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章免费) 在词体的发展过程中,柳永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此前,温庭筠大力作词,开创文人词的传统,但他并没有忘记载道的诗文。而柳永如人们所言,是词史上第一位专力作词的著名词人。他很少作诗,现存仅三首,其中包括非常珍贵的《煮海歌》,说他是专业词人当是事实。在当时诗尊词卑、词为小道的观念下,专业词人的头衔不但不光彩,反而为许多传统文人所不齿。加之他离经叛道的世俗取向,所以其词从问世之初即遭受众多非议。对此,柳永未尝不知,可他不为所动,无所顾忌,继续以词来表现他浪迹市井的生活感受,表现广大市民生活的情趣。唯其如此,他才能在词体的内容、体制、风格、手法等方面均有重要的建树,对后来的词体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他的词还很好地满足了大众文化消费的需要,获得了风靡天下的空前成功。即使在今天看来,他的这些大众文化产品仍然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审美价值。 柳永《乐章集》,宋本为三卷,但久已失传。现存较早的版本为明代毛晋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一卷。20世纪陆续出现几个重要的版本,即吴重熹刻《山左人词》本,朱祖谋《村丛书》本,唐圭璋《全宋词》、薛瑞生《乐章集校注》本。据薛瑞生本,柳词现存216首。其中最突出的内容为爱情词、羁旅行役词和表现都市风光的词作,这三类词最能代表其词体成就及特色。此外还有怀古、咏物、颂圣、游仙之类的词作,数量不多,但能反映柳词的丰富性。 本书以薛瑞生《乐章集校注》为底本,参校《全宋词》本、《村丛书》本,选取柳永诗歌1首,各类词作111首,参照时贤论著,加以评析。末附“柳永年谱简编”、“柳永著作主要版本”、“柳永研究主要著作”及“《柳永集》名言警句”(正文中用着重号标出),以方便读者。 胡传志 2008年8月于芜湖
柳永集
首页.书架.美文.目录 下章|上章|加书签|回简介 论柳永词(代序)(本章免费) 唐圭璋潘君昭 一柳永的生平 及其创作的时代背景 柳永是福建崇安五夫里人。父亲柳宜,本仕于南唐,宋太宗雍熙二年(985)登进士第,官至工部侍郎。柳永约生于太宗雍熙四年(987),他主要活动年代是真宗、仁宗两朝。《石林燕语》卷六和《能改斋漫录》卷十六,都说柳永登第时间是在景祐元年(1034)。宋翔凤《乐府馀论》亦谓柳永“及第时已老”。《福建通志》卷一七五,说柳永登第后“调睦州团练推官。皇祐中(1049—1054),历任屯田员外郎”。在张津《乾道四明图经》卷七和元冯福京《大德昌国州图志》卷六中也记载柳永曾监晓峰盐场,《大德昌国州图志》录有他的《鬻海歌》长诗一首,叙述海滨劳动人民辛苦的制盐过程,表达对盐民的深切同情。 关于柳永的葬地,历来说法不一。明万历《镇江府志》卷三十六说柳永墓在丹徒山(即北固山)下。志中记载王安礼守润州时,因柳永“藁葬久无归者”,出钱葬之。其中并记载柳永侄子所作的墓志铭残文:“叔父讳永,……归殡不复有日矣,叔父之卒,殆二十馀年。”按王安礼守润州(今江苏镇江市)是在神宗熙宁八年(1075),葬柳永即在此时。据墓志铭说,距柳永之死已二十馀年,由此上推,可知柳永卒年约在仁宗皇祐五年(1053)。至于《镇江府志》所记柳永葬地,与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葬于润州之说相合,是较为可信的。柳永的少年时代,大概是在汴京度过的。这时正当北宋王朝社会生产力得到恢复和发展,商业经济愈趋繁荣的时候。汴京成了经济和政治、文化中心。宋初,朝廷一方面提倡纲常名教、等级名分,利用礼乐甚至宗教维护帝王尊严,巩固封建统治;另一方面也集中教坊乐工,供统治者娱乐消遣。至于市民的娱乐,也是多种多样。勾栏瓦肆,演出各种伎艺;茶坊酒楼,竞唱各种新声。柳永在这种环境中,他曾应乐工歌妓之请,写下了大量的歌词。这些新词,是很受当时市民喜欢的“乐艺”,这种“乐艺”的传播主要是以汴京为中心。 宋都汴京本来是五代的政治、文化中心。五代末年,在洛阳和汴京一带,花间词人和凝的曲子词曾流行一时,连契丹都闻其名声。另外,宋初削平各割据小国时,获得大批技艺高超的乐工歌伎,宋太宗本人洞晓音律,在太宗的主持下,集合四方艺人进行了一次乐曲的创作和加工。有了新乐曲,就需要有新词,而柳永是这些新词制作者中的代表人物,他的歌词受到市民的欢迎,在汴京之外也到处传唱。 从宋人的许多记载中可看出,当时的达官贵戚、文人雅士,特别是最高统治者对柳永创作采取的态度是极端蔑视,这与市民阶层对柳永的反映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文人制作“艳曲”遭受非议从唐代一直沿袭到宋初。至于柳永,他公然以“才子词人”的身份,写了许多传唱于歌妓之口的新词,直接触犯了统治阶层衡量文人品德的标准,引来卫道者的一致攻击,号称“留意儒雅,务本向道”的仁宗也对他表示不满,在进士考试时将他斥落。可以说,柳永的半世流落不遇与他少年时写艳词有极大的关系,在研究他的词作时,对这件事不能忽略过去。 二柳永词的内容和社会意义 描写帝都的壮丽,城市的繁华,是柳永词内容的一个方面。 柳永曾在北宋帝都汴京度过不少岁月,京都宏丽繁庶的景象,在他的词中得到了反映。如他的《倾杯乐·禁漏花深》和《透碧宵·月华边》等词中所描绘的这座十一世纪的东方古都,雄伟的宫殿高耸入云,宫城之外,鼓吹喧天,人物熙攘。词中用赋体铺叙宫室都城,也是柳词的特色。柳永以汴京为他的第二故乡,在异乡做客时,他还以怀念的心情一再提到这座名城。他词中的所谓旧游之地往往是指汴京而言。如“想帝里看看,名园芳树,烂漫莺花好,追思往昔年少”(《古倾杯》)。 柳永在江浙一带逗留较久,最后并定居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宋初,东南地区的繁盛富庶,也可以从柳永词中看出。如《木兰花慢》中的苏州是“晴景吴波静练,万家绿水朱楼”。《瑞鹧鸪》中的苏州是“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 杭州是三吴都会,东南大郡,柳永的《望海潮》是专咏杭州和西湖的名篇。在词中,他以自豪的口吻,不仅铺叙了杭州的人烟稠密,富庶繁华,而且还描绘出西湖上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秀丽景色。在他之前的潘阆把西湖描写为出世的“不是人寰是天上”(《忆余杭·长忆钱塘》)。而本词迥然不同,这种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思想意识应该是受到市民阶层的影响。 抒写“羁旅行役”、自然景物,是柳永词的又一重要内容。 柳永少年时由于为乐工写新词被斥落,以致长期失意漂泊,这件事对他的思想和生活产生极大影响,拨动了他创作构思的主弦。他长期被摒弃于官场之外,奔波于风尘之中,表露在词中,多为沦落不遇之感。如著名的《雨霖铃》、《八声甘州》、《夜半乐》等词,就抒发了他浪迹异乡、思归故里而不可得的心情,其中有对现实的不满,也有对目前处境的感喟。《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指出,柳词“尤工于羁旅行役”。的确,柳词很多词抒写了他流荡各地的所见所感,不仅描画出山村水驿、奇峰秀川的动人景色,并且在山光水影中凝聚着他个人的离愁别恨和身世之感。这些内容多少能反映出社会上的某个方面,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柳永漫游各地时,大致上是以汴京为中心分东西两路。一条是水路,由汴河东下至江淮一带;另一条是西至长安、渭南,可能由此入川到成都一带。这些都能从他的词中得到印证。 在江南,除去到苏杭之外,还到过扬州:“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临江仙》)。淮楚一带,他也是时常经过的。仁宗景祐元年(1034)登进士第以后,柳永曾在睦州做官,有《满江红》词写桐江山水:“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似削。”这首词流传于当地,民间曾用来作为迎神曲。 柳永曾任西京(洛阳)云台令,并且作为“西征客”来到了汉唐旧郡:“长安古道马迟迟,高原乱蝉栖”(《少年游》)。在四川成都,柳永到如画的浣花溪度过春天,还看到了热闹的蚕市:“地胜异,锦里风流,蚕市繁华。”(《一寸金》)潇湘一带九疑山畔也有他的行踪:“九疑山畔才雨过,斑竹作,血痕添色。”(《轮台子》) 柳永还以大量山水景物入词。他善于以工致的笔法,写出图画般的春夏秋冬四季佳景。又以秋景写得最多,并能融入个人的情感。他往往以宋玉自比,唱起悲秋的曲子。如《戚氏》中,把自然界的凄清秋景和行人的内心悲思糅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秋江旅思图”。王灼引前辈两句诗说:“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碧鸡漫志》)他认为柳永词在《离骚》的影响下,继承楚辞馀绪,以宋玉悲秋的笔调抒发出个人天涯沦落的不遇之感,这一看法还是有一定依据的。 柳永词还有一部分是写歌伎以及他和歌伎的情意。如《定风波》的下阕,其中“针线闲拈伴伊坐”一句,受到晏殊讥刺,被视为写艳词的实证。其实,这首词是以同情的口吻,描绘了歌伎被弃以后的懊恨心情,里面并没有淫亵的话语。像这一类词还有好几篇。如《迷仙引》中写妙年歌伎的厌倦风尘。 此外,还有一些专门描写歌伎的舞姿歌喉的小词,如《柳腰轻》中的“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其他还有一些词写作者的冶游,还夹杂淫亵之语,是柳永词中的糟粕,是需要予以严肃批判的。 三柳词的语言和结构艺术 先谈柳永词在语言方面的运用和成就。 柳词语言通俗流利,极富音乐性,但颇受上层社会的非议歧视,这正好说明柳词语言符合市民阶层的口味。《艺概》卷四说:“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很恰当地道出柳词的语言特色。柳词音节响亮,表现在语言上是对于双声叠韵、四声阴阳、去声字、入声字、去上连用以及句中用韵等都极讲究,力求歌唱时抑扬顿挫、铿锵悦耳。如《雨霖铃》开头“寒蝉凄切”四字,“寒蝉”是叠韵,“凄切”是双声,词中的“骤雨”、“帐饮”、“泪眼”、“暮霭”、“自古”等都是去上连用。而“多情自古伤离别”一句,就是平上去入四声兼用,并且是阴阳声交错运用。再如《夜半乐》,句中句末都惯用去声字,而去声字远扬发调,最响亮,最警动。 柳词还善用句中韵。如《木兰花慢》一词,就有句中韵三处,即“倾城、尽寻胜去”、“盈盈、斗草踏青”、“欢情、对佳丽地”。从句意看,是与上句或相承之句一气连贯;从节拍要求,则两字必须押韵。对此,元吴师道也以为柳词能“得音调之正”(《吴礼部词话》)。 另外,柳永还善于融化前人诗句入词,这在柳永词中不胜枚举。如他的“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曲玉管》),即来自楚辞的《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八声甘州》),则是来自南朝谢的“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又“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满朝欢》),是从唐代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即从《题都城南庄》诗中化出。这种手法对后来词人影响很大。到周邦彦,则更是以善于化用唐人诗句入词而著称于世。 其次谈柳永慢词的组织结构。 柳词共二百多首,调名共一百二十。唐代崔令钦《教坊记》的“曲名表”载曲名三百四十多,见于《乐章集》者共四十多。敦煌曲中调名八十,见于《乐章集》者共十六,其中《倾杯乐》、《西江月》、《临江仙》三调全同,《定风波》、《婆罗门》、《长相思》等在敦煌曲中为小令,到柳永已衍为慢词。这使我们联想到宋初乐曲流传的大致情况:一是来自于民间,二是仍然流行于市民间的教坊旧曲,三是因旧曲(唐曲),造新声,即乐工或其他人对旧曲进行翻新,四是自创新调。柳永生当宋初,不仅为乐工们的“新腔”制作新词,而且还能自创新调,而且柳永词十之七八多为慢词,因此其组织结构和布局就成为柳词艺术特点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四家词选》中指出:“柳词总以平叙见长,或发端,或结尾,或换头,以一二句勾勒提掇,有千钧之力。”铺叙本是敦煌词所采用的手法,柳永能在敦煌词的基础上加以变化,将叙事、写景、抒情三者适当安排,做到构思完密、铺叙委婉、层次分明,全篇前后连贯统一,脉络井然,浑然成为整体,从而传达出作者复杂的内心活动和作品的丰富内容。 关于柳永慢词在篇章结构方面的成就,《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有这样几句评析:“耆卿词曲处能直,密处能疏,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于自然,自是北宋巨手。”这是指他的慢词能做到舒卷自如,疏密相间,起伏协调,大开大阖;尽情表露而又不见斧凿之痕。试以《夜半乐》为例: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翩翩过南浦。望中酒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全词共分三叠。第一叠记作者乘舟“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两句写出千里行程。自“怒涛渐息”到“翩翩过南浦”,五句一气而下,《碧斋词话》点出:“此种长调,不能不有此大开大阖之笔。”第二叠记舟行所见,描绘如画景物,且都从过变“望中”两字生发展开:酒、霜树、烟村是远景;渔人鸣榔、游女浣纱是近景。可说是历历如绘。第三叠触景生情,初念抛家漂泊,继叹后无凭,终恨岁暮不归,末尾两句,是由情到景,极尽开阔疏宕之致。其他如《八声甘州》、《采莲令》、《雨霖铃》等都是慢词的名篇,皆章法不苟,在人物的心理活动方面亦写得极其曲折委婉,复杂细腻,情意极其缠绵。 四柳词的地位和影响 柳永是宋代第一位专业词人,也是宋词昌盛的奠基人。他致力于“变旧声作新声”,制作了大量慢词,《乐章集》是第一部文人词专集。这里,我们将着重谈谈形成柳永慢词重要地位的各方面因素。 慢词,过去有人认为起于宋初,如《乐府馀论》就说:“慢词当始耆卿,盖起宋仁宗朝。”事实上,慢词是起源于民间,这是无可置疑的。《云谣集杂曲子》中已有一百多字的慢词《倾杯乐》和《内家娇》。唐代文人中已有作慢词的。如杜牧的《八六子》共九十字。宋初文人作慢词的极少,而柳永则是全力写慢词,在他的二百来首词中,慢词占十之七八,这是很突出的现象,但绝不是孤立而偶然的情况。 柳永生当宋初,与他创作生活有关的社会背景在前面已有介绍,这里试从文学发展的角度谈谈柳词的渊源。先谈花间词人对他的影响。清人贺裳曾在《皱水轩词筌》中认为,柳永的小词上承韦庄的风格。王士祯也在《花草蒙拾》中指出柳永词能继承花间词人以情见长的一面。这里应该说明的是,柳词并无某些花间词作那种堆砌词藻、迷离惝恍的描写。 与花间词比较而言,柳词受唐代敦煌曲子词的影响更深些,特别是他那些铺叙直陈的慢词,与《云谣集》中的长调相似,并且继承了敦煌曲子“俗”的一面。宋人所谓“言多近俗,俗子易悦”(《苕溪渔隐丛话》),这也是柳词能广泛流传的一个重要因素。 徐度《却扫篇》卷五通过社会原因和文学流变来说明柳词在当时的地位,胡寅《酒边词序》从倾向于“高雅”而对柳词进行评价,二者都反映出一个客观事实:在欧、苏,特别是在苏轼词流行之前,文人词的主要作家是“好之者以为无以复加”(胡寅《酒边词序》)的柳永。 再从宋初文人词的发展情况看,宋初词人王禹硔、潘阆、林逋等,他们都在柳永之前,词作不多,且都是小令。范仲淹气魄较大,但只寥寥几首小令。柳永与张先、晏殊时代接近,但后者都以小令为主,张先虽作慢词,但数量少。而且,他们的小令在总体成就和作用上远远不及柳永的慢词。可以说,在宋初文人词发展道路上,占主要地位的是柳永的慢词而不是晏、欧的小令。 柳永慢词的重要性,在它的影响中也得到反映。秦观受柳永词影响很深,苏轼戏之为“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避暑录话》)。周邦彦名震一时,但也受到柳词的影响。蔡嵩云《柯亭词论》中认为:“周词渊源,全自柳出,其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法。”另外还认为南宋吴文英也间接受柳词的影响。其实连辛弃疾词也有学柳词之处,试看“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辛弃疾《水龙吟》);“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吴文英《八声甘州》)。两者气象都十分开阔,与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八声甘州》)比较之下,又是何等相似。