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 近日,因为“村霸阻挠,七年没能装上自来水”的广州罗先生,通过热线电话,一周之内把水接进了家。仔细看新闻,发现所谓的“村霸”,原来是“原业主兄弟,在卖房问题上,兄弟几个没达成共识”,所以多次阻扰安装。光看这一点,这几兄弟似乎还够不上“村霸”这个名头,至于有没有其它寻衅滋事、鱼肉乡里的劣迹,新闻中却只字未提,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如果没有冠上“村霸”这两个字,这条新闻且不说“抢眼球”,恐怕发表都成问题。 新闻常常需要“大怪兽”,但是更频繁、更直接造成我们日常生活不幸的,往往并不是大人物,而是和我们一样的小人物。就像前不久十三岁的少年杜传旺,被人用充气枪对准肛门充气,造成体内多个脏器严重受损,伤害他的不是万恶的资本家(雇主),而是两位修车工。当时,这则新闻像石头砸在地上一样砸在了我的心,我明白,如果不是知识改变命运,我也可能成为这样的少年。 记忆中童年的恐惧,有时候不是来自贪官污吏,而是来自某一个恶邻或者三五个不良少年,只要他们存在,你的生活就没有办法充满阳光,但现在想来,他们其实非官非富,而是和我们一样的平民百姓。 这个时代,似乎只有不同阶层的对立和冲突,才会激起媒体的兴趣和大众的兴奋,而同一阶层之间的相互倾轧,则有意无意地被忽略了。被充气少年的遭遇之所以引人关注,完全是因为伤害的手段太令人震惊,否则,这个社会此起彼伏发生在底层人的相互伤害,有多少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曾有一位七十岁的拾荒老太,被一位八十岁的拾荒老太砸了个头破血流,原因很简单,前者跑到街道的另一头,捡了一个废弃的易拉罐,引起了后者的不满,因为这是她的地盘,厮打中,八十岁的用捡来的啤酒瓶砸在七十岁的头上,缝了七针。 对这则新闻我有无数的好奇:拾荒者的势力范围是怎么划分的?是谁划分的?一个废弃的易拉罐对他们的生活到底价值几何?为什么会为此大打出手?而其他的拾荒者又是如何评价这件事?……可惜新闻语焉不详,吸引记者和读者的不过是八十岁老太打了七十岁老太,如果换成一个四十岁的拾荒者打了三十岁的拾荒者,这样的新闻根本就上不了版面。 但假如打人的人换成是城管,那又会是多么轰动的新闻啊!人们愤怒声讨权力者之余,很少会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去想:不管砸人的是八十岁的老太,还是三十岁的城管,对于七十岁的老太,砸在头上的啤酒瓶会有区别吗? 假设一个新来的小贩要在城市立足,最先找他麻烦的可能不是城管,而是其他的小贩或者混混。但可悲的是,我们对小贩的关注,往往要靠城管的粗暴才能进入新闻版面。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联防队员当着丈夫面强奸其妻子的新闻,事后的真相告诉我们,其实强奸者跟受害者是老乡,他们平时就有来往,而所谓的联防队员,也不过是外省来打工的底层平民,但是在媒体的包装下,就变成权力者对平民肆无忌惮的凌辱。如果撕掉联防队员的标签,上述新闻最多成为《知音》的一个小故事,但是,贴上联防队员的标签,一个普通的强奸案件就变成对权力暴力的批判。 但联防队员强奸我们要关注,同乡之间的强奸我们就熟视无睹了吗?同样,城管打小贩,我们要曝光,小贩欺负小贩我们就可以忽略吗?我们的媒体到底是为反对权力而反对权力,还是确实关注底层人的生活幸福?如果是后者,我们关注的目光可不可以更进一步,比如,一个外地小贩,是如何在城市落脚的?小摊贩之间的生存空间究竟有没有公平,如果没有,谁可以帮助他们伸张正义? 二十多年前,我的大学同学,跟我讲过他们村庄的一个小混混,横行乡里,谁惹了他,就扬言半夜丢一把火,烧掉你全家。乡里就几个警察,根本管不了他,连村支书也躲着他,整个村子生活在挥之不去的梦魇。我同学想了无数的解决途径,发现没辙。我说,“如果他真的烧了,那不刚好可以把他抓起来吗?”“证据呢?”“不是有指纹吗?”“我们那穷山沟,还指望靠指纹破案?”同学思来想去,最后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大学,想办法让全家搬出这个鬼地方。 在诗人和城里人想象的淳朴乡村,有时候也有我们想象不到的恶。不排除有很多从乡村走出来寻找城市生活的,就是为了躲避这种恶。城市也有黑道,有虚伪,有弱肉强食,但是毕竟比乡村有更多的秩序和救济手段。 但我舅舅的纪历,让我对城市也不抱太多幻想。舅舅从老家来打工,我推荐他到一家餐馆洗碗,餐馆员工按籍贯分成了好几个帮派,舅舅不属于任何一个,被排挤的他,可以忍受住最差的床位,干最苦的活,比如剖鱼,鱼刺刺得他满手都是血,却无法忍受工友分给他的排班,让他怎么也赶不及在规定的半小时吃饭时间吃上饭,等待他的总是工友吃剩的冷饭冷菜和老胃病。 大型国企的天价灯天价酒,贪污千万元的贪污犯,这一切都离舅舅很远很远,激不起舅舅的滔天愤怒。让舅舅最恼火的却是跟他一起打工的某些同事:大家都是被资本家剥削的员工,都是背井离乡讨生计,底层人何苦为难底层人? 底层人在有些人的笔下,越来越成为一种符号,他们被描绘成善良正义的化身,对抗强权的工具。殊不知,底层人自身也需要正义,任何一个世界或角落,最弱势的个人或群体,如果没有秩序作为武器,它就是丛林。 所有的强光之下,必有忽略的角落。我吁请所有人,关注底层之恶,进而真正进一步关注底层人的真正生活状况,我希望政府部门,在重视GDP的同时,也提供底层民众的救济通道,比如建立流动人口工作站,为包括拾荒者在内的新移民提供生存指导和法律援助;提醒有良心的雇主,在为员工发工资加薪水的同时,不要忘记排查一下是否有人可能因为排班而吃不到热饭;而我们的媒体,在热衷小动物和大怪兽对抗的故事之余,不要忘了关注底层人真正的幸福安全,无论对他们的威胁来自宝马车还是拖拉机。 最简单,最平凡,日复一日的幸福,是我们最应该追求的幸福;同样,最直接,最普遍,在我们周边发生的恶,我们不要忽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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