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解放后，在党和毛主席的重视中医中药之下，整理“单方、秘方、验方”的热潮，也随着发掘和整理祖国医学遗产而掀起。前人的宝贵经验值得借鉴学习，尤其是八十年代以前的资料，几乎没有功名利禄的水分，医风纯朴，其真实性、实用性、可靠性均很高。
治疗痿躄症的点滴体会
毛自维
痿躄，是临床上常遇到的慢性病之一，古人对它有两种见解，如丹波元坚说:“吴云，躄，足不用也，肺主气，气病则不能充周于身，故令手痿足躄。按史记韩王信传:仆之思悔，如痿人不忘起。张楫云:痿不能行、吴越春秋云:寡人念吴、犹躄者不忘走。”按痿者软弱无力之象，躄者两足不能行之称，显然痿躄当是足废之疾，吴氏分为手痿足躄，似属拘泥。
素问痿论篇上说:“肺热叶焦，则皮毛虚弱急薄，著则生痿躄也。”说明肺金积热，精津不能输布脏腑筋脉，是为造成痿躄的一大原因。正与汪昂所说:“肺主皮毛，传精布气，肺热叶焦，则不能输精于皮毛，故虚弱急薄，皮肤燥著而痿躄不能行”的道理相同。内经作者进一步对痿躄的演绎，认为在不同病因而能出现繁复见症，为临床能正确地掌握病情，分别轻重，从而根据内脏性质，经络部位，依靠直觉症状的观察，分为脉痿，筋痿，肉痿，骨痿等名称。这种以人体脏腑经络作为痿躄的分类纲领，充分地证实中医特点一辨证论治，须从整体出发，才能扼其要领。痿躄的治疗，内经又提出“独取阳明”和“冲脉”的原则，因胃为五脏六腑之海，可以润养宗筋:冲脉为十二经之海，而能渗灌豁谷。换句 话说，就是治疗痿躄，不仅是注意人体精津缺乏，筋脉濡养失调，同时也须考虑到脏腑经络之间的调节和相互影响关系。历来前贤大多认为痿躄之症，当是属虚属热。但据笔者初步体会，所谓“虚”者，多由肝肾不足而言，所谓“热”者，肺胃二经痰热不化居多，由于肝肾阴液不足，不能濡养筋脉，以致经络失调；由于肺胃痰热不清，不能输布津液，以致痿躄不用。所谓“独取阳明”，亦曾因筋脉失濡养，痿躄不能用，目的为能达到润宗筋，主束骨，以利机关。因此这一治疗原则，实含有调补肝肾，清化痰热之意。此外亦有因脾阳不足，痰湿不化而偏寒者；或肝阳素旺，气火有余而挟热者，临床征象常是错杂不一，因此必须进行综合，分析，见症施治，才能效如桴鼓。兹录治疗病例三则于后，本人学识譾陋，不成熟的点滴体会，谬误之处，在所难免，尚希同道们予以指正。
病例介绍
例一 王文祥 男 46岁 住丹阳县柳茹乡王家村 1957年2月15日初诊
两足痿软半月余，不时头眩手震，心悬气怯，脉象虚数而滑，舌红中黄，此乃心肾不足，肝阳有余，脾家痰湿渐从热化交迫阳明脉络所致。
大生地四钱 炒白术二钱 半川石斛四钱 黑大豆三钱 淮牛膝三钱 川杜伸三钱 白蒺蔾四钱 炒苡仁四钱 川萆薢盐水炒三钱 川黄柏二钱 嫩桑枝五寸
2月19日复诊:手震心悬已减，两足痿软如故，腰脊及尾闾痠楚作痛已久，日来两腿发肿，越夜略退，脉虚数带滑，舌苔浮白，此肝阳就潜，脾肾尚亏，络中痰湿未化之象。以原方去黄柏，石斛，白蒺藜，黑大豆，加五加皮，香独活，桂枝木，炒苡仁，连皮苓，红枣等进服二剂。
