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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李岩·明末風雲·太極拳源流之謎”係列之一 一部家譜拽回“失蹤”曆史

 沪学 2012-07-22

李岩·明末風雲·太極拳源流之謎”係列之一 一部家譜拽回“失蹤”曆史


長期以來,李岩是學術界爭論的焦點。唐村李氏家譜的發現,為研究李岩提供了有力的證據,專家認為唐村家譜上的李信,就是史書上的“杞縣舉人李岩”。圖為李岩故居。




  2004年4月2日,是李立炳平生最為榮耀的日子之一。雖然是學術研究的門外漢,但這一天,他在一個高規格的學術研討會上侃侃而談,台下50多位專家學者全神貫注地傾聽。會議一結束,專家就圍著他,要求查看唐村李氏家譜。
  尋找到失傳多年的家譜,對博愛縣唐村李氏家族是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但他們沒想到,這份家譜對史學界同樣意義重大,所以家譜又“沉睡”了一年多。一年多後,一個偶然的巧合,這份家譜引起了巨大的關注。
  李立炳從西安找回家譜後,開始續修家譜。為了準確無誤,他們邊寫邊找各家核對。看到家譜,60多歲的村民李振讓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父親臨終時交代,唐村與附近李窪村是同宗,兩村的關係,“在咱家地裏埋著呢”。原來“文化大革命”時平了老墳,他父親在老墳犁地時犁出一塊大古磚,一看竟是唐村李氏始祖李清江的墓誌。他父親沒敢對任何人說,又悄悄找地方埋掉了,直到臨終才向兒子做了交代。
  根據這個線索,李立炳和村裏人挖出了那塊大古磚,用水洗了,勉強能看到上麵的字,除了寫有李清江和他妻子的名諱外,還有這樣一行文字:“家住山西洪洞鳳凰村,洪武四年來到河內懷(慶)府唐村。弟李清河同來,住李窪村。”
  以前唐村和李窪村都傳說兩村是同宗,但一直在爭,都說自己的祖先是兄長。發現這塊墓誌後,兩村人共同立了一塊“李清江、李清河遷址紀念碑”。
  隨後,唐村人李俊漢又找到了他在“文化大革命”前拍攝的兩張照片,拍攝的是“千載寺 善洪洞移民功德碑記”(千載寺位於唐村外,“文化大革命”中被毀,數十通石碑有的被砸毀,有的下落不明)。照片上的碑文顯示,千載寺曾經是明朝初年山西向河南遷民的中轉站。
  2004年4月1日,唐村和李窪村相約,各出4人雇車前往洪洞鳳凰村尋祖。在洪洞縣縣誌辦,李立炳把自己收集的資料拿給有關人員看。縣誌辦的領導看後很吃驚,告訴他們全國移民文化研究會第二天就要在該縣召開,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鄭州大學、山西大學等28個單位的50多個專家學者到會,希望李立炳也到會上發言。
  李立炳很意外也很緊張:“叫我發言那可不中!人家都是專家教授呀!”但大會籌備組研究後,一致要求他發言。那一晚上,李立炳幾乎整夜沒睡,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準備了好幾個發言提綱。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他的發言贏得了滿堂彩。專家最感興趣的是有關李岩的史料,會議一結束,專家們迫不及待地查看家譜,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抄錄起來,李立炳倒有些受寵若驚了:“不用抄了,一會兒我給你們複印。”吃飯的時候,專家們紛紛過來敬酒:“真意外,你轟動了會場!”鄭州大學教授、著名明史專家王興亞先生對他說:“如果家譜是真的,那可以幫助解決三個懸案:李岩身世、太極拳起源、洪洞移民路線。”
  隨後,王興亞等專家先後對家譜進行考證,並發表學術論文,對家譜的真實性和學術價值進行了鑒定,認為唐村家譜上的李信,就是史書上的“杞縣舉人李岩”。目前有更多學者在對唐村李氏家譜進行研究,試圖破解幾樁困擾學術界數百年的懸案。
  這個懸案真夠“懸”
  李岩的故事廣泛流傳,其大致輪廓如下:他原叫李信,河南杞縣人,兵部尚書李精白的兒子。家鄉遭受饑荒時,他勸說杞縣知縣賑濟饑民。遭到拒絕後,他拿出自己家的糧食救濟災民,老百姓對此非常感激,奔走相告:“李公子活我。”這時候有個叫紅娘子的雜技演員聚眾造反,她非常傾慕李信,綁架了他,強行讓他娶了自己。李信受不了這個“野蠻女友”,找機會逃回家中。但官府竟然把這個被綁架的“人質”當強盜抓進了監獄。紅娘子聞訊攻打縣城,營救自家老公,全縣饑民群起響應,救出了李信。此時的李信迫不得已,率眾投奔了李自成,自成大喜,“改信名曰岩”,用為“謀主”。其弟李牟,也成為起義軍的大將。
  此後李岩成為曆史大轉折時刻的悲情人物:他的參加使起義進入高潮,推翻明朝;他的被殺加速了起義的失敗,導致了滿清200多年的統治。
  劫餘亂後,文人紛紛著述,追述和研究明末這段風雲變幻、錯綜複雜的曆史。上述李岩的故事,出現在趙士錦《甲申紀事》、談遷《國榷》、穀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吳偉業《綏寇紀略》等文獻中。這些作者或為知名文人,或為著名史學家,他們的記述不該是毫無憑據,因此李岩的故事被廣泛認可,後來官修《明史》,也寫入了李岩其人。三百多年來,因其濃鬱的悲劇成分、足夠的傳奇色彩和引發曆史轉折的關鍵意義,李岩的故事一直受到廣泛關注。金庸的《碧血劍》、姚雪垠的《李自成》都塑造了英武灑脫的李岩。不但文學家,史學家同樣看重此人。在後來中國曆史的不同階段,李岩的故事都被史學家挖掘出了不同的意義,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即是一例。
  但有趣的是,在李岩故事流傳之初,就有人提出異議,從此異議不斷,使李岩長期成為爭論焦點。
  人們提出的質疑主要集中在李岩的身世上。與李岩同時代的商丘人鄭濂在《豫變紀略》中說:“……如杞縣李岩則並無其人矣。予家距杞僅百餘裏,知交甚夥,豈無見聞?”由於對杞縣十分熟悉,鄭濂自信地認為,很多文章中記述的李岩,其實是位烏有先生。
  無獨有偶,康熙三十二年《杞縣誌》中的《李公子辨》,同樣指出杞縣根本沒有一個叫李岩的舉人,也沒有任何叫李岩的人加入李自成的起義軍。作者指責穀應泰、談遷等人撰寫史料不負責任,並認為“一事失真,舉屬可疑”,既然杞縣並無李岩其人,此人所有的故事都值得懷疑。
  又過了幾十年,李精白的後裔、潁州(今安徽阜陽)人李祖旦撰文說,李精白不是杞縣人,而是潁州人,因潁州人參加開封府鄉試,所以文獻記載他是開封府籍。李精白有兩個兒子,分別叫李麟孫、李鶴孫,他們的生平事跡和生卒年很清楚,絕對不是李岩。
  1978年,北京師範大學教授顧誠向“李岩”發出了“致命一擊”。他在《曆史研究》上發表《李岩質疑》一文,引述大量史料得出結論,李自成起義軍中,根本不曾有過李岩這個人物。認為這是一個“合成”的人物,是出於某種目的編造出來的。
  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曆史係教授戴福士,一位中國史學者,在研究中國河南曆史方麵頗有建樹。他對李岩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發表《李岩的故事:它的發展和它從清初到當前的作用》,認為這個人和他的故事“不再是實在的曆史”,但經過三個多世紀的傳播,已成為曆史上和文學作品中一個值得重視的現象,可以作為明清變遷之際思想的一個重要跡象進行研究。
  如此一來,曆史如墜五裏雲霧。即便是認可、推重李岩的人,也對很多細節感到困惑。郭沫若就曾經承認,他寫李岩所依據的一些史料來源是“不可靠的”。而姚雪垠同意李岩“十分可能”“不是李精白的兒子”,並且也可能“不是杞縣人”,而出現在野史中的紅娘子,“可能從未存在過”。
  此李精白非彼李精白
  了解了這樣的背景,記者才理解了一個問題:那些重量級的專家,為什麼在見到李立炳所帶的家譜後那麼震驚。這份家譜對研究明末的曆史太重要了,很可能是解決三百年懸案的鑰匙。
