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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运的数理

 花随月转阴晴 2012-08-01
时运的数理
花随月转阴晴收录于俞晓群日志
 
 
        在中国哲人的头脑中,“时”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它的意义不仅是时间,还广延为时候、时机,汉扬雄说:“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谌身哉。”1他所说的“时”就是此意。追究起来,“时”的哲学化本源于《周易?彖传?蒙》:“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它是告示人们实行亨通启蒙要把握时机且适中。后来有人说:“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2此说显然失之偏颇,但也确实点破了易理之中对于“时”概念的阐释和运用。接着,时务、时势以及时运之类的概念便衍生出来,本文单说“时运”。在这里,时运取意于“某时的运数”,它描述的对象可以是人或朝政等。
      自古以来,“时运”始终是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它来无迹,去无踪,谁都无法真正地把握其运行规律。但是,人们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时运的研究与解说,而这项活动的核心就是将“无常的时运”数量化、数术化,达到化无常为有常的目的。一般说来,古人首先关心的是时运的长短,像春秋时期,有一次楚王向周大夫王孙满询问九鼎的大小轻重,表现出取而代之的意思。王孙满答道:当年周成王安放九鼎的时候,曾经卜占吉凶,得到的结果是周朝将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因此“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3这里的数据来源于数术活动,它使一个王朝的时运定量化,这也是古人关于时运研究的最主要的手段之一。春秋时期的另一段故事,更加清楚地阐明了时运的“数理”:一次,吴国攻打越国,史墨说:“用不了四十年,越国会灭掉吴国的。因为吴国在越国得到岁星的时候用兵,必然遭到报应。”在这里,史墨运用了星占学的方法,即当岁星处于某国分野的时候,俗称“福星高照”,谁侵犯它,都将在“三纪”之间反受其害;一纪为十二年,是岁星运行一个周天的时间,三纪恰好三十六年,所以史墨做出了“不及四十年”的预测。此后三十八年,越国果然灭掉了吴国。4
      当然,人们也关心一个人或国家走运或倒运的规律。对此,早些时候的思想表现似乎比较散乱、迷惘,像西伯戡黎的时候,祖伊说:“天子,天意恐怕要终止殷商的国运了。大王淫荡嬉戏,天人都抛弃了我们,龟卜也不见吉兆了……”纣王说:“我不是有福命在天吗?”5这段记载既表现出德行的力量,也反映了帝王对于时运变迁的迷乱心态。大约到了孟子时代,情况开始发生变化,孟子对于以往的王朝变更进行了总结,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即从尧舜到汤,经历了五百多年;从汤到文王,经历了五百多年;从文王到孔子,也经历了五百多年。故而孟子提出一个五百年周期说,即“彼一时,此一时,五百年必有王者兴。”6更为完整的思想体系产生于邹衍的“五德终始说”,邹衍运用五行相胜的原理,将历代帝王的更替嵌入一个神秘的运行体制之中。他指出:凡是帝王将要兴起,上天一定会显示出吉祥的征兆。黄帝时,上天让大 大蝼出现,黄帝说:“土气胜。”所以尚黄事土。大禹时,上天让草木秋冬不衰,大禹说:“木气胜。”所以尚青事木。汤时,上天让金刃在水中出现,汤说:“金气胜。”所以尚白事金。文王时,上天出现火,赤乌衔着丹书集于周社,文王说:“火气胜。”所以尚赤事火。将来取代火的一定是水,上天将使水气胜,从而尚黑事水。7这样一来,王朝的命运就完全按照五行的机制发展了。
    战国末年,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很盛行。秦建国之初,始皇为了证明自己应了“水气胜”的天象,将黄河改名为“德水”,以冬十月为年首,崇尚黑色、数字六、十二律中的“大吕”以及主张刑杀的“法令”。秦亡后,汉代究竟应该崇尚什么?在汉初的许多年间,此事似乎有些乱了套。先是以刘邦斩白蛇的故事为依据,认为刘邦是赤帝之子,所以为火德,崇尚赤色;但张苍认为汉代仍旧为水德;又有公孙臣提出秦水之后,汉代应为土德,上天将有黄龙出现;接着发生了新坦平伪造天象和玉杯的事情,弄得汉文帝无所适从;汉武帝时接受了汉为土德的说法,崇尚黄色、数字五等,甚至官印都要用五个字,不足五个字的用“之”字补充,像“丞相印章”要改为“丞相之印章”。8
    后来,董仲舒“五行相生”的理论以及“三统说”,为汉儒们梳理历代帝王的流变提供了方便,刘向刘歆父子又将《周易》与五行杂糅,修改了邹衍的五德终始说,扩充了参与五行相生的帝王数目,搞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帝王世系表,即以“帝出乎震”9作为起点,这里的“帝”是包羲氏,震卦对应五行中的木,所以包羲氏受木德,接下来的炎帝受火德,黄帝受土德,少昊帝受金德,颛顼帝受水德,喾帝受木德,尧帝受火德,舜帝受土德,禹帝受金德,殷商受水德,周代受木德,直至汉代受火德,恰好与“刘邦是赤帝之子、斩白蛇而起”的故事吻合。至于秦代,有说他身为水德,却处于周代和汉代的木火之间,属于“生不逢时”;10也有说他行错了政令,本应“金气胜”,11却误认为“水气胜”,自然要二世而亡了。由此可见,古人对时运的运行规律是何等重视!
      但是,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时运不济,有些人却会时来运转,万事亨通呢?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在古人的观念中,时运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像伦理道德、习俗礼制等因素,比如战国时期触龙与赵太后的一段对话中写道,触龙问:“从现在往前数三代,赵国君的子孙凡是受封为侯的,现在还有继承的吗?”太后说:“没有。”12为什么他们的福运不过三代呢?触龙认为,原因是他们的子孙“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显然此处的数理十分单纯,没有数术观念的介入。但是,孟子的一句名言的含义却就有些议论,他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13这句话的本意似乎也没有神秘色彩,只是说一个人的思想光华或曰福运延续不过五代,他是强调时间太久了;但是如果把五世、五行以及五百年周期说联系起来,就有问题了,数字“五”产生了特殊的含义。荀子曾经把五行的泛滥归罪于“子思唱之,孟轲和之”14,此处的“五世说”是否为罪状之一?不然他为什么不说四世或六世呢?类似的时运判断还可以在孔子的言论中见到,他说:“鲁国的政权落到季孙氏的手中已经四代了,所以他们该衰落了。”为什么?因为孔子认为,天下有道,礼乐征伐应该由天子决定。如果由诸侯决定,则政权维持不了十代;由大夫决定,则维持不了五代;由卿、大夫的家臣决定,则维持不了三代。15而季孙氏是大夫,他们已经掌握鲁国的大权到第四代了,自然要衰落。在这里,孔子是说明违反礼数对于时运的影响,但需要注意的是,孔子在界定时运的时候,用到了三个数字:三、五和十。一般认为它们是虚数,不过孔子在应用这一理论评论季氏命运的时候,却以实数看待它们。可见此处“数”的性质徘徊与虚实之间,这也正是数术观念的滥觞。
      当然在古人的观念中,影响时运的主要因素是所谓“天意”。孔子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16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也就是说,一个人即使才华横溢、功德盖世,如果生不逢时,也会有命无运的。比如孟子,他说每经过五百年一定会降生一代帝王,可是周代延续到孟子之时已经七百年了,为什么还不见新一代帝王兴起呢?孟子解释道:“论年数,已经超过了五百年;论时运,现在正该是圣君贤臣显世的时候了。上天不想平治天下也就罢了,如果上天想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弃我还能有谁呢?”17你看,在圣人的心目中,天意有多么的重要!后来,刘向刘歆父子在按照五行相生的原理编排帝王流变表的时候,就剔出了几个所谓生不逢时的人,其中有共工氏,他的身世属于水,却处在属于木的包羲氏之后;而木生火,所以“共工伯而不王,虽有水德,非其序也。”结果让属于火的炎帝接续下来。类似的时运还发生在秦始皇的身上,他的前世周代属于木,而秦代却属于水,依然不得其时,匆匆让位给属于火的汉代。18还有一件大事一直困扰着历代儒家们,那就是为什么周文王五百年之后,孔子没有称王天下呢?此事也可以用五行相生的原理解释,因为孔子通过吹律听音推断出自己是殷商的后来,19殷属于水,孔子自然也属于水了;而周代属于木,又是木生火,又是生不逢时,最终孔子只能落得个“素王”之称。20
      说起来倒是王莽聪明,他听说汉代是尧的后代,属于火,就四处散布自己是黄帝的后代,属于土;火生土,尧帝又有禅让天下的遗风,再加上一个名叫哀章的无赖投其所好,做了一个铜匮,其中有一图一书,图曰:“天帝行玺金匮图”,书曰“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声称天帝让汉代把天下禅让给王莽,由此实现了王莽篡汉的目的。21 由此可见,五行化的时运观念是很可怕的,难怪到了明代,帝王们在起名的时候,都要按照五行相生的原理,取以金、木、水、火、土为偏旁部首的字作为名字,像明成祖朱棣的“棣”字以木为偏旁,他的儿子仁宗朱高炽的“炽”字以火为偏旁,正是取义于木生火! 
    
