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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访畲

 寒江读舟 2012-08-03

 

追记:2008年中秋,陪同语言学者郭启熹先生前往福建漳平山羊隔调查畲语,同行者有学者郭义山教授、指画家林奇英老先生,回到城中作有此文,刊于《闽西日报》2009120日之“山茶花”副刊。

文中所引罗宜生先生临摹的畲族祖图之原有文字:上杭县才溪乡余盥手,我将“余盥手” 理解成人名是错误的,正解是画师只道其姓为“余”,“盥手”是“洗手”之意,表示画师作画时的虔诚之意。如“百度词条”之“洗手”条解——盥手:洗手,古人常以手洁表示敬重,如《成具光明定意经》:“读是经时,先施清净水,盥手漱口,常令清净。”唐陆龟蒙《引泉》诗:“焚香礼真像,盥手披灵编。”

山羊隔村民为蓝姓,对村中长者我称之“舅舅”,因家母姓蓝。

我的已故领导张木森先生,老家即在山羊隔山下的瑞都村,我陪他多次回老家,现在他已安息于老家土地。忆及他对我的爱惜,我深切怀念他……

 

 

对一个畲村的造访

啊,我的山羊隔! 

 

我一直渴望能与这样一群畲女相遇,她们“饰结草珠,若璎珞蒙髻上,明眸皓齿,白皙经霜日不改”。是“畲族研究书系”封面上那些开怀大笑的美丽畲女诱惑了我,她们是真正的畲女,但似乎远在闽东或浙南的深山里。

在典籍的长河中,畲女的美丽基因得到绵延不绝的强调,从东晋郭璞《玄中记》的盘瓠夫妇“生女为美人”,到清乾隆《汀州府志·瑶民纪略》的“明眸皓齿”(霜雪一样的贝齿呀),美丽之河的源头,在于畲女最年老的奶奶,乃是高辛帝的少女三公主,一个能使神犬盘瓠情窦绽放、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妙龄少女。

 

 

 

对一个畲村的造访

 

美丽基因来自“三公主”

 

 

故乡是一个带有“畲”字的村庄,四邻有大量畲民后裔,但是人们对“畲民”“畲人”这类名称早已闻所未闻。作为长江以南地区地理位置分布最东的畲族,与汉族的融合最为深刻。于是,我决定前往漳平的一个畲村,据说,它是闽西山区还保持着“纯正”畲风的村子。

自然,这或许只能是一种想像,现实并不对此负责。对畲山的真正前往本应步行,出于对机械毫不犹豫的妥协,我们驱车从漳平市区出发,南行约六七公里就来到鸡鹅头山下,地图上它的海拔是979米,而畲村所倚的笔架山海拔则有1374米。中秋时节,一股台风裹挟滚滚云雾驱逐了晴天丽日,也抹去了博平岭逶迤奔腾的苍茫山头,“只在此山中,云生不知处”,此山莫非这就是盘瓠子孙所居的“天辄风雨,岭震云晦,往者莫至”的“南山”?

一段段从悬崖乱石啃出的公路和挂在山脊上的梯田,本是可以相随相送然后悄然隐遁的,却在车窗外一晃就没入山涧中去了。不过,剧烈的反差倒使人对一些概念,诸如所谓今昔有着更了然的感受。“畲田高下逐春耕”,这些鱼鳞般从山脊上生出来的梯田,畲民的称谓、历史、情感与之实在有着难解难分的呼应。

畲村以她的小小骚动接纳了我们。黑瓦、黄缝的土屋,紧贴在山脊上,缓坡上又挨了十来幢砖房,是新村吧。四周黄的稻穗在薄纱里呈现秋意,南国的秋与冬总是暖的,台风的不请自到则像是一次小小的恶作剧。

 

 

 

对一个畲村的造访

 

山羊隔畲村·使我想起了老家与祖母

 

 

村中只有中老年人、小孩与零星的一些小青年,和意料一致,没有人穿着裙袖深蓝、花边斑斓的畲服,更没有低头羞羞疾走的美少女。倒是村部墙上悬着一幅印制宣传画,是几个画面组合:林海竹山、公路砖房,还有红旗招展,写着“畲村的美好明天”,画的右下角却是三个身着畲装的清绝畲女,我愿她们和画上的一切都属于这个畲村。