  按照李氏家譜的記述,李岩雖是清化鎮(今博愛縣)唐村人,但他跟杞縣、跟“李精白”的確有密切的關係。他的身世備受人們質疑,大約是由於一些陰差陽錯的原因造成的。
  家譜記載:“信,字岩,名(號)威,配陳氏、孔氏。貢生。生於萬曆三十四年,卒於崇禎十七年。”他父親叫李春茂,在家排行第四,大哥李倫,二哥李仲,三哥李俊。李家當時已是大家族,在濟源開有煤礦,還在不少地方開有糧行。
  李信與二哥李仲(號大亮)關係最密切,兩人與表哥、溫縣陳溝陳奏廷(字王廷,被認為是太極拳創始人)曾在唐村外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拜師結義”,“創藝太極養生功十三式拳”。
  後來,兄弟倆陪同陳奏廷到開封考武舉,陳奏廷箭法出神入化,一馬三箭,三馬九箭,箭箭“鳳奪巢”(即9箭從一個箭洞中穿過)。由於拒絕向考官行賄,報靶官認定隻射中一箭,陳奏廷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像最近“我頂門”事件中的齊達內一樣失去理智,張弓搭箭,一箭射死報靶官,考場當即大亂,李仲、李信哥倆隻得護著表哥,殺出考場。隨後,陳奏廷到登封一支起義軍中避禍(據說此事在溫縣陳家溝代代相傳),而李信哥倆也不敢回家,跑到杞縣姨母家躲避。他們的叔父李春玉在杞縣開糧行,李信就在糧行當會計。李春玉字精白,號晶白,沒有兒子,李信早就過繼到他門下。也許因此,李岩被傳為“李精白之子”,而當時還有一個名氣十分大的“李精白”,此人曾任兵部尚書,是魏忠賢閹黨中人。大約是有人想當然,造成誤會,此“李精白”成了彼“李精白”。
  關於李岩賑濟災民的事兒,家譜中也能找到影子。他在糧行工作期間,編寫過賑濟饑民的歌謠,後來傳播甚廣,又曾用糧行糧食賑濟災民。後來糧行破產,李岩回到家鄉,再入千載寺習拳。
  史料中提到的李岩之弟李牟,按照家譜的記載其實是他堂弟,此人也是拳術高手,在陝西傳授拳術時加入李自成起義軍。崇禎十三年(1640年),李自成進入河南,李牟回家“牽誘”李仲、李信等人加入起義軍。家譜記載說:“(崇禎)十七年(李信)遭賊冤殺。”
  唐村李氏家譜不但對李岩的家世和身世作了清晰記述,可以澄清史籍的混亂,而且還記述了李自成起義軍其他幾位將軍。
  《綏寇紀略》、《明季北略》以及《明史》裏都記述了李岩之弟李牟。由於李岩存在的真實性受到質疑,有人認為李牟必定也是“烏有先生”。家譜的發現,同樣證明了李牟的存在。
  李自成部隊還有李友、李大亮等李姓將軍,他們是何處人、出身及經曆如何,都沒有留下記錄。按照李氏家譜,他們都是唐村人,李大亮就是李岩的二哥李仲。李岩被冤殺後,李仲“解甲離闖賊營”,逃到浙江投奔他三弟李俊,長期在浙江“傳拳為生”。清朝建立,社會穩定後,李仲回到家鄉,康熙二十八年去世。
  李岩隻有一個兒子,並且很早就夭折了。李仲把自己的第四個兒子李元善過繼給他。李元善因此“一門雙挑,仲、信雙立祖,世裔奉祀。”
  唐村發現的家譜,就是李元善續修的。雖然李岩死時,李元善隻有幾歲,但他應該從父親口中了解到確實的信息。
  明史專家、鄭州大學教授王興亞研究認為,父子親情使李元善在修譜時不能回避家族的這段隱秘曆史,並且他有條件“摒棄來自方方麵麵的不實傳聞與記述,依據父親提供的材料,將事實真相告訴世人”。正是這些記述,使我們對於真實的李岩、李牟有了清楚的了解。“這是該譜取材的一個顯著特點,也是它的價值所在。”
  在唐村,人們還找到了可以佐證家譜的東西。李立炳是李元善後裔,他家仍幸存有祀奉先祖的軸帳一幅,是清末遺物,上有“世祖考信字岩,妣陳、孔孺人之神主”字樣。因年代久遠,塵染煙熏,軸帳的白紙發暗發黑,已殘破,但其字跡仍清晰可認。
  據博愛縣地名辦主任魏美智介紹,唐村還發現了三份明末清初的契約,分別是李牟父親李自奇賣地契約、李仲買地契約和李春玉做“同中人”的賣地契約。在李立炳家,記者看到了這三份契約的複印件。
  在唐村,記者驚奇地發現,這裏保存了不少明清民居。據魏美智介紹,唐村中街40號、42號等四座院落都是明末建築,這四座院落坐北朝南緊緊相連,其臨街房是同時立架上梁,同時落成,其檁條榫榫相扣連為整體,它是李岩的父親李春茂為四個兒子建造的。
  徘徊在古樸的四合院內,記者不禁心思恍然:這難道就是當年李岩生活、成長、習文、練拳的所在?
  □首席記者姚偉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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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的存在曾經遭到質疑,甚至被認為根本不曾真實存在過,唐村李氏家譜的發現把這個悲劇人物還原為曆史的真實。圖為有關專家在唐村調研。翻拍資料照片




  回望往事,你會覺得很多事情是必然的、有規律的;但當你陷身其中的時候,則滿眼皆是偶然和混亂。個人經曆如此,國家和民族的曆史也當如此。
  能號準時局脈搏、找到病灶、對症施藥、妙手回春者,有大智慧。如諸葛孔明,未出茅廬而定天下三分,即是如此。
  李岩的存在曾經遭到質疑,被認為根本不曾真實存在過,他的故事自然也應該沒有真實發生過;唐村李氏家譜的發現和對其真實性的認定,把這個悲劇人物還原為曆史的真實,那麼我們就有理由相信史籍中關於他的故事,特別是那些負責任的史學家所記述下來的。在這樣的故事裏,從河南博愛唐村走出去的李岩,是明末那場大動蕩、大變局中的大智者,他的悲劇在於,他沒有遇到劉備,更沒有遇到劉邦或李世民。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中那麼推重李岩,原因就在於此。
  1640年,李自成起義軍經曆了一個奇跡般的變化。港片《富貴逼人》中,“肥姐”連中六合彩大獎,從一貧如洗到一夜暴富,可謂幸運之至。但她的幸運與1640年李闖王的幸運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
  1640年是崇禎十三年,李自成已起兵十來年,他與其他義軍流動作戰,沒有多大作為。兩年前,李自成在梓潼遭官軍合圍,狼狽敗退,又在潼關?被明朝大臣洪承疇、孫傳庭夾擊,“自成盡亡其卒,獨與劉宗敏、田見秀等十八騎潰圍,竄伏商、洛山中”。
  此時明政府以為李自成已不足為患,下令洪承疇改任薊遼總督,孫傳庭改任保定總督。有消息說李自成已經死亡,繼任者遂不再追查,他因此逃過一劫。
  一年後,北方再次遭受大旱災,饑民遍地,李自成趁勢再起,但很快為官軍所迫,前去投靠張獻忠。可那哥兒們不地道,想把他做了,幸虧他比較機警,騎匹騾子倉皇逃走了。他的背運沒有到此結束,明大臣楊嗣昌又督師追擊,派人叫他投降。性格剛直的李自成傲慢地拒絕了。楊嗣昌遂率官軍把他圍困在巴西、魚腹諸山中,他走投無路,心灰意冷,找了根繩子想一死了之,正找地方掛繩子時,被養子雙喜勸止了。
  多年征戰、桀驁不馴的李自成想到自殺,那可不是心血來潮。這時候他的很多部將悄悄逃走,前去投降官軍,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感到自己已是窮途末路。剛解下上吊繩,更讓人絕望的消息來了:他的鐵哥兒們、最為驍勇的劉宗敏也打算投降。李自成找到劉宗敏,倆人相對無話,看到旁邊有一荒廢的祠堂,他發出一聲長歎:“人言我當為天子,現在算一卦,要不吉利,你砍了我的頭去投降吧,也不枉咱哥兒們一場。”宗敏點頭同意。李自成拿了幾個銅錢扔起,呈現的卦相竟然是大吉!背到極點的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扔卦,結果“三卜三吉”。
  按照《明史·李自成傳》的記載,這次卜卦對劉宗敏的影響極其深刻,他回到住處,殺其兩妻,謂自成曰:“吾死從君矣。”軍中壯士聞之,“亦多殺妻子願從者”。自成乃盡焚輜重,輕騎殺出重圍,向東進入河南淅川。
  奇跡從這一天開始。李自成一入河南,恍如脫胎換骨,仿佛蛟龍入海,往昔的挫折、失敗、黴運、晦氣,似乎都留在了魚腹山中。他的隊伍迅速壯大,攻城略地,很快打下河南、湖北、陝西諸省,三年多後,他進入北京,坐在了紫禁城的龍椅上。
  1640年,李自成為什麼如此走運?其間發生了什麼?