《碧鸡漫志》卷二还谈到“今少年十有八九不学柳耆卿,则学曹元宠”。又说当时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处度叔侄、万俟雅言等作词渊源都来自柳词。由此可见柳词影响之深远广泛。 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记载一西夏归朝官所云:“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言其传之广也。明郑麟趾《高丽史·乐志》里也有柳词,可见柳词流传地域的广大。 另外,宋元以来的小说和戏曲中,记载了不少有关柳永的轶事,这是由于柳词本身有不少赠妓之作而产生的。如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众名妓春风吊柳七》,戏文和杂剧都有《柳耆卿诗酒玩江楼》,杂剧还有《钱大尹智宠谢天香》、《风流冢》,院本有《变柳七》,都是写柳永故事。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中,也记载着有关柳永的“花衢实录”。这又表示柳永词对后来的小说戏曲也起着一定的作用。 唐圭璋(1901—1990),字季特,满族。先后任中山大学、金陵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教授。著名词学家。主编有《全宋词》、《全金元词》、《词话丛编》,著有《宋词四考》、《词学论丛》、《梦桐词》等。 以上“代序”原载于《徐州师院学报》1979年第3期,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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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书架.美文.目录 下章|上章|加书签|回简介 第一部分(本章免费) 鬻海歌 悯亭户也 柳永为数不多的诗歌中,以这首长篇七古《鬻海歌》最为著名。该诗写于柳永在昌国县(今浙江定海)任晓峰盐场监官之时。柳永目睹海边盐民的悲惨生活,作此诗反映盐民的深重苦难,并追究其根源,表达了自己去兵、辍征和罢盐铁的进步主张,是可贵的儒家民本主义思想,体现了柳永积极用世的一面。这首诗写成之后,作者还有意模仿《毛诗》的小序,以“悯亭户也”四字点明题旨,表明所关注的是当时底层百姓的生活,希望能供风人采择,以达上听,来解脱百姓之疾苦。这首诗见于元·冯福京《大德昌国州图志》卷六。此处所录的《鬻海歌》引自《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7月第1版)。诗题《鬻海歌》有本作《煮海歌》。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曝盐味加,始灌潮波成卤。 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山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 晨烧暮灼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 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馀财罢盐铁。 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鬻海之民:指海边靠煮海水卖盐为生的盐民。鬻,卖。营:谋生。何所营,靠什么谋生。寥落:稀少。牢盆:用来煮海水的盆。输征:缴纳租税。这四句是作者对盐民生活的概括。他们靠什么谋生?因为海边盐碱地种不出桑树和五谷,所以女子不能养蚕织布,男子不能耕田种地,衣食没有来源,只好煮海来充抵官方的租税。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盐味加,始灌潮波成卤——浦:水边。此处指海边。曝(pù):晒。(liù):通馏。由此至下面的十二句是写煮海水晒盐的过程。这四句是写盐民收集海水晒盐卤的辛勤劳动。每年春夏时期,是收集海水的好时候。因为这时是海水潮起潮落的时候。潮水充盈于海边,等到潮水退去时,潮涨潮落的力量使海边的沙滩高低不平,堆成一个个岛屿的形状,将一部分潮水留住。等到风吹日晒时间久了,海水的盐味就增加了,这个时候才开始制成盐卤。 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山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这四句是写入山砍柴的过程。海水制成的卤水虽然很浓了,但是盐味还很淡,这时盐民不能闲着,而要到大山深处去砍柴以煮海水,使之最终变成盐。深入到无穷的深山中砍柴是非常危险的劳动,因为随时都可能遇到豺狼虎豹,但不能因为有危险就去逃避,因为除此之外,别无生路可选,不得不早晨出发,傍晚回来。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灼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擎:往上托,扛。遑:闲暇,空闲。这四句是说:砍得柴禾以后,船运肩扛,运出深山,一刻都不得停歇地运回来,立刻投入巨大的灶炉中,柴火堆积得高高的,燃起熊熊大火,从早烧到晚,最终才把原来的波涛烧成雪一样白的盐。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潴(zhū):积水。飞霜:指盐。糇粮:干粮。直:值。缗:量词,用于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这四句是回叙制盐过程中的生活:自从把海水制成卤,再到制成像霜一样白的盐,几个月的辛苦过程中,盐民们靠什么生活呢?无非是向人家借贷来得到果腹的食物,聊以充饥。盐民们把制成的盐卖入官中,只能得到少量的钱财,而这些钱常常还不够还所借的高利贷,因为借了一缗需要用十缗来偿还。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课:督促。这四句是说:就这样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地辛苦劳动,一刻都得不到休息,心情一刻也得不到放松,每天都在为怎么也还不清的债务而发愁。因为官家的租税还没有缴完,放高利贷的又要来逼着还钱了。在家里,不但主要的劳动力要辛苦地劳动,还要赶着妻子和孩子去做他们不能胜任的工作。劳累和饥饿使全家人青黄寡瘦,面带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由此至结束,是作者对朝廷的期望和自己的主张。母富子不贫:指代国家与百姓的关系。这几句意思是说:这些盐民们为什么这么劳苦辛酸?哪一天才能使他们过上不愁温饱的生活?我们这个朝代本来是可以使天下人各得其所的,应该使国内的每一个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希望皇家的仁厚之德能尽快地推广到海边的盐民身上,使他们早日脱离苦海。 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馀财罢盐铁。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甲兵:铠甲和兵器。此处指兵役。征输:赋税。太平相业尔惟盐:古人将治国比喻为烹饪,宰相相当于调味的作料。《尚书·说命下》中有“若作和羹,尔惟盐梅”的话。这四句是说:希望什么时候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太平幸福的生活,能从繁重的兵役和徭役中解脱出来,希望政府有充足的财富,废除盐铁业的租税,希望宰相能像调料中的盐梅一样,为治国发挥重要作用,使得国家变得像夏商周三代那样太平安乐。 柳永以词家名世,我们从他的许多词中可以看到一个风流才子加浪子的形象。而此诗中所体现出来的是一个关怀底层老百姓生活、忧虑民生的传统诗人形象,由此可看出词人柳永思想性格的另一面。这位平生不得志的文人,落魄如此,又放荡不羁如此,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具有传统文人的政治理想。他以一个小小的盐场官吏之职跻身《大德昌国州图志》的《名宦传》,也可以看出他在政治实践方面有一定的才能和业绩。在晚年为官的生涯中,尽管职小位卑,难免产生如《满江红·暮雨初收》等词中所表现出来的仕隐矛盾,但他能够尽力履行一个官员的职责,到睦州月馀即得到知州吕蔚的举荐(《福建通志》)。 这首诗中对盐民的深重灾难和灾难的根源揭示得相当深刻具体,表现出对盐民的深切同情。诗中的盐民之苦与白居易的《卖炭翁》中老翁之苦很相似,他们都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勤劳动获得自己的劳动果实,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温饱,但结果却都是被官家掳去。为什么有这种深重的灾难?主要在于统治阶层的巧取豪夺。海边的盐民们从春到夏,靠借债过日子,晒盐煮盐,还有深山中豺狼虎豹所带来的生命之忧。按理说,人们在面对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是躲避,但他们却是“豹踪虎迹不敢避”。当然不是因为不畏惧,而是像柳宗元《捕蛇者说》中的那位捕蛇者,除了自然界的威胁外,还有“猛于虎”的“苛政”。盐民还有捕蛇者“官租未了私租逼”的不幸周而复始,而这“一缗往往十缗偿”的私租,与常年未了的官租相结合,带给盐民的自然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该诗继承了《诗经》和汉魏乐府的现实主义的传统,表现前代诗人很少涉及的盐民生活,把制盐的过程写得详细真切。不是亲自去了解,不可能有如此效果。结尾的议论,与白居易新乐府的“卒章显其志”的模式相近,但在表达时更为婉曲,是从正面表达自己的愿望,符合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钱钟书先生说,该诗和王冕的《伤亭户》是宋元两代“写盐民生活最痛切的两首诗”(《宋诗选注》)。
柳永集
首页.书架.美文.目录 下章|上章|加书签|回简介 第一部分(本章免费) 黄莺儿 词牌《黄莺儿》系柳永自创,用仄声韵,共93字,此调以此词为正体。该词牌具有题目的作用,即咏黄莺儿。黄莺,黄鹂,也叫亚或仓庚。该词主要表现作者对自然界大好春光的赞美和热爱之情,特别是对于自然界生命的热爱。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隐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硏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园林晴昼春谁主——这一句是说:在这晴朗的天气中,我在园林中漫步赏春,心被妩媚的春光牵动,不禁问道:“这里谁是春天的主人呢?”词以问句开篇,以引出所咏的对象——黄鹂,其中的“主”字将所咏的对象拟人化,表现作者对自然界的一片灵心和爱意。 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这四句是描写黄鹂出现的背景。暖律:代指温暖的天气,古代以乐律比附季节,阳者为律,因此将温暖的季节叫做暖律。潜催:暗催。暄和:暖和。乍迁:刚刚离开。这四句的意思是:温暖的春天来到了人间,连幽深的山谷都暖和起来,阳气上升,暗催百花盛开,这时黄鹂刚刚从开满鲜花的树中翩翩飞起,应春之声而翩跹起舞。 观露湿缕金衣,叶隐如簧语——这两句是在描摹黄鹂的声、色。缕金衣:本指以金线缝制成的衣服,亦名金缕衣。此处以缕金衣喻黄莺的羽毛,既形象,又使文字婉转富丽。叶隐:明·毛晋刻《宋六十名家词》本和民国朱祖谋《村丛书》本中为“叶映”。如簧语:形容黄莺的鸣叫声婉转动听。簧语指乐器声,乐器通过震动簧片发声,故称。《诗经·小雅·巧言》:“巧言如簧。”该句的意思是说:看黄鹂金黄色的羽毛被露水打湿了,它在绿叶掩映的树中展示它动人的歌喉。 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绵蛮:有小鸟和鸟鸣两种含义,此处为象声词,指鸟鸣声。芳心:原指年轻女子的心,此处指黄鹂的心声。这两句用拟人手法,将黄鹂的叫声写成诉说自己的心曲,写出了黄鹂惹人怜爱的情态。意思是说:早晨黄鹂在枝上鸣叫,似乎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表达自己的情意。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无据:没有缘由,为宋人习语。暖烟:如烟般的树林。趁:追逐。这三句是在写黄鹂飞来飞去的活泼情状,意思是说:黄鹂没来由地刚刚飞出树林,又在花丛中追逐着蜜蜂,和它们在一起嬉戏。 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恣狂:无拘束。这些黄鹂无拘无束地飞来飞去,还不时地相互呼应,终日在雾中迎风吟唱、跳舞,多么自由酣畅舒适的生活! 当上苑柳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上苑:供帝王游乐、打猎的园囿。别馆:行宫或别墅。这些都是在说楼阁之美。饶:让。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中解为“添”,亦通。韶光:美丽的春光。海燕:燕子从海上来,故称海燕。这几句是总结的话,意思是说:在花浓柳绿的时候,在美丽的别馆上苑里,虽然有燕子归来,但它却把美丽的春光让给了黄鹂,使黄鹂独占春色。 这是一首咏物词,是一曲妩媚的黄莺之歌。作者以多情的目光,欣赏着黄莺美丽的羽毛,动人的歌声,活泼的姿态。作者把黄鹂作为春天的主人,视为春天可爱的小精灵,放在明媚的春光中刻画。上片以问句引出黄鹂,由其活动的背景写到翩翩飞翔的舞姿,娇小轻盈的外表,然后着重表现黄鹂的最动人之处:美妙动听的歌喉。这很容易使人想起唐代诗人杜甫在《绝句四首》(其三)中所描绘的动人春景,“两个黄鹂鸣翠柳”,也是把黄鹂的鸣叫作为春天的一个主要特征,写出了春天活泼泼的生机与活力。作者进而将黄莺拟人化,说它像一位多情的女子,在低声诉说自己的心曲,显得那样可爱迷人。其实没有多情的词人,又怎能写出黄莺的这般多情!其中的“绵蛮”二字叠韵,像是黄鹂之声,又更能凸显出其鸣声是那么的绵软、清脆、婉转、悦耳。 下片用“无据”承接上片,转写黄莺活泼欢快的情态。黄鹂在美好的春晨,追蜂逐蝶,前后相呼,随风飞舞,尽情地享受春光,为春光增彩。结尾两句,照应开头,以燕子做衬托,进一步确定了黄鹂为春天主角的地位。 曾有人认为该词含有寄托。清·黄氏在《蓼园词评》中认为其“语意隐有所指”,谓“翩翩公子,席宠承恩,岂海鸟孤寒能与伊争韶华哉”。其意是以黄鹂比附那些依仗上司宠爱而得志的翩翩公子,以海燕比附处于孤寒境地而地位不显的人,似是感叹,又似为讽刺。但从词中所流露的对黄莺的喜爱之情来看,这种观点显得较牵强。此外,还有人认为此词寄托了作者恣意狂放的个性;还有人认为词中寄托了作者东飘西荡、最后被排挤而无处安身的怨怼,认为美丽活泼的黄莺是词人的化身。这些观点都未必可靠。 早梅芳 此词为投献词。详究词中的景物描写和人事的叙述,应该是投赠杭州太守孙沔的,孙沔在皇祐五年(1053)四月到八月间知杭州。柳永为干谒求进,此时来到杭州,故作此词。据薛瑞生先生推算,柳永生年即便不是在985年,即是在987年,此时柳永65岁左右。 海霞红,山烟翠。故都风景繁华地。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芰荷浦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汉元侯,自从破虏征蛮,峻陟枢庭贵。筹帏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铃斋少讼,宴馆多欢,未周星,便恐皇家,图任勋贤,又作登庸计。 海霞红,山烟翠。故都风景繁华地——故都:指杭州。五代时吴越建都于此,故称。烟:山间雾气。这两句是说:故都杭州远处青山围绕,烟霭漫漫,天边红霞映衬,繁花似锦。 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谯门:建有望楼的城门,古代建筑在城门上有用来望的楼。画戟:即门戟,戟上以画来做装饰,古代的宫门和显贵之家门前有画戟。万井:地域辽阔,街市格局像井田形整饬有序。这三句写杭州城的规模和富丽,以显示地方官的功绩。从城门到街市之间,金碧楼台相连相望,显示出繁华富庶之气象。 芰荷浦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zhào),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芰荷:出水的荷花。浦溆:水边。汀洲:水边平地。虹桥:像彩虹一样的拱桥。兰舟:用木兰做的舟,实是对木船的美称。棹:桨。这几句写西湖的美景。湖边荷花婷婷,岸上杨柳依依,水中映着拱桥的倒影,像是天上的彩虹飞入了水中。