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历史上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及其对我国的启示
摘 要：十九世纪末，由于美国中小学过量的家庭作业伤害了学生的身心健康、剥夺了他们的校外教育机会、影响了人们正常的家庭生活，另外由于受美国进步主义教育运动以及特殊的美国文化的影响，爆发了持续约半个世纪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导致一些美国中小学废除了全部或部分年级的家庭作业。这次运动对我国目前的基础教育具有警示作用。我国应采取相关措施如加强家庭作业理论研究、制定家庭作业政策、提供家庭作业帮助等以引导人们科学地运用家庭作业。 关键词：美国；废除；家庭作业；启示
作者简介：任宝贵/乐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
一、美国历史上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简介
（一）运动的缘起
十九世纪，心理学家认为大脑就像肌肉，肌肉需要锻炼，持之以恒的锻炼可以使肌肉强健、发达，大脑同样需要锻炼，适当的锻炼可以发展智力，而记忆就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方式。为了发展学生的智力，提高他们的学习成绩，十九世纪美国的中小学教师每天都要给学生布置大量的背诵、记忆类家庭作业，如历史事件、地理知识、数学知识、语法规则等，另外还有长得可怕的文学作品中的章节、诗歌以及历史教材中的一些段落。为了避免在学校被老师体罚，大多学生每天晚上都要花几个小时去完成这些背诵作业。当时的美国高中期望学生每天晚上（包括周末）至少花2 、3个小时用来学习。[1]随着家庭作业的增加，过量家庭作业的弊端也逐渐显现出来。波士顿、旧金山等地的学校曾制定一些制度限制或废除家庭作业，或者把家庭作业作为学生可选择的任务，但这种做法都未能持续，因为学校领导一致捍卫家庭作业，否认家庭作业对学生健康造成伤害并坚持认为家庭作业是必要的教育手段。
然而，在十九世纪末随着许多著名的教育专家以及有影响的学生家长加入全国性的反对家庭作业运动，人们对家庭作业的支持明显减弱。在学校的董事会上、在美国有影响的出版物如《纽约时报》及《妇女家庭杂志》上、在诸如《教育科学》之类的学术期刊上，人们就家庭作业问题进行激烈的辩论。结果，在美国各地的一些公立及私立学校特别是一些小学，开始要求限制学生的家庭学习时间。
《妇女家庭杂志》在当时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是当时一本面向中产阶级妇女的很有影响的期刊，其内容涉及教育、儿童心理学、公共健康等。该期刊编辑之一爱德华·博克(Edward Bok)，受儿童心理学家斯坦利·霍尔(G.Stanley Hall)的影响，认为儿童是很脆弱、无知的生灵，令人劳累的智力挑战会对他们造成伤害，儿童应该在8岁甚至更晚才接受正规教育。博克还认为，儿童应该每天学习4个小时、玩3个小时，其他时间用于家庭事务及长时间的睡眠，应该彻底废除家庭作业。他在《妇女家庭杂志》上发表文章（如“在美国父母脚下的国家犯罪”、“第一击”、“改变公立学校的第一步”等），还积极从事大量的社会活动来推动废除家庭作业运动，特别是经常参加一些妇女组织的活动，并在活动中历数家庭作业的“罪状”，鼓动妇女们参加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在这次运动中，妇女组织自始至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之后，随着大批学生家长、医生、教师、教育研究者、司法界人士等社会各界人士加入废除家庭作业运动以及进步教育运动的不断发展，该运动逐渐推向高潮。
（二）家庭作业的“罪状”
在这次废除家庭作业运动中，人们列出了家庭作业的无数“罪状”，以作为废除它的理由。这些“罪状”可分为以下几类：
1、对学生身体的损害
许多人认为家庭作业使学生精神紧张、伤害了他们的视力。一名医生断言由于家庭作业使学生睡眠不足而“明显地至少对80%以上高中以下的学生有害”。[2]1935年《纽约时报》的一封读者来信指出，“过量的家庭作业直接导致孩子营养不良、精神紧张、视力下降、肥胖等”。[3]布鲁克林的一名医生还宣称，“我所见到的很多脊柱侧凸病例，都是由背负沉重的书包所造成的”。[4]费城的一名神经医生说，“成年女性的许多疾病都是由学生时代过量的家庭作业引起的”。[5]一名家庭作业的反对者说，“每当你走进任何一所高中教室你都会感到吃惊，因为你会看到每张面孔都显得很疲倦，带有某种病态，大多数都显得苍白消瘦。”[6]一家报纸甚至报道说，“一个15岁的学习成绩优秀的女孩子就是由于‘过度学习’而死亡”。[7]美国儿童健康协会控告过量的家庭作业“是导致患肺结核、心脏病的少年儿童高死亡率的主要原因”。[8]