  滿地幹柴待烈火
  明朝到了崇禎年間,已經徹底爛透,不滅亡是沒有天理的。連老天都跟崇禎皇帝過不去了。
  如果連續13個月滴雨不下,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崇禎十二年六月到十三年七月,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現在的焦作一帶。整個河南省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崇禎十三年八月,河內(今沁陽、博愛一帶)知縣王漢請來畫家,將本縣災情和饑民狀況畫成十六幅《災傷圖》報奏朝廷,他希望用最為直觀、最有衝擊力的方式,讓朝廷了解災情,目的是請求減免繁重的賦稅。
  王漢是崇禎十二年六月調任河內知縣的,當時這一帶大旱,沁河斷流,河床幹涸。沒幾天卻暴雨傾盆,數日不停歇,沁河因之暴漲,數百頃田地化為澤國;又過幾天,漫天飛蝗過境,將剩餘的莊稼吃光。當年河內縣就發生了饑荒,王漢派人去外地買了大批糧食賑濟饑民。但厄運剛剛開始,從六月這場暴雨之後,一直到第二年八月王漢請人畫《災傷圖》,老天再也沒下過一滴雨。由於旱得太厲害,老百姓沒法種麥子,而蝗蟲卻有了繁殖的良好條件,遍地蝗蝻,“無慮萬頃”。
  王漢在附送的《河內縣災傷圖序》中說,由於秋、夏兩季絕收,“貧民食樹皮盡,至食草根,甚至父子夫妻相食,人皆黃腮腫頰,眼如豬膽,餓死累累”。而就在這樣嚴重的災荒麵前,朝廷不但不賑濟災民,反而仍要該縣承擔繁重的賦稅。除正常賦稅外,河內一縣額外要負擔的遼餉(與滿清作戰費用)、練餉(與農民起義軍作戰費用)2.42萬多兩,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捐稅,“河內之賦之重未有如今之甚者也!”在《序》的結尾,王漢說:“念皇上居深宮之中,遠軫民災,謹令繪工畫十六圖,而臣手記其略,冒死進呈。嗟乎嗟乎,圖之所能及者,得而見之;圖之不能及者,不得而見之也……可奈何哉!”遭受如此嚴重的災荒,一個有良知的知縣仍要苦苦哀求減免賦稅,可見當時的明朝行政機構之冷血和僵死。而在民間,崇禎皇帝早就有了一個雅號——“重征皇帝”。
  承受如此深重災難的,決不僅河內一縣,而是整個河南。很多地方在崇禎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已經連續三年發生蝗旱之災,到十三年,別說窮人,就是小康之家也在死亡的邊緣掙紮。不是沒糧食,而是買不起,“斛穀萬錢”。而官府仍逼收苛捐雜稅。於是整個河南“人相食,草木俱盡,土寇並起”,“是歲(崇禎十三年),中原盜起,時大饑,鬥米錢三千,人相食,群盜大起如牛毛”。
  那年李自成進入的,就是這樣一個河南。他從淅川進入南陽,“饑民從自成者數萬”。簡直就是烈火遇到大麵積的幹柴。
  李自成死灰複燃,隊伍迅速壯大,從南陽殺奔洛陽,攻下宜陽、偃師等縣。“饑民從者日眾,土賊一鬥穀等皆附之,遠近響應,其勢漸強”。
  這是李自成平生一大轉機,但這不足以幫助他取得那麼巨大的成功。他以前也曾強大過,可災荒一過,官兵進剿,還是被弄得“獨與劉宗敏、田見秀等十八騎潰圍”。很多史學家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從這一年開始,李自成部隊發生了一種劃時期的改變。如郭沫若所說:“(崇禎)十三年後的李自成與十三年前的不甚相同,與其他‘流寇’首領也大有懸異。”這種轉變“在各種史籍上認為是由於一位‘杞縣舉人李信’的參加”。“有了他的入夥,明末的農民革命運動才走上了正軌”。
  史上最成功的公關廣告
  “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從1640年年底開始,河南、湖北各地時常會見到搖著撥浪鼓的小商販,不怎麼賣東西,隻喜歡教小孩子唱這樣的“流行歌曲”,學會的小孩,能得到糖豆若幹,唱得好的,能得到饅頭一個。
  於是這些的歌謠迅速流傳開來。那時“比年饑旱,官府複嚴刑厚斂,一聞童謠,鹹望李公子至矣”。
  這些小商販都是李岩派出去的,歌謠也是他寫的。今天,有人稱此舉為中國曆史上最為成功的公關廣告之一。它的成功,不僅是由於在傳媒不發達的時代找到了一種有創意的表達方式,更在於有一個極好的訴求主題,在公眾的心目中樹立了闖王的新形象。
  有人分析說,這首歌謠如果隻有前三句,那就是流寇,加上第四句,不僅流寇變性為“農民起義”,前三句也從泄憤變為鼓動鬧事。而李闖王也有了切中時弊的“施政主張”,用郭沫若的話說就是“明末的農民革命運動才走上了正軌”。
  在此之前,人們對李自成起義軍是有恐懼心理的,所過“(百姓)皆保塢堡不下”;此後,“無知窮民皆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望蠲免……因此賊(指李自成)計得售”。
  有人說,李自成是憑著直覺鬧革命,一開始並沒有遠大的政治理想和信念。他對機會的把握向來問天。崇禎元年元旦,大雪,他與幾個窮哥兒們在山中飲酒。兄弟們推自成為首造反,道:“或取皇帝,也未可知。”自成說:“當問天。”取一支箭插雪中,深深一拜,說:“若可做皇帝,雪與矢齊;不然,則否!”結果,漫天大雪飄然而下,雪沒過箭羽。自成大喜,遂起。
  而李岩則是一個有高度政治智慧的人,他對時局的理解高人一籌,最知道成就大業需要做些什麼。
  “取天下以人心為本,請勿殺人,收天下心。”在最為動蕩的年代,李岩為李自成指引了通向皇帝寶座的康莊大道,這也是將中國帶出災難的正途。“自成從之,屠戮為減”,
  “又散所掠財物賑饑民”,一個天下歸心的王者形象呼之欲出。
  此後的李闖王嚴明了軍紀,名言有“殺一人如殺我父母,淫一人如淫我姐妹!”具體的紀律也逐漸製定,“馬騰入田苗者,斬之。”“各營,有擅殺良民者,全隊皆斬”。
  大軍所向,首先“傳牌各處,不淫婦女,不殺無辜,不掠資財,所過秋毫無犯”。這樣一個李闖王,幾乎令天下望風披靡。
  崇禎十六年,李自成已勢成燎原,崇禎皇帝召對群臣,馬世奇說:“今闖、獻並負滔天之逆,而治獻易,治闖難。蓋獻,人之所畏;闖,人之所附……而賊又為散財賑貧,發粟賑饑,以結其誌。遂至視賊如歸,人忘忠義。其實賊何能破各州縣,各州縣自甘心從賊耳。故目前勝著,須從收拾人心始。”
  但對於明朝來說,已沒有能力挽回人心,人心已為李自成所擁有。
  開門迎闖王閉門拒官軍
  明朝的軍隊早已失去了民心,他們比土匪好不到哪兒去。
  明朝末年國庫空虛,財政困難,經常拖欠餉銀,很多部隊一兩年不發餉,隻能給政策,讓他們自己去“創收”。官軍要賣命打仗,卻沒有軍餉,搶劫起來理直氣壯。比如名將左良玉的部隊比強盜還狠毒,每入百姓家勒索,用木板將人夾住,小火燒之,胖人有的能流一地油;搶掠來婦女,公然在大街上奸汙。這樣的官軍,怎麼能得民心?
