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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评析——转(2)

 振波浪清 2012-09-13
《人间词话》评析——转(2)

《人间词话》是一部文学评论,自出版后就可谓读书人的必读书,极受学术界重视。它集中体现了王国维的文学、美学思想,是中国古典文艺美学历史上里程碑式的重要作品。作者王国维更是被誉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界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

11.

卷上 手定稿 深美闳约和精艳绝人

【原文】
张皋文①谓飞卿②之词“深美闳约”③。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④足以当之。刘融斋⑤谓“飞卿精艳绝人”⑥,差近之耳。
 
【注释】
①张皋文:即张惠言,字皋文,号茗柯,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清代文学家、词人、词论家。著有《茗柯文编》等,词集名《茗柯词》,与其弟张琦编有《词选》,为常州词派的经典词选。
②飞卿:即温庭筠,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省祁县)人。唐代诗人、词人。其词有后人辑本《金荃词》一卷,词风香软,为花间词派之鼻祖。
③“深美闳约”:出自清代词学家张惠言《词选序》:“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而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④冯正中:即冯延巳,又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今江苏省扬州)人。五代南唐词人。著有《阳春集》,为其外孙陈世修辑录,存词一百一十九首。
⑤刘融斋:即刘熙载,字伯简,号融斋,江苏省兴化人,清代文学家。著有《昨非集》,中录词一卷三十首。另著有《艺概》,卷四《词曲概》为论词曲专卷。
⑥“飞卿精艳绝人”:出自清代词论家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王国维引文误“妙”为“艳”。
 
【译文】
张惠言说温庭筠词“深美闳约”,我认为这四个字只有冯延巳才有足够的资格承担;刘熙载说温庭筠词“精妙绝人”,这才相差不多。
 
【评析】
此则评论温庭筠与冯延巳二人之词风,看似斟酌旧说,实质上包含着王国维的审美倾向。张惠言在《词选序》中把温庭筠作为词体的典范,许以“深美闳约”四字。所谓深美闳约兼含内容上的精深宏大和艺术上的简约美赡,张惠言评论温庭筠《菩萨蛮》诸词具有“感士不遇”的寄托深意,即可看出其深美闳约的部分内涵指向。但王国维并不接受张惠言这种索隐式的解词方式,认为如此深文罗织反而遮蔽了词的审美意义。况且他也不认为温庭筠词具有如此深重的主题,他转以刘熙载的“精妙绝人”来为温庭筠词定论,肯定其具有过人的精妙、艳丽,而未必具有内容上的深闳了。王国维的这一纠正看似只针对一个温庭筠,其实是对张惠言常州词派相关理论的一种强势反拨。
但王国维不赞成张惠言以深美闳约评定温庭筠,并不意味着对深美闳约这一词体体性的不认同,他只是认为温庭筠不堪当此四字而已。在王国维看来,只有五代冯延巳的词才“足以当之”。温庭筠的词毕竟多类青楼歌宴之作,而冯延巳既身居高位,又经历南唐政治的频繁起伏,所以他的词便多少突破了传统路子,而呈现出比较开阔的格局,也内蕴了一种士大夫情怀。刘熙载《艺概》曾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冯延巳词的俊美深至是得到后世许多词学家的肯定的,王国维也是其中之一。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对冯延巳词用心颇深,曾手抄其《阳春集》以作诵读之资,可能正是在这种反复的涵咏中体会到冯延巳词的独特魅力。
 
12.

卷上 手定稿 词句与词品

【原文】
“画屏金鹧鸪”①,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②,端己③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④,殆近之欤?
 
【注释】
①“画屏金鹧鸪”:出自唐代词人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②“弦上黄莺语”:出自五代词人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③端己:即韦庄,字端己,长安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人,唐代诗人韦应物四世孙,五代前蜀诗人、词人。其词与温庭筠并称“温韦”。著有《浣花集》,乃其弟韦蔼所编。
④“和泪试严妆”:出自南唐词人冯延巳《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译文】
“画屏金鹧鸪”,是温庭筠词句,他的词品与这句词相似。“弦上黄莺语”,是韦庄词句,他的词品也与这句词相似。冯延巳的词品,如果想从他的词句中找到,那么“和泪试严妆”一句,大概比较接近吧?
 