2、剥夺了学生的其他校外教育机会 mrBJ
人们认为家庭作业剥夺了学生的其他许多校外教育机会，如有人认为学生在校外所接受的“道德、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影响对于他们的成长有很大益处”，[9]而家庭作业减少甚至剥夺了他们接受这些影响的机会。芝加哥校长俱乐部反对小学家庭作业，因为“在许多较富裕的家庭，父母有他们自己的对孩子闲暇时间的活动安排，像音乐课、舞蹈课、阅读、家庭生活、户外娱乐等”，[10]“家长一再说家庭作业太消耗时间了以至于孩子被迫放弃音乐课等校外活动，而有多种理由表明这些活动对于未来的幸福生活是必要的基础”。[11] l8m3Qv$e
马里兰的一个家长抱怨说，“做乘法运算题取代了我们快乐的睡前朗读”。[12]“学生们的学校就像成年人的办公室、商店、工厂，下班的哨音一响成年人就离开他的工作场所回家度过晚上的放松时间，也应该允许儿童这样”。[13]
3、对学生精神的损害
有人认为，家庭作业造成了学生不良的性格特征，“家庭作业对学生教育的主要贡献就是使大多数学生逃避责任、蔑视权威”。[14]一个教育者声称，“目前学生生活中的不道德潜流部分地由于在家里缺乏家长对孩子的道德方面的影响，孩子总是以做家庭作业为理由拒绝在星期天去教堂”。[15]
纽约大学的一位体育教授杰伊·纳什(Jay B.Nash)说，“快乐的情绪可以克服紧张，而快乐是自由的产品，家庭学习理论是与自由背道而驰的……快乐教育是反对家庭学习理论的。如果孩子们需要机会学习享受闲暇时间所必需的那些基本技能的话，他们必须在童年时代有时间参加此类活动。他们应该自由地去听音乐、欣赏戏剧、做手工、进行游戏活动、从事阅读及其他艺术活动。必须通过学习获得运用闲暇时间的能力、甚至自由地享受快乐的能力……对于初中、小学的学生来说家庭作业就是‘合法的犯罪’”。[16]
4、对家庭生活的影响
人们认为家庭作业打乱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强迫一家人在夜间“表演父母教孩子学习的滑稽剧，而教师则充当侦探在第二天上午检查家长的教育工作做得如何”。[17]由于家庭作业侵占了父母与孩子交流的时间，造成孩子“对父母及其他长辈不尊敬。由于缺乏交流，父母不了解他们的孩子。”[18]反对家庭作业的人们认为，校外教育是家长的权利，然而家庭作业侵入了家长的合法领域，它超越了学校权力的合法边界，“学校对家庭时间的侵入严重地妨碍、限制了家庭文化娱乐生活。”[19]圣地亚哥的一位家长抱怨说，“我不理解为什么如今的教师们认为他们有权安排孩子整天的活动……作为家长我想每天有几个小时的时间给我的孩子提供他在学校所没有得到的训练”。[20]
一些家长还抱怨家庭作业剥夺了他们自己的娱乐休息时间。德克萨斯的一位父亲说：“家庭作业对家长是不公平的。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并且总是工作很长时间。让家长牺牲晚上的幸福时光帮助孩子做作业是不公平的，本来这些作业可以在学校做得更好……我下班回家已经很累了，我整天都在用算术，我不想晚饭还吃它，更不想睡前一直拿它娱乐”。[21]
（三）运动的结果
美国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开始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沉寂了几年，后来随着进步主义教育运动的深入开展又重新兴起，并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进入高潮，在二十世纪中后期逐渐沉寂。
在废除家庭作业运动的初期，在洛杉矶，妇女组织的反对家庭作业运动进行得非常成功，二十世纪初洛杉矶就重新设计了小学与幼儿园的课程，大量削减了1 、2年级的算术知识，一些知识被放在3年级。彻底删去了小学的语法教学以及高等算术题教学。通过这次改革，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学成了幼儿园。同时，禁止洛杉矶的教师给1-6年级的学生布置家庭作业。4-6年级每天在放学前另外安排15-30分钟的在校学习时间，在教师的指导下复习当天的学习内容。[22]
1900年加利福尼亚也废除了小学1-4年级的家庭作业，同一年，华盛顿地区废除了小学1-5年级的家庭作业。1901年，教育研究者调查了六十二个城市学区，发现其中40个学区制订了相关制度限制一些年级的家庭作业。[23]马萨诸塞州的林恩学区废除了8年级以下的家庭学习。[24]伊利诺州乔利亚特市以及新泽西州的纽瓦克的校长们还试图废除高中的家庭作业。
1901年加利福尼亚州的立法机关对监管该州公立学校的法律条文进行了两处修正：首先，高中每周要求学生背诵的项目不得超过二十；其次，不准要求十五岁以下的学生做家庭作业。[25]