  崇禎十四年十二月,左良玉冒雪進裕州(今方城),城中百姓關了城門堅守,“士民皆潛伏女牆,澆水凍城”。左良玉想要些糧草,但百姓“粒糧寸草”不給,左良玉無奈開價要買,也被斷然拒絕。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當李自成破紫禁城,打開皇宮藏錢的地方,不禁驚呆了。庫中“有鎮庫銀,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金一千萬錠,皆五百兩(有說五十兩)為一錠”。崇禎皇帝有如此巨大的積蓄,為何不用來發軍餉?為何還要當“重征皇帝”?天下都是他的,為何還舍不得這點金銀?隻能說朱家皇帝太想不開、太摳門。
  朱皇帝家摳門的不止崇禎一人,至少還有住在洛陽的福王。此人“性鄙嗇而酷嗜財物”,他擁有良田兩萬多頃,儲藏糧食難以計數。河南數年大災,民不聊生,盜賊遍野,淅川教諭樊夢鬥勸他散財收人心,以救國家之急。“王善之,不能從也”。
  後來這事李自成替他做了。起義軍攻下洛陽城,打開福王的糧倉,發現很多糧食都“朽”掉了。李自成貼出告示,要賑濟饑民,結果“應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絕,一呼百萬,而其勢燎原不可撲”。從此後,李自成的部隊“所過無堅城,所遇無勁敵,諸將皆望風走……”
  崇禎十五年(1642年)冬,李自成進攻襄陽,走到城門,發現“襄民焚香牛酒已迎”。再進軍荊州,“士民開門迎”,“供其糧秣”。
  崇禎十六年春,起義軍進軍雲夢、德安、黃州等地,“民皆感之……以故所至風靡。”
  □首席記者姚偉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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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村中街有四座建於明代的院落,它是李岩的父親李春茂為四個兒子建造的。如今不少房屋已經傾頹,原來的四合院建築格局不複完整。三百六十多年前,李岩、李牟、李仲哥兒幾個就是從這裏走進曆史的風雲。圖為明代李氏家族的兩層小樓。




  李自成把自己的國號定為“大順”,名為大順,其實並不順,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背”。
  大順定國號於1644年1月,年號是永昌。李自成稱王,追尊其曾祖以下,任命六政府尚書,大封功臣。當時擁有步兵四十萬、馬兵六十萬,聲勢極大,“出橫門,至渭橋,金鼓動地”。
  最初的兩三個月,李自成真的是“大順”:二月從西安起兵,三月中旬就打到北京城。北京經過數百年經營,城池極為堅固,在冷兵器時代,這樣一座大城,守個一年半載都不稀罕,最不濟也該守一兩個月。而吳三桂正率遼東精兵趕來,南方勤王部隊也在召集之中。但李自成沒有給明朝任何機會,他拿下北京城隻用了不到三天時間。
  《明史》記載,李自成在北京安插了大批間諜,朝廷有什麼謀劃,“數千裏立馳報”。當他到達昌平,兵部派出騎兵前去偵察,起義軍“勾之降”,結果這些偵察兵“無一還者”。三月十七日,李自成的先頭部隊到達平則門,“京師猶不知也”。戰鬥還沒開始,北京城外明軍三大營數十萬人全部投降。十八日傍晚,大太監曹化淳打開彰義門,起義軍一擁入城。明朝守北京的大營兵四十餘萬,部將數以千計,而“臨敵力戰,死於疆事者僅二人而已”。
  真是太順了!四年前,李自成還在魚腹山中尋思如何自盡痛苦會少點,轉瞬間他已坐擁北京城。雖然此時李自成的勢力範圍隻有河南、湖北、陝西、山西和北京,但在中國曆史上,占領北方就意味著有了一統天下的資本,隋、唐、宋等朝代都是如此。當是時,沒有人不認為中國曆史會添一個大順朝。
  但李自成在北京隻待了42天,紫禁城的龍椅都沒暖熱,就被迫撤回陝西。不久清兵攻破潼關,他又倉皇南逃,被幾個山民用鋤頭拍死在湖北九宮山。在北京那42天,決定了中國沒出現大順朝,而有了200多年的大清朝。
  那42天,是什麼東西如幽穀中的霧氣般悄悄彌漫,最終導致曾強大無比的李闖王變得不堪一擊?無數的人在探究,有人說,是一場瘟疫在作怪;有人說,李自成的士兵腰包裝滿了金銀,打仗不再勇猛;更有人說,李自成缺乏安邦定國的政治智慧,不能理解李岩的遠見卓識……
  1644年,中國出現了四個皇帝:崇禎、李自成、張獻忠、順治(實際為多爾袞),曆史最終作出自己的選擇。有人說,如果把甲申年發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場曆史的交媾的話,那麼不妨這樣比喻:崇禎把房間打掃幹淨,李自成把床鋪好,張獻忠替人家寬衣解帶,最後多爾袞興衝衝地雲雨巫山。
  而所有這一切,最應該感到遺憾的,是李岩。
  半個月前,在酷熱的陽光下,記者徘徊在博愛唐村李岩故居。不少房屋已經傾頹,原來的四合院建築格局不複完整。一座建於明代的兩層樓雖還巍然挺立,但外牆的塗層已全部脫落,赭黃色的土坯牆體裸露在外,久被風雨剝蝕,宛如老人鬆弛粗糙的皮膚,訴說著歲月的滄桑。360多年前,李岩、李牟、李仲哥兒幾個從這裏走進曆史的風雲,李岩、李牟再也沒能回來,而李仲遠走他鄉後回到這裏頤養天年。安詳的風中,他安詳地坐在這樓下的搖椅上,給兒子講述跌宕起伏的往事。於是,我們今天看到了家譜裏李岩真實的足跡。
  吳三桂衝冠一怒真為紅顏?
  山海關上,後來著名的大漢奸吳三桂下令他的5萬大軍縞素舉哀,一時關上關下遍地雪白。這是1644年三月二十八日,李自成占領北京、崇禎帝自縊煤山之後10天。
  吳三桂並不是要誓師報仇,相反,他已決心投降李自成。
  北京被占,崇禎殉難,在當時的人看來,這些都意味著明王朝壽終正寢,新王朝即將誕生。很多明大臣投降了李自成,隻等新皇登基分一杯羹。據說在崇禎帝停屍的地方,李岩和宋獻策看見明朝的大臣錦衣而行,絕不回顧,不由感慨不已。
  對吳三桂來說,此時也是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必須做出選擇,尋找出路。他帳下的遼東將士加上家眷共20萬人,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集結在山海關上,需要他帶離困境,謀取到最大的利益。吳三桂不是沒有資本,他擁有五萬精兵,並且占有舉足輕重的山海關。關外,是日益興盛的滿清;關內,是剛剛占領北京的大順。從某種意義上說,處在兩大勢力的夾縫中,吳三桂很難獨存;但換個角度看,他又是雙方之間的門戶,誰得到他,誰就有了可以掌控曆史進程的先機。
  吳三桂並不是天生漢奸。他與關外的清兵浴血搏殺了十多年,絕不甘心投降他們,而且投靠滿清將招得千古罵名,這一點他很清楚。投降李自成,或許是最好的選擇,父母與妹妹等親人三十餘口尚在北京,吉凶未卜,讓他揪心。但李自成能長久嗎?他會怎樣對待自己和下屬?山海關上,吳三桂焦灼、苦悶,徘徊不安。
  同一個時刻,北京紫禁城內的李自成也在為吳三桂寢食難安。他深知吳三桂的重要,在謀臣建議下,他決定招降這員遼東虎將。剛占領北京不久,李自成就派降將唐通前去山海關,攜四萬兩銀子犒勞遼兵,並以敕書一通,封吳三桂為侯。同時唐通還帶來吳三桂的父親吳襄的一封勸降信。
  吳三桂所期望的得到滿足,在與部將商討後,他作出投降李自成的決定,“報使於(李)自成,卷甲入朝”。
  三月二十八日,吳三桂下令全軍縞素,為崇禎治喪,以此表明自己不忘明室。
  著名清史專家李治亭在他的《吳三桂大傳》中寫道:吳三桂將山海關交唐通守禦,自率所部進京謁見李自成。一路上“大張告示:本鎮率所部朝見新主,所過秋毫無犯,爾民不必驚恐”。四月四日,吳三桂到達永平(今河北盧龍縣)西沙河驛,從北京逃出的家人前來稟告說,他父親已被捕,被拷打追贓。三桂並不在意,說: “此脅我降耳,何患!”家人又稟告說,他的愛妾陳圓圓已被李自成的大將劉宗敏掠去!吳三桂頓時勃然變色,怒發衝冠:“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麵見人耶!” 當即下令揮師返回,並一改“秋毫無犯”的保證,一路“縱掠”,殺回山海關。唐通所部,毫無防備,倉促應戰,被殺得人仰馬翻,僅剩八騎逃還北京。山海關再次被吳三桂擁有。
  自此,大順朝的厄運開始降臨。
  陳圓圓的故事,300多年來成為人們熱衷的話題。蔑視吳三桂的人,嘲笑他“衝冠一怒為紅顏”,推重他的,則認為他是中國曆史上唯一願意為愛情發動一場戰爭的人。但那年33歲的吳三桂真的是為了女人或者愛情?李治亭認為,這樣看吳三桂,是忽略了問題的實質:陳圓圓的事,讓吳三桂頓時明白,自己和遼東將士在投降後將得不到禮遇和尊重,切身的利益根本無法保證。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5萬遼東精兵才會唯他馬首是瞻,而不認為他為了一個女人而置兄弟們於不顧。
  北京城發生了什麼?吳三桂這麼重要的人物,他的家屬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待遇?吳襄和陳圓圓所受到的待遇,如冰山一角,隻是北京城內混亂極小的一部分。
  李岩難阻42天縱情享樂
  李自成攻打北京時,其勢銳不可當,42天後當大順軍被迫撤走時,卻一敗再敗,真可謂“進城如排山,出城如山倒”。短短的42天,一支龐大的軍隊為什麼發生了如此不可思議的變化?