美丽如画的湖光山色吸引了众多游人,或聚或散,湖面上的船只来来往往,为自然美景又增加了许多生机。 汉元侯,自从破虏征蛮,峻陟枢庭贵。筹帏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汉元侯:因首功而封侯者,只有三国时魏将张既,此处用来比拟杭州地方长官孙沔。其中的“汉元侯”有不同的注解,陈永正认为汉元侯当指“东汉元侯邓禹”(《学术研究》1999年第7期)。峻陟:威武庄严地登上。枢庭:政权的中枢,即朝廷。筹帏:在军队的帐幕中出谋划策。昼锦:白天穿锦绣服装,以示炫耀。这几句是说:当初汉元侯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因此贵为朝廷显要。但他厌恶久在军中,于壮年衣锦还乡。这里是在夸耀地方长官以前的业绩。 铃斋少讼,宴馆多欢,未周星,便恐皇家,图任勋贤,又作登庸计——铃斋:即铃阁,将帅所居之地。少讼:很少有官司公案。即说孙沔所辖之地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周星:一年。登庸:被举用。这几句是说:孙沔在杭州任上未满一年,就使地方社会安定,当地人希望这样好的官员久在杭州为官,但只怕朝廷因其才能而另有重用。 柳永的投献词并非都是绝对的阿谀奉承之词,虽对所夸耀之人的功勋有拔高之处,但大多有事实基础。词中的杭州知州孙沔,据《宋史·孙沔传》中记载,确实如词中所说,他有“破虏征蛮”的卓越战功。他于皇祐五年(1053)知杭州,因他为会稽人,知杭州也就是词中所说的“归来吾乡我里”。 词的上片是对杭州繁华之景的概括描述,视角多变,先是远景的描摹,使秀丽的杭州城掩映在山之飘渺、霞之艳丽之间;然后在俯仰之间将杭州的千家万户引入词中,亭台楼阁,寻常巷陌,皆呈繁华气象;最后将目光聚焦在西子湖畔。下片以汉元侯作比,盛赞孙沔的才能功绩。赞颂孙沔的目的,当然是求其汲引,但词中并未说明此意。所以避免了投献词容易出现的白俗。该词与其《望海潮·东南形胜》相似,但总体气象稍为逊色,二词可参照品评。 斗百花 《斗百花》,唐代天宝年代民间有斗花取胜的习俗,柳永以之为名,与斗花游戏无关,但词中写及女性之间的争宠,倒像是以花喻人。《斗百花》又名《夏州》。这是一首咏史词,其中的主人公是汉成帝后宫的班婕妤。班婕妤美而能文,为帝所宠,但后来为赵飞燕姐妹所妒,进谗言,而失宠,居长信宫,作《纨扇诗》以自伤。该词抒发的是她失宠后的幽恨,其中似有寄托,因为柳永的身世遭遇和班婕妤有相似之处。陈师道《后山诗话》中有柳永先颇得皇帝赏识后因词《醉蓬莱》而见弃的记载。可见,柳永可能是借宫中怨妇之怀,来寓孽子孤臣之心。这种似有寄托的词在柳永词中极少,可谓别具一格。 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无限幽恨,寄情空纨扇。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鸳瓦:即鸳鸯瓦,成双成对的瓦。白居易《长恨歌》中有“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之句。翠幕:翠色的帘幕。长门:汉宫名。汉武帝陈皇后阿娇失宠后居于长门宫,相传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此处指班婕妤失宠后居住的地方。这四句是对女主人公生活环境的描写。女主人公一个人一天到晚被深锁在寂静的后宫,秋夜寒霜洒在鸳鸯瓦上的飒飒轻响都能听到,轻微的寒意透过翠色的帘幕朝她袭来,门外庭院已是夜色迷蒙,秋已渐深。每一物象都会加剧她的寂寞凄凉之情。 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淹:浸。鸾辂(lù):指鸾车,是天子所乘坐的车。车上有铃,响声似鸾鸣,故称。这几句是说:看着眼前的菊花,于此重阳佳节之际,多少人能与家人一道饮酒赏花,享受亲情的滋润,而自己只能是孤苦一人,伤心落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浸湿了粉面,弄残了淡妆,这样以泪洗面的日子也不是今天一天啊!是谁让她这样难过?这时耳边传来曾经熟悉的鸾车声,但渐渐远去。原来是鸾车已远,君恩已断。 无限幽恨,寄情空纨扇——(tì):困倦,纠缠。纨扇:细绢制成的团扇。班婕妤曾作《纨扇诗》,以秋扇之见弃,喻君恩之断绝。诗曰:“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两句直接抒发女主人公的幽恨,她知道恩情已断,只好把满腹的无可奈何与幽怨寄托于纨扇,但这种用心只能是徒劳,皇帝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君王?班婕妤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辞辇:谢绝与皇帝同辇而行的要求,辇是指皇帝乘坐的车子。“辞辇”一事见《汉书·外戚传》:“成帝游于后庭,常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婕妤之贤德,当时也得到了成帝的赞许。这两句是说,班婕妤想来想去,自己没有哪个地方做错了,唯一“冒犯”皇帝的就是那次“辞辇”之举,可自己并没有错啊!“应是”一词为推测之语,委婉地指出了皇帝的喜怒无常和自己的满腹委屈。 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陡顿:突然,是宋人口语。今来,如今。昭阳:汉宫名。飞燕:即赵飞燕,汉成帝皇后,因体轻善舞号曰飞燕,许皇后被废后,立为皇后,获专宠十馀年。这三句是说,如今宫中突然是赵飞燕得宠,成了宫中最妖娆最得意之人。这就揭示了自己失宠的原因。赵飞燕得宠后,连皇后都因为她而被废,何况自己一个婕妤呢? 这首宫怨词在抒发班婕妤的幽恨时,用笔非常细腻,抒情方式委婉曲折,非常符合班婕妤这样一个后宫怨女的身份与口气,怨而不怒,哀而不伤,和柳永所大力采用的赋法不同。虽然不是柳永的代表性篇目,但由此可见词人艺术的多样性,了解词人在“浪子”心性之外的另一面。 词的上片着重描写女主人公的生活环境。词的开头主人公并没有出现,而是先从环境写起,可用一个“寒”字来概括。有寒冷的霜花,透着寒意的翠幕,深邃凄寒的宫殿,秋意阑珊的寒秋,在这样一个凄寒冷落的环境中,最感觉寒冷的是其中孤独的人。她一个人看着眼前憔悴的黄花,想着和这花一样命运的自己,不由潸然泪下。而自己的委屈与无奈又能向谁诉说呢?只能每天听着逐渐远去的鸾车声,回忆过去,感伤当前。一直到上片结束,作者都没有写女主人公的见弃失宠,而是用“鸾辂音尘远”的虚写,来揭示女主人公伤心流泪的主要原因,显得委婉含蓄。 下片以女主人公内心独白的方式来抒情。虽然那幽怨不可也不能言说,虽然那幽恨是怎么也排遣不去的,但她还是要找出它的原因,试图排遣一下,但结果只能带来更为深刻的幽恨,因为宫中第一妖娆赵飞燕凭借着她的美貌、歌舞和心计,才使她最终见弃于皇帝!以前的一切都是再也无法挽回的了。词中虽暗含对赵飞燕的怨恨,虽然有对皇帝的怨尤,但都没有很直接地表达出来,笔致也较委婉,但意旨深微。 斗百花 这首词写一位歌妓对情人的思念以及念之不得的寂寞悲苦心情,她所惦记的情人可能是一个花花公子,但她却依然一往情深。词作并不侧重倾诉殷切的思情,而着重通过对周围景物的描摹来衬托女主人公幽思烦闷的情态。尽管柳永有一些庸俗无聊的歌妓词,但总体上他对歌妓是同情的、理解的。该词就表现了这一点。内容虽与花间相似,但摆脱了花间词对于女性衣饰体态的堆砌描写,而着重描写她们的生活和心态,词风也比较雅丽温婉。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风絮。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终日扃朱户。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煦色:和煦的春色。韶光:美好的春光。这两句写春天的美景,和煦的阳光使大自然的春色变得更加明媚鲜艳,远处,一层薄雾低低地笼罩在原野花草树木上。春天来了,似乎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风絮——蘸:浸入。烟芜:指池面的小草。这两句写景由远及近,屋外的池塘长着鲜嫩的小草,和风吹动如烟的柳丝,柔媚的枝条轻轻地撩动着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惹人的柳絮在微风中轻轻舒卷,似乎要穿过静静低垂的帘幕,看看闺中人在做什么。 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终日扃朱户——厌厌:精神不振,无聊的样子。斗草:古代妇女的一种游戏。唐宋时在春天有斗百草的风俗。踏青:古时寒食清明节前后的游春之俗,即春日郊游。扃:关门。在这明媚、缠绵而又诱人的春光中,女主人公却没有心思去斗草,去踏青,而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把门户关得紧紧的,而且感到十分的困倦无力。为什么大自然的明媚春光感召不了她呢?“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是对句,铺陈女主人公的慵懒无聊。 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远恨:伤怀念远之恨。淑景:美好的光阴。迟迟:迟缓。《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原来她有绵绵不断的伤怀念远的情绪,这种情绪使她不像正常人那样享受这美好的光阴,而是在这良辰美景中觉得度日如年。这从侧面烘托出她的幽思烦恼之深。“绵绵”一词说明了她“恨”的程度之深,时间之长。 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傅粉:《三国志·魏书·何晏传》中记载,何晏喜欢修饰打扮,粉白不离手。又据《语林》载,何晏姿容俊美,面白如粉,人称傅粉何郎。后来以此来指代美男子。她所思念的这位美男子,还像以前一样生性风流,走到哪里就眠在哪里,醉在哪里,虽然她明明知道他的为人,但心里还是想着他,这似乎让她气不得,怨不得,烦又不是,恼又不是。 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这个痴情女子在屋子里捱到了黄昏,来到庭院,看到曾经嬉戏的秋千刚刚被拆除,陪伴她的,只有离开枝头寂寞无归的花瓣飘飞如雨。眼前飘飞的是落花吗?分明是自己啊!她如花的容颜在风尘中一天天地衰老,她辗转风尘的命运如风中的花一样飘转不定,不知道是“我”如花,还是花如“我”! 这首词的上片侧重描摹春景,春光明媚,芳草飘香,以此来反衬女主人公“春困厌厌”懒得去踏青、闭门不出的表现,揭示她慵懒无聊的心理。但上片并没有道出其原因。下片始写其相思之情,这时的春景已没有多少蓬勃的生机,阳光也不再明媚,而是变得迷蒙缠绵。它会让心情好的人感到一种懒洋洋的惬意,却会使本来心情不佳的人更觉得无聊郁闷。如词中弥漫的“烟霭”,紧闭的“朱户”,低垂的“帘幕”,撩人的“风絮”,浅蘸池塘的“烟芜”……在这样的环境中,女主人会感到厌倦无聊,她眼中的春天也就不再明媚鲜妍。 下片的前四句点出了女主人公愁闷烦恼的原因,原来是不知“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但此后没有接着写情事,而是承接上片写景,如“深院”、“满庭”与“帘幕”、“朱户”,“黄昏”与“轻霭”、“烟芜”,“花雨”与“风絮”等相照应,结构缜密,景物所显现的气氛也很协调。“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风絮”、“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等句浅明工整,不失雅洁,正如清人先著在《词洁辑评》中所言:“匀稳工整,在柳词已是上乘。” 甘草子 这首闺情小词抒写的是一位少妇的孤寂无聊的情感,题材很窄,亦很平常,但作者用如花妙笔绘出了美妙的荷塘秋景图和鹦鹉仕女图,景与情相应,充满生活气息,情俗而语词清丽,承花间之词风。“却傍”有本作“欲依”;“教鹦鹉”有本作“共鹦鹉”。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一个秋日的黄昏,正在下着秋雨,满池荷花已经衰残,雨水洒落在荷叶上,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在跳动。“颗颗真珠雨”写出了秋雨洒落荷叶飞溅开来的情景,似乎也让人听到了雨打荷叶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好一幅衰飒之气的荷塘秋雨图!怪不得文人墨客要“留得枯荷听雨声”!不过,秋天傍晚的衰残荷塘,又“哪堪风雨助凄凉”!身处其中的主人公该是什么样的心绪呢? 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月华:月光。鸳鸯浦:地名,不详何处。或指有鸳鸯的水边。此处代指女子与她所思念的男子曾经相聚的地方。雨后天晴,夜晚更加寒冷,清寒的月光洒在两人曾经相聚的地方,在那里留下了二人多少温馨的回忆,而如今在她看来,那地方显得特别的凄冷。鸳鸯浦,成双成对的鸳鸯反衬女子的孤单,与下面的“无侣”、“单栖”相应,加强了这种凄冷感。 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凭阑:即靠着栏干(阑,栏干)。女主人公在池塘边凭靠着栏干,看眼前的秋景,想想自己的孤单,孤寂忧愁之感油然而生,满腹的忧愁无法消释,自己也奈何不得,不知该怎么办。 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粉郎:见《斗百花·煦色韶光明媚》中关于“傅粉”的解释。女主人公离开池塘边,回到屋檐下,逗弄着金笼子里的鹦鹉,教鹦鹉学说那位男子的话。可见这位少妇是非常的寂寞无聊,情至深处,无人诉说,竟引异类为知己。 清代词学家彭孙《金粟词话》说:“‘却傍金笼教鹦鹉。念粉郎言语’,花间之丽句也。”不仅该句如此,全词亦然。花间词用词华美,善于用客观描写表现情感,使词显得深隐含蓄,“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欧阳炯《花间集序》),富丽香软。但是柳永于花间词风,多是取其通俗明快的特点。 词中有许多精美词句,如“真珠雨”、“月华”、“鸳鸯浦”、“金笼”、“鹦鹉”、“粉郎”等,以及词中所写的女主人公孤寂无聊之态,都带有花间词的味道。此外,该词通过景物描写的反衬和女子动作的描写,细致地刻画了女主人公的情感。如荷塘秋雨“乱洒衰荷”,其中的“乱”字与女子的心绪相应;雨后转冷的不仅是天气,对下面的女子心境的转冷也是一个暗示;鸳鸯浦的鸳鸯双栖更能触动女子的孤寂滋味;逗弄金笼中的鹦鹉,反衬出她的心事无可诉说。其实,女子又何尝不似金笼中的鸟儿?这幅鹦鹉仕女图乍一看无甚深意,细细看之,当能品出女子的心绪。 送征衣 词牌《送征衣》始见于柳永词。这首词是为贺宋仁宗生辰而作。宋仁宗赵祯生于大中祥符三年(1010)四月十四日,仁宗十二岁即位,因年幼,刘太后听政,明道二年(1033),刘太后卒,仁宗始亲政。从词中“挺英哲、掩前王”等句来看,该词应是写在刘太后去世之后。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景祐三年(1036),仁宗曾举行一场最盛大的生日庆典,且有契丹国使臣来贺,该词可能作于此时。“韶阳”有本作“昭阳”;“虹流”有本作“流虹”;“遥长”有本作“齐长”。 过韶阳。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会昌。罄寰宇、荐殊祥。吾皇。诞弥月,瑶图缵庆,玉叶腾芳。并景贶、三灵眷祐,挺英哲、掩前王。遇年年、嘉节清和,颁率土称觞。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彤庭舜张大乐,禹会群方。行。望上国,山呼鳌,遥炉香。竟就日、瞻云献寿,指南山、等无疆。愿巍巍、宝历鸿基,齐天地遥长。 过韶阳。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会昌。罄寰宇、荐殊祥——韶阳:美好的时光。(xuán),同璇。璇枢:即天枢,天璇,指北斗星的第一、二星,用此来指北斗。电绕:电光环绕北斗,是吉利的征兆。华渚:繁华的水中沙洲。虹流:长虹悬挂,像流动的样子。罄:完全。荐:聚集。《宋书》中记载,黄帝的母亲见到电光环绕北斗感而受孕,生了黄帝。少昊帝是其母见到“星如虹,下流华渚”而生,颛顼帝是其母见到“摇光之星,贯月如虹”感而受孕。运:时运,这里指国运。会:遇上。昌:繁荣兴盛。这几句是用古代传说的几个帝王不同凡响的出生时况来比附宋仁宗,是对宋仁宗的阿谀奉承之词。说宋仁宗出生时就不同寻常,在非常美好的时光里,天象大吉大利,又正赶上国运昌盛的时候,这时天地之间最吉祥的景象都聚集到一起来了。 吾皇。诞弥月,瑶图缵庆,玉叶腾芳——诞弥月:妊娠满十月而生,称为“诞弥月”,即生日。诞,语气助词,语出《诗经·大雅·生民》:“诞弥厥月,先生如达。”本是对后稷的赞颂,此处用来赞“吾皇”。瑶图:璇图,皇图。缵:继续。玉叶腾芳:《古今注》记载:黄帝与蚩尤交战于涿鹿之野,曾有五色祥云金枝玉叶止于黄帝的上面,有花开的迹象。后来常用金枝玉叶来称呼皇族。