到二十世纪二十、三十年代美国各地的许多学校、校区通过了新的法规部分或完全废除了家庭作业。例如，纽约市的公立学校废除了K-3（从幼儿园到小学3年级）的家庭作业；圣地亚哥的公立学校废除了K-8的家庭作业。芝加哥废除了所有公立学校各个年级的家庭作业——至少在理论上如此。[26]家庭作业也在其他一些不同的地区被依法废除，像德克萨斯的邦斯；[27]北卡罗莱纳州的希克里；[28]威斯康辛州麦迪逊的小学；[29]蒙大拿州卡立斯贝尔的小学、初中；[30]华盛顿特区的阿纳卡斯蒂亚初中……[31]至此，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四）美国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原因简析
美国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前期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的产生、发展是有其特殊原因的。首先，十九世纪美国中小学确实给学生布置了大量的家庭作业，并对学生的身体、精神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虽然其伤害程度远没有像所指责的那样严重。其次，主要是受进步主义教育运动的影响。因为废除家庭作业运动与进步主义教育运动几乎是完全同步的，都是开始于十九世纪末，并在二十世纪中后期逐渐衰落。进步主义教育运动的一些理念，如强调以儿童为中心、以生活为课程内容、以问题解决为教学方法、把教师作为学生的引导者而不是权威、重视学校与家庭之间的教育合作等冲击了传统的“教师中心、教材中心、课堂中心”，改变了人们的学生观、课程观、教学观、教师观，从而促使人们以新的视角去审视家庭作业问题。可以说，进步主义教育运动对废除家庭作业运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再次，特殊的美国文化也是引起这次废除家庭作业运动的原因之一。美国人高度重视自我价值，强调个人权利、自我支配、自我控制、自我发展。而过量的家庭作业占用了学生大部分课外时间，严重影响甚至剥夺了家长家庭教育权利的行使，而学生也失去了对课外时间支配的权利，学校不仅控制了学生的校内生活，也通过家庭作业控制了学生的校外生活，应该作为学习主体的学生成为了被加工、被支配、被控制的客体，学生在此过程中失去了自我，“个人权利、自我支配、自我控制、自我发展”也就无从谈起，这些与美国价值观相冲突的行为势必要受到人们的抵制。
（五）二十世纪中后期美国对家庭作业态度的转变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之后的四十年中，虽然废除家庭作业运动日渐沉寂，但是家庭作业还一直是个充满争议的教育问题，反对家庭作业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虽然反对者并不总是占上风。一些校区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仍然有反对家庭作业的法规，[32]甚至后来还有一些教育专家要求废除它。[33]
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国家处于危机之中》、《一个称作学校的地方》以及《什么在起作用》等的相继发表，使美国各界深刻地认识到了美国教育所面临的严重问题。《国家处于危机之中》指出：“我们的国家正处在危急之中。我们曾经所向披靡的贸易、工业、科学和技术正在被他国超越……如果一个不友好的国家试图把我国今日现存的低劣教育成绩强加于我国，我们会认为此举是向我们挑战……我们正在教育的新一代美国人是科学和技术的文盲。”并认为家庭作业不足是造成美国教育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34]美国各界也逐渐在家庭作业问题方面达成共识，认为家庭作业是课程与教学的有机部分，是联系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的桥梁，对于美国的学校教育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是必须的，对于提升教育水平、提高学生的学业成绩、提高劳动力的素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今，美国各个学区、学校不仅不再限制甚至废除家庭作业，而且都制定了具体的家庭作业政策要求中小学每天都要给学生布置家庭作业，全国各地的许多学区、学校甚至要求给所有的K-12学生都布置家庭作业（包括幼儿园儿童）。[35]有些学者甚至认为“所有年级的学生都从更多的家庭作业之中受益，实际上家庭作业是越多越好”。[36]