  有人推測,1644年的春天,北京發生了一場可怕的鼠疫,一種在空氣中傳播的病菌,決定了中國的曆史。李自成的大順軍兵臨北京城下時,正是疾病的爆發期,明朝官兵失去防禦能力,所以大順軍攻打北京才那麼“順利”。而40萬大順軍在北京與百姓混居,很快染上疾病。李自成前去山海關征討吳三桂時,疫情處於潛伏期,軍隊戰鬥力還比較強,但在山海關的戰鬥中疫情爆發,大順軍遂一敗塗地。而吳三桂之所以先降後叛,不是因為陳圓圓,而是由於了解到北京的大疫情,才決意返回山海關。
  這種猜測沒有什麼史料的支持,並且顯然是根據前幾年的“非典”流行情況作出的“合理想象”,很難讓人信服。
  還有人說,大順軍失去戰鬥力,是因為將士“個個身懷重資”,“人人有富足還鄉之心”。吳三桂反悔不降的消息傳來,李自成下令討伐,但這時他的士兵“腰纏多者千餘,少者亦不下三四百金”,這樣一支部隊,怎麼能舍生忘死奮戰沙場?這種說法有足夠的史料支持。當時的史料大多是士大夫所記述,由於對農民軍的偏見不乏誇張失實之處,但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反映了當時的狀況。
  艱苦奮戰多年,繁華的北京城呈現在麵前,金山銀海、如雲美女讓大順將士眼花繚亂。大家都認為天下太平、大功告成,陶醉、懈怠和驕縱在全軍彌漫。
  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中認為,大順朝的成功似乎來得太容易了,“在過短的時期內獲得了過大的成功,這使自成以下如牛金星、劉宗敏之流,似乎都沉淪進過分的陶醉裏去了。進了北京以後,自成便進了皇宮。丞相牛金星所忙的是籌備登基大典,招徠門生,開科選舉。將軍劉宗敏所忙的是拶夾降官,搜括贓款,嚴刑殺人。紛紛然,昏昏然,大家都以為天下已經太平了。近在肘腋的關外大敵,他們似乎全不在意。山海關僅僅派了幾千兵去鎮守,而幾十萬的士兵卻屯紮在京城裏麵享樂”。
  郭沫若說得比較含蓄,“幾十萬士兵在京城享樂”意味著什麼?對北京城來說,這是一次災難性的經曆。
  追求享樂,從李自成以下的將領們開始。一入繁華的北京,李自成入居皇宮,各將帥則“分居百官第”:劉宗敏占都督田弘遇府第,李過占都督袁?府第,穀可成占萬駙馬府,田見秀踞曹駙馬府,李岩占嘉定伯府等。為犒賞部下,李自成把宮女集中起來,分賜給諸將,每將各三十人,而牛金星、宋獻策等文臣各得數人。
  級別較低的將領則“多踞富民巨室”,順帶“占其妻子”,“子女玉帛盡供其用”。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往昔嚴明的軍紀,如“不得藏白金”,“犯淫劫者立時梟磔,或割掌,或割勢”等,全然被忘卻。
  李自成在向北京進軍途中,宣布“三年免征”,軍隊的財政開支,靠向明室宗親、勳戚、官僚“追贓助餉”來維持。進京後,從宮中繳獲崇禎所藏大量金銀,據說足夠軍隊兩年的開支。此時當務之急,應該是穩定大局,但李自成沒有改變策略,繼續向各級官員“追贓助餉”。
  入城的第二天,農民軍“遍街提士大夫”,以大冊登記姓名,每一百人為一組,由八名騎兵武裝押送到各營拘禁,不管攤派數目多少,敢說一句“不辦”的話,立即用夾棍嚴刑拷追。至四月一日,追贓刑拷擴大化,“各處搜求漸宏,販鬻之家稍有資產,則逮而夾之,老稚冤號,徹於衢路”。所用“夾棍”皆有棱,且用鐵釘相連,用此棍夾人,“無不骨碎立死”。很多將士借機擄掠,中飽私囊。
  吳三桂的父親吳襄身為“禦營提督”,也被大將劉宗敏“拷追”贓銀,而得知陳圓圓“美豔不可方物”後,更“拷追”美女。由此引發吳三桂“衝冠一怒”,致使戰略形勢急轉直下。
  在危機來臨之前的狂歡和沉醉中,也有頭腦清醒的人,如李岩等。當時的李岩,“每勸闖賊申禁將士,寬恤民力,以收人心”。但李自成對此並不介意。為此李岩不怕觸怒眾將,專門上疏進諫:一、請李自成不要急著住進皇宮,應修葺灑掃後,舉行盛大儀式,由百官迎進。二、追贓應有區別,貪汙者令刑官嚴追,清廉者讓其自願助餉。三、軍兵不宜借住民房,應退出城外聽候調遣,“今主上方登大寶,願以堯舜之仁自愛其身,即以堯舜之德愛及天下”。四、招降吳三桂,分封明太子, “則一統之基可成,而幹戈之亂可息矣”。
  這四條意見,條條切中要害。但李自成隻在李岩的建議書上批了三個字:“知道了。”最終也沒實行。李自成為什麼沒采納李岩建議,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但有一點是沒有疑問的:1644年的李自成,表現得實在不像是一個創業之君。
  吳三桂在山海關舉旗反叛時,李自成決定親率大兵征討,李岩和宋獻策又站了出來,主張不可出兵相逼,而仍應招撫,“三桂來,於三桂不利;主上去,於主上不利”。但李自成再次拒絕了李岩的勸告。
  山海關前,大順軍與吳三桂殊死決戰,當吳三桂軍力盡難支、敗象呈現時,十萬清兵突然現身,猛攻過來。中國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首席記者姚偉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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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寺原名無極寺,被譽為“無極聖源”,是中國最早的寺院之一,寺中北魏僧惠造像碑、大唐十力和尚撰碑、千載寺舍善洪洞移民功德碑等不僅見證了千載寺的曆史,而且記載了李氏家族從山西洪洞縣到博愛唐村的發展史及李氏家族與千載寺、太極拳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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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通殘缺的漢末名士徐庶之母遊無極寺親撰碑見證了千載寺悠久的曆史。




  按照唐村李氏家譜記載,李岩墓地在村莊正南約300米處,與他二哥李仲雙墳並立。因“文化大革命”中老墳全部被平,李岩墓今已無存。這座墓真的葬有李岩屍骨,抑或僅僅是衣冠塚?唐村李氏已說不清楚。李岩是非正常死亡,又當兵荒馬亂之時,能否歸葬故鄉得以安息,恐怕很難弄清楚了。
  李岩之死,是李自成起義軍失敗悲劇中的悲劇。大順軍撤出北京後,吳三桂率軍猛追,在定州大敗李自成的殿後部隊。此時,福王已在南京建立南明政權,他派遣大學士史可法督師討伐李自成,河南州縣大多望風投降南明。李自成召集眾將商議對策,李岩表示願帶精兵兩萬收複河南。這本是挽救頹勢的一個好機會,但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北京城,李岩“獨於士大夫無所拷掠”,並約束、懲治其他將軍的部下,保護河南籍“懿安皇後”和河南杞縣籍狀元劉理順,又上疏要求嚴明軍紀、招撫吳三桂。這些得罪人的活兒和招人妒忌的遠見卓識,令他在軍中樹敵頗多。比如李自成的首席謀臣、河南寶豐人牛金星,就“大忌之”。
  找到機會,牛金星惡狠狠地墊了李岩一磚,他“陰告自成曰:‘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鄉,假以大兵,必不可製。十八子之讖,得非岩乎?’”
