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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读书·治学 (代序)

 指间飞歌 2012-09-13

  藏书·读书·治学 (代序)

(一) 藏书是关乎一个人文化素养的问题,也是一个人读书、治学的发轫点。宋朝藏书家晃公武曾论及汉王粲、宋宋绶之能称一代博学者,就因为他们“自少时已得先达所藏故也”。此可见藏书之能涵育人才。当然藏书之功尚不仅于此,其更重要之作用乃在于保存、传递一国、一民族之文化,使之世代相传弗替,为立国之基。“藏书”一词可能最早见于《韩非子· 喻老》,文中说有一名徐冯者,曾告人说:“智者不藏书”,这当然是指私藏而言。“藏书”既已成为专用名词,则藏书的事实当已较为普遍了。 中国最早的正式藏书是官藏,始于周秦。它与公藏、私藏,并成中国藏书事业的三大系统,而私藏则历来备受学者注意。私藏与私学兴起有关,私学的兴盛使图书开始由官藏传入民间,一些“士”为了谋求利禄,到处发表政见以取悦国君,因而需要大量图书来丰富和充实自己的论点。如苏秦在各国游说失败后回家,受到冷遇,于是“陈箧数十”,发奋读书,说明苏秦有几十箱私藏;名学家惠施有简书五车,成为“学富五车”成语的原始。自此以后,历朝学者几乎都有相当数量的藏书,流传着许多动人的故事。 中国的私藏事业一直贯穿着“仁人爱物”的精神,虽然以藏为主,但不少藏家都愿意藏书为人所用。如东汉的蔡邕因爱王粲之才而举私藏相赠。南齐崔慰祖聚书万卷,邻里少年来家借书,他都“亲自取与,未尝为辞 ”。晋范蔚藏书七千余卷,远近来读者常有百余人,他不仅允许借阅,还为读者“置办衣食”。这种慷慨借阅的观念一直存在于不少藏书家头脑中。明末有一位藏书家李如一就持一种“天下好书当与天下读书人共之”的态度。所以他“每得一秘书遗册,必遗书相闻;有所求借,则朝发而夕至 ”。当然在当代,我们的仁人精神已不是局限于“当与天下读书人共之” ,而是“当与天下人共之”的气概。清末绍兴人徐树兰父子建古越藏书楼,出家藏向社会公开借阅,开藏书楼走向现代图书馆的先声。至于对书的 “爱物”,从汉以来就有文献可稽。汉代已开始用竹制小箱子(箧)分类置放图书,以免图书受损。魏晋有一个名曹仓的人修了一个石窟藏书,命名为“曹氏书仓”。隋炀帝是为后世所非议的皇帝,但他对图书的爱物之心,却极为后世所称道。如《旧唐志》即盛称“炀帝好学,喜聚异书”,并创制了多种图书储存设备。明代范钦建天一阁藏书楼,对防火、防蠹、防潮和防散失都有相应的措施。有的学者为了访求有价值的书,不惜纡尊降贵,亲到书市去搜寻图书,如清初的王士祯就按期在书市出没,把许多有价值的图书作为私藏保护起来。正是由于我国对图书有这样一种“仁人爱物”的人文精神,才使中国成为世界上善于保护图书文献的一个国家。 清朝学者多好藏书,但在认识上却有藏书家藏书与读书家藏书之分。 如钱曾、黄丕烈以佞宋,即专一注重宋版书为藏书的宗旨,视书如古董。 孙从添则以藏书为个人癖好,用做鉴赏。这些似非藏书正道。更有以藏书作市易以谋生者,则更无足与论了。我认为只有读书家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藏书家。清代中叶江阴有一位藏书家名承应韶者,藏书极丰,“广求佳本,必依次读终卷”,这是为读书而藏书的藏书家。另一位著名的藏书家张金吾对藏书与读书有着很精辟的论述。他说:“欲致力于学者,必先读书,欲读书者,必先藏书。藏书者,诵读之资,而学问之本也”,又说“藏书而不知读书,犹弗藏也”。“读书必藏书,藏书为读书,乃历代藏书家之宗旨。”这些论述把藏书与读书的关系说得很透彻。所以说,藏书的主要目的是为读书。