村部设在小学,和大多数山村一样,由于学童不可遏制地减少和入乡镇、城市就读,一所所曾经人声鼎沸的校园难以为继,人去楼空,于是,教室就被合用为村两委办公室,仅存的一个教室,6张课桌,5个小孩(后来在教室外还遇上一个)。

上山前,我了解到畲村的男姓住民全部姓蓝,在村部,我们虚怀若谷,洗耳恭听,几个畲民争着向我们絮说着他们祖上杀敌有功,“盘、蓝、雷、钟,四姓三片半篾子”的故事,以及从广东潮州凤凰山迁漳州府漳浦县赤岭、又往华安县、再搬漳平县小芹坑、最后入住此村的家族史。其中一个肤色略为黝黑的人,他在描述先祖杀敌救国时话调的确凿与坚定,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午餐时,我知得他是畲村的村支书。

问及他们的神信仰,答村那边大树下有一个“盘古公”神坛,常要去拜祭的。我们没有走到神坛前,但正如他们所说的先祖史,其实就是《搜神记》、《后汉书》早就记载了的“盘瓠传说”一样,任何一种来自血缘相递、口口相传的记忆或者信仰,都是宝贵而有尊严的。

后来下山小憩市郊的“漳平通”罗先生家,有幸领略了他临摹的“畲族祖图”,它的原件显然来自畲山,畲民们讲述先祖故事的坚定在这轴“连环画”长卷里找到解释。几可乱真的摹本记下了原作的落款:“大清康熙四十四年乙酉”。这一年公元纪年是1705年,至少可以保证300年前,他们的先人就曾这样确信自己始祖的英勇、美艳。紧随其后的乾隆《龙岩州志·畲客》印证了这些,它说:畲客“在(龙)岩者惟蓝、雷二姓,在(漳)平、宁(洋)者有蓝、雷、钟三姓……山中自称狗王后,各画其像,犬首人身,岁时祝祭……”

 

对一个畲村的造访

罗宜生先生所摹祖图与此同

 

 

 

奇妙的是,原作者是另一州府的“上杭县才溪乡余盥手”,那里正是畲姓的聚居区之一,这个名字古怪而又似乎意味深长的“余盥手”,颇易使人怀疑他的真名或为世俗的“余官寿”,应是那些擅绘畲民祖图的职业画师中的一员吧。

畲村的午餐有兔、鸡,想着不太久的以前畲民待客应有山货猎物的,一大片文字朦胧呈现,但却不能准确忆出一字,回来一翻《瑶民纪略》,原来是“(畲民)精射猎,以药注弩矢,着禽兽立毙。供宾客,悉山雉、野鹿、狐、兔、鼠、蚓为敬……”,邻县永定清代巫宜耀《三瑶曲》则是:“生平射猎擅神奇,饱寝雄狐大兕皮;夜平酸寒闻角处,声声卷地雪风吹。”还有畲山长出的佛手瓜,和小时常去的蓝家村外祖母家结出的一模一样。

告别墙上三个娇笑不尽的畲女,我想起二十年前的故乡,长长的石砌路,走着长长的队伍,她们斜着长长的竹杠,嘻嘻哈哈潜入长长山里去了,她们中有畲女,她们其实都是畲女。如今村庄空寂,山道荒芜。

 

 

对一个畲村的造访

 

山羊隔宣传画上配有此图,给我深刻印象

 

 

回忆这个小小畲村,虽然没有遇上美丽的畲女,但它一样使我想起了故乡、亲情以及不可追悔的青春……

 

 

补记:此文由“盘瓠后”先生(应是蓝万清先生)转载于“山客之家”网,“盘谷”先生评论说:

这样的美文很久没有读到过了,我们这儿的村景也如文所说,这就是畲族村啊,僻开盘瓠传说,这篇文章就要逊色了。所以我称之为美若朝霞如临亲师

“这篇文章就要逊色了”——应该是说,“盘谷”先生家乡美景是文字无法形容万一的吧,譬如拙作。

另,当时在山羊隔拍了不少照片,可惜已找不到。博文采用了网络照片,对摄影者表示深切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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