  這最後一句話說得極其惡毒。三四年前,河南永城人宋獻策投奔李自成時,上讖記雲:“十八孩兒主神器。”“十八孩兒”或“十八子”即“李”姓,意思是李自成將擁有天下。自成曾為此大喜,以為“天命有歸”,但他在北京紫禁城隻待了42天就被攆出,正大為沮喪,牛金星抓住機會煽風點火,說此讖言難道是應在同為 “十八子”的李岩身上?牛金星沒有什麼政治謀略,但卻真的“搗鬼有術”,一下點到李自成的麻骨上,於是“自成令金星與岩飲,殺之”。一同被殺的還有李岩的堂弟李牟,他二哥李仲聽說此事,連夜“解甲”逃跑。
  李岩之死,可說是李自成自斷臂膀,類似崇禎帝自毀長城、冤殺袁崇煥的愚蠢舉動,成為明清交替之際的一大悲劇。
  《明史·李自成傳》記載,李岩的死,對李自成影響也極大,他變得煩躁不安,喜怒無常,“及岩死,又屢敗,複強很自用”,時常因小事殺大臣,甚至“民盜一雞者死”,“(陝)西人大懼”。
  對於李岩來說,一切都完結了。他過人的才華、出眾的謀略、在曆史重要關頭的遠見卓識,未曾成就功業,徒增後人“明珠暗投”、“英雄未得其時”的喟歎。
  在他的家鄉博愛唐村,記者發現,出類拔萃的李岩,是在一種極其深厚的文化環境中成長;或者說,由於一種博大精深文化的滋養,唐村才出現了李岩等極為傑出的人才。
  李岩先祖下太行
  陘,山脈中斷的地方。巍巍太行橫亙在黃土高原與華北平原之間,成為不可逾越的屏障,但自然造化在連綿的山脈中“切割”出一些孔道,這就是著名的太行八陘,自古是交通要道。
  由博愛唐村向西北行二三十公裏,即可達“八陘”之一的太行陘。李岩的故鄉,坐落在由太行陘聯結起來的古道邊。
  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天下初定,百廢待興。這年春天,數以千計的農民從山西高原的洪洞縣出發,穿越太行陘,下到人煙稀少、土地荒蕪的華北平原,這是著名的洪洞遷民的前奏。明朝初年,河南、河北、山東等省久經戰亂,很多地方“村莊毀去十之八九,百姓僅存十之一二”,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山東西部,是受到破壞最嚴重的地區,很多縣隻有千把人,還沒有現在一個村的人多,所謂“春燕歸來無棲處,赤地千裏少人煙”。而在太行山的庇護下,山西戰亂極少,並且連年風調雨順,本地百姓生息繁衍,周邊省份的難民更是大量擁入,造成人口密集,甚至有的地方出現人多地少的矛盾。明初天下平定,朱元璋決定大舉移民,從洪武二年到永樂十五年,移民活動持續了近50年,大規模的移民近20次。
  出太行陘向東南方向走了四五十裏,這批移民來到一座規模宏偉的寺廟,隻見殿宇巍峨,古木參天,大門的匾額上寫著“千載寺”字樣。這座曆經戰火卻得以幸存的千年古?,是山西移民進入華北平原的重要中轉站,明朝政府在這裏設立了移民辦事機構,負責接待移民,讓他們在這裏歇腳打尖,然後指派他們到四麵八方。
  洪武四年,大規模的移民還未開始,這批移民大多被安置到懷慶府(今焦作)一帶。山西洪洞縣鳳凰村農民李清江夫婦很幸運,他們被就近安排到千載寺旁的唐村,從此,祖祖輩輩都與這座氣度恢弘的古寺緣分非淺。世界真的充滿了偶然。洪武四年明朝某位移民官員心念一閃,或者純粹是眼一閉瞎挑,做出了這樣的安排。200多年後,在千載寺深厚文化底蘊的滋養下,李清江的後代李岩成長為文韜武略足以名傳千古的人物,並協助李自成推翻明王朝,這可能是當初沒人能預料到的,也足見世事的變幻莫測。此是後話了。洪武年間,李清江夫婦初來乍到,開荒種地,日子過得很艱辛。
  “始祖披荊斬棘,蒙霜露而居焉。當是時,墾田構室,幾費艱辛而不殫煩者,貽厥後也……”這是唐村李氏家譜所記述的始祖事跡,很簡略,但也能使人想見當初拓荒之苦。當時的唐村,田野荒蕪,遍地荊棘,李清江夫婦風餐露宿,開荒種地,受盡辛勞,逐漸蓋起房屋,擁有了一份家業,在唐村紮下了根。
  經過數代人的努力,李氏在唐村的生活安定富足起來,蔚然成當地一大家族,正如家譜所說:“故吾李姓日蕃,人丁頗富。”
  到五世、六世,李家開始走出唐村,在河南各地經商開礦,家境逐漸富足起來。六七世,家族開始出現進士、舉人這樣的成功人士。有趣的是,李家人不僅注重科舉,而且代代尚武,據家譜記載,李氏各代先祖“文武雙修”的有數十人之多,如成為李自成麾下大將的李岩、李牟、李仲、李友、李棟等人。說起來,這跟千載寺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
  千年名?三教共融
  “身在曹營心在漢”,這是漢末徐庶留下的故事。按照《三國演義》的說法,足智多謀的徐庶最初為劉備所用,後來曹操“綁架”了他的母親,要挾他前來投降。為人至孝的徐庶“揮淚別劉備,走馬薦諸葛(亮)”,並立誓在曹營“終身不設一謀”。後來赤壁大戰時,他識破周瑜、龐統的計策,卻選擇了站在一邊看笑話,致使曹操大敗而回。
  半個多月前的一個炎炎夏日,在博愛唐村,記者意外地看到了徐庶母親遊無極寺親撰碑,該碑已碎成幾塊,但尚存的文字,還能讓人認定其大體內容。這塊年代久遠的殘碑,存放在一間孤立的小房子內,記者看到,除此碑外,這間異常普通甚至可說簡陋的小屋內,還有幾塊別的殘碑,仔細查看,有“大魏(即東魏)武定三年(公元545年)”的一塊北魏僧惠造像碑。
  站在小屋外,博愛縣史誌辦主任陳誌超、地名辦主任魏美智指著周圍茂盛的玉米地對記者說,別小看了這裏,這周圍數百畝地,曾經是聞名遐邇的千載寺。如今雖然沒了這寺廟,唐村的土地仍以它為中心確定方位,稱為“寺北地”、“寺西地”等。現在看到的殘碑,隻是千載寺原有碑刻極少的一部分,更多的石碑下落不明,也許毀掉了,也許還在附近水渠下埋著。就他們所知,重要的碑刻還有大唐十力和尚撰碑,金大定九年王重陽、丘處機撰碑,千載寺舍善洪洞移民功德碑等。
  他們介紹說,這座古寺始建於東漢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原名無極寺,是與洛陽白馬寺一起誕生的、中國最早的寺院之一。北魏時,因魏太武帝滅佛,該寺改名為太極廟,東魏武定三年更名為千載寺。
  為了給記者一個直觀的印象,李立炳先生拿出一幅民國時期的千載寺繪圖。從圖上看,千載寺規模極其宏大,由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寶殿、無極殿、三教堂、禪道學舍、練武堂和碑林等組成。其東鄰是三聖祠(又稱三聖門),裏邊供奉著伏羲、文王、孔子三位先哲。再往東是太極宮,內有老君殿、太極殿、藥王殿等。寺南300米,有個叫博鼇潭的小湖,人稱伏羲觀魚潭,潭邊有個周易祠,裏邊存放有許多經書,任人隨意閱覽。這幾個建築左右相連,統稱為千載寺,因占地麵積大,民間俗稱“五頃寺”。
  村裏老人說,千載寺過去殿宇闊大,簷牙高啄,典雅壯觀,氣度恢弘,是一處典型的儒釋道三教共融的地方,三教信徒友好相處,使這裏香火興盛。
  千載寺的衰敗從清初開始,當時官兵以寺裏藏賊為由放火焚燒,使寺廟蒙受重大損失。1958年“大躍進”時,為修築水利工程,千載寺遺址被拆去大半,寺裏的100多通石碑,被運到村西北鋪在了水渠下。“文化大革命”時,這座千年古?被徹底拆毀,如今竟然片瓦不存了。
  背靠古寺好乘涼
  明朝初期的50年,一批又一批洪洞移民穿越太行陘,來到巍峨壯觀的千載寺,在這裏歇腳,等待官府分派安置。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寺廟僧人和道士熱情而殷勤的款待,給他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記憶。移民們將從洪洞帶來的草木種植在“寺廟聖土”,以作永久紀念,其中長期存活下來的,是兩棵柏樹和兩棵葡萄樹,民間傳說為“二百架葡萄”(其實是二柏架葡萄),對移民來說,這是與洪洞大槐樹有著同樣意義的遷徙記憶。