 (二) 读书是藏书的主要目的,而读书是为了做学问,也就是为治学。但并不是所有读书的人都做学问。有人读书只为消遣和享受,一目十行,匆匆而过,凭自己的兴趣,愿看就看,甚至废寝忘食地看;不爱看则或加浏览,或翻不数页就掩卷而眠。这些人即使读书破万卷,也如烟云过目,一纵即逝,最多留下点模糊“书影”而已。另一种人很明白怎样读书,也知道如何读书才能有得;但只进不出,吞噬着别人的成果,以填塞自己的知识空白。这类人既不像牛那样,吃草出奶,也不像春蚕那样,啮食桑叶而吐丝不止,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类人可能博览群书,不使旁人受益,还自鸣为述而不作。这类人不是怕别人看透自己腹笥深浅的懦夫,便是自私者、守财奴。明明是掠取前人的精神财富,偏偏要深藏不露,自以为独得之秘,不愿有益社会,宁肯烂在肚里,最终与自己共化灰烬。我鄙视这两种人,却敬重另一类读书人。他们不放弃吮吸一切可取的知识,不吝惜自己的精力,焚膏继晷地反复咀嚼,像蜜蜂酿蜜一样,创造出有用的知识,贡献自己的成果,济世利人;其中更有一些人,甚至把读书方法和窍要都毫无保留地对后学倾囊相授,他们是值得尊敬的真正读书人。 谈到读书,必须先知道读什么书。当然要读好书,但也不能采取封闭性的态度,而应比较广泛地读书。不要视离经叛道之作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成为新道学先生,而应在博览群书的基础上,吮吸精华,排除糟粕。这样的长期积累,读书必能有得。对于反面的图书,只要能善于分辨,又何所畏惧?如果这部书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可能得到某些启示。至于对那些低级、鄙俗,甚至淫秽下流的书,还是节约点生命为好,不作无谓的牺牲。读书要由浅及深,循序渐进,不要贪多务得,而要不断回味咀嚼,创造新知识。 凡读书要先读序或前言,这一点常被人忽略,但它却是非常重要而必须养成的一种习惯。因为书的序或前言是严肃的作者对全书写作缘起、目的和主要内容的概述,是为让读者对自己的著作有一种轮廓性了解。当你读完作者的序或前言,你就会抓住全书的纲。至于他人所写的序,有的人严肃认真地写序,对全书进行评论,则应一读以帮助对本书的阅读与理解。而某些捧场敷衍的序则大可弃置若粪土,无须为之消耗精力。其次是从头到尾地读一下目录,就可以知道这本书的主要内容与篇章结构。一位负责任的作者所写的目录,往往是各篇章的提要。读了这些再去读全书,就比较容易通贯了。 在通读全书时,不要羡慕古人所说的“一目十行”,那是“英雄欺人 ”的骗人鬼话。读书不要一掠而过,而应该“十目一行”地去读,即全神贯注地认真阅读,养成一种“好学”的学习态度。这是读书的基本出发点。努力多读些书叫“博观”。“博观”是为扩大知识面的基础。但是,仅仅“好学”与“博观”是不够的,而是要再经过“深思”来“约取”才行。如果不把“博观约取”与“好学深思”紧密结合好,即使读书破万卷,也如入宝山空手而归。如果把二者结合得好,那就为做学问提供了广袤的用武之地了。 (三) 读书不是为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能掌握更多的知识和资料,做有益于社会的学问,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治学”。“治学”不是读几天书就能一蹴而就的,它需要有一个艰苦的积累过程。在积累过程中,既会有“目轮火暴,肩山石压”的苦状,也会有“时或得之,瞿然则喜”的乐趣。但在走了一段路后,回头检阅所得,往往感到所积累的资料有许多是无用而嗒然若失,甚至认为自己干了蠢事。实际不然,因为当初在读书中所积累的资料绝对认为是有用的,只是由于现在眼光水平有所提高,所以才有“ 觉今是而昨非”的感觉。