【评析】
以词人之词句还评词人之风格,这种摘句批评的方法颇堪玩味。此则评说温庭筠、韦庄、冯延巳三人,而各取其词句形容其词风,王国维当别有会心处。“画屏金鹧鸪”乃温庭筠《更漏子》词句。《更漏子》词写春夜闺思,以塞雁、城鸟的惊起与画屏鹧鸪的漠然形成对比,表达一种怨慕之意。“弦上黄莺语”乃韦庄《菩萨蛮》词句。《菩萨蛮》词写韦庄早年红楼别之情形及别后相思,弦上黄莺之语其实是劝韦庄早日归家之意,写出了一种别情和归思。冯延巳的《菩萨蛮》也是写闺情,“和泪试严妆”一句虽亦写悲怀,但更着重表现自我珍惜之意。三词主题虽然相近,但其实有着怨慕、归思与自赏的不同。
但王国维各拈词句评论词人未必是考虑到词的整体内容和语境,而当有其一己之体认。试略加推想:“画屏金鹧鸪”或喻其意象精致富丽,但其实并无生气;“弦上黄莺语”或喻其音节婉转清脆,但其实与情景之真终隔一层;“和泪试严妆”则悲情抑郁之中自有庄重之心。王国维论词以境界为最上,而境界又独重真感情与真景物,温庭筠与韦庄之句皆非“真”景物,而冯延巳之句则是“真”感情。所以王国维看似并列三人以论,未下褒贬,但对勘其境界说的有关内涵,则臧否仍是明显的。只是王国维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描述词品,确实有些不容易体会。顾随《人间词话评点》称这种方式“最为的当”,此或许可为知者言,而其实是难以为众多读者所领悟的。
 

13.

卷上 手定稿 南唐中主李璟妙句

【原文】
南唐中主①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②,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③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④,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注释】
①南唐中主:即李璟,本名景通,后改名璟,字伯玉,徐州(今属江苏省)人,史称南唐中主。他多才多艺,善歌诗,在晚唐五代词中意境较高,有相当的修养。李璟存词四首,与后主李煜有《南唐二主词》传世。
②“菡萏”二句:出自南唐词人李璟《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③众芳芜秽,美人迟暮:出自屈原《楚辞·离骚》中“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句。屈原,名平,字原,号灵均,战国末期楚国人。我国积极浪漫主义诗歌的开创者、奠基人。
④“古今独赏”句:马令《南唐书·冯延巳传》云:“元宗乐府词云:‘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又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雪浪斋日记》云:“荆公问山谷云:‘作小词曾看李后主词否?’云:‘曾看。’荆公云:‘何处最好?’山谷云:‘一江春水向东流’。荆公云:‘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王安石误将李璟词作为李煜词。
 
【译文】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充满了百花凋谢荒芜残败,美人年龄衰老的感慨。古往今来的人却单单赏叹他“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句,从此可以知道要找到真正见解高明通达人意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评析】
在解词方式上,王国维虽然反对张惠言的深文罗织,但并不反对在中国文化背景之下进行合理的联想与想象。此则引用李璟“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词句,并与屈原《离骚》中“哀众芳之芜秽”、“恐美人之迟暮”之意作直接对应,就体现了王国维的这一解词理念。“菡萏”两句字面上写秋风对荷花和荷叶的摧残,但李璟特别提到:香销的是“菡萏”,即尚未开放的荷花;残损的是“翠叶”,即尚未完全长成的荷叶。这些珍贵而稚嫩的自然之物在季节更替之际被无情毁灭,确实带有一些悲剧意味。屈原在《离骚》中哀叹众芳之凋零,忧虑美人之迟暮,其与李璟对菡萏、翠叶的凋零的忧虑,确实可以联想而及。再说屈原本身就是以香草美人作为基本喻体的,所以将李璟词中的菡萏、翠叶作为一种喻体,是有充分的中国传统语境的。
王国维在正面立说的情况下,对历史上若干学人特别垂青李璟此词“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两句而忽略“菡萏”两句,表达了怀疑和不满。冯延巳和王安石都认为“细雨”两句“警策”,应该是认为这两句从梦前小雨到梦中鸡塞到梦后玉笙,以时空的跨度来对比梦中与梦后情感上的巨大落差,实际上表达了李璟与时光“共憔悴”的心情。两句不仅对仗工整,而且语言高度简练准确,其表现力也是颇为突出的。但平心而论,若讲究词句的感发力量之强大的话,“菡萏”两句确实要胜出“细雨”两句。王国维锐眼识出“菡萏”两句的胜义,与他此前钻研中西哲学、认真探讨过人生意义的经历有着一定的关系。
 