  大約兩百年後的明萬曆甲午年(1593年)二月二,已遍及黃河南北的移民後裔回到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朝拜,留下《千載寺舍善洪洞移民功德碑記》,表達對這座古?的感激之情。如今碑已不存,唐村人依據保存下來的照片複製了這塊碑。記者看到,碑文有三四百字,情意殷殷,而善因是當初“僧道大師舍食,傳拳養生,積善殷厚”。從這樣的文字看,當初的千載寺是一個以武術見長的寺廟,路過的移民雖然停留時間很短,但仍從武僧武道高手那裏學得一些拳術,以鍛煉體魄、增強自衛能力。
  路過的移民已然受益不淺,而留在千載寺旁的唐村李氏更是幸運至極。
  按照家譜記載,明清兩代,唐村李氏“文武進士舉貢,不可指數”,“五世祖諱明道,居住懷府開業羽箭行,譽招武雄。六世祖諱從諒,首中歲貢,輝縣教諭,文武皆功”。到李岩的父親李春茂,更成為一代武術大家,他成為貢生後,進入千載寺拜著名武道博公為師,“習拳、渡劍,看星相,讀兵法,弘揚三教合一,論無極養生功,創十三勢(式)拳、劍、槍藝,譽傳神功,遊教傳拳於晉、魯、陝、浙、湖廣,數省赫名焉”。
  其實令李家受益的,不僅是武功一途。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曆史悠久,形成了三教共存的獨特建築組團,有著獨特的文化追求和深厚的人文積澱,多元文化在這裏碰撞交彙、競相爭輝而又和諧共融,必然煥發出非同尋常的生命活力。李家居住在這裏,如同背靠一棵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曆代深受其文化的熏陶和滋養,成為“文武世家右族焉”。
  明朝末年,這樣的家族環境和文化環境,終於培養出一位文韜武略足以安邦定國的傑出人才——李岩。
  按照家譜記載,李岩與千載寺有著極其深厚的淵源,他曾兩度進入千載寺、太極宮習拳,並“樹誌文武”,涵養出遠圖大誌。早在加入李自成起義軍前,他與二哥李仲、表兄陳奏廷“太極門拜師結義”,共同“創藝太極養生功,練傳無極功十三勢(式)通臂功”,卓然成武術大家。
  唐村李氏家譜關於李岩的記載,不僅揭開了李岩身世之謎的三百年懸案,並讓另一曆史懸案——太極拳源流之謎陡生波瀾,他創的“太極養生功”與如今廣布海內外的太極拳是什麼關係?換句話說,太極拳是這位明末風雲人物創立或參與創立的嗎?這個問題,引起了全國各路武林豪傑的極大關注。
  □首席記者姚偉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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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村《李氏家譜》記載有一個動人的故事,訴說了博愛唐村李氏與溫縣陳家溝陳氏長達數百年的友情。
  洪武四年,洪洞縣鳳凰村農民李清江與妻子王氏一起來到那棵著名的大槐樹下,領取了官府發給的盤纏後,他們將離開家鄉,到陌生的遠方討生活。如同現在新生入學編班一樣,他們和先後“報到”的幾家人編在了一起。
  艱難的遷徙路上,幾家人相互熟識了,他們都是厚道人,出門在外的,自然互相幫襯著些。一來二去,感情愈發深厚,以至“相舍衣食”。
  當穿越了狹窄崎嶇的太行陘,來到懷慶府千載寺時,分別的時刻到了。一路的患難與共、同甘共苦,已經讓這幾家人難分難舍。
  《李氏家譜》序中,這樣記述那段往事:“始祖與河邑常陽村陳公諱卜、郝莊陳公諱厚、李窪李公諱清江、劉村蔣公諱培禮故徙途相舍衣食,義厚,入寺廟拜聖結義。”這五個結拜兄弟在寺前植下兩棵柏樹和兩棵葡萄樹作為紀念,號稱“二柏架葡萄”,從此年年來此聚會。
  這次偶遇聯結了數百年的親情。200多年過去了,唐村李家與常陽村陳家仍來往密切,他們世代聯姻,情深誼厚。這時候兩家都已經發展為大家族,由於人丁興旺,加之村中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大溝,常陽村甚至改名為陳家溝。兩村相距約50裏,隔著沁河遙遙相望。陳家溝陳王廷的母親是唐村人,陳王廷自幼常到舅家走動,與表哥李仲、表弟李信意氣相投,經李信父親、著名武術大家李春茂介紹,他們共同進入唐村外的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拜師學拳。表兄弟三個仿效始祖、李清江、陳卜,燒香磕頭成了結義兄弟,常在一起切磋武藝,共同創立了“太極養生功十三勢(式)拳”,都成了名聞遐邇的武林高手。
  時光又過了300多年,世事滄桑,陳、李兩家逐漸淡忘和疏遠了。2002年,李立炳在西安找到失傳已久的家譜,看到與陳家溝的這段情緣後,他前去拜訪在西安居住的陳氏太極拳傳人陳立清,這位80多歲的老人在西安武術界德高望重,她一生教授徒弟無數,卻從不收一文錢。李立炳心裏有點忐忑不安,素不相識,他來得有點兒冒昧。老人小心翼翼地翻閱了那些發黃的紙張,熱情地款待了他,一句話說得他心裏熱乎乎的:“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2005年3月,溫縣體育局局長原福全先生看到本報刊發的《〈李氏家譜〉為李岩身世提出新證明末李岩是河南博愛人?》一文後,當即邀陳家溝村主任張蔚珍等人到博愛縣唐村考察。回去後即寫出題為《太極源流百年爭論塵埃落定》的文章在網絡發表,頓時引起了全國“武林”廣泛的關注。而陳家溝與唐村也自此開始了新的接觸。
  太極拳源流爭論百年難平
  1927年,來自河南陳家溝的陳照丕在北京宣武門外立下擂台,與各路武術高手交手,一連十七天不敗,轟動北京城。陳照丕遂成一代武學宗師,而太極拳因其集競技與健身於一體的特點以及儒雅灑脫、剛柔相濟的中國傳統文化神韻,從此受到國人廣泛的喜愛。
  與此同時,一場關於太極拳源流問題的爭論也從此爆發,關於太極拳的起源和創始人,眾說紛紜。據焦作師範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程峰介紹,單創始人問題,大致就有唐許宣平、宋張三峰、明張三豐、清陳王廷和朝代不詳的王宗嶽等不同說法。
  河南溫縣陳家溝的陳氏太極拳源遠流長,且廣為流傳,開拓創新方興未艾,人們大多認為陳家溝就是太極拳的發源地,陳王廷即是創始人。眾多專家和官方經過反複論證,也認定此說。
  影響較大的還有張三豐創拳說,太極拳大師吳圖南在《國術概論》中認為,太極拳傳承過程為:張三豐—王宗嶽—蔣發—陳長興。另一種說法與此大同小異:張三豐—王宗嶽—蔣發—陳王廷。
  由於門戶之爭,這些觀點彼此相持,難決高下。即便是在陳家溝,對太極拳源流的說法也有不當之處,如陳家溝十六世陳鑫在《太極拳圖·序言》中說,其始祖陳卜在洪武七年創拳,是太極拳的鼻祖。程峰引述陳家溝年代更早的碑刻資料,經過嚴格考證,認為這種說法並不可信。
  太極拳深得中國傳統文化三昧,其招式凝集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所謂“以柔克剛,以靜待動,以圓化直,以小勝大,以弱勝強”,這樣的拳理來源於《易經》、《黃帝內經》、《黃庭經》、《紀效新書》等中國傳統哲學、醫術、武術等經典著作,既包含著老子博大精深的哲學思想,又吸收了儒家和佛教等文化的合理內容。它的創立必然有深厚的文化淵源,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博愛唐村李氏家譜的發現,讓很多專家學者和“武林高手”眼前一亮,看到一種全新的關於太極拳起源的記述。
  《李氏家譜》的“李信”條目下是這樣記載的:“信,字岩,名威,配陳氏、孔氏……與兄仲、陳溝姑表奏廷(陳王廷字奏廷)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拜師結義,樹誌文武,雙傑成名,創太極養生功十三勢拳、劍、箭藝,名傳數省。故奏廷考舉,考官不平,之抱打誅辭,避開封杞城姨母家傳拳。”家譜“李仲”條目下,相關內容類似。
  這段家譜清晰無誤地記述了一件事:陳王廷、李仲、李岩共同“創太極養生功十三勢拳”,不管從名稱還是從家譜現存資料看,這應該是後來被稱為“太極拳”的新拳法。