有将瑶图解释为对画的美称,将玉叶理解为纸的美称,即诗词文赋之类。腾芳指诗词文赋中充满着赞美之词。亦通。这几句是说:这时我们尊贵的天子的生日到了,普天同庆,皇图永继;金枝玉叶,永远尊贵。 并景贶、三灵眷祐,挺英哲、掩前王——贶(kuàng):赐予。三灵:天、地、人谓之三灵。眷祐:眷顾祐助。这几句是说:而且上天不断赐福,时时都能获得三灵的帮助和祐护。当今皇帝才能超群,英明圣哲,超过前代君王。 遇年年、嘉节清和,颁率土称觞———清和:四月的俗称。宋仁宗生于大中祥符三年(1010)四月十四日。颁:赏赐。率土:四海之内。《诗经·小雅·北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称觞:举杯庆贺。每年到四月皇帝的生日,天子大加赏赐,四海之内都举杯庆贺。 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无间:不分。要荒:边远之地。此处指属国。梯航:登山航海。这几句是说,无论是属国还是中国的臣民,都从万里之遥,登山航海而来,为我皇祝寿。 彤庭舜张大乐,禹会群方——彤庭:指皇宫。宫殿的楹柱多涂成朱红色,故称。大乐:舜命夔所制的《韶》乐。在生日宴会这天,皇帝在朝廷中像舜那样举行盛大宴乐,像禹那样会见四方朝臣。 行。望上国,山呼鳌,遥炉香——(yuān)行:朝官的行列像的排列一样整齐。指古代像凤凰一类的鸟。上国:附属国称呼宗主国为上国。:鼓掌欢呼。(ruò):点燃。朝廷上的朝臣们,向皇帝顶礼膜拜,欢呼鼓舞,朝堂上的炉香长久地燃烧着。 竟就日、瞻云献寿,指南山、等无疆。愿巍巍、宝历鸿基,齐天地遥长——就日、瞻云:都是指觐见皇帝。《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帝尧者……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南山:古代把它作为长寿的象征。《诗经·小雅·天保》:“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等:等同。宝历:国祚,国运。鸿基:帝王之基业。这几句是祝寿词:向皇帝觐见祝寿,寿比南山,万寿无疆。祝愿大宋江山,帝王基业,永世相传,与天地一样长久。 这首词是为宋仁宗祝寿而写。在柳永现存的二百馀首词中,干谒权贵和颂圣贡谀的词约占十分之一,这是封建社会的文人以图仕进所惯用的方式,也可看出柳永对功名事业的向往,兼济天下之心和其庸俗的一面,但也可看出柳永并不是一味地沉湎青楼妓馆的风流浪子。 词的上片是借用众多先贤帝王的典故来颂扬宋仁宗的神圣不凡,极尽铺叙之能事,下片主要称颂政通民和,极力夸赞朝野同庆的场面。作为为皇家歌功颂德的词章,在内容上无可取之处,在艺术上也非上乘之作。不过本词的铺叙倒还是柳氏之家法,采用直陈其事的赋的手法,写得富丽堂皇,从出生写到生日宴会上庆祝的场面,歌颂了仁宗的功绩,反复歌颂而不觉得雷同,显示出较高的技巧。 昼夜乐 词牌《昼夜乐》始创于柳永,共98字,写的是失恋歌妓对负心恋人的思念之情以及因为思念而带来的寂寞苦恼和悔恨。“离情别绪”有本作“离别情绪”;“当时”有本作“当初”。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风光好,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洞房:原指深邃的住室,后来指新婚夫妇的新房。在该词中专指妓女的住所。合:应当。这两句是说:还记得在我的房内和你第一次相见,便一见倾心,以情相许,你也是情深意重,一往情深,我因此私下里认为我们应该会两相厮守,永不分离。其中的“便只合”的口气十分坚定,不容置疑。但是,这种恋情在理智的时候便知道是没有什么结果的,虽然合乎自己思维的情理,却不合社会情理。把它想得越美好,一旦得不到预期的结果,便越会感到痛苦失望。 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期:预料。哪里料到,这一次短暂的相会,竟然变为凝聚在心头的离情别绪,带给她的是无尽的思念、怅惘和忧伤!前面缠绵幽会所带来的欢乐通过“何期”一转,便转入了离别的忧伤,转入了词的主题。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阑珊:衰落。自己沮丧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春意阑珊、百花凋零的暮春时节!满眼的柳絮随风乱舞,落花纷飞,更增加了她的悲凉之情。因为纷飞的柳絮使她的心情更加纷繁迷乱,落花使她想到自己像花一样的青春。花儿落了,明年还会再开,可是她的青春呢?一旦逝去,就永远也不会再来了。也许她此时也在“泪眼问花”,想挽留春光,但春光已无语而去。 直恐风光好,尽随伊归去——引起伤感的不仅是春光的逝去,更重要的是怕意中人像这美好的春光一样,一去不回啊!虽然春天的归去和情人的离开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在她的心目中,意中人已经像这春光一样一去不回了。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自己由这一场没有结果的情缘带来的无边寂寞之情又能向谁诉说呢?也许早有要好的姐妹劝她不要轻信这一面之缘,而她没有听信;也许就是向别人诉说,能有谁理解呢?也许她压根儿就不想向任何人诉说,因为在痛苦的回忆背后,是过去那段美丽欢乐的时光。意中人曾经那样的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允诺她不久就会回来见她,但是事实却无情地证明,他是那么轻易地辜负了她!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拚(pàn):舍弃。恁地:这样,如此。为俗语。失恋时,如果对所钟情的男子还有很深的感情,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有对对方的埋怨,一方面有对自己的责怪,会想出千万个假设性的结果。她懊悔的是,早知道这样难以舍弃他,当初应该千方百计地把他留住。为什么这么后悔?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因为他除了让人一见倾心的风流可爱、品貌端正外,还有更系人心肠的优点。这优点是什么?她没有直说,只有她自己才体会得出。但越是不说出,越让人感到这优点非一般人所有,更让人相信他的魅力。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攒眉:愁眉紧锁发愁的样子。因为有这样复杂的心情,让她一天不想也要想他千遍。 这首词很能代表柳永歌妓词直率明快的特点。全词只有“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几句写景。从女主人公的思维模式到语言的表达,从作者的叙事到抒情,无不直率明快,无一点忸怩作态之气,不装腔作势,很符合一个市井下层妓女的身份口吻。如女主人公所诉说的自己短暂的爱情经历和对轻易辜负自己的男子一往情深的爱,毫不在意别人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要知道在当时这样的感情是不被社会认可的,即使是普通的市民阶层也不能全盘接受。结尾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完全是大众化的市井语言,带有民歌风味。 关于这首词的主人公,有的评论者认为她是一个普通市井妇女,词是在写她的闺情。或者只认为她是一位多情的女性。这样的认定固然可以防止对词做过于死板的理解。但是从词中的语言、感情和柳永的经历来看,把这位女主人公定为一个妓女应该更合适一些。如“洞房记得初相遇”,柳永常常在词中用“洞房”这两个字专指妓女的住所。如《昼夜乐》(其二)“洞房饮散帘帏静”、《隔帘听》“认绣履频移,洞房悄悄”等。柳永虽然有时像传统的文人士大夫一样,把歌妓看作“尤物”,但他比常人具有更多的理解与同情。他常在词中表现多情温柔具有真性情的妓女形象。本词中的妓女为什么对于轻易背负前言的男子没有过多的指责?除了对他的感情深挚以外,可能是由于她特殊的身份决定的,虽然不能否认留连于青楼妓馆中的男子的真感情,但是歌妓一定也清楚,不能要求他负过多的责任,只能要求他做情感的依赖。他们分离的主要原因不是所谓的男子“负前言”,虽然以情理论他们应该“长相聚”,但当时的社会和家庭是不能容忍的。这位歌妓似乎也理解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在失恋时思念之情反而越显得深切。她对自己复杂感情的诉说,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妓女而让读者鄙视她的感情,读者会为她真挚的感情所感动,她应该和一个平常人一样得到她的一切合理要求,但是她得到的只是一切成空的思念与悲伤,她会让读者进一步思考,是谁真正夺走了她的幸福。 柳腰轻 该词牌首见于《乐章集》,因为词中有“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句而得名。有题目为《赠妓》、《筵会》或《筵宴》。“算何止”有本作“笑何止”。这首词是描写一个叫英英的妓女的美貌与才艺。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英英:妓女名。软:形容舞姿之轻柔。章台柳:指唐代韩姬柳氏,章台本指汉时长安街名。柳氏原为妓,中途因韩宦游而离别,约定一年来迎接,但三年未迎。韩曾寄词于柳氏:“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以《杨柳枝》答之:“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后来以章台柳喻指妓女。昭阳燕:指汉代赵飞燕。传说她身轻善舞,柔若无骨。此处用以比况英英的舞艺。这两句是说:英英的舞姿真是美妙,就像章台柳之袅娜,似昭阳飞燕之轻柔。 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锦衣冠盖:指有钱有地位的人。绮堂:代指富贵人家。是处:到处,处处。英英因为舞姿之美妙,使得身价倍增。多少有钱有势的人,富贵人家的筵会上,都争着以千金之价选她去作陪。 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砌,台阶。香砌,指华美的场所。这两句写英英歌舞时的情态和风姿。只见她回头看了看,音乐开始飘扬,她随之翩翩起舞,似杨柳扶风,身上的佩环也随着舞蹈微微颤动。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霓裳:即《霓裳羽衣曲》。促遍:节奏急促的音乐段落。逞盈盈:施展优美轻盈的舞姿。檀板:檀木做的拍板。这两句描写英英渐入佳境时的舞姿。突然转入了《霓裳羽衣曲》中节奏急促的段落,她更加施展出自己柔媚轻盈的身段,紧紧地依檀板声而舞。 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霞袖:艳丽的衣袖。莲步:美女之步。《南史·废帝东昏侯传》:“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奇容千变:仪态万方,表情丰富。英英一会儿慢舒广袖,一会儿急动莲步,进退之间仪态万方,表情丰富多变,妩媚多姿。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算:揣测。倾国倾城:指绝代佳人。暂:突然。肠断:消魂。看英英之美,何止是倾国倾城,她突然回头的一刹那,足以令万人为之消魂! 这首词对歌妓的美貌与歌舞才艺的描绘,形象生动,极为精彩。其中虽有对歌妓体态容貌之欣赏,但更多的是对歌妓的舞艺的欣赏。这种欣赏是由衷的。 词的上片着重渲染英英的舞技之高,并没有过多地从对其舞姿的具体描摹入手,而是以“章台柳,昭阳燕”来比拟,以众多富贵人家子弟“千金争选”来侧面烘托,给读者留下一个想象的空间,设想英英的舞姿到底如何的精妙绝伦。下片开始着重描摹英英的舞姿,词人特意描摹她在《霓裳羽衣曲》中难度最大也是最精彩的片段中进退自如、千变万化的表演,突出英英舞艺之高超。最后一句是进一步的总结,赞美英英舞蹈的魅力,与上片的渲染相呼应。 笛家弄 有本作《笛家》,一名《笛家弄慢》,该词调始见柳永词。这首宴游词写的是词人清明节游览时对当年都市生活的追忆。词人触景伤怀,其中有对京都冶游生活的留恋,也有对羁旅异乡、仕途失意的感伤,当是柳永后期滞留南方某地做地方官时的作品。 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怀,尽成感旧。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空遗恨,望仙乡,一晌消凝,泪沾襟袖。 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草薰:青草发出的香气。江淹《别赋》:“闺中风暖,陌上草薰。”陌:田间东西方向的道路,泛指道路。“花发西园”和“草薰南陌”是对句,泛指西园和南陌等地到处鲜花盛开,青草萋萋。这四句写的是清明时节的景色。只见到百花盛开,繁茂的青草发出淡淡的香气,美好的春光妩媚多姿,明丽鲜艳,这时正是清明节前后刚刚晴朗的暖洋洋的天气。 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禊(xì)饮筵:古代民俗,于农历三月三日在水边洗涤,以除妖邪,三月三日这天为禊辰,此时之筵饮为禊饮筵。这四句是说:在城外水边或船上,大开禊饮宴会,大家开始嬉戏畅饮。环望四周,水明如镜,粼光闪闪,像染了一层银;堤坝上柳丝随风而舞,野花盛开,像锦绣一般。 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在这里到处都能看到衣着鲜艳的公子王孙游玩饮酒,携妓而歌,还有许多三五成群的歌妓,呼朋引伴,手拉着手,簇拥着一起游玩,来来往往。 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怀,尽成感旧——遣:教,使。离人:客居他乡的人。此处指词人自己。嘉景:美好的景色。词人看到眼前这天暖人暖的怡人景象,触景伤怀,想起自己客居异乡,不由悲从中来,感怀旧事,伤感不已。是哪个地方让他如此留恋、感伤呢? 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原来是怀念离别已久的京城。当初也是三月三,春风吹拂的时候,词人和朋友、歌妓们在兰堂上,秉烛夜饮狂欢,还一边掷骰子为戏,大声呼叫,动辄以百万相赌,以十千钱买酒喝,感觉真是春风得意。帝城:京城。兰堂:对厅堂的美称。呼卢:掷骰游戏时的呼叫声,是“呼卢唱雉”的省文。古时投骰赌博时,以五木为子,全卢为胜,所以赌博者在掷骰时的大叫声叫呼卢。 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未省:没有懂得。花柳:女色。这两句是说:当初沉迷于声色酒乐之中,每次宴会必然要以音乐相陪,醉了之后便眠花宿柳,好不风流快活,却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种生活对自己的影响。 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秦楼:妓女所居之处。玉箫:根据《云溪友议》记载,唐代的韦皋在年轻时游江夏,与一女名玉箫者有情,后一别七年,玉箫死后再世,仍为韦皋侍妾。重偶:重逢。这两句是说:哪里知道秦楼一别,再难以和以前的佳人重逢,所有的往事都难再相遇,一切都已成空。 空遗恨,望仙乡,一晌消凝,泪沾襟袖——仙乡:原来指神仙居住之所,此处代指京城所欢的居处。一晌:片刻。消凝:消魂凝魄,极度悲伤。这四句是说:此时只能空有遗憾,遥望京都,一时怅然消魂,悲伤不已,泪落满襟。 这首词所流露出的对京都生活的留恋,感情是比较复杂的,很能代表柳永后期对自己前期生活的看法。其中有对往日美好年华虚度的感伤,如该词中的“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句即可证明。今天的他认为自己沉迷于声色酒乐之中是没有醒悟,但是他并没有全面否定往日生活。虽然望的是“帝城”,但是他首先不是想到帝城里的天子,不是君臣大义,而是想到醉眠平康的生活。他依然还记得往日“玉箫”,惋惜“声断”,还记得“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的喧嚣和得意,可见柳永的市民意识之浓厚,即使是在仕途失意、远离京城时仍不能忘怀。也许,他最为之伤心落泪的,是他在汴梁城度过的一去不复返的青春绚丽年华,对此流露出来的是无限的惋惜和感伤。这种感伤是复杂的,带有宦游失意的痕迹,因为回想昔日在京都的生活,自然也会想到仕途的惨淡和辛酸,这种失败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虽然他对传统知识分子追求的仕宦功名有过怀疑和厌倦,对早年所沉迷的世俗享乐是一种从心底产生的认可,但毕竟,当时的社会价值标准还在左右着大多数人的前途命运,他还是得不到社会的认可。 该词上片极力描述目前所在之地的美景与欢娱,以衬托自己的落落寡合,“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怀,尽成感旧”几句承上转折,引出下片对京都生活的描写,以一切美好往事均已不再的感伤结束全词。