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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遥望玉门关

 月冷剑啸 2012-07-25

孤城遥望玉门关

 

孤城遥望玉门关。说实话,你不想“遥望”也没办法。有关部门已经在玉门关遗址周围远远地圈了一道铁栅栏。你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翻栏而过。因此,也就只有“遥望”了。

“草色遥看近却无”。连草色都要“遥看”,近时看到的大多是泥土、败叶或牛羊粪。因此,也可能只有遥望,才能领略这绝域雄关、大漠征尘的历史苍桑;才能发现这孤城废墟历经千年日炙风翻、雨洗云磨的悲壮与苍凉;才能产生云卷云舒、地老天荒的无尽遐想……离近了无非是泥巴半壁、黄土一堆,还能有什么意思?!距离产生美。难怪被称为“诗家天子”的王昌龄早在一千多年前就主张“孤城遥望玉门关”了,这“遥望”二字不无道理。

本来是要参观了雅丹地貌“魔鬼城”以后,返回的时候再细细品味这千古名胜玉门关。但同车的一对韩国男女不同意。没办法,只能按“友谊第一,游览第二”的原则“多数”服从“少数”,先在这玉门关前下了车。

玉门关,因其呈方形,俗称小方盘城。最初是因于阗(今新疆和田)所产的美玉须经这里运往内陆而得名。玉门关同它南边的阳关一样,是古代丝绸之路上北、南两座军事重镇和出西域、入中原的必经之地。西出阳关之后,经白龙堆,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走帕米尔高原,至阿富汗、印度等国,史称天山南路。而出玉门关,则西入伊吾(今新疆哈密),经疏勒(今喀什)、安息(今伊朗),到大秦(即罗马帝国,今地中海一带),史称天山北路。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波斯和阿拉伯商人、罗马使团、印度僧侣和西域三十六国的驼队历尽艰辛,长途跋涉在这条连接欧亚大陆细如丝线的道路上,最后也要分别从阳关或者玉门关进入中原内陆。

 玉门关的闻名,并不单单是因为它是丝绸之路上驻军、征税、缉私、护商、安边、加强贸易和东西方文化宗教交流的重要关隘,是军事上的一方重镇。而同阳关因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俗称“谓城曲”)一诗而名播千古一样,真正使玉门关名声大振,甚至妇孺皆知,以至于连两三岁孩子都耳熟能详的也是因为一首唐诗。就是诗人王之涣的那首《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座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首诗苍凉而无哀怨,体现了豪迈旷达的盛唐韵味。它同王维那首吟咏阳关的《送元二使安西》一起被后人推崇为七绝中的最佳作品当之无愧。“二王”的两首诗作使中国西部的两座重要关隘名垂青史,这不能不说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一个典范。

不过,一切辉煌成了过去,成了历史。阳关消失了,玉门关也消失了,只剩下这24米见方,残高约9.7米的一处遗址,静静地伏卧在这茫茫戈壁滩上,任由后人凭吊。

历史是沉重的,在这岁月剥蚀、残缺不全的玉门故垒前,我似乎闻到了当年将士鏖战的血腥;我似乎听到了昔日胡商疲惫的驼鸣;我似乎看到了张骞出使的节铖,霍去病挥舞的剑锋;细君公主远嫁乌孙“昆莫王”的凤辇,西域都护班超“但愿生入玉门关”的呼声;林则徐遭贬的车轮,左宗棠出征的马鸣;贩夫走卒沉重的步履,迁官戍客凄凉的面容。我看到了每一位历史过客踽踽而行的清晰身影……

看——他们来了。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骑在马上,他正率领着一队衣衫褴褛、疲惫至极的士兵从戈壁深处缓缓向玉门关走来。烈日如火,烤得大地滚烫,由于缺水断粮,每个人都像风干的草鸡,身上再也难以榨出一滴水来。当他们刚刚能够远远望见玉门关城头的箭楼时,众人遍布灰尘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有的人甚至大声欢呼起来,互相搀扶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汉太初三年(前102年),为了保障丝绸之路的畅通,扩大汉朝对西域各国的影响,汉武帝刘彻命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征讨大宛。但因水源奇缺,粮食供应不足,再加上沿途频频遭袭、屡屡败绩,因此,未至大宛,李广利便奏请罢兵,将部队带了回来。