【参阅作品】
山花子
[五代]李璟
 
手捲真珠上玉钩①,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②,丁香空结雨中愁③。回首绿波三楚暮④,接天流。
 
【注释】
①真珠:同“珍珠”,此指珍珠串成的帘子。
②青鸟:传为王母所畜,曾替王母送信。此代指信使。
③丁香:一种木本植物,花蕾相缠结。
④三楚:泛指长江中游以南地区。
 
【鉴赏提示】
这首写春恨的词,格调与上一首相仿。请注意作者如何从时空中托出郁闷难遣、无可奈何的伤感。“青鸟”两句与“细雨”两句的造境,及两首词均以远望结,都可比照。
 
14.

卷上 手定稿 句秀,骨秀,神秀

【原文】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①之词,神秀也。
 
【注释】
①李重光:即李煜,字重光,初名从嘉,自号钟隐,又号莲峰居士,徐州(今属江苏省)人,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世称南唐后主。为人聪颖,多才多艺,更精于词章。存词三十余首,收录在与李璟的合集《南唐二主词》。
 
【译文】
温庭筠的词是句秀,韦庄的词是骨秀,李煜的词是神秀。
 
【评析】
在三人的对照、比较中见出异同,这是王国维常见的撰述思路。如第一二则各以词句评价温庭筠、韦庄和冯延巳,此则在温庭筠、韦庄和李煜三人之间权衡高下。然正如其在温、韦、冯三人权衡之间落笔在冯延巳身上一样,此则落笔,则在李煜身上。第一三则乃论李璟,此则论及李煜,就词史发展来看,也是自然之事。从这一则开始,李煜的地位逐渐上升,并隐然有取代冯延巳之势。王国维在撰述中调整其词学思想的痕迹清晰可辨。
句秀、骨秀、神秀之说,颇为抽象,不易把握。然在王国维的价值判断中,“三秀”呈递进之势,应无疑义。按照刘勰《文心雕龙·隐秀》“秀者,篇中之独拔”、“秀以卓绝为巧”之说,无论是温庭筠、韦庄,还是李煜,其篇中都有独拔众类之巧思名句,当是他们的共同特色,这也是王国维可以将三人相并而论的前提所在。试推测王国维之意,其所谓温庭筠词“句秀”,当是其“秀”在句之意,因为温庭筠擅长炼句是得到公认的。不过,在王国维看来,温庭筠句秀的意义大都限于本句,往往无关乎全篇,故虽也堪称独拔、卓绝,意义终归有限;韦庄词雅擅叙事,脉络井井,故其秀句可以映照全篇,是其“秀”在骨,骨者,结构之谓也;李煜虽然秀句琳琅,但因为思虑深沉,故其秀句的意义不仅关合整篇,而且往往越出本篇,揭示出许多人生的本质性问题。王国维“三秀”之说,堪称烛照隐微,其会心处真有不可形容者在焉。
 
【参阅作品】
菩萨蛮
[唐]温庭筠
 
水精帘里颇黎枕①,暖香惹梦鸳鸯锦②。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③,人胜参差剪④。双鬓隔香红⑤,玉钗头上风⑥。
 
【注释】
①水精:即水晶。颇黎:同玻璃,古代指透明的石头,有各种颜色。
②鸳鸯锦:绣有鸳鸯的被子,以喻男女恩爱。
③藕丝:指衣服浅淡色如藕丝。
④人胜:花胜,在正月初七人日剪彩为之,或贴屏风,或作首饰。参差:不齐貌。
⑤隔香红:簪花于两鬓,中隔脸部,故云。
⑥玉钗头上风:谓风吹着头上插的玉钗。
 