      注  释
    
      1《汉书》卷八十七,扬雄传。
      2清惠栋《易汉学》易尚时中说。
      3《左传》宣公三年: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4《左传》昭公三十二年。
      5《尚书》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康食。……”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6《孟子》卷二十九,尽心下:孟子曰:“由尧舜至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卷九,公孙丑下。
      7《吕氏春秋》有始览第一,卷十三,应同。
      8《史记》卷二十八,封禅书;卷十二,孝武本纪集解:张晏曰:“汉据土德,土数五,故用五为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足也。”
      9《周易》说卦传:帝出乎震,……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
     10《汉书》卷二十一下,律历志:秦以水德,在周、汉木火之间。师古曰:“志言秦为闰位,亦犹共工不当五德之序。”
     11《汉书》卷一,高帝纪:人问妪何哭?妪曰:“人杀吾子。”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者赤帝子斩之,故哭。”应劭注:“秦襄公自以居西,主少昊之神,作西 ,祠白帝。至献公时栎阳雨金,以为瑞,又作畦 ,祠白帝。少昊,金德也。赤帝尧后,谓汉也。杀之者,明汉当灭秦也。”
     12《战国策》卷二十一,赵策,赵太后新用事: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
     13《孟子》卷十七,离娄下。
     14《荀子》卷三,非十二子: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瞀儒  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弓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15《论语》第十六,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16《论语》第七,述而。
     17《孟子》卷九,公孙丑下:曰:“彼一时,此一时,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18《汉书》卷二十一下,律历志。
     19《论衡》卷三,奇怪篇:实者,圣人自有种族,如文、武各有类。孔子吹律,自知殷后;项羽重瞳,自知虞舜苗裔也。
     20《古微书?孝经》卷三十,钩命决:子曰:“吾作孝经,以素王无爵之赏,斧钺之诛,故称明王之道。”
     21《汉书》卷九十九,王莽传: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属曰“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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