  陳家溝的家譜和傳說中,沒有關於陳王廷與李岩、李仲為姑表兄弟的記載,也沒有三人結義創拳的記述,隻是關於陳王廷考武舉時,因怒考官舞弊,殺人後逃難一節,兩村的家譜和傳說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有人推測,成者為王敗者寇,李岩、李仲參加了李自成起義軍,李岩又被冤殺,連唐村李氏都諱言此事,修家譜的陳氏後裔避而不談也在情理之中,似乎不能因此否定《李氏家譜》的真實性。
  《李氏家譜》中,關於李仲、陳王廷、李岩“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拜師”的記述,極其重要,它表明,太極拳淵源有自,它植根於曆史悠久、三教共融、武學傳統深厚的千載寺。
  “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
  陳凱歌的《無極》以及惡搞《無極》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讓“無極”這個詞廣為人知。但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據說其最早見於《老子》的“複歸於無極”,意思是回到最原始的無像無形的本來。
  千載寺原名無極寺,其遺址殘存的《北魏僧惠造像碑》稱這座古寺為“無極之鄉”、“無極故裏”,而殘存的《三國魏徐庶生母撰碑》則有“無極養生”字樣,由此有人推斷,早在東漢和魏晉南北朝時期,千載寺就是一個以“無極養生”著稱的所在。但由於史料欠缺,推斷還隻能是一種猜測。但有碑刻資料表明,唐代前期,這裏的確產生了一種“無極養生功”。其創始者,是貞觀年間千載寺住持李儒,此人字道子,號十力和尚。他的名號極有意思,據說是唐太宗李世民所賜。
  千載寺是個典型的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地方,分為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三座寺廟,但它們又是一個整體,用千載寺作為統一的名號。佛祖、文王、孔子、老子在這裏都被虔誠地供奉,體現出中國文化兼容並包的特色。
  寺中的碑刻《混元三教九流圖讚》,體現出其獨特的文化見解和追求:“佛教見性,道教保命,儒教明倫,綱常是正……三教一體,九流一源,百家一理,萬法一門。”
  在千載寺發展史上地位極其重要的十力和尚,更是將三教合一作為平生目標,身體力行。清朝康熙年間的《千載寺唐僧十力傳碑》記載,大唐貞觀年間,李世民賜他姓李名儒,字道子,號十力僧,這個名號本身就是“儒、釋、道三教合一”。他一生都在宣揚“弘揚儒、釋、道三教”,按照他的囑咐,他死後舉行葬禮時,“身穿道袍,體蓋袈裟,頭枕三教經書,手持墨劍,僧人立左,道士守右,儒官儀禮,三教經日不散”。真可謂“合”得徹底,“合”得死心塌地。
  十力和尚一生勤奮好學,對於三教名著無所不讀,並能融會貫通。碑刻說,他是河內(今焦作一帶)人,“少即聰,目過不忘,文、武、醫、易、博、藝皆修,《涅 》、《攝論》、《黃老》經通”。有了這種修為,十力和尚將《易經》與《大明渡無極經》、《易筋經》、《道德經》、《黃庭經》、《千金翼方》等熔於一爐,“導引吐納,創藝無極養生武功,練傳‘千載養生醫鑒秘訣’。”在當時武林中,十力和尚也是大大有名。
  十力和尚一生四處遊曆,晚年歸故鄉傳授弟子,他對弟子要求極為嚴格:“三教意正,嚴律武風。勿為霸腐,皆為民生。以柔克剛,舍己從人。未成功器,勿名師門。”
  程峰對唐村《李氏家譜》和千載寺碑刻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他向記者介紹說,宋代大儒周敦頤在《太極圖說》中講,“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足見太極、無極本相通,唐僧十力和尚“創藝無極養生武功”,應該說奠定了後來“創藝”太極養生功或太極拳的基礎。
  陳、李兩姓分傳太極養生功
  按照唐村《李氏家譜》記載,陳王廷、李岩、李仲進入千載寺,學習無極養生功的帶路人,是李岩的父親李春茂。
  李春茂年輕時“入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拜一個叫博公的武道為師,“習拳、渡劍,看星相,讀兵法,弘揚三教合一,論無極養生功,創十三勢(式)拳、劍、槍藝,譽傳神功,遊教傳拳於晉、魯、陝、浙、湖、廣,數省赫名焉”。
  在千載寺,他學到獨特的“無極養生武功”,因天資卓絕,他將十力和
  尚已創立近千年的“無極養生武功”推進了一步,形成“十三勢(式)拳、劍、槍藝”,因此名聲廣布江湖,成為一代武學大家。他將陳王廷、李岩、李仲送進千載寺師門習拳,同時應該也將自己獨創的“十三勢(式)拳、劍、槍藝”傳授給他們。
  李春茂對無極拳的理論研究頗為深入,他在萬曆十八年(1590年)寫的《無極養生拳論》中說:“無極者,人未練之先,無思、無意、無形、無象、無我、無他,胸中混混沌沌,一氣渾論,無所向意者也……永人之天年,暢達人之血脈筋骨,欲從後天返先天而衛生之術,無極養生功者也。”同年寫的《十三勢行功歌》則說:“十三總勢莫輕視,命意源頭在腰隙。變換虛實須留意,氣遍身軀不少滯。靜中觸動動猶靜,因故變化視神奇……”這些論述,體現了無極養生的真諦。
  有此名師悉心指點,陳王廷、李岩、李仲武藝精進自不待言,三人天資聰穎,經多年相互切磋,最終又將李春茂的“無極養生功十三勢”推進一步,“創藝太極養生功十三勢拳、劍、箭藝”。
  明朝末年,天下大亂,陳王廷、李岩、李仲兄弟三人星散各地。李岩被李自成冤殺,陳王廷、李仲得全天年,他們各自進一步演練太極養生功,傳給自己的後代,形成了兩條傳播渠道。
  《民國溫縣誌稿》寫道:“至清初,(陳)王廷為縣學武生,於拳術更加研究,尤多心得。近今所謂太極拳,即由其發揚光大,曆代相傳,成為獨得之秘。”這段記載,應該大致說出了後來陳家溝太極拳的演變。陳家後來人才輩出,出現了諸如陳長興、陳鑫等武術大家,將太極拳發揚光大,形成不同套路,並衍出各家太極拳。
  唐村太極拳在清朝也十分興盛。李岩被冤殺後,李仲逃難浙江,他的五個兒子也追隨其在浙江生活,長子李元欽習十三勢拳劍槍法,成為一代名家,終生以傳拳為業;次子李元臣精於十三勢拳,先後在安徽和河南舞陽傳拳,帶出不少弟子;四子李元善習十三勢拳劍槍法,成為武學名師,一生弟子達數千人。此後,李家又出現了李鶴林、李嘉際等太極拳名家。到了近代,陳家太極拳人才輩出,而李家逐漸勢微,雙方拉開了差距。
  去年3月,溫縣體育局局長原福全與陳家溝人前去唐村探訪,偶然聽到李鶴林故居大門上方曾有一塊好匾,上麵有四個鎦金大字“武元傑第”,落款是“門弟王宗嶽”。因李鶴林故居過去是大隊部,唐村人對這塊匾極為熟悉,可惜“文化大革命”時被燒了。
  原福全一聽此話大為吃驚。王宗嶽著有《太極拳論》,說理深透,文采飛揚,被後世奉為太極拳理論經典著作。但此人身世不為人知,甚至哪個朝代也不很清楚,在“張三豐創拳說”中,是經由此人傳太極拳於陳王廷或陳長興。如果他是唐村李家十二世李鶴林的弟子,那“張三豐創拳說”顯然就站不住腳了。
  唐村人傳說,王宗嶽在清乾隆年間曾在唐村教過六七年書,跟李鶴林學。王宗嶽是山西洪洞鳳凰村人,是唐村李氏老家的人。原福全說,唐村的這種傳說,與顧留馨、唐豪等考證的王宗嶽1791年在洛陽、1795年在開封教書為業的說法吻合,時間上也非常接近。
  (全文完)
  □首席記者姚偉文圖
  當年,經李信父親、著名武術大家李春茂介紹,陳王廷與表哥李仲、表弟李信共同進入唐村外的千載寺、三聖門、太極宮拜師學拳,共同創立了“太極養生功十三勢(式)拳”,成為名聞遐邇的武林高手。圖為無極聖源碑。
  唐村《李氏家譜》記述了李氏與溫縣陳家溝陳氏長達數百年的友情。圖為陳氏太極拳傳人陳立清在看《李氏家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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