【鉴赏提示】
赏析这首词时请注意温庭筠“句秀”的特点。词上片两句写一景,前是富丽的闺房,后是离人的处境,情真景清,警动含浑,是温词中名句,但两者没有关联词予以衔接,就显得深隐难懂。
女冠子
[五代]韦庄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①。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注释】
①敛眉:皱眉。
 
【鉴赏提示】
这首词是韦庄的代表作,写少女对爱人的追忆与别后的思念,传情细腻生动。作品直抒胸臆,不一味刻画实景,词意连贯,上下一气,脉络分明,这就是“骨秀”。
 
15.

卷上 手定稿 词至李煜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原文】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①置诸温、韦之下,可为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③,《金荃》《浣花》④,能有此气象耶?
 
【注释】
①周介存:即周济,字保绪,一字介存,晚号止庵,荆溪(今江苏宜兴)人。清代常州派重要词论家、词人,著有《味隽斋词》等,编选有《词辨》《宋四家词选》等。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李后主词如生马驹,不受控捉。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②“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出自南唐词人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③“流水”二句:出自南唐词人李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④《金荃》《浣花》:王国维此则乃以《金荃》《浣花》指代温庭筠、韦庄二人之词。《金荃》,即《金荃集》,乃温庭筠诗文集,而非词集,词亦未附录在后,后人辑录温庭筠词,遂以《金荃词》名之。《浣花》,即《浣花集》,为韦庄诗集,王国维、刘毓盘等辑录韦庄词,遂以《浣花词》名之。
 
【译文】
词到了李后主,眼界才开始扩大,感慨于是深邃,于是把专为伶工创作的词变成了士大夫自觉创作的词。周济把他排列在温庭筠、韦庄之下,可以说是颠倒黑白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温庭筠的《金荃集》、韦庄的《浣花词》中能有这样的气象吗?
 
【评析】
此则在学理上承续前则“三秀”之说,重点在诠释李煜“神秀”的内涵。扬李煜而抑温庭筠、韦庄之意,也与上一则相似。在李煜之前,词之创作或出伶工之手,或由文人代伶工之口吻而作,离别相思或艳情者居多。李煜乃一国之君,又身经亡国,这种极盛极衰的剧变,令他眼界开阔而感慨深沉,故其词往往结合自己的人生体悟而写,将此前冯延巳开拓的“堂庑”继续向深广方向发展,词体也由此而渐趋尊崇。这是王国维在考察词史的过程中对李煜特加垂青的原因所在。
王国维在这一则所举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分别出自其《相见欢》《浪淘沙》二词,都写于降宋之后。词中既描写了无力对抗人生长恨的悲慨,又描写了对自然更替的万般无奈。实际上不仅李煜有这样的悲慨和无奈,世间主人也都持这样一份情怀,所以李煜所表达的这一份情感厚度以及因这种情感厚度而呈现出来的博大气象,自然是一般人所难以企及。王国维说温庭筠、韦庄无此气象,并非苛论。因为句秀、骨秀与神秀相比,毕竟是等而下之了。
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此则似乎是针对周济之论而发。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把温庭筠比喻为“严妆”,将韦庄比喻为“淡妆”,而将李煜比喻为“粗服乱头”,如不受控捉的生马驹,实际上是把李煜词置于温庭筠和韦庄之上的。观周济词论,其将三人合并考量高下,仅此一处。王国维何以得出周济将李煜置于温、韦之下的结论?殊困人思。
 
【参阅作品】
虞美人
[五代]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①,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②,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③,只是朱颜改④。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注释】
①了:了结,完结。
②小楼:指作者被俘后在汴京的住所。
③雕栏玉砌:雕绘的栏杆与白玉般的石阶。代指南唐的宫殿。
④朱颜:红颜,指青春。
 
【鉴赏提示】
这首词与上两首同样作于亡国后,同样通过景物的描写,感慨今昔,但较前更为直白。结句以水言愁,味深意永,新颖妥帖,可结合此后诗词中相同相近的写法作比较。如宋寇准说“愁情不断如春水”,秦观说“落红万点愁如海”。更可进一步品味以自然界的实物比拟抽象的感情的写法,如贺铸《青玉案》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16.