结构非常严谨,这也是柳永慢词的主要艺术特征。 倾杯乐 《倾杯乐》原为唐教坊曲名,又名“古倾杯”或“倾杯”。此词调共116字,比起柳永其他的《倾杯乐》,“调更长,句亦更乱,愈难分晰也”(缪荃孙校吴重熹《山左人词》本中注)。该词是一个歌妓的内心独白,主要抒写她的离愁别恨。有本“危阁”为“危楼”;“清瘦”为“情瘦”。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迥、凉生襟袖。追旧事、一晌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暂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夜幕降临,明月初升,云彩散去,明月更显皎洁,夜色像白天一样。这样的月色自然很容易引发人们的思情。 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迥、凉生襟袖——醺醺:酒醉的样子。危阁迥:楼阁高,站在上面视野开阔。这时候,女主人公出现了,她还有一点儿醉意,为什么醉了,想是借酒浇愁吧?渐渐从酒醉中醒来。带着满怀愁绪登上高楼,极目望远,只觉得襟袖间一股凉意顿生。 追旧事、一晌凭阑久——一晌:一段时间。溶溶的月色,引起女主人公的沉思。她倚在栏干上,久久地陷入了对往日情事的回忆中。 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抵死:终究。为什么自己天生丽质,妩媚多姿,最终还是孤单独处,和曾经相爱的人长相隔绝? 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算到头、谁与伸剖——恁:这样。伸剖:申诉表白。即使相隔长久,但是还对心中的他朝思暮想,想念而不知对方的任何音信,而自己在这刻骨的思念中,如花面容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色泽,白白地为伊消得人憔悴!而没有人能了解自己的这份痛苦,到头来,又能向谁表白呢? 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向道我:向来我说自己。经年:经过一年或若干年。花柳:在这里指代以往的欢娱生活。在与他分别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是怎样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心也变得脆弱不堪,平日里连偷眼看一下窗外春光都不敢,因为那娇艳的春花,嫩绿的杨柳,会触动她的愁肠,会让她一下子想起昔日花丛柳下的欢娱生活,想到这里,会让她更加难堪的。 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暂开口——因为自己的愁闷不堪,真是辜负了眼前的佳辰美景,月色良宵。自己从没有略微地展开一下眉头,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此句与柳永《雨霖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句的内涵极为相似。 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与我重逢?还能像以前那样对我怜惜依旧,情深依旧?这一问句,是她心底深处的渴望,强烈的感情使她不管有无希望重逢,仍然对心中的恋人一往情深,感情深挚专一,尽管对方已经一去一年有馀,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或早已把她忘却。 这首词中的歌妓是柳永词中很具有代表性的形象。她虽然身为下贱,但是她却一腔深情,专一而执着,有着一个真正人的个性和思想。她是被别人看作朝三暮四的歌妓群体中的“另类”,也是词人所喜爱并不吝笔墨为之传写心声的群体中的一员。也是由于词人不同于一般人视歌妓为“尤物”的态度,才会发现她们本来就具有不亚于良家女子的美好情操。她对情人的“朝思暮想”,以至“添清瘦”,全然不管对方是否还思念着自己;她愁闷得不愿意再过着与良辰美景同乐、欢颜卖笑的生活,悲伤得连看一眼花柳都要黯然神伤,可以想象她的痛苦之深了。 这首词主要通过女主人公内心独白的方式刻画她丰富复杂的内心活动,但在表达感情时并不是非常直接,而是从各个侧面来反映歌妓的感情特点,笔法上也显得比较婉曲多变,且多用白描的手法娓娓道来。首先是对怡人月色之景的描写,以千里相共的明月引起对昔日恋人的思念;而对于恋人的思念,绝非今天才有,她的“醺醺”然就是其思念的产物;然后用大段的篇幅反复抒写与情人一别之后的哀愁。由久久凭栏到朝思暮想,从空添清瘦到无人诉说,从分别以来的思念到今天的不敢觑花柳,从辜负良辰美景到渴望重逢,无一不是在写对情人割舍不断的情感。其间融和了民间口语,显示出朴实自然的风格特征。如“抵死”、“自家空恁”、“算到头”、“可惜恁”、“问甚时与你”等。 迎新春 词牌《迎新春》首见于柳永词。这首词主要描写了北宋京城欢庆元宵佳节的盛况,真实地再现了宋仁宗时期物阜民丰的承平景象。有本“喧天”作“喧喧”。 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硏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硏(xiè)管:据《汉书·律历志》记载,黄帝使泠纶从解谷(一作嶰谷)取竹子作为律本,即今天所说的定声器。青律:青帝(司春之神)所司之律,即表示春天来了。也有人认为,古时以时令配乐律,青乃春天之色,青律乃春天之乐律。帝里:京城。阳和:暖和的春光。轻煦:微暖,指初春的气候。这三句是说:冬去春来,京城里温暖的春光刚刚布满大地,晴朗的春阳召回温暖的天气。词以温暖的春天开篇,为下文的欢庆佳节定下一个温暖的基调,在这温暖的春日里欢庆佳节,应该更加喜悦。 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三五:指元宵佳节。这时正值元宵佳节,千家万户都在张灯结彩,欢庆节日。据历史记载,宋代民俗中,对元宵节非常重视,一般要挂灯三夜,不管男女都可上街尽情游玩观灯。 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九陌:指京城中的大道。微度:暗暗地袭来。然:燃的本字。绛树:神话中的仙树。这里指人工装饰的树,上面挂着彩灯,红光闪烁,犹如燃烧了的绛树。鳌山:扎成山形的巨型彩灯,是彩灯中的极品。这几句是在写京都灯节之盛况。只见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出来观灯的游人,并且身着节日盛装,精心地梳妆打扮,到处是罗绮满眼,香气袭人。处处火树银花,绵延十里之遥,如春风在一夜之间催开了千万树的花朵。特别是高耸鳌山灯的地方,聚集的人更多,锣鼓笙箫声不绝于耳,把节日气氛推向了高潮。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当午:正在午夜。香径:对街道巷陌的美称。绝缨:据汉代刘向《说苑》记载,战国时楚庄王赐群臣酒,日暮酒酣时,灯烛突然熄灭,有人拉扯美人的衣服,美人扯断那人的冠缨,并请求楚庄王掌灯后找出绝缨的人,而楚庄王则让群臣百余人都自己扯断冠缨,然后点灯,尽欢而散。掷果:《晋书·潘岳传》中记载,潘岳因貌美,出门时常有许多妇女向他掷果。这几句是在写游人的活动。渐渐地月上中天,时已近午夜,但游人依旧游兴不减,街道上青年男女们不拘礼数,纵情欢乐,嬉戏耍闹个不停。 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更阑:夜深。奇遇:指和绝缨掷果等相类似的风流韵事。这两句是说在灯月朦胧之时,青年男女们在秘密约会,可见宋时的元宵佳节也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良宵。 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随分:随意。良聚,欢聚。为什么人们可以随意欢聚?即使超越礼教也未受到人们的责难?原来因为现在是天下太平时期,物阜民丰,人们可以尽情地游乐嬉戏。 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争忍:怎忍。面对此情此景,词人怎忍离开这种喧闹欢乐的场所?怎能不沉浸在这市民大欢会的节日欢乐之中呢? 宋代节序词中咏元宵佳节最多,各有各的特点。与其他元夕词不同的是,柳永元夕词更见热闹,且不惜笔墨铺叙描摹,将元宵节盛况和承平景象形容曲尽。 说柳永的元夕词更见热闹,主要因为作者对元宵节世俗的欢乐的认可,能置身于其中,精心描摹所见到的喧闹场景。该词一开头就写“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的春意暖人背景,为下面千家万户之欢提供了一个非常适当的氛围。紧接着,词人着力描摹节日盛况。有“列华灯,千门万户”花灯之多的描写;有“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观灯游人之众的渲染;然后又接着描摹“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的热闹场景;游人纵情欢乐,虽然“素月当午”也不愿意散去,花前月下灯影里的众多情事,更增加了元宵节庆的风流与温馨。这样的场景让词人不能游离其外,不忍“独醒归去”。词人把所见所闻写足,不似欧阳修《生查子》的“花市灯如昼”的简单概括,不似辛弃疾《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身处喧闹之中却别有怀抱,也不似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在“听人笑语”中体味着自己的凄凉。柳永词的字里行间到处洋溢着对眼前光影声色世俗欢乐的认同与喜爱,他乐此不疲地渲染节日的欢乐与喧阗,津津乐道于“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等艳情之事。这些不同主要是因为柳永其人的市民意识和心态,也因为他所处的是所谓“朝野多欢民康阜”的太平盛世,而这承平时期又是市民得以狂欢的客观环境。 曲玉管 词牌《曲玉管》为唐教坊曲名,105字。它在三叠词调中是一种特殊形式,称为双拽头,前两段较短,句法声律完全相同,大体为写景,第三叠另作一意,重在抒情,使声情相应。这首词是写在羁旅中怀旧伤离情绪。从词中景物情事来看,应该是羁旅秦地,为柳永登第后漫游长安、渭南一带时所作。“汀洲”有本作“江洲”;“立望”有本作“一望”。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陇首云飞,出自南朝梁·柳恽的《捣衣诗》:“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陇首,山头。这三句是说:羁旅他乡的词人登高凭栏痴痴远望,久久不愿离去。一直到江边夕阳残照,烟波浩淼,满目迷茫。只见山头的云彩轻轻地飞卷起来,似乎要把他的思绪带到他所挂念的远方。这三句虽然是写眼前旷远渺茫的秋景,但词人凄凉之情已经蕴涵其中。江上落日触动敏感词人的是对青春消逝而产生的无可挽回的忧伤;云儿无语飞去触动他的是无所依托的孤独无依之感;烟波满目带给他的是无法说清的失落与迷茫。这些景都是词人远望所见,由远及近,很有层次。 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关河:指函谷关与黄河。萧索:萧条冷落。忍凝眸:不忍注目观赏。这三句是说:纵目远望,只见关河冷落,千里清秋之景,一片萧索,实在让人难以继续望下去。上句说“凭阑久”,说明观望已久,这里又说“不忍凝眸”,似乎矛盾,实际上更进一步说明词人的满腹凄凉:远望是为消解凄凉,望远的结果又增加了凄凉,不望也罢!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杳杳,渺远的意思。神京:京城。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仙子:原来指仙人或仙女,在唐宋词中一般指女冠或歌妓。这里指词人在京城与之相爱的一个妓女。锦字:据《晋书·列女传》记载,前秦秦州太守窦滔得罪被徙流沙,其妻苏蕙织锦为回文诗寄给窦滔,以表思念之情。后来以锦字代指夫妻或情人间的书信。偶:遇,值。这三句点明了所要思念的人。所思念的那位居住神京体态轻盈美好的女子,分别之后很想收到她的来信,但最终难以如愿。 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断雁:离群孤雁。无凭:没有准确的消息。冉冉:慢悠悠的样子。传说鸿雁是可以传书的,但失群孤雁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消息,只是慢慢地似乎带着满腹的惆怅飞下江边沙滩上。这时的词人只能陷入无穷无尽的思念之中了。孤雁传书是虚写,而“冉冉飞下汀洲”是实写,由虚及实,既是抒发盼望不来书信的失落之情,又是对眼前景的描写,“断雁”不只是写离群孤雁,也是词人漂泊异乡的象征。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期:预料。雨恨云愁:由宋玉《高唐赋》的“旦为行云,暮为行雨”而来,指男女之情而引起的愁怨。追游:相随游乐。这四句紧承上面的“思悠悠”而转入对往事的回忆。当初和所爱的女子在一起,有多少温情与欢乐!哪里想到聚散无定,往日的温馨却招致今天怎么也排遣不去的忧愁遗恨!是什么阻碍他和相爱的人一起相随游乐?联系柳永的生平来看,他所处的时代和家庭以及沉淀于内心深处的价值观念,使他难以完全抛开仕途功名,使他不得不四处干谒,以求仕进。 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永日:整天。漂泊辗转成了词人重要的一种生活方式。在此期间,不但在感情上忍受离别之苦,仕途上也没有成就,双重的精神痛苦使他常会无端生出愁怨,何况在他登山临水之时!每次必然会引起平生难以言说的辛酸,让他黯然消魂,整日一语不发,默默走下楼去。最后一句“却下层楼”和前面的“凭阑久”相呼应,使全词首尾相接。 这首词是作者登高怀远之作。在景与情的处理上,移情入景,触景生情,使写景和抒情浑然一体。在布局上首尾相互照应;在情感上,全词以愁情贯穿始终,又不流于一般的相思离别,结尾因“登山临水”所引起的“平生心事”将全词的精神境界加以提升。在文字上,有柳永词的一般特征,即明白晓畅;在叙事上,似乎没有什么技巧,特别是第三叠,平铺直叙,如话家常,但在短短几句之中,把词人与所爱的人昨日相爱之甜蜜,今日相思之痛苦都写了出来,并把这种痛苦拓展开来,注以更深的内涵。 对于词中思念之人有不同解释,有认为是思念妻子的(日本学者村上哲见),可能因词中有窦滔之妻苏蕙寄锦一事。目前多数认为是思念曾经相爱的歌妓。对于“锦字”之典故,可不必拘泥,这时柳永可能在秦地漫游,自然容易想起曾在秦地做官的窦滔,柳永只是借此典故,取寄锦之意,表相思之情。况且词中的“盈盈仙子”、“幽欢佳会”、“雨恨云愁”等不似夫妻间语,应为写歌妓。曾大兴先生云,古书中没有称呼自己的妻子为“仙子”的例证。再者柳永此类词多,亦可以佐证。 满朝欢 词牌《满朝欢》首见于柳永词,共101字。词中写的是词人在重游京都时被春光所吸引,由此想起昔日熟悉的歌妓,却寻访不遇的凄凉心情。“楚观”有本作“楚馆”;“欢盟”有本作“旧盟”。 花隔铜壶,露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花隔铜壶,露硋金掌,都门十二清晓——铜壶:古代的计时器。硋:晒干。《诗经·秦风·蒹葭》:“蒹葭凄凄,白露未硋。”金掌:汉代金人承露盘,在长安。汉武帝以铜做仙人,以手承盘,接天赐之露,和玉屑饮之以求仙。汉朝灭亡后,魏明帝将其拆除,欲迁置洛阳,后因仙人过重,留在灞垒。传说仙人在拆除时流下眼泪。李贺有《金铜仙人辞汉歌》以咏此事。都门十二:长安城一面三门,共十二门,此借指京城汴梁。这三句是说:夜已经结束了,铜人金掌上的露水已经干了,京城处处春晓。 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帝里,京城。春杪(miǎo):暮春。杪原来指树木的末梢,引申为岁月季节的末尾。京城偏爱在暮春的时节展示她的烂漫多姿。 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上林:原来为秦的禁苑,后来汉武帝扩建,词中泛指京城的林园。灵沼:周时的池塘。《诗经·大雅·灵台》曰:“王在灵沼,于(rèn)鱼跃。”后泛指宫中池沼。这里是对池塘的美称。这三句是说:白天渐渐变长,有时轻烟袅袅,引得黄莺儿在林苑中卖弄着它的歌喉,声音婉转醉人;鱼儿也受到春光的感召,在池塘里快乐地游来游去。 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城中的小巷大街上刚刚迎来了雨后初晴的阳光,两边垂柳飘拂,芳草萋萋,花香四溢,使巷陌之间充满了香气。以上这六句通过黄莺和鱼儿的活动,巷陌的春花春草,表现京城春天的生机与美丽。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秦楼、楚观:皆为妓女居住之地。彩凤朝云:均为美人,在这里指妓女名。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词人想起过去与他相识相知的歌妓们,她们的欢歌笑语曾经让他那么沉迷,如今仍萦绕在耳边。 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欢盟:欢聚的盟约。和她们一别已一年之久,突然想起曾经说定的欢聚的日子已经又到了。 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人面桃花三句:根据《本事诗》记载,唐崔护清明时游长安城南,来到一户掩映在桃花中的人家,于是叩门讨水喝,一女子出来,四目相对,相互属意。次年清明,崔护又前往寻访,但门已上锁。因题诗于左门:“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来的文人以“人面桃花”指所爱慕但不能相见的美丽女子。这几句是说:词人兴冲冲地来到故地,谁知人去楼空,思念的人儿已不知身居何处。一整天词人都无语伫立,落得个满腹凄凉。 该词表现寻偶不遇的感受,我们读完后会和词人一样怅然不已。即使是对柳永与歌妓间的情意有微词的人,大概也会有这种感受。 上片对京城春光的描写,在柳永词中并不算很突出,用的是惯常的铺叙手法。下片中以花柳之美触动往日的情感,接着去寻访往日的意中人。但故地依旧在,人已不知何处去。那种怅然让词人感伤不已,以致“尽日伫立无言”。结尾的“凄凉怀抱”耐人寻味,意蕴丰富。如果仅仅是寻访不遇的怀抱,应不至于如此伤情。当还有由此而感发的对往日欢乐青春年华已逝去的感伤,也许还有好景不常在的感伤,出入京城、羁旅他乡的失意等等。自己的种种希望似乎也如眼前的寻访不遇一样,往往是兴冲冲地来,失意地去;有时在不经意之中遇到的美好事物,当刻意地去追求时,已经是一切皆空。这种感受的相通,使他凄凉如斯,以致“尽日”无语伤悲。 该词的叙事很直接,就是一个由来到去的简单过程,是柳永常用的叙事方式,具有市民文学特征,但在审美效果上并不流于单薄浅直,特别是“人面桃花”、“尽日伫立无言”一语,耐人寻味,显得感情深厚