2月21日三诊:湿痰化热，流注肺胃之络，肺失清肃之令，因之言语不清，两足痿躄麻痹无知，脉弦数，舌苔黄腻，最忌温补，当从清肃肺胃，通络化浊一法入手。
淡天冬三钱 肥知母三钱 瓜蒌皮四钱 西秦艽二钱 净橘络一钱半 淮牛膝三钱 五加皮三钱 川黄柏三钱 炒苡仁四钱 炒竹茹一钱 半丝瓜络一钱 半桑枝五寸
2月24日四诊:从肺热叶焦，发为痿躄立法，二便通调，膝盖之肿略减，惟仍麻痹无知，足跗或肿，不能站立，脉絃数右滑，舌苔腻黄较腐，此肺胃两经之湿痰积热尚未尽化，阳明又不能束筋骨，以利机关之故。
川石斛四钱 肥知母三钱 冬桑叶三钱 地骨皮三钱 木防己三钱 川黄柏二钱 川萆薢三钱 淮牛膝三钱 生苡仁四钱 丝瓜络二钱 炒竹茹一钱半 桑枝五寸
2月28日五诊:声嘶已响，两膝肿势亦减，惟仍不能着力，日来下利黄浊之物甚多，食后院仄作恶，脉转缓滑，苔转滑白，可见肺热大清，胃中浊痰未楚，以原方遂增辛通之品。
炒茅术二钱 香独活二钱 淮牛膝三钱 五加皮三钱 川草薢三钱 络石藤三钱 西秦艽二钱 川黄柏二钱 千年健三钱 炒苡仁四钱 云苓四钱 桑枝五寸
3月2日六诊:经治来，声嘶已响，两藤木肿继退，日来渐能跷举，惟尚未能久立，切脉缓滑，右关较数，舌苔浮黄，肺热已清，阳明湿邪化而未楚之象。原方去云苓、香独活，千年健，加大生地，粉丹皮，伸筋艸，服二剂诸恙就平。继予和胃化湿活络之品，接服两剂，以善其后。
按患者素好多饮，酒湿本重，原来肾阴暗亏，易动肝阳。本症腰脊尾闾痠楚作痛已久，近来两足痿软，正如王一仁所谓:“足少阴之脉，上股内后廉，贯脊为肾，虚则脉滞故痛，甚则足痿软。”膝盖足跗浮肿，越夜略退，而不能站立，亦如王一仁所谓:“不能立而立故称强立，脾虚湿盛者有之，如强立少时则膝胫浮肿。”此乃由于肾虚木旺，脾虚湿胜，木火湿热窜扰脉络可知。再从正个病程来看，大体可分三个阶段:如手震心悬，脉虚数，舌红，则为阴虚阳旺的痿躄开始阶段:声嘶语濇，脉絃数而滑，舌苔黄腻，则为痰湿化热的痿躄高峰阶段:脘仄作恶，脉缓滑，苔滑白，则为湿热已清的痿躄渐愈阶段。我初起治疗本病，认为多半要变瘫痪状态，而不易收效。但在忽忆内经“肺热叶焦，发为痿躄”二言，运用它作为临床时的理论指导，因此我恪守“独取阳明”这一治疗原则，多用养阴清热，化痰通络之品，结合具体症状，加减施治。这是我从本例中深深地体会到古人早在二千年前对痿躄已有卓越见地。
例二 曹法贵 男 38岁 住金坛县上新河镇 1957年10月6日初诊
始而两胁窜痛，继之寒热胃呆、既退之后，两足痿软，大肉瘦削，膝骨高突不能任地，间或眩晕自汗，呕吐清涎，脉弦滑右数，舌苔糙白，此肝肾两亏，湿痰入络，经气不行，络脉失荣之症。
淡苁蓉四钱 炒茅术二钱 巴戟天三钱 黑料豆三钱 当归三钱 炒苡仁四钱 淮牛夕三钱 橘皮络一钱半 西秦艽三钱 川杜仲三钱 香独活二钱 桑枝红枣10月10日二诊:两足痿软渐能用力，大肉瘦削如故，眩晕自汗，呕吐清涎亦退，以原方去秦艽，加炒白术三钱，炙黄芪四钱，令服四贴。
十月十五日
从培补肝肾，以化湿痰立法，两腿痿躄已能移动，惟大肉尚瘦削，脉虚数，舌红，胃纳不旺，脾肾尚亏，守原方出入。