卷上 手定稿 词人不失赤子之心

【原文】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①。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注释】
①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出自《孟子·离娄下》:“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在这里是指纯洁善良的意思。
 
【译文】
词人是不失去他的赤子之心的人。因此生在深深的宫殿中,在妇女的呵护中成长,是李后主作为帝王的短处,也是他作为词人的长处。
 
【评析】
继续诠释李煜的“神秀”。前两则提出李煜之神秀及其具体表现,这一则追寻其何以神秀的原因。王国维撰述词话,经常以连续数则,从不同方面解说同一话题的内容特色。此相连三则,正可合并而看。王国维提出了词人的本色问题,葆有一颗赤子之心,是李煜大过人处。因为李煜自幼生长于深宫,周围亦以女性为多,深宫的单一和女性的单纯便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李煜的性格和思想。这种单一和单纯使他不能很好地履行国君的职责,以应对纷繁复杂的政治局面,尤其在他统治南唐的时期,所面临的压力堪称巨大,而李煜的进退无据,使南唐在周围诸国渐趋强大之时,而不免呈现出衰落之势,并最终为宋朝所灭。李煜治国之无方,乃是不可否认的历史事实。
但李煜性格中的单一敦厚之质以及对文学艺术的精通,也使他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文艺方面,使他的才能在另外一个天地发挥出来。在词这一文体中,李煜堪称词帝而允无愧色。当一般诗人困于互相关系、彼此限制的“自然之物”,而无法将这种关系、限制予以清除之时,李煜只需秉持澄澈之心灵,随意择取,已是直抵物性的本质层面。故其观物也真,思虑也纯,再辅以其天纵之才能,自然能成就一番文学上之伟业。
“赤子之心”其实是中西哲学、文论共同关注的话题。如叔本华便将赤子之心视为天才的基本特征,而孟子所谓的“大人”,袁枚心目中的“诗人”也都是以“赤子之心”为主要内涵。因为心思没有被种种社会关系、限制所污染,故能呈天真烂漫之状。王国维提出境界而讲究“真感情”,像李煜这类葆有赤子之心的词人,自然是最契合这一标准的。
 
【参阅作品】
乌夜啼
[五代]李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鉴赏提示】
这首词上片渲染孤寂凄凉的景物,下片直述难以名状的愁苦。造景时景中有我,言情时浅中有深。试用“有我之境”与“赤子之心”予以剖析,注意“赤子之心”坦露纯真以外的含意。
 
17

卷上 手定稿 诗人与阅世

【原文】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①《红楼梦》②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注释】
①《水浒传》:明代章回体长篇小说,一般认为其作者是施耐庵。
②《红楼梦》:清代章回体长篇小说,一般认为其作者是曹雪芹、高鹗。
 
【译文】
反映客观世界的诗人,不可以不多经历世事;经历世事越深,掌握的材料就越丰富,越有变化,《水浒》《红楼梦》的作者就是如此。反映主观世界的诗人,用不着多经历世事;经历世事越浅,他保存的天然情感就越纯真,李后主就是如此。
 