柳永集
首页.书架.美文.目录 下章|上章|加书签|回简介 第二部分(本章免费) 梦还京 词牌《梦还京》始见于柳永词,共79字,内容为一次酒后思念情侣之作,其中抒写的是柳永羁旅词中常有的漂泊无定与苦苦的恋情相融合的情感。有注本认为原是三叠,从“悄无寐”处为第二叠;从“甚况味”处起为第三叠。 夜来匆匆饮散,欹枕背灯睡。酒力全轻,醉魂易醒,风揭帘栊,梦断披衣重起。悄无寐。追悔当初,绣阁话别太容易。日许时、犹阻归计。甚况味。旅馆虚度残岁。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 夜来匆匆饮散,欹枕背灯睡——欹(qī)枕:斜靠着枕头。晚上匆匆喝完了酒,回到旅馆,背着灯斜靠着枕头睡去。这两句似乎是简单地交代酒后归来睡觉的过程,但“匆匆”、“背灯”等词语却让读者感觉不是那么简单。孤身在外,想必不是一场欢乐的宴饮,所以才“匆匆”饮罢,这两个字将词人一副落魄惆怅的心态表现出来。而为何要草草地“背灯”而睡?是怕独守孤灯触动自己的愁肠吗? 酒力全轻,醉魂易醒,风揭帘栊,梦断披衣重起。悄无寐——栊:窗户。但是酒力太弱,醉后很容易就醒过来。这时看到风儿轻轻地吹开窗帘,寒气袭来。梦醒之后再也不能睡去,于是披衣而起,悄然而坐,黯然神伤,陷入了沉思。 追悔当初,绣阁话别太容易——想当初在绣阁那么轻易地与她分别,现在想来,真是懊悔不已。 日许时、犹阻归计。甚况味。旅馆虚度残岁——日许时:也称“日许多时”,宋人俗语,意为过了许多日子。况味:境况与情味。这几句是说,从分别以后的许多时日里,一直都因某种阻碍而不能回去相聚。其间的种种景况与情味只有自己才能了解啊!整天整月在旅馆里虚度光阴,转眼一年又要过去。 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娇媚:这里指所思念的女子。永漏:铜壶长久不停地滴漏计时。此处指漫漫长夜。这几句是想象女子此时的境况。他揣测,心中的她也是独守鸳帐,一个人面对孤灯,四周也是如此的寂静,在长长的静夜中苦苦地思念着自己,她可能也在追悔“绣阁话别太容易”啊!这四句从对面写起,设想对方也在想念自己,从而把两人心有灵犀、互相牵挂的深厚感情表现出来。这种写法许多词人都采用过,如欧阳修《踏莎行》的下片,行人想象家中思妇“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在高楼上凭栏远望;苏轼《江城子·记梦》的下片也想象“明月夜,短松岗”,想象妻子因为思念自己而年年肠断。 郑文焯《手校石莲庵刻本〈乐章集〉》云:“柳词浑妙深美处,全在景中人,人中意,而往复回应,又能寄托清远,达之眼前,不嫌凌杂。”用以说柳永此词,应是妥当。 词的上片并没有借助景物的触发或渲染,而是直接写词人的感受,但直接却不浅直。只以“酒”为切入点,匆匆饮罢,应不是在细细品味杜康之美,而是在酒馆中猛饮几杯,唯求速醉,然后回到旅馆中匆匆入睡。仅仅从词人的这些行为我们就有理由相信,词人一定有什么难解之愁郁郁于心,只能买酒图醉,以梦来回避。但这种愁能回避得了吗?下面的“梦断披衣重起”说明这一切都是徒劳,也就间接地表明愁思之深重。正因为愁思之重,酒力才会嫌轻!而此时的风卷帘栊,更给心已寒的词人带来更强的寒意。上片处处见愁,又无一处在明说愁,可谓明朗中见含蓄。 下片写对情人的思念,极尽往复回环之致。先是写自己的思念,不说思念,却说懊悔当初的分别太轻易。柳永在另一首《倾杯》词中反复说“算人生悲莫悲于轻别”,其实并不一定是话别容易,很有可能当时分别已经是缠绵难舍,只因今日思念过深,才感觉当时话别容易而已。这种感觉能增加他现时的愁苦。接着,词人又写自己今日之境况,遥想所思念之“娇媚”应也是在思念自己,也和自己一样在懊悔当初话别之容易呢!这个结尾和下片开头相照应,同时又和全词的开头相照应。正因为他们心有灵犀的深挚感情,才使他“匆匆饮散”,梦断重起啊!这种反复并没有使词变得芜杂,反而使情感表现得更为深挚。 凤衔杯 据清·万树《词律》和清圣祖敕撰《词谱》中记载,词牌《凤衔杯》首见于晏殊词,共56字,柳永扩为63字与93字两体。本词写的是词人收到佳人书信后的心情,包含着对佳人才艺的欣赏。应是词人一度离开京城后,一位原来熟知的歌妓给他寄信表达感情。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钩满。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卿:是对女子的昵称,瑶可能是寄信女子的名字。染翰:沾染翰墨,指赋诗著文。简:书信。这两句是说:美丽的瑶卿是位能诗能文的才女,从千里之外寄来了一首小诗,一封长信。 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钩满——襞(bì):原来指折叠衣服,这里指折叠纸张。苔笺:纸名。翠管:饰以翠羽的毛笔。玉箸银钩:书体名,玉箸指小篆;银钩指草书。这三句是说:看了这封信和小诗,眼前不由得呈现出她刚折纸准备书写时的样子。她在红红的小轩窗边,挥动翠管,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不管是小篆还是草书,都写得恰到好处,或笔力遒劲,或笔姿优美。 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锦囊收:用锦囊收起。犀轴:用犀牛角做成的字画轴。《汉武帝内传》中有汉武帝将王母和上元夫人所授的经书和图画用紫锦囊收起的事。此处意在说明珍惜女子的书信,予以小心收藏。斋:似指书房。一说指斋戒,以示其敬,疑误。这三句是说:我把它们用锦囊收起,用犀轴卷起,很珍视它,经常在书房里欣赏把玩。 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珠玑:珠玉。这三句是说:更把她的书信看成珠玉一样珍贵,常常放在怀中,衣袖中,不时地看一看,每次看见书信,就像看到她千娇百媚的容颜一般。 读完这首词,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类似《西厢记》中的张生一样的男子,多情又带有些文人酸气,只不过词人对待的是歌妓,不是一般的良家女子。就此而言,他似胜过一般文人。 词的上片着重写词人对这位瑶卿的书法和文学才能的赞赏之情。歌妓一般文化水平有限,但瑶卿能挥毫撰文写诗,且有一定的书法功底,这本身就很难得。所以词人径由瑶卿的书信想象她临窗挥毫的图景,美丽而可爱,其中透出对她的赏爱之情。翠管红窗,突出女性色彩,美化了瑶卿挥笔作书的情景。 下片着重表现词人对瑶卿书信的珍爱。他将它视若珍宝,几乎动用一切手段来珍藏它,把它放在怀袖中,时时把玩欣赏。初读可能感觉有点可笑,细读便会觉得他对女子的感情了。为什么他那么看重瑶卿的书信?恐怕不仅仅是诗文的文采、字体的优美吧?是什么会让他如此爱不释手地“置之怀袖时时看”?当然是他对瑶卿的爱,因为他一看见书信,就像看见女子娇媚的面庞,获得一种满足感,可见词人感情的深挚。 本词仅就收到来信这一件小事来写感情,章法、语言、情节均很简单明了。虽然词里并没有对二人的感情作细腻的描摹,但仅仅从男主人公的行为就可略见一斑。特别是“置之怀袖时时看”,写得生动形象,可见其感情的真率。正如清·陈锐《碧斋词话》中所云:“‘置之怀袖时时看’,此从古乐府出。” 鹤冲天 词牌《鹤冲天》首见于柳永词,共84字。这首词写的是歌妓的离恨,其中有女主人公对往事的痛苦回忆与懊悔,也有对未来无可奈何的猜测,流露出词人对被侮辱被损害的妓女们的同情。“旧时”有本作“当初”。 闲窗漏永,月冷霜华堕。悄悄下帘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无语沉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从前早是多成破。何况经岁月,相抛。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 闲窗漏永,月冷霜华堕——闲:安静。漏永:长久的夜晚。霜华:霜。白居易《长恨歌》:“鸳鸯瓦冷霜华重。”堕,古人认为霜如同雨雪一样,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如“月落乌啼霜满天”云云。这两句写的是女主人公所处的环境:她孑然一身,月下无眠,听着滴不尽的更漏,对着静悄悄的窗儿,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仰望着天幕上的明月,月光清冷,空中飞霜,让人觉得一阵心寒。 悄悄下帘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她悄悄地放下帘幕,转过身来,屋内只有快要燃尽的一盏孤灯。缓缓坐下,总是要追忆起往事,不由得为离情而愁肠百结,心乱如麻。以前欢娱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而今都成为一场幻影,像一场梦,突然醒来,让她失魂落魄,不知所以。 无语沉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则个:语助词,相当于“着”、“者”的用法,在词中无实义。这三句是说:郁积已久的痛苦使她没有了眼泪,只有这么呆呆地坐着,似乎没有了思想。眼前梦一样美好的月夜也引不起她的兴致,这等好天好景也被她辜负了,她的愁眉一刻也没有舒展开。 从前早是多成破。何况经岁月,相抛——破:尽。早是:本是,已是。抛(duǒ):宋人口语,抛开、丢下的意思。这两句是说:想起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他对自己感情已渐渐地露出淡薄的迹象,似乎要走向尽头。更何况经历了长久的分别,相互分开已久,他对自己的感情就更难说了。 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即使心里明白二人情缘已绝,但她还在那里猜测,假使再相见,还能像以前那样待我吗? 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无计那:即无计奈,无可奈何。摧挫:折磨。这三句是说:现在悔恨也是无可奈何,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那儿自怨自艾,在这漫长的夜晚,独对孤灯,就这样承受着那无尽的折磨。 这首词对妓女的感情作了真实而细致的描摹,其心理过程是从孤寂到失魂落魄,愁苦难堪,再到猜测、失望悔恨,最后到无可奈何,无法摆脱。这种悲苦无告的愁苦之情让人顿生同情之感。这首词不掺杂任何对妓女的不尊重因素,在词人的歌妓词中,应是佳作。 上片首先通过景物描写来烘托,“闲窗漏永”所表现出的冷清寂寥正好与孤灯前的女主人公的心情相符合。而“月冷霜华堕”则主要是女主人公的心情使然。因为此时正是“好天好景”时节,应不至于到“月冷”,而她却把月和冷、霜连在一起。下片着重通过女主人公的心理独白,直接抒发情感,但是感情却很复杂。这与表达方式上的婉转曲折有关,你看她先是想到过去的“多成破”的征兆,然后又猜测到分别之后对方的想法,接着假设“重相见”时的情景,转而又后悔,后悔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又回到词的上片所提到的无语独坐。 柳永词好引民间口语入词,这一点在本词中表现得很突出。如“则个”、“旧时么”、“无计那”、“自家”等都是宋时民间口语,这种语言的运用,既符合市井歌妓的身份口吻,又有利于准确地表现歌妓的真实感情。 受恩深 词牌《受恩深》首见于柳永词,或为《爱恩深》,共86字。此词为咏物词,盛赞菊花。“淡泞”有本作“淡伫”;“要上”有本作“飞上”;“寒雨”有本作“疏雨”或“寒雾”。 雅致装庭宇。黄花开淡泞。细香明艳尽天与。助秀色堪餐,向晓自有真珠露。刚被金钱妒。拟买断秋天,容易独步。粉蝶无情蜂已去。要上金尊,惟有诗人曾许。待宴赏重阳,恁时尽把芳心吐。陶令轻回顾。免憔悴东篱,冷烟寒雨。 雅致装庭宇。黄花开淡泞——淡泞:淡泊。这两句是说:秋高气爽之时,雅致的菊花在屋前屋后开放,像是特意为庭院、屋子做装饰似的。那色调明净的黄花让人看了似乎要忘却世间的尘俗,也和花儿一样淡泊宁静。这两句主要揭示菊花的主要特征:雅致与淡泊,为下面的抒情奠定基础。 细香明艳尽天与。助秀色堪餐,向晓自有真珠露——细香:淡淡的幽香。秀色堪餐:形容妇女的美貌或花木秀丽。向晓:临晓,即到了早晨。这三句是说:菊花发出的淡淡幽香,以及明净艳丽的姿色都是上天赐予的,是秋之神格外关爱的结果。而且为了增加它的美丽,到早晨的时候,秋之神还特意赐予它如真珠般的露珠,使其愈加娇艳动人。这几句用了拟人的修辞方法,说花儿的美丽以及露珠都是上天特意赐予的,不需任何的人为因素和自身的努力都可以招人喜欢。 刚被金钱妒。拟买断秋天,容易独步——拟:打算。买断:买尽、占尽。金钱:金钱花的省称。《酉阳杂俎·草篇》载,“一云本出外国,梁大同二年,进来中土”,其花开如菊,小铜钱大,深黄色。唐白居易《牡丹芳》:“石竹金钱何细碎,芙蓉芍药苦寻常。”这三句是说:菊花的美丽刚刚被金钱花所嫉妒,恨自己不如它的明丽。而菊花还想独占秋天,这个想法并不过分,而且还是很容易达到的啊! 粉蝶无情蜂已去。要上金尊,惟有诗人曾许——要:通“邀”,意为摆上。尊:酒器。这三句是说:虽然菊花有天生丽质,但却没有多少人赏爱,你们没有看见吗?留连于春花之中的粉蝶与蜜蜂这时已不见踪影。只有诗人摆上金尊,饮酒赋诗来赞美它。 待宴赏重阳,恁时尽把芳心吐——恁时:那时。芳心:本指年轻女子的心,这里指菊花的心声。等到欢庆重阳佳节,那时你(菊花)就可以尽情地把你的芳心向诗人倾吐,他们才是你的知音呢! 陶令轻回顾。免憔悴东篱,冷烟寒雨——陶令:即陶渊明,因其曾为彭泽令,故称之。陶渊明《饮酒》(其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三句是说,而这些诗人中,你的最佳知音是那位爱菊的陶渊明,只要他那么随便一回头,欣赏一下,你就会免得在东篱寒雨冷烟中憔悴,黯然神伤。一生得一知己来赏爱,心意足矣! 柳永的咏物词共有七首,为《黄莺儿》、《受恩深》、《望远行》(长空降瑞)、《瑞鹧鸪》(天将奇艳与寒梅)、《木兰花》三首。这些词风格清雅,虽然不是柳永词的代表作,但也代表了柳永词风的另一方面,深恶柳词之俗者或许会因为这些词,稍许改变一下对柳词的看法。 柳永咏物词在写法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通篇几乎无一字写该物,但处处又落于该物;采用虚写和实写相结合的手法,从多角度来描摹该物,且都是以递进的层次来对该物反复咏叹。本词是赞菊花,虽没有哪一句是在直接写菊花,但每一句都与菊花相关。不仅实写了菊花的“细香明艳”和“向晓自有真珠露”,而且用陶渊明爱菊之典故来烘托渲染;不仅写眼前已经看到的菊花初开之景,而且还在设想重阳佳节盛开的菊花。关于以递进的层次来对该物反复咏叹,词人首先写菊花初开时的“细香明艳”来赞其初开时的雅致;接着写菊花之美受到的妒忌,进一步说明菊花之魅力;继而再换一个角度来赞美,说其不同一般的美,它的美见赏于诗人,突出菊花的高雅别致,不需要萦绕在春花丛中的蜂蝶们的赏爱,但自显其清高、孤傲;最后用陶渊明的爱菊作结,更显菊花的高洁脱俗。词人把它的心比作女子的芳心,要向能欣赏它的诗人尽情倾吐。 关于该词中“陶令轻回顾。免憔悴东篱,冷烟寒雨”几句的解释,有不同的观点。陈永正先生针对《乐章集校注》“花落烟冷,陶令也会憔悴东篱,无悠然之兴”之说进行商榷,认为是:“陶渊明爱赏菊花,免使它在东篱烟雨中独自憔悴。”