炒白术三钱 潞党参砂仁炒各二钱 大熟地四钱 炒苡仁四钱 橘皮络一钱半 黑料豆三钱 淮牛膝三钱 巴戟肉三钱 川石斛四钱 炙黄芪三钱 黑料豆三钱 红枣四枚 桑枝五寸服三帖而痊。
前症是由肾阴不足，不能涵木，而本症则属肾阳式微，不能行气。因肾虽阴藏，为元阳所居，水中有火，为脾胃之母，今肾阳弱则真火不生而脾虚，脾虚不能胜湿，同时本病得于受寒之后，寒湿乘虚循经入络无疑。素问痿论篇上说:“肌肉濡渍，痹而不仁，发为肉痿。”盖即此意。本症的治疗，从培补肝肾，温化痰湿而能获得良好效果，亦即是因脾肾阳虚所致，而和“肺热叶焦，发为痿躄”者，不可同日而语。
例三 刘金英 女 38岁 住金坛县登管乡西小桥村 1958年1月19日初诊
年产一胎者三年，冲带二脉虽伤，而恶露不行，气凝血滞，络脉不荣，两腿麻木，上及腰腹，腰右常痛，切脉虚弦细滑，舌红无苔，所谓气虚则麻、血虚则木也，当调其荣卫，并补肝肾。
别直参须四钱 归身三钱 大丹参三钱 大生地红花四分 拌炒四钱 川杜仲三钱 淮牛膝三钱 香独活二钱 大白芍桂枝三分 拌炒二钱 西秦艽二钱 川断肉三钱 大胡麻二钱 桑寄生三钱 红枣四枚 服两帖后，两腿麻木大减，改方去桂枝，红花，加白蒺藜三钱。
3月15日复诊两腿麻木复发，且痹肿无知，二便不通者月余，气从下注，少腹胀，饮食如常，癸水亦通调，切脉右手虚滑，沉取数，左手弦细，舌红嗌干，此频年产育，肾气固伤，胞脉复损，加以肺热叶焦，通调失职，发为痿躄之候，立法殊为棘手。
淡天冬三钱 淡苁蓉四钱 油当归四钱 冬葵子五钱 瓜蒌子皮打五钱 云苓四钱 淮牛膝三钱 青升麻八分 小茴香盐水炒一钱 瞿麦三钱 泽泻三钱
薰洗方附后:
紫苏五钱 荠菜花五钱 江枳壳二钱 青葱一握
上味煎汁置便桶中薰之。
3月18日三诊:大府见通，惟未畅适，少腹胀势已减，胃纳健旺，间或呛咳痰难出，右脉沉数较平，可见气虽初运、肺部积热未清，仍不能通调水道也。以原万去油当归，瓜蒌子皮，加北沙参，蟋蟀，进服两剂。
3月21日四诊:大便多而且畅，小水仍未见通，频有欲溲状态，间或呛咳，右脉数象渐平，肺热初清，下焦湿浊壅塞，阳气无以通行也。守原意更参化浊通阳，以利水道。
北沙参三钱 小茴香一钱 川萆薢三钱 冬葵子三钱 大白芍桂枝三分 拌炒二钱 淮牛膝三钱 青升麻八分 净车前二钱 建泽泻三钱 云苓四钱 蟋蟀一对 滋肾丸三钱 另下另香豆豉四钱 青葱一握 食盐少许合捣成饼贴关元穴，外用布束。
3月23日五诊:大府选通四次后，小水亦见行，惟未能自由而来，溲后仍沥白浊，脉之数象已平，化为沉细，可见阳气初运，湿浊尚壅结下焦，气化无权也。原方去北沙参，以萆薢，大白芍，桂枝，升麻，净车前，滋肾丸。加淡苁蓉，上肉桂，川楝子，台乌药，当归。
3月25日六诊:二便虽见通行，惟仍有欲便状，切脉沉细带弦，可见肠府积蕴尚多有形之浊不去，无形之气不通，拟叶氏温润通幽法。
淡苁蓉四钱 上肉桂八分 郁李仁三钱 川楝子三钱 淮牛膝三钱 火麻仁三钱 冬葵子三钱 炒枳壳二钱 泽泻三钱 云苓四钱 脾约麻仁丸六钱入煎。