因为有了这些“无用”的基础,才能锻炼出抉取 “有用”的能力,而且这些“无用”是否真的“无用”,也许是水平所限,未能看出其“有用”的内涵,也许虽不能当正面材料用,还可用做旁证或背景材料,所以在“治学”的起始,应审慎地对待“无用”。 在“治学”上,务必要尽量求读原著。清初的大学者顾炎武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日废铜,以充铸而已。”有位学术前辈曾告戒我说:“‘ 采铜于山’与‘废铜铸钱’确是亭林不磨之论。但难被放言空论者所接受,甚或被嗤为舍近求远。”他还说:“挑水者,用桶从源源不断的河里挑水,用完再挑,水无穷尽;倒水者,则由别人从河里挑来的水桶中倒水,虽云轻而易举,但倒水时洒一些,势所难免,一如资料一转再转而走样。 一旦别人之桶空,则不知别人桶中之水从何而来,只能‘望桶兴叹’,继而环顾四周,是否有挑好水之水桶等人来倒,如一生中只知倒别人桶内的现成水喝,而不论清水浑水,只要是水就行,其后果实不忍设想。”我静聆教诲,不禁叹服前辈功底之厚、见解之深,能以浅近语言阐明深刻至理。 治学的基本点是勤奋与坚韧。勤的要求是四勤:勤听、勤读、勤思和勤写,而其根本在勤读。勤读方能博涉,博涉方能使知识源源输入,方能逐渐走向专精。在读的过程中要善于发现问题,即所谓“致疑”。有疑就要不断寻根究底,即所谓“勤思”。疑而后思,思而后得。思而不得,就一面再去涉猎,一面就要勤问勤听,不仅要听前辈、同辈的高见,更要听后辈的新说。只要有一得之见,就要吸取,一字可以为师。四勤的最后是落实到“勤写”。“勤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则比较难,特别在青年时期,常因贪多求快,自恃记忆力强而忽略记写资料与思想,但岁月推移,读书所得的痕迹日见淡薄,似是而非,终而等于白读。如果随读随写,日积月累,自然成一文章仓库,随时取用,得心应手,由片段成整篇,由多篇成专著。这不仅是积累,而且还是一种磨砺。一般情况下,勤是治学的不二法门;但人的一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遇到点挫折与逆境,往往消沉、颓废、懒散、嗟叹,以致把一二十年的岁月都在无形中蹉跎和荒废掉而追悔莫及。越是挫折,越应该以韧相待而勤读多读,一以解挫折的抑郁,一以充实腹笥,等待“用世”的机遇。 治学要冷而不能燥,冷能冷静地搜集资料,构思撰写,不是闹哄哄地赶时髦,发高论,迎世媚俗,写空洞无物的文章。这正是历史学家范文澜教授所说“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的真谛所在。成文之后,也不要急于发表,因为这时最容易昏头昏脑地自我陶醉,而应先冷处理。 请水平比自己高的、与自己水平不相上下的以及稍逊于自己的三类人看,集思广益,然后冷静下来,反三复四地思考、修改,直到定稿。待文章或著作问世后,更不能热气腾腾,不可一切,而要冷冷地听取意见,增订纠谬。如此;才有可能慢慢地走近大学问家的座位。 (四) 最近几年,我对藏书、读书与治学诸问题曾写过一些片段小文,也常和一些年轻朋友谈过这些方面的内容。为了把我对这些方面关系的看法和想法连贯成一体,遂从一些小文和谈话记录中摘引部分资料,草成本文,以表述个人的见解,那就是:藏书是中国有悠久历史的传统文化现象,不是单纯为收藏和鉴赏而藏,而主要的是为读书人读书创造条件。读书也不是为读书而读书,而是从读书中撷取精华,形成思想观点,为治学奠定基础。至于治学,必须要恪守“立足于勤,持之以韧,植根于博,专务乎精 ”的规则。这些见解,纯为愚者一得,仅供参考。