【评析】
在连续三则以李煜为主体的词话之后,将李煜与其他文人的区别上升为主观之诗人与客观之诗人两大类型,而其立论重点仍在为李煜张目上。主观之诗人与客观之诗人的分类源自西方哲学家如叔本华等,主要依据抒情诗与叙事诗的文体类型而有此分类。中国明清时期产生的两部长篇小说《水浒传》和《红楼梦》,在西方的文体语境中,可以归入叙事文学一类,而传统诗词则归入抒情文学之类。叙事文学讲究反映现实生活的深广世界,追求题材和内容的丰富和复杂性,所以其作者需要有丰厚的阅世经历和大量的创作素材,而且这些经历和素材愈纷繁变化,便愈能为真实、全面、深刻地反映世界和人生提供充分的基础。《水浒传》和《红楼梦》虽分别以梁山英雄和四大家族为重点描写对象,但从中反映折射出的正是其所处时代的一个缩影,如果作者见闻不广,思虑不深,判断不明,要深度驾驭这样的题材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谓主观之诗人,即是以抒情为基本手段的诗人。情感的丰富虽然也与阅世有一定的关系,但阅世浅的诗人才有可能将最原始、最单纯也同时是最本质的感情表现出来。这样一种“真”性情,如果将其置于丰富的阅世经验的基础之上,则诗人在表现这种感情时,会以所谓阅世的经验来改变甚至扭曲性情,以适应世俗习惯、规则的要求。如此,欲以诗歌去震撼人心,去直达读者的心底,就勉为其难了。所以主观之诗人与客观之诗人的区分确实包含着一定的合理性。但截然划为两途,也必然存在着绝对化的问题,因为如何在阅世的基础上葆有真性情,也是一个可供探讨的问题。王国维援引这一分类,其要旨不过在为推崇李煜而提供一种理论背景而已。
 
18.

卷上 手定稿 李后主之词以血书者

【原文】
尼采①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②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③《燕山亭》④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⑤、基督⑥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注释】
①尼采: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唯意志论者。著有《悲剧的诞生》《查拉特拉图斯如是说》《善恶的彼岸》《道德的世系》等。
②“一切”二句:出自尼采《苏鲁支语录》云:“凡一切已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血写下的。用血写书,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精义。”
③宋道君皇帝:即赵佶,即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至宣和七年在位。因被尊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故有“宋道君”之称。近人曹元忠辑有《宋徽宗词》。
④《燕山亭》:即宋徽宗(道君)《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⑤释迦:即释迦牟尼,简称释迦,乃佛教始祖。本姓乔达摩,名悉达多。释迦是其种族名,意思是“能”;牟尼意思是“仁”、“儒”、“忍”、“寂”。释迦牟尼合起来就是“能仁”、“能儒”、“能忍”、“能寂”等,也即是“释迦族的圣人”之意。他是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的王子。二十九岁时,释迦牟尼有感于人世生、老、病、死等诸多苦恼,遂舍弃王族生活,出家修行。三十五岁时,他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遂创立佛教,随即在印度北部、中部恒河流域一带传教。今佛教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
⑥基督:即耶稣基督,乃基督教始祖。基督是“基利斯督”的简称,意思是上帝差遣来的受膏者。耶稣出生之年被定为公元纪年的开始,教会并以耶稣出生的12月25日为圣诞节。耶稣自称是上帝的儿子,以肉身来到人世,担负着救世主的职责。他三十岁左右在巴勒斯坦地区传教,以爱上帝、爱人如己为教义核心。基督教的经典是《圣经》,由《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两部分组成。十字架是基督教的标志。基督教也是当今世界三大宗教之一。
 
【译文】
尼采说:“一切文学作品,我喜爱那些用血写成的。”李后主的词,真正是所谓用血写成的。宋徽宗的《燕山亭》词也有些相似。但是宋徽宗不过是抒发自己身世的感慨,李后主却似乎真有释迦牟尼、基督承担负荷着人类的罪恶的意思,他们之间境界的大小确实不同。
 
【评析】
本则仍为诠释李煜“神秀”之内涵。所谓“以血书者”就是出于至性至情的文字,而且这种至性至情之中必须包含着人类共用的性情——特别是悲情。王国维援引尼采之语,只是为其“真感情”之说添一佐证而已。因为李煜词正是由心底流出的血性文字,堪称是人类情感的“精义”,故与尼采之说彼此衬合。
李煜在降宋后所作词,比较典型地体现了“以血书者”的内涵。如《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一词将人生短暂和自然永恒的矛盾揭示得至为清晰而深刻,同时李煜把自己无法解决这一矛盾之后所陷入的无穷的悲愁也尽泻笔端,毫不掩饰自己愁情万斛、但求速死之心。而宋徽宗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虽然也写了在暮春风雨、群花凋零之际引发的“故宫何处”的感慨,但只是一个帝王的感慨而已,带有明显的个人化倾向。在追怀往日、悲情难禁上,宋徽宗与李煜有相似之处;但宋徽宗更多地停留在个人故国的情怀上,而李煜则在此基础上,感悟出人生的渺小、短暂与自然的伟大、永恒之间的强烈对比。这种感悟已经超越了李煜一人之所感所想,其实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所以王国维认为李煜这类词具有宗教一般的情怀,就像耶稣基督与释迦牟尼承担人类罪恶并救赎人类一样,具有直抵人心、启人慧心之意义。这与王国维评价李煜词“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其实是彼此呼应的。因为王国维在《人间嗜好之研究》一文中已经提出真正的大诗人要“以人类之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的问题。李煜的境界之“大”与宋徽宗的境界之“小”由此而形成鲜明的对比。
 
