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萧红的书一定要在最明亮的阳光下,看到全身冰冷时,望见温暖的阳光才有得安慰:过去了,都过去了,书中的事离我很远,我正活在幸福和安定之中。 可以和张爱玲三毛悠闲地坐在幽暗的咖啡馆喝喝咖啡听听音乐,聊聊服装发式遥远的不相干的事,从中发现生命里的轻松美妙,虽然是点点滴滴寸寸毫毫的,但扎实得能够握在手里——无论怎样好好享受生命吧。 萧红不同,她拒绝一切黑暗,因为她就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她要坐在开花的苹果树下,粉红的日光透过繁花斑斑驳驳,轻柔地跳跃在金绿色的草地上她的身上脸上睫毛上,这一切看得见的光明和美好里面。和她在一起你不必说话,太多太多的生之苦难使她总是有急于倾诉的东西。你要做的只是,听,惊奇,感动。惊奇感动于另一样的人生。 萧红的小说我不忍看第二遍,穷,饿,寒冷,蒙昧,荒蛮,死,让人胃疼;可是我又不能不喜欢萧红,北方有一种水草,没人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细细长长的叶子,三月,当大地还是一片枯黄时,它就在每一处有水的地方一大丛一大丛蓬蓬勃勃地绿着了。飘荡的苍绿的叶下,你看到它的根就扎在水底的冰里。她就是这样的水草,以她的顽强,给人以苍绿的力的震撼。而她笔下那群不开化的人也正以这样的来自本能的力咚咚擂响生命之鼓,浑厚激昂,原始强劲。她评论屠格涅夫的小说“是没有力的”,她的文章的魅力正在于“有力”。深沉的本能是纯洁的,这话是劳伦斯讲的吧,的确,在内外交迫的焦土上活动着的人群虽然蒙昧虽然野蛮但是他们对生命的本能的执着捍卫足以让你从萎靡中振作起来了。 “向着这温暖和爱,怀着永远的憧憬和追求”,公园,花草,晚霞,这一切触动人心的美丽不是那个时代的罗曼谛克,而是她发自内心的对生命对美的敏感,爱,和希望,是支撑她在灰暗之中生存下来的动力。所以不经意间在她所如实描画出来的阴郁的底子上总会闪跃出一抹亮丽来。 她的小说更像散文,不加安排处理的广阔场面浩浩荡荡铺展在眼前,随心所欲看到哪写到哪,如同一条出山的溪流,一路奔涌随着山势讲述它沿途的风景。那份自然淳朴的气质只有石器时代的艺术才具备。每个人物都没有明确的结局,他们在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抗争,对苦难,对侵犯,他们既是个体又是整体。个体生命的庸碌残缺在整体命运的对抗中变得不凡和完整,够了,何必一定要追问他的结果?这些人物仅仅是普通人,是真实存在着的,不完美甚至坦露着丑恶的一面,可是他们是最古老的那个神话“盘古开天”里的人物,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不灭的希望。 萧红絮絮地讲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她的眼睛里满是悲天悯人的善良,和“我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这样自觉的责任感。世道再乱也总有一小块地方容纳一个平凡人吧?但她想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也许属于那个时代的英勇壮烈渐渐地在历史的前行中会失却了它的光芒,但那积极坚韧的生存态度与自觉的使命感是魅力永存的。今天,广泛的空虚浮躁之感也无非是因为那份积极和责任的丧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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