这时,只见玉门关城门开处,十几名骑兵从城内风驰电掣般向这支队伍奔来。为首一人手捧黄绢,厉声高叫:“李将军止步。圣上有旨:军有敢入斩之!”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李广利及其部下士兵全都惊呆了。原来,汉武帝闻听奏请罢兵的消息后,龙颜大怒,即派使者遮守玉门关。并严令李广利及其部下不准入关,违者格杀勿论!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当众人从震惊中猛然醒悟过来后,顿时,整个戈壁滩上哭声一片,后悔当初还不如在大漠深处拼了性命同敌人决一死战。到如今圣命难违,军令如山,有家难归,有国难投,欲进无门,欲退无路。由于长途跋涉,连年征战,长期缺水,饥渴难耐,再加上这精神上的沉重打击,疲惫的戍卒、受伤的士兵、负重的骆驼、征战的马匹突然倒地而死者时有出现。茫茫戈壁,巍巍荒山,寸草不生,滴水皆无,“前无指梅之麓,后无濡缕之站”。李广利悲愤欲绝,缓缓下马,拔出长剑,单膝跪地,指天盟誓:“苍天在上,如我众将士命不该绝,此剑指处,天赐甘泉,解危救难!”说罢,起身挥剑,直向光秃秃的山崖刺去。说也奇怪,剑锋指处,只听霹雳一声,倾刻间狼奔豕突、鬼哭神嚎、云雾盘旋、地动山摇,“危石震而啜啜,泉水荡而潺潺”,一股飞泉从剑锋刺入处“哗”地一声涌出。顿时,三军欢声雷动。李广利当即下令,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开荒种田,积草屯粮,以备再战。

这就是历史上名闻西域的“贰师泉”。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刺石成泉”的将军,便在泉边修建了一座庙,内供贰师将军塑像。历代商旅和过往行人每到此处,都要立马歇鞍,驻足跪拜,祈求福荫。今“贰师庙”已成残圮,庙前石马石驼散落破败,唯泉水尚长流未竭,且随人数多少而自动调剂出水量。人数多时,水即多出,人数少时,水即少出,天地自然是否真有灵性,实属难测。

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年多以后,李广利粮草已丰,重又征集6万将士,3万匹战马,10万头牛和1万多头驴、骡、骆驼等再度西征,并以“戍甲率18万,在居延、休屠驻兵以为后援”。此时已今非昔比,正可谓“将士英豪,儿郎虎豹,军威浩,地动山摇”。李广利以“应将性命逐轻车”的决心与大宛在沙漠瀚海深处进行了殊死决战,终获大胜,得良马3000匹。重返玉门关后,被封为海西侯。从此,汉武帝置酒泉都尉,“从玉门关西到盐泽(罗布泊)往往有亭”,驻兵布防,护卫丝路,保障了此后数百年间丝绸之路的畅通无阻。后人有诗赞曰:“武帝雄风不可攀,昆仑新辟汉河山。右贤烽火过金岭,飞将旌旗出玉关。大夏无心通竹杖,贰师有泪洒刀环……

玉门关不仅仅有着铁血的烛照、刀剑的辉煌,它留给人们最深的记忆则是西行的商旅和东进的驼队,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关卡和文臣武将出入西域的驿站。在这片荒芜的城堡和戈壁滩上,由于时间的苍促和行程的紧迫,我没能寻觅到那昔日的箭簇和跋涉者的白骨。但在这几近被岁月掩埋的城堡遗址内,零乱枯萎的树枝和几抱干草却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那是胡商喂马的草料还是戍卒取暖的干柴?它是准备用来盖房还是曾经有人铺在身下睡觉?我闭目凝神,翻飞的思绪穿越时空的隧道,又把我带回到了隋大业年间。

隋大业五年(公元609年),玉门关前,旗幡招展,人潮涌动。为了开拓西部疆域,维护丝绸之路的商业霸主地位,隋炀帝以巨大的商业利益为条件,派闻喜公裴矩“师出玉门”,进行大规模招商活动。并在古城张掖召集西域27国的君主、使臣举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国际博览会”,先后有44国的使者东进长安,到达洛阳。一时间,“高昌入朝,伊吾献地”,来自西域、中亚、西亚君主使臣的车队随从,满载货物的商旅驮队,运送贡品的各国使者,趋牛赶马的小贩,走街串巷的生意人,招待客户的店主云集玉门关内外,出关入关,繁忙一片。红胡子、蓝眼睛、黑头发、白皮肤,面如锅底、牙似编贝的各色人等济济一堂。秦语、胡语、波斯语、天竺语等各类语种熙熙攘攘,整个玉门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真正是“行行皆有铺,铺铺有杂货”,单是商铺主人招待顾客的喊叫声就足以叫人眼界大开。你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在自己的杂货店前扯着嗓子大声叫卖:“桔皮胡桃瓤,枳子高良姜;白瓜与蜀葵,橄榄及槟榔。亦有葡萄菠萝、伏苓大黄;油麻椒蒜、河藕佛香;甜甘枣、酸石榴;绢帽子、罗幞头;白矾黑矾、紫草苏芳;炒糖吃时牙齿美,饴糖咬时舌生香……