19.

卷上 手定稿 冯延巳词开北宋一代风气

【原文】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①,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②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注释】
①堂庑(wǔ)特大:指气势恢弘,境界开阔高远。
②《花间》:即《花间集》,词总集名,五代后蜀赵崇祚编,欧阳炯序。以蜀人为主,共选录晚唐、五代词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家五百首词作,是现存最早的一部文人词选本。
 
【译文】
冯延巳词虽然没脱离五代的风格,但表现的内容要宽广得多,开辟北宋一代风气。与南唐中主、后主的词都在《花间集》范围外,《花间集》没有选他们一首词是有道理的。
 
【评析】
王国维此前以“深美闳约”评冯延巳,此再以“堂庑特大”相评,大旨在肯定冯延巳在词史发展中的转折意义。所谓“五代风格”,其实主要即指以《花间集》为代表的词风,以春花秋柳写旖旎之情,月下樽前是基本意象,相思离别是基本主题。今检《阳春集》,类似作品确实不少,这是冯延巳“不失”五代风格之处,此盖缘于其生活年代与生活方式大体相近之故也。所以王国维语境中的“五代风格”正是指向“花间”词风的。
晚唐五代词的繁盛,除了有以蜀地为代表的花间词派之外,还有以李璟、李煜、冯延巳为代表的南唐词派。与花间词派中的词人多身居下僚不同,南唐词派则以帝王和重臣为主要角色。这种身份和角色的不同,自然会意味着生活方式和眼界的差异。王国维看出李璟、李煜与冯延巳“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其实就是从整体上看出了南唐词风对花间词风的转变和突破意义。但因此而将这种风格的差异看做是不为《花间集》所收录的原因,却属无谓。因为《花间集》本身就是以收录蜀人或曾经在蜀地任职的词人词作为范围的,南唐诸人即在地望上也不符合《花间集》的收录标准,更遑论风格的不同了。
如果说李煜的词“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的话,冯延巳的词同样有这样的特色,而且冯延巳年长于李煜,所以就转变词风的肇始而言,冯延巳应该是更值得关注的人物。只是李煜的变革成就更突出、影响更大而已。冯延巳的词比较多地突破传统题材,侧重写自我的心境,而且其所写的感情往往并不具体,只是描述一种感情的意境而已。如其《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只是反复描写了一种“闲情”的纠缠情形,至于这种闲情的具体内涵,一直闪烁其词,未曾明说,所以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也很大。“堂庑”云云,正是针对这一特点而言的。至于冯延巳词对北宋词的影响,乃是词学史上公认的事实。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云:“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言之已颇为分明。则王国维将冯延巳作为五代与北宋词风交替之际带有标志性的人物,是有很充分的学理依据的。
 
20.
 

卷上 手定稿 冯延巳《醉花间》词

【原文】
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①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②余谓韦苏州③之“流萤渡高阁”④,孟襄阳⑤之“疏雨滴梧桐”⑥不能过也。
 