二、美国二十世纪的废除家庭作业运动对我国的启示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我国中小学的家庭作业量远远超过了十九世纪末美国中小学的家庭作业量，中小学生过重的课业负担已经对学生的身体、精神造成了伤害，并引起了我国教育管理部门的重视。教育部（或前国家教委）多次下发文件要求中小学减轻学生课业负担，如教育部在1982年下发的《关于当前中小学教育几个问题的通知》，1983年下发的《关于全日制普通中学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纠正片面追求升学率倾向的十项规定》（试行草案），前国家教委于1993年发布的《关于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过重课业负担、全面提高教育质量的通知》（教基[1993]3 号）文件，教育部于2000 年1月下发的《关于在小学减轻学生过重负担的紧急通知》（教基[2000]1号），之后，又于同月下发《关于贯彻落实《关于在小学减轻学生过重负担的紧急通知》开展专项督导检查的通知》（教督[2000]1号）等。尽管国家教育部三令五申，但全国各地的中小学依然我行我素，许多学校特别是中学甚至还不断给学生增加课业负担，使学生不堪重负，造成了学生的片面、畸形发展。
因此，我们应该采取一些切实可行的措施，引导中小学教师科学地运用家庭作业，使家庭作业成为学生快乐的精神食粮而不是沉重的精神负担，有效地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而不是造成他们的片面发展甚至畸形发展。
（一）加强家庭作业理论研究
作为人们长期以来一直在争论的热点问题之一，我国对于家庭作业的理论研究却很少。由于国内教育专家、学者忽视了对家庭作业的理论研究，至今在我国还没有一本有关家庭作业的专著，教育类期刊上有关家庭作业方面的论文，绝大多数也只是一线教师的经验之谈。另外，在大多数课程论、教学论方面的论著中，根本只字不提家庭作业，造成了理论研究与实践的脱节。一线教师在教学实践过程中缺乏相关理论的指导，只能靠自己对家庭作业的经验性理解去进行相关的教学工作，只能靠一些常识性知识来指导自己的教学实践，不能科学地运用家庭作业，结果日复一日地给学生布置大量的机械重复的家庭作业，使学生不堪重负，严重地影响了学生的健康，剥夺了学生的课余时间，伤害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因此，应加强对家庭作业的研究，如家庭作业的本质、家庭作业与课程以及教学的关系、家庭作业的设计、家庭作业的反馈等。
（二）制定家庭作业政策
我国之所以家庭作业泛滥、学生负担沉重，其中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缺乏相关的政策引导。英、美等西方国家均要求每个学校都要制定家庭作业政策，并把书面的家庭作业政策发到每个教师、学生、家长手中，使有关各方理解家庭作业的目的，了解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明了学校对家庭作业时间、内容、学生迟交或不交家庭作业的处理等的有关规定，以便各尽其责，协同合作，使家庭作业发挥其最大功效。我国应该参考国外家庭作业政策，根据具体实际，制定中小学家庭作业政策，对家庭作业的内容、时间、频度、反馈、对家长的要求等做出明确规定，以引导教师、学生、家长科学地运用家庭作业。
（三）提供家庭作业帮助
之所以有些学生认为家庭作业增加了他们的课业负担，就是因为他们缺乏完成这些作业所需要的必要条件，如宽敞、明亮、安静的学习场所，图书、网络等相关资源，适当的家庭辅导等。特别是那些弱势群体的学生，父母根本不能提供任何辅导，家里甚至连一张书桌都没有，更谈不上图书、网络资源，这就使他们在家庭作业活动中处于相对劣势地位，使他们不能与其他同学公平竞争、同步发展，这就有悖于教育公平的思想。因此，应该通过各种不同形式为他们提供帮助，如：以学校为主，利用学校图书、网络资源建立家庭作业中心，学生可以在特定时间，在有教师辅导的情况下在家庭作业中心做家庭作业；开设家庭作业热线电话，在每天的特定时间让有关教师通过热线电话给学生解答疑问；在学校的网站上提供做家庭作业所需要的相关材料，并开设一些与家庭作业相关的互动栏目；也可以充分利用社区公共图书馆等建立家庭作业帮助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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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中小学教育》2010年第1期
作者：任宝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