我眼前的玉门关,确实是太简陋太微乎其微了。这残高不足10米,西、北各开一门的残存遗址却能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当我站在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上,与它面对面地互相久久凝视的时候,就像在沙漠中远足时突然看到海市蜃楼一样,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进出城关的各种人物。不过,在那轻烟缭绕、虚无飘渺之中,你却很难辨清他们的面目,也很难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就像在梦幻中一样。但林则徐却不同,林则徐的到来,使我眼前一亮,就像透过云层,瞬间照在古堡遗址上的一抹夕阳,使我再次感到了这里历史的厚重和世事的沧桑。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在出玉门关时所作的这两句诗多次被国家主要领导人所引用。他那只考虑国家安危存亡,从不计较个人生死荣辱,刚正不阿、铮铮铁骨的浩荡襟怀跃然纸上。

林则徐本是朝廷派往广东禁烟的“钦差大臣”。上任之初,他曾立下誓言:“若鸦片烟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一年半之后,皇上脸色一变,就把他作为鸦片战争失败后讨好洋人的“替罪羊”,先是革职贬到镇海,次年又被“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林则徐是带着诸多遗憾和愤懑离开中原的。尽管在同亲人分手时他曾赋诗劝慰老妻,“出门一笑莫心哀,浩荡襟怀到处开”,但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并不是为个人的遭遇和得失伤心,而是为国家的安危而忧心如焚、寝食不安。当他在酒泉听到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已被朝廷认可并签订时,他痛心疾首地赋诗抒怀:“小丑跳梁谁殄灭?中原揽辔望澄清。关山万里残宵梦,犹听江东战鼓声。”

令林则徐本人也未曾想到的是,不管朝廷的态度如何,民心的向背竟是如此的强烈和公开。自从他被革职的那一天起,他就受到了英雄般的敬仰和接待。广东的民众到林则徐的住处去送伞、送靴、送明镜,还送了52块颂牌。开封知府邹鸣鹤甚至公开声言:“有人能救林则徐者酬万金。”林则徐离西安时,“自将军、院、司、道、府以及州、县、营员送于郊外者三十余人”。到兰州时,督抚亲率文职官员出城相接,武官更是迎出十里之外。甘肃古浪县知事甚至到离县31里外的驿站恭候迎接。

林则徐是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10月到达玉门关的,在他的行李装备中,最醒目的是那7辆大轱辘牛车。其中有4车装的是书籍,有一车装的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真正的毡庐生活车只有两辆。林则徐在《载书出关》一诗中把自己比喻成了一个“荷戈戍边”的士卒,“纵许三年生马角,也须千卷束牛腰”。他认为即使暂时不能为国分忧,也要抓紧时间多读些书,因为书籍是防止精神饥饿的食粮。

“何日穹庐能解脱,宝刀盼上短辕车”。出关之后,尽管林则徐今日北疆,明日南疆;今日治河,明日勘荒,以天命之年餐风宿露、颠沛流离,跑遍了整个新疆,但他我行我志,不改初衷,盼望着为国为民做点好事,做点大事,盼望着重新被朝廷启用的愿望始终没有改变。每到一地,每做一件事,他都严格要求自己要上对得起苍天,下对起百姓!

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面对这历史的见证玉门关,试问,古往今来位高权重的衮衮诸公,有几个人真正能像林则徐这样想?有几个人真正能像林则徐这样做?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毕竟太遥远、太漫长,就像脚下的地平线,你永远不可能到达心仪的彼岸。李广利远去了,林则徐远去了,丝绸之路远去了,玉门关也远去了。只剩下这黄土一堆,给人们平添一丝感慨,一声叹息。到头来恐怕连这最后一捧黄土也将在夕阳残照中渐渐化为云烟。再过一千年、两千年……还会有人看到它吗?还会有人记得它吗?我询问茫茫戈壁,浩浩长天,询问古往今来每一位走过玉门关前的肉体和灵魂。

“这是一个流放的时代,生命干枯的时代,灵魂死亡的时代,它将从精神的山丘滑向罪恶的深渊!”不知何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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