是否有当,至祈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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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我曾看到一篇有关藏书文化的综述性文章,说您首先提出中国藏书文化中蕴涵着人文主义精神,是吗?您所说的人文精神,具体何所指,是否能见告其详? 来:谁先提出问题,无关重要。主要是藏书文化中是不是蕴涵着这种人文精神。我所说的人文精神的核心就是“仁人爱物”。所谓“仁人”,便是把书与人的关系紧密地联结起来,使所藏尽量发挥其作育人才的社会功能。所谓“爱物”首先表现在对图书的爱护上。这种“仁人爱物”的人文精神浸润着历代的藏书事业,从而使全社会都能从“仁人爱物”的角度来重视藏书,赋予藏书文化以旺盛的生命活力。我曾为天一阁题词说“仁人爱物润泽全民”。这在历来文献中多有记述,可以检读,不再一一叙说。 焦:中国藏书历史既如此悠久,并且已构成一种社会文化现象,那么有没有一种基本理论在指导它的发展? 来:当然有。中国藏书文化的基本理论就是围绕着藏与用的问题而展开的。从整个中国藏书史的发展过程看,“藏”似乎是重要支点,而“用 ”往往处于一种次要地位。所以最早出现的有关专用词叫“藏书”。孔子是有确实姓名的最早整理与再编撰典籍的人,必然收集有一定数量的藏书,他还确定了两条藏书原则,即“去其重”和“可施于礼义”者。若干士人为了游说各诸侯国求取功名利禄,或宣传个人学术观点,也必然有藏书。苟况更提出图书分类的指导性原则,如“以类行杂”和“同则同之,异则异之”等几千年不磨之论。他们的“藏”实际上又多少包含着“用”的意思。韩非在《五蠢》篇中曾说过,言政治的人,收藏商鞅、管仲的书,言军事的人,藏孙武、吴起的书,“用”的内涵十分明显。直到汉武帝为实现其大一统的军事行动的需用,从积如丘山的藏书中辑录军事资料,编成《兵录》的活动,更说明“藏”、“用”的结合。历代对典藏制度十分注重,力求逐步完善。明清以来,以“藏”为主的藏书理论得到进一步丰富。明万历时的大藏书家祁承(火业)的《澹生堂藏书约》便是一部比较有系统的藏书建设的理论著述。他的观点主要着重于如何完善和加强“藏” 的问题。明清之际的曹溶写过一部《流通古书约》,将以“藏”为主向“ 用”的方向倾斜,使藏书文化的基本理论得到一定的充实。清乾隆时的著名学者和藏书家周永年提出《儒藏说》的藏书理论。他跳出了历来私人藏书的小圈子,提倡由社会承担起藏书的责任,使藏书为社会服务。他还捐资自建借书园来试验自己的主张,为“好学深思之士”创造“博稽载籍,遍览群书”的条件。可惜效果不佳,但他的《儒藏说》却丰富了藏书文化理论的内容,为藏书向公众开放、为藏书楼向图书馆迈进起到先驱作用。 近代以来,随着社会的变化、西方文化的频繁渗透,藏书理论由以“藏” 为主向“藏”、“用”结合方向发展。20世纪初期,浙江绍兴地方士绅徐树兰父子,筹资修建古越藏书楼,除提供家藏,还采购新书刊,向社会公众开放,公开借阅。它虽仍以藏书楼为名,但已具近代图书馆的雏形,使藏书文化的基本理论完成从以“藏”为主,经由“藏”、“用”结合,继而走向以“用”为主的趋势。近二三十年图书类型有明显变化,在纸书以外,有各种不同载体。这些载体体积小,个人收藏容易,网络化更能广泛涉猎,“藏”的意义相对减弱,更多的思考是如何通过高科技手段便利于 “用”。因此,未来藏书文化将在以“用”为主的基本理论指导下,来完善和发展中国的图书事业。 焦:在世纪前后,藏书文化为什么能受到学术界关注而被提到研究日程上来了呢?P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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