【注释】
①《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即冯延巳《阳春集》收录《鹊踏枝》十四首、《菩萨蛮》九首,量多不备录。
②“高树”二句:出自南唐词人冯延巳《醉花间》:“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
③韦苏州:即韦应物,京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人,中唐诗人。因曾任苏州刺史,故称韦苏州。有《韦苏州集》。
④“流萤渡高阁”:出自韦应物《寺居独夜寄崔主簿》:“幽人寂无寐,木叶纷纷落。寒雨暗深更,流萤度高阁。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佛雏补校未指出诸本多误“度”为“渡”。
⑤孟襄阳:即孟浩然,因是襄州襄阳(今湖北省襄阳县)人,故称孟襄阳,盛唐诗人。有《孟浩然集》。
⑥“疏雨滴梧桐”:典出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浩然尝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译文】
冯延巳词除了《鹊踏枝》《菩萨蛮》十几首最出名外,如《醉花间》中的“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我认为韦应物的“流萤渡高阁”、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不能超过。
 
【评析】
仍是为冯延巳词张目。与前面考量词人高低,多在词人之间权衡不同,这一则却在诗人与词人之间进行对比。王国维首先提到了冯延巳“最煊赫”的《鹊踏枝》十四首和《菩萨蛮》九首,这些词比较集中地表达了冯延巳的词心词境,如《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鹊踏枝》(秋人蛮蕉风半裂)、《菩萨蛮》(画堂昨夜西风过)、《菩萨蛮》(金波远逐行云去)等,即已是词学史上屡被称誉的作品了。换言之,这些作品正是王国维要以“深美闳约”来评价冯延巳的原因所在。
但王国维在这一则似乎换了角度,因为借以比较的都是写景之句。韦应物的“流萤渡高阁”本是常见之景,但韦应物此时在寺庙萧索独居,又逢“寒雨暗深更”之时,故流萤的夜光其视觉冲击力确实比较强烈,或者韦应物眼中的这只流萤在仓促之中飞向高阁,其实也不无自己的影子,故描写出这一情景来暗喻自身。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也是写秋景,但因为是秋月新霁,又逢士人聚会,赋诗相乐,故孟浩然在诗中表达了清绝之景和闲雅之意。所以韦应物、孟浩然之诗,本身已属上佳,尤其是孟浩然此诗,当时已令人有搁笔之叹了。
不过,在王国维看来,冯延巳与韦应物、孟浩然相比,更胜出一筹。冯延巳《醉花间》乃写冬末之景,写高树上鹊儿衔草结巢,又将这一动作置于斜月映草的背景之中,一切显得那么自然。若无斜月映草,则鹊儿便也难以衔草护巢了,因为鹊儿正处“春未到”的冬天,而“高树”的寒冷更甚于地面。冯延巳在描写这一景象时,既注意到视觉景象,又在静态的背景中写出动态的意趣,而且斜月居上,高树居中,寒草居下,写景的层次十分清晰。同时流露出来的情感也是自然而然。朱熹曾评说韦应物此诗得“自在”之趣。相形之下,冯延巳的自在之趣似乎更在韦应物之上了。王国维如此高评冯延巳,或许内蕴着这样一种心态。
 
【参阅作品】
鹊踏枝
[五代]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①,不辞镜里朱颜瘦②。河畔青芜堤上柳③。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注释】
①病酒:饮酒过量而难受。
②朱颜:红润的脸。
③青芜:丛生的青草。
菩萨蛮
[五代]冯延巳
 
画堂昨夜西风过,绣帘时拂朱门锁。惊梦不成云①,双蛾枕上颦②。金炉烟袅袅③,烛暗纱窗晓。残月尚弯环,玉筝和泪弹。
 
【注释】
①惊梦句:谓梦中没能与恋人相会。
②双蛾:双眉。颦:皱。
③金炉:指华美的香炉。
 
【鉴赏提示】
冯延巳的《鹊踏枝》共十四首,《菩萨蛮》共九首,前面已分别引用了其中的“庭院深深”与“娇鬟堆枕”。这里摘录的《鹊踏枝》(一作欧阳修词)主要写难以捉摸的“闲情”,把十分复杂的情感以深沉的词境表现出来,曲折回环,凄楚动人,是冯词中以情胜、开北宋风气的作品。《菩萨蛮》写闺中思妇缠绵悱恻之情,构造孤凄幽绝的环境来衬托思妇的难眠伤感。结句是名句,在风格上与《花间》词相近,辞藻艳丽。在赏鉴时要把握两首词的不同处,回应王国维对冯延巳的一系列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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