3月28日七诊:大府选通燥结，少腹磊磊痞胀已大减，小水虽有知觉，仍未能自由见通，惟气从下注，两腿仍麻痹，不能转侧，痰极多，脉濡细而滑，舌红无苔，可见有形之浊虽去，大半无形之气仍未能下达耳，当守原意更增下者举之一法。
淡苁蓉四钱 冬葵子三钱 猪茯苓三钱 上肉桂八分 贡沉香四分 青升麻八分 淮牛膝三钱 建泽泻三钱 瞿麦三钱 归尾三钱 皂角子一钱半
4月1日八诊:日来大便虽畅通、而仍燥结成块，小便亦未能自由通行，溲底澄浊，两腿麻痹已减，气从上逆则腹胀，失气则退，脉濡细两关滑，可见阳气渐能下达，而小肠之湿浊壅塞未清，膀胱之气化无权也。当守原意更增通阳化浊品。
淡苁蓉四钱 川萆薢三钱 淮牛膝三钱 川楝子三钱 冬葵子三钱 上肉桂八分 猪茯苓三钱 正滑石四钱 小茴香八分 大白芍吴萸三分炒二钱 福泽泻三钱 蟋蟀一对
4月3日九诊:服药以来，大便结燥较软，小溲溷浊略清，渐能自由而来，两腿麻木无知亦大减，切脉濡缓，舌苔薄白，下焦湿浊渐趋，气化亦能下达之象。
焦白术三钱 猪茯苓三钱 上肉桂八分 炒苡仁四钱 淮牛膝三钱 建泽泻三钱 淡苁蓉三钱 大白芍吴萸四分炒一钱半 广木香八分 川萆薢三钱 川续断三钱 云苓四钱服二剂而安。
本症起因主要是有产育过多，气血两伤，因而“大经空虚，发为肌痹，传为脉痿。”正如张景岳说:“血失则大筋空虚，无以渗灌肌肉，荣养脉络，故先为肌肉顽痹，而后传为脉痿。”肺主一身之气，失清肃之令，则不能“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津四布，五经并行”。膀胱气化无权，大肠输送失职，有形之浊不能去，无形之气不能通，是以产生少腹痞胀，溲沥白浊等一系列的下焦病变。本症本虚标实，如从本治，当为扶正、而用通利之品，俾二便通调，而能获得效果，这是宗“急则治标，祛邪安正”之旨。从此可领会古人所谓“独取阳明”的 原则，足以为法而不能固守。贵在掌握辨证论治，灵活运用，方不致流于刻舟求剑。
小结
1.临床上首先应注意到痿痹的鉴别，如病因方面:经有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的理论，而痿则有因远行劳倦，入房太甚，思想不遂，或长期处于潮湿等诱因而成。症状方面:痹症或痛或麻木、痿症多瘫痪、无痛候。治疗方面:痹症宜“针引阳气”，痿症则“独取阳明”。所以一般说来，痹症是属实属寒、痿症是属虚属热。
2.经云:“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之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是以肢体之能举止动作，全靠筋脉骨肌柔和，藏器灌注营养的调协。今痿软无力，举动不能，古人提出“独取阳明”，寓意即此。
3.古人所立之法，绝未一成不变，如痿躄只是临床症状之一，必须结合其他症状，掌握运用中医四诊八纲法则，随机应变。但不仅在症状不同上须加识别、亦有因时因地而发生繁杂病变，所谓“治病必求其因”，尤为重要。
(本文发表在1959年9期第50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