(见《学术研究》1999年第7期)而薛瑞生先生对此观点又提出自己的看法:“此三句既有倒置,又有时间变换,不然着一轻字则无法理解。意谓应及时清赏,不要等到深秋或初冬,那时再来,即如陶令那样爱菊,也会在东篱下徒增憔悴惆怅,感到空来了。全词都是在时间变换中写菊的,前写重阳前菊之新开,接写重阳时菊之盛开,最后才是此三句。”(见《书品》2000年第3期) 另外,关于此词内容,曾大兴先生认为它是词人第一次名落孙山后的作品,其间词人漫游干谒,仕宦生活并不如意,词中熔铸了他“悲苦的身世之感”(见《柳永和他的词》第12页)。他虽然受到皇帝的排斥和贵族士大夫的嫉恨,心情寂寞,但还没有最后绝望,仍然希望得到知音的见赏。这种寄托在此词中表现并不明显,似有似无,并不是明显的托物寓志,应属于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所说的那样:“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 看花回 词牌《看花回》始自柳永,共67字。这首词反映了词人超脱世俗的思想感情。词中他看破了现实生活中的名和利,以“醉乡深处,温柔乡里”作为人生最终的归宿,表现了词人复杂的心情。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屈指:掐指计算。劳生:辛劳奔波的一生。百岁期:百年时间,这里代指人的一生。荣瘁:荣辱,这里指政治生涯中的穷达,或得志或失意。利牵名惹:为名利所羁绊。逡巡:迟疑不决而徘徊或不敢前进。这三句是总结人生:人生百年,屈指算来,非常有限。在辛苦劳累的一生中,穷达荣辱一直如影相随,常常因名利的牵绊而徘徊彷徨,让人不得不感叹人生的坎坷。 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尘事常多雅会稀——两轮:指日轮与月轮,即日月。玉走金飞:玉指玉兔,代称月亮。金:指金乌,代指太阳。玉走金飞,日月运行迅速,即说光阴流逝很快。极品:最高的官位。《宋史·职官志六》中记载:“凡内侍初补曰小黄门……次迁都都知,遂为内臣极品。”尘事:即尘世俗事。雅会:美好的相会。这几句是慨叹时光流逝之快,人生多无奈,青春红颜很快就变成苍颜白发,即使身居极品高官又能奈何?不仅如此,在有限的人生中,还是尘俗之事多,优雅惬意的聚会少。 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忍不:怎忍不。开眉:展开眉头,即心情愉快。画堂,指华美的房屋。歌管,唱歌奏乐。花枝:代指艳丽的女子。醉乡:指沉湎于醉酒之中。这几句是说:人生既然如此,何不及时行乐?不妨抛开俗事,沉醉于画堂歌舞之中,边饮酒边欣赏歌女的歌舞与美貌,有了这些,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呢?还是醉乡风景这边独好,不如与相知的人携手一起归隐醉乡。这几句表明了词人的人生观:在温柔乡里寻欢作乐,隐于醉乡深处,才是他最理想的归宿。 这首词所反映出来的思想,是词人比较复杂的一面,主要体现了词人对名利的蔑视、怀疑,对温柔乡和醉乡的向往。而这种向往,是词人多年困顿场屋、干谒无成之后对功名所产生的厌倦之情。科举功名,已经成为封建时代文人内心自觉的评价尺度,柳永当然也不例外。但与一般文人相比,柳永的个性似乎更张扬一些,他从不避讳对于世俗生活的喜爱与认可。因此,一般文人在名利面前受挫的时候,往往是遁迹于山林,而柳永却用世俗的享乐来超脱。当词人经历了多年的困顿,受尽了“利牵名惹”的煎熬,意识到“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的光阴虚度,领悟到荣华富贵不过如过眼烟云时,他对自己心底所遵从的价值观产生了怀疑,对名利自然也就产生了厌倦。 本词的上片感叹时光的飞逝,总结自己多年追逐名利的生活。词人在名利之前的彷徨由来已久,经过多年的“利牵名惹逡巡过”,直到红颜变白发,似乎才真正地理解了名利的误人,而这时美好的青春年华已经一去不回了,这是多么让人悲哀的事实!词的下片,词人找到了理想的生活方式:佳人歌舞,美酒作陪,携手相知。这才是词人感到最惬意、最轻松的!这种想法,是对传统价值观念的一种叛逆。此时的词人与年轻时已经有所不同,虽然还是耽于世俗的享乐,但已经带上了沉重的心灵创伤。况且,谁又能肯定,柳永此时真的是大彻大悟了?所以,这种思想情绪虽然带有明显的消极成分,但消极中有许多无奈与悲哀。 柳初新 词牌《柳初新》始见于柳永词,共81字。此词写新科进士的游冶宴饮,当为柳永在景祐元年(1034年)中进士时所作。词中有对春光的描绘赞美,这种赞美因为有了新科进士的得意而使春光魅力倍增。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聚香尘、宝鞍骄马。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星杓(biāo):杓星,又称斗柄,由北斗柄部的玉衡、开阳、摇光三颗星组成。古人根据北斗斗柄所指的方向来确定季节,斗柄指东为春天。亚:低俯。这两句是说斗转星移,天空中的杓星正在向京城东郊方向低垂,仿佛向人间宣告:春天来了!这样写法赋予了北斗星以生命,它仿佛成了一个报春的使者,在京城内欢呼雀跃,兴奋地向大家报告春天的消息。这种拟人化,表现了词人对于春天到来的兴奋之情。 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柳抬烟眼:柳叶初生时,细长如眼,惯称柳眼。柳抬烟眼是指柳树刚吐出了鹅黄的柳叶,为烟雾所笼罩。露脸:指花瓣上沾满了露水。这三句是写春天的景象变换。初春时,柳树刚刚展开眉眼,鹅黄的柳芽为迷蒙的烟雾所笼罩,花瓣上沾满了朝露,清新可喜。随着时间的推进,渐渐地,红花绿叶满眼,一片姹紫嫣红。 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层台芳榭:高大而美丽的台榭。台榭,指亭台楼阁等建筑物。榭,指建筑在台上的房屋。神功:即神工,指大自然创造技艺的精巧。丹青无价:指大自然创造出春天这幅无价的美丽图画。这两句是说:大自然运用她精巧的技艺将京城的亭台楼阁装点得格外美丽,处处都是难以估价的精美图画,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令人赞叹不已。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尧阶:喻宫廷。新郎君:唐宋时称新考中的进士为新郎君。这三句是说:殿试刚刚结束,新考中的进士们一起去宴饮游园,成群结队,像是画一般。 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杏园:花苑名,在今西安市。唐代时为新进士宴游之地。此处代指京城汴梁的花苑。桃花浪暖:三月桃花开时,天气逐渐变暖。杜甫《春水》:“三月桃花浪,江流复旧痕。”羽迁鳞化:道士成仙称为羽化,鱼变为龙称为鳞化。此处指高中进士身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三句是说:京城的花苑香风细细,桃花灼灼,暖意融融,新进士们的心情都非常高兴,互相庆贺。 遍九陌、相将游冶。聚香尘、宝鞍骄马——九陌:指京城的大道。相将:相共,相随。香尘:马奔驰时引起的尘土。宝鞍骄马:指装饰豪华的骏马。这两句是写新进士在跨马逛街时的得意神态与喜悦之情。他们一起骑上备着华贵马鞍的高头大马,驰遍了京城的大道,使京城大道上尘土飞扬。 这首词作为新进士的游宴之词,主要抒发了词人的欣喜之情。不管词人曾经经历了多少屈辱坎坷,不管曾经有多少对功名的蔑视与怀疑,虽然是将近老年,但毕竟是考中了,毕竟是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一次成功。不管此时心情有多么复杂,但其中最主要的应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词人没有一开始就把这种感情直接表达出来,词的上片主要是对春天的赞美,其中含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如第一句所说的北斗星报春,一声“春来也”,不正像词人考中进士之后的欢呼吗?进士及第对他来说,就像是人生之春啊!春光本来是美的,在心情好的人眼里更是美得无法形容,不得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下片直接写新进士们的游宴庆贺,大多是喜悦心情的直接表白。结尾两句虽然没有直接写新科进士们的得意神态,但从纵马奔驰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意气风发,从“香尘”、“宝鞍”等带有夸饰的字眼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喜悦心情。 两同心 词牌《两同心》的仄韵体创自柳永,共68字。这首词是怀旧之作,当是词人羁旅南方时为思念相知佳人而作。其中的“鸳会阻”有本作“鸳鸯阻”。 伫立东风,断魂南国。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忆当时、酒恋花迷,役损词客。别有眼长腰搦。痛怜深惜。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想别来,好景良时,也应相忆。 伫立东风,断魂南国——伫立:长时间地站立。南国:南方。这两句是说:一个明媚的春天,词人客居南方,他迎着东风长久地站立着,心中却有一种断魂之感。让人断魂的感情,当是一种深藏于心,不便说明但又能深深刺痛人的情感。其中有对相知女子思念不得的感受,还应该有漂泊他乡的孤寂和人生不顺利的感伤。作为一个漂泊他乡、仕途坎坷的文人,长久地望远伫立,应该是思绪万千,否则何至于“断魂”! 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琼楼:指仙境中用美玉砌成的楼阁。一般用来指华丽的房屋。这里指歌妓所居住的青楼。蟾彩:月光。这两句是词人回忆与佳人相伴的生活场景。那时也是一个明媚的春天,琼楼中的佳人也是面带春色,醉态朦胧,妩媚可人。深夜里皎洁的月光也是那么可爱,远远地照过来,陪伴着他们,他们徘徊在花香四溢的小路上。 忆当时、酒恋花迷,役损词客——役损:劳损。词客:词人。这两句是说:回忆当时,终日沉湎于酒醉之地,迷恋于花丛之中,温柔乡里,以至劳损了自己的身心。 别有眼长腰搦。痛怜深惜——腰搦(nuò):腰细而柔软。搦,满握,满把。怜:爱。这两句是说:更有那美丽的佳人相伴,她的回眸一笑,她的柔软腰肢,更让人怜爱不已,倍加珍惜。 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鸳会:鸳鸯相会,这里比喻情人的相会。锦书:见前《曲玉管·陇首云飞》注解。暮云凝碧:傍晚时云雾聚拢,天色呈青碧状。这两句是说:谁知这一切都成为回忆,两人之间的相会从此受到阻隔,连书信都断绝了,词人在凄凉的夕雨中,看着傍晚聚拢在一起的云雾,情绪很低沉。 想别来,好景良时,也应相忆——想想她自从分别后,纵然有良辰美景,也应该时时想念自己,她也会受到相思之苦的煎熬。 清·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中说:“耆卿《两同心》云:‘酒恋花迷,役损词客。’余谓此等,只可名迷恋花酒之人,不足以称词客,词客当有雅量高致者也。”这种评价不仅是对词中主人公“词客”身份的怀疑,应该也是对该词的批评,他认为有“雅量高致”的词客不会有此等俗举俗词。 确实,柳永是迷恋花酒的,这首词和柳永许多艳情词一样,并没有多深的思想意义。但在怀念佳人时所流露出来的感情虽俗却很真挚。这种感情有一般人对佳人的“眼长腰搦”的“痛怜深惜”,有对佳人离别之后的深深相忆。词作开头词人长久伫立、“断魂南国”的形象,以及下片的“夕雨”、“暮云”等意象为词作增添了一种迟重的伤感,在一定程度上充实了词作的感情,变得绵长醇厚。 女冠子 词牌《女冠子》原为唐教坊曲名,小令始于温庭筠,长调始于柳永,共111字。该词的内容是思念昔日相知的妓女。其中景物描写之美尤为突出。“断云”有本作“断烟”;“略曾偕”有本作“略略偕”、“略略曾偕”,孰正孰误,无从考证。 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偕鸳侣。因循忍便暌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断云:残云。残雨:大雨过后的零星小雨。清籁:清脆悦耳的响声。籁,从孔穴中发出的声音。萧萧:象声词,形容风、草木摇落的声音。这三句是说:在秋天一场大雨过后,天上还飘着少量的云彩,下着零星小雨,这场雨给秋日的屋内窗外带来了微微的凉意。庭院里的树木被秋风吹动,发出萧萧声响。这种秋景为下文的怀人幽情设定了凄凉的氛围。 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华星:对星星的美称。这三句是写仰望星空之所见。天空由阴转晴,银河时浓时淡,星星忽明忽灭,薄薄的云彩不时地在天上飘来飘去。 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莎(suō)阶:长满莎草的台阶。无睹:不见。蛩:蟋蟀。切切:形容声音凄切细急。疏篁:稀疏的竹丛。这几句是写人间:长满莎草的台阶上静悄悄的,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好寂静啊!只能听到幽居的蟋蟀切切的苦吟声,只能看见稀疏的竹林中有几只萤火虫在飞来飞去。 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耿耿:心中不安的感觉。《诗经·邶风·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这几句是说:在这寂静无边的环境中,只有孤独的词人在对月临风,一夜无眠,心里是那样的难以平静,默默地思念往日为之魂牵梦绕的地方。但这种思念又有何用?只能是徒劳。 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偕鸳侣——绮罗丛:代指妓女们。略:偶尔,偶然。偕:等同。鸳侣:成双成对。这三句是回忆当年他们相见相爱的情景。还记得当年一场饮宴散后,在花团锦簇的佳人们当中,偶然间与你一见锺情,相亲相爱。 因循忍便暌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因循:本为照旧的意思,这里指长期如此。暌阻:分离,阻隔。这几句是说:两人自从分手之后,长期不能相见,只能白白地饱受相思之苦,而不得长相守。虽然是良辰美景,却无端地触动词人的愁肠,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无边愁绪啊! 在柳永的怀人词中,对于女子描写渐渐抽象化,不再着重对于女子体貌的描写,这样也就使他的这些词渐趋雅化。这首词关于自然环境的描写,多用秋天悲凉的景物作衬托,用“断”、“残”、“幽”等词语来修饰,给词提供了一种感伤、凄惶的悲剧性的环境。 词的上片全是写景,展现了一幅萧飒的秋景图。按词中所说的“洒微凉”,至多不过是仲秋时节,应该是王维《山居秋暝》中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时的凉爽,但是在作者眼里,天上的云是“断云”,雨是“残雨”,树木“萧萧”,幽蛩“切切”,流萤“几点”。这样的时空环境,一切都是零落的,孤独的,衰败的,饱受相思之苦的孤独词人,内心的苦涩之感自然会因此更加重一层。 与众不同的是,词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引起的不是文人传统的悲秋主题,而是对佳人的思念之“悲”。在词中,作者没有具体描写对方的体貌特征,只有当日酒宴中的印象,虽然有点模糊,可是词人的思念却很深挚,以至于“好天良夜”,也没有什么兴致,只是一种相思之苦无端地涌上心头。可见,这位佳人足以让词人魂牵梦绕、铭心刻骨。 玉楼春 词牌《玉楼春》首见《花间集》,柳永《玉楼春》共五首,选其一首。该词是咏宫中夜醮翌日所举行的庆典。宋真宗赵恒前期勤于政事,但景德元年(1004)与契丹签立澶渊之盟,自己觉得耻辱,于是与王钦若合谋,伪称“天书”降世,企图宣扬“君权神授”,“镇服四方”,以挽回自己的声望。景德四年(1007)十一月,真宗自言梦见神仙告知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次年正月降“天书”,六月再降。真宗在“天书”事件期间,在各州广修宫观,并下诏颁布了若干举行庆祝的节日。当时的士大夫们纷纷奏祥瑞,献赞颂。此事件历经十馀年之久,后代君臣认为真宗此举荒诞不经,讳言此事。柳永此词,当写于宋真宗“天书事件”期间(大中祥符初年至天禧末,即1008年至1021年)。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台清夜洞天严,公燕凌晨箫鼓沸。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几行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凤楼:古代楼观的屋角常饰以凤形,故称凤楼。郁郁:香气浓烈。嘉瑞:吉祥的征兆。降圣:即降圣节,据《宋史·礼志》记载,“大中祥符元年(1008)……以七月一日圣祖降日为先天节,十月二十四日降延恩殿为降圣节”,并记载了降圣节的礼仪,王公大臣们“诣长春殿进金缕延寿带、金丝续命缕,上保生寿酒。改御崇德殿,赐百官饮,如圣节仪。前一日,以金缕延寿带,金涂银结续命缕,绯彩罗延寿带,彩丝续命缕,分赐百官,节日戴以入。礼毕,宴百官于锡庆院。”覃恩:广布恩泽。延:延及。四裔:很远的四方之地。这两句是说:降圣节期间,宫殿中到处飘着浓郁的香味,到处呈现吉祥的征兆,圣祖的恩惠广布天下,延及四方。 醮台清夜洞天严,公燕凌晨箫鼓沸——醮台:道士设坛做道场所用之台。洞天:道家认为天下名山胜境为神仙所居住的为洞天福地,这里指专为圣祖设置的道场。公燕:朝廷摆设的宴席。这两句及以下诸句是写降圣节庆典的场面:在清夜中为圣祖设置了道场,搭起醮台,一切都显得很恭敬威严。夜醮翌日,从凌晨起就开始大摆宴席庆贺,箫鼓之声不绝于耳,整个庆祝的场面都好像要沸腾了。 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保生酒:即前面注解中所提到的保生寿酒。吴熊和先生在《柳永与宋真宗“天书”事件》(《杭州大学学报》1991年第3期)一文中提到:保生是保护并使其生存繁衍的意思,真宗曾特为赵玄朗上尊号为“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简称“保生天尊”,保生酒的命名,即本于此。椒香:酒的香气,古人将椒放入酒中,献给神仙或长者以示尊敬。延寿带:前注解中的金缕延寿带。这两句是说:在宴席上,大家喝着皇帝所赐的保生寿酒,杯酒相劝,觥筹交错,宫殿里到处飘着浓郁的酒香;百官们佩戴着细长的金缕延寿带,其细带时而随着人们的起坐而飘动。 几行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鹭:两种鸟名,因为它们群飞有序,古人常用来比喻朝班。尧云:《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帝尧者……就之如日,望之如云。”此处喻天子。南山:见前《送征衣》注解。这两句是对皇帝称颂的套语:百官们排着整齐的行列,一起向皇帝庆贺上天降瑞,国运昌盛,山呼万岁。 这首词和《玉楼春》其它三首一起(《玉楼春·韶华夜醮连清曙》、《玉楼春·皇都今夕是何夕》、《玉楼春·星闱上笏金章贵》),都是柳永在京都的早期作品。在“天书”事件期间,在正常的礼部考试之外,还有因献颂而赐第之事。柳永进献这些称颂功德的作品,可能想以此来博得功名。 上片的开头两句纯粹为颂语,称颂人间祥瑞降临,将会预示着国家昌盛,国祚绵长。而目前又是皇恩浩荡,恩及四海,后两句从夜醮写到凌晨的庆典,两种情景一“严”一“沸”,形成鲜明对比,各具特色。下片先描绘庆典宴席上的盛况,再以纯粹的颂圣之词作结。所有这些,都突出地体现了颂圣之词的特点。 传花枝 词牌《传花枝》首见于柳永词。这首词的内容是词人述怀。写其浪子的放荡生涯,表现出对功名的冷淡、狂傲的态度。词中的“胜”有本作“剩”;“都峭”有本作“多峭”。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能硔嗽,表里都俏。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淹通着到。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风流:英俊杰出且具有倜傥不羁的情调。才调:才气。这两句是说:自己平生自负,认为自己是风流倜傥,满腹才情,英俊杰出,几乎无人能比。这两句为全词定下了基调。 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能嗽,表里都俏——道:指“拆白道字”,将一个字拆开成为一句话,是宋元时期盛行的一种用拆字法来说话表意的文字游戏。如黄庭坚《两同心》:“你共人女边着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就是拆开“好闷”两个字为语。张陈赵:指让词人拆字的几位女性友人。有观点认为是指张敞、赵广汉等西汉能吏或张子罗、赵君都等长安大侠,此句意为词人交游甚广,名流皆识。按该词所夸耀的是词人才学及词曲方面的才艺,故不取此说。难令:拗口难唱的曲调。知颠倒:知道倒顺,识得门径,即说自己很精通。解刷扮:很懂得修饰打扮。或解释为当时京都中市井技艺“杂扮”。(pēn)嗽:养生术的一种,类似于今天所说的气功。或说是指唱歌时的运气工夫。,同“喷”,吐出。嗽,吮入。俏:俏丽,遒劲而美好。这几句是从多才、多艺、身心等三方面来说明自己的“风流才调”。词人擅长拆白道字,机敏睿智,不论是谁说出的任何字,他都可以任意拆说,毫不困难。而且还会为乐工的新腔谱写新词,自己能改旧声为新声,自创新曲,非常精通,再拗口难唱的曲调都难不倒他。自己还精于打扮,擅长修整自己的仪容,还擅长养生之道,所以自己的外表俊美,内在方面也结实陡健,风度翩翩。 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许:如此。这三句是说:虽然自许风流才调,但是每当在歌舞宴席间,人人会说,可惜他就这样过了,渐渐地老了! 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阎罗:即阎罗王,又称阎魔王或阎王,主管地狱。这里用“大伯”来称呼铁面无私的凶神阎王,既诙谐,又显示词人无畏的精神面貌。这三句是说:但“我”是不服老的,阎罗王大伯曾经教诲过我,人生在世,不需要去烦恼。那么,应该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厮好——剩:尽情。取:助词,相当于“得”。厮好:相好。这几句是说:如果能得遇良辰美景,就应该去寻欢作乐,狂歌买笑,就这样尽情地活上个百十年,只管与佳人长相厮守。 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淹通着到——限满:大限已满,指人的寿命期限已到。追:捕拿。倩:央请别人做事。淹通:弘广通达。着到:到。这几句是词人对阎罗王所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的大限期满,小鬼要来捉拿我了,请你叫一个弘广通达的人来就行了。 这首词是柳永对自己人生态度的肯定,以狂放的笔调,写出自己狂放不羁的性情。他是那样坚决地要求按自己的愿望活着,即使是“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也依然我行我素,即使阎罗王派人来勾取性命时,也毫不畏惧,可见他生活态度的执着与乐观,以及对于流俗的鄙薄之意。 善于铺叙是柳永作词的特点之一,本词亦然。词的上片写词人的浪荡生涯和生活态度,对自己平生自负的风流才情津津乐道。先是说自己拆字所表现出来的机敏和睿智,显示自己的多才;然后又说自己会“唱新词,改难令”,自许自己的技艺;最后又说自己的风度翩翩。层层铺叙,尽情叙述。 诙谐幽默,也是本词的一个明显特征,主要表现为词人对阎罗王的态度。他亲昵地称阎罗王为“大伯”,仿佛这地狱的最高统治者也成为他的左邻右舍,是欣赏自己的一个长者,教自己“不须烦恼”,要快快乐乐地活着。词人还让阎罗王在自己的大限之期来临时先请一个弘广通达的人来勾取其性命,仿佛是面对一个熟知的朋友,让他告诉自己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而不是生死这样的大事。由此表现出词人的生死观: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即使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种态度可以说是对世俗之人的一种对抗。当时人说柳永“可惜许老了”,反映出时人对词人这种生活方式的指责与否定。 在这首词中,作者用一种比较极端的生活态度来对抗时人的看法,显示出词人任性、率真和带有叛逆色彩的人格与心态,也带有一定的悲剧意义,毕竟自己所肯定的是时代所否定的。此词应该是词人早期仕途生活遇到挫折之后所写的作品。张志烈先生认为该词和关汉卿的散曲《不伏老》有相通之处,关作是对柳作的继承,观点中肯。详参《柳永词赏析集》(谢桃坊主编)。 雨霖铃 词牌《雨霖铃》原为唐教坊曲,在《乐章集》中入双调,又名《雨霖铃慢》,共103字,仄韵。相传唐玄宗为躲避安史之乱而入蜀,初入斜谷,霖雨连日不断,在栈道中听到铃声。为悼念杨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颇极哀怨。当时梨园弟子张野狐,善筚篥,因吹之,遂传于世。该词有本题为《秋别》。词中的“帐饮”有本作“畅饮”;“凝噎”有本作“凝咽”;“方留恋处”有本无“方”字。该词所抒写的是词人与恋人的离别之情,为柳词名作。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骤雨:突然而至的阵雨。初歇:刚刚停止。这三句是写离别之景,点明了离别的时间、地点,是词人刻意为离别之情营造出的足以动人心魄的气氛。寒蝉,秋天的蝉,是古诗词中一种特殊的意象,它的鸣声充满了生命短促的哀怨;长亭是离别之地,也是带有一种悲剧色彩的意象,它的出现,一般就意味着难以忍受的分别;而且还是傍晚时分,傍晚是万物生灵都要回家的时候,而词人和恋人却要在这里分别;还有一场刚刚停歇的阵雨,清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骤雨过后,必是满目萧索。在这满目凄凉之中,远远传来一阵阵寒蝉凄切的叫声,更让人黯然神伤了。 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都门:京都城门。帐饮:古人送别时常在城郊或路口亭内等处搭一帐幔,饮酒饯别。无绪:没有情绪,无精打采的样子。兰舟:用木兰所作的舟。任《述异记》卷下记载:“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诗家所云木兰舟出于此。”后称“兰舟”是言舟之华贵,是对舟的美称。这两句是写分别前的情景:二人在京城门外的帷帐中饮酒话别,因为受到离别之情的困扰,所以两人的情绪都不高。正好一场骤雨耽搁了起程的时间,在二人看来应是天遂人愿。但正在恋恋不舍的时候,船家催着要开船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凝噎:喉中气塞,说不出话。这两句是写二人分别在即的情景:二人双手相执,泪眼相看,似乎有很多话要向对方诉说,但是竟然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虽是“无语”,应是悲痛到极点而说不出,千言万语难以诉说的感情皆蕴含其中了。这个场景类似于电影中一个特写,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念:想。去去:重复说表示行程之远。暮霭:傍晚的云气。沉沉:浓重、深厚的样子。楚天:古代长江中下游一代地区属于楚国,因称南方的天空为楚天。这两句以下全是词人想象之词。想到离别之后,词人踏上去南方的遥远征程,漂泊在千里江面之上,暮霭浓重,烟波浩淼,楚天辽阔,茫茫天地间,作为游子的那种孤寂无依的感受又有谁能理解呢?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自古以来,人生最深的苦痛是离别。更何况对于词人这样多情的人呢?而这种离别又是在清秋时节,更增添了难堪之意。秋之声凄切,秋之色萧索,秋之韵惨淡,何况悲秋早在柳永之前已经深深地渗透到文人们的心中了。悲秋与离别的双重痛苦,让词人已经无法用理性的心态看待眼前的一切了,一切都被他无法遏制的离情所笼罩。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无绪的饯别宴席,借酒浇愁愁更愁,浇愁之酒更醉人啊!其实哪里是醉,分明被愁苦给压住了,借酒而醉,以图沉沉睡去,早点摆脱眼前的苦痛而已。但酒终归要醒,不知今宵将在何处醒酒,醒来时应是第二天的破晓时分了,冷冷的残月如钩,冷冷的晓风扑面,朦胧的月色中会看到岸上的杨柳黑黝黝的树影,柳条儿在晓风中飘来荡去,也是那么寂寞无依啊!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经年:经过一年或若干年。风情:风月情怀,男女恋情。这几句是写与恋人分别之后的心情。从此以后,即使有良辰美景也形同虚设,因为没有曾经相知的恋人一起欣赏、度过,纵然有千种风月情怀,心上人不在身边,又能向谁诉说呢? 这首词被一些评论者称为《乐章集》的压卷之作,实不为过。该词有“执手相看泪眼”之浅俗,也有“杨柳岸,晓风残月”之清雅,使该词俗不伤雅,雅俗共赏,是宋元时期广泛流传的“宋金十大曲”之一,千百年来一直受到读者的喜爱。 在柳永之前,相思离别之词的主人公多是女子,而这首词却是从男子的角度写的,而且是从自身的角度写出了一个多情的失意文人和歌妓之间的离别。在古代,一般女子的伤离恨别比较单纯,因为社会地位决定了女子生活的空间比较狭窄,离别之情主要在于相思;而男子在社会中充当重要的角色,在离别时除了相思之外自然会带有一些社会背景。这首词中有作者与歌妓之间难分难舍的离愁,又有仕途失意的感慨。仕途失意的感慨内容复杂,包括受到挫折后的苦闷和辛酸、飘零他乡的孤独与寂寞、被压抑的愤懑,这些感慨渗透其中,使得这首词的意蕴更为深厚。 全词通过一幅幅画面似的具体境界来表现离情别绪的种种感受,主观的情感和客观景物和谐统一,情与景谐,意与境合,词中尤其注意用点染的手法来写绵密的情致。点染本来是画者所用的手法,借用作文学术语,来说明情和景、意和境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更高形式的情景交融。点,先点明一个意思,一件事情;染,点后用景物来烘托渲染。点一般用重笔,染,要选择最富有特征的事物来构成境界。在这首词中,像“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几句点出离别伤感之情,前一句是在说离别的普遍性,后一句则点出了更重的离别之苦,然后用“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来构成凄清的意境,渲染清秋时节的离别感情。杨柳历来是最能触动离情的事物之一;清秋早晨的风又更能增加离人心头的凄凉孤独之感;而月的阴晴圆缺和人的悲欢离合往往呈对应关系,残月如钩,是一种残缺的美,是容易令人伤感的意象。这三种景物再加上“今宵酒醒何处”,指出是别后酒醒,自然又会想到离别时的“都门帐饮无绪”,更让人感情上接受不了。正因为作者创造了这种以清景抒悲情的新境界,写出了他久经羁旅、离别的真切感受,使此句成为婉约词的典型例句。清·贺裳曾赞柳屯田此句为“古今俊句”。清·刘熙载《艺概》卷四有云:“词有点,有染,柳词《雨霖铃》‘多情’以下四句,上二句点出离情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即是在阐述词中点染的妙处。 该词长于铺叙,且不流于平直浅俗,能做到“曲处能直,密处能疏,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冯煦《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如词的开头所写的景语和“今宵”三句,都是寄情于景,可算曲笔;如结尾的“便纵有”两句,又是直抒胸臆。 该词在用韵方面也充分注意到声韵和表达情感的关系。全词共用十个入声韵脚,如“切”、“歇”、“发”、“噎”等,入声韵有利于表达哽咽难言的痛苦,凄凉彻骨的情感,做到了声情并茂。 定风波 词牌《定风波》,为唐教坊曲名。柳永此词应是《定风波慢》之省略。龙榆生先生认为它是柳永由《定风波》翻演而成的新声。该词入双调,共105字。内容是抒发羁旅他乡的乡愁、对宦游的厌倦以及对妻子的思念。据词中的“塞柳”意象,又据(日)村上哲见先生的考证,柳永曾为西京灵台(甘肃)令,曾羁旅长安,该词可能是作者宦游西部时所作。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争觉乡关转迢递。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淡荡:舒缓荡漾。这两句是说:词人一人羁旅他乡,孤独地伫立在长堤上,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舒缓的晚风迎面吹来。他在这里长久地站着,到底在想什么呢?也许没有刻意地去想任何事,但无端的愁绪却不请自来,挥之不去。 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萧疏:草木稀稀落落。塞柳:边地之柳。箭波:柳叶映地之影,柳叶如箭,故云。这三句是写词人眼前所见。一场阵雨过去,极目远望,树木更显得稀疏寥落,只有边塞的大片柳树,树影掩映,绵延千里。 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走舟车:水陆并进,跋山涉水。这两句是说:一路上舟车劳顿,从水路、陆路不辞辛苦来到这里,为了什么?大家不都是为了追名逐利吗? 念荡子、终日驱驱,争觉乡关转迢递——荡子:游子,指词人自己。驱驱:不停地奔走。争觉:怎觉,不知不觉。迢递:遥远。这两句是写游子的乡愁。想想自己漂泊他乡,终日为名利而不停地奔走,不知不觉家乡越来越远了,乡愁越来越浓。而乡愁是多么脆弱的情感啊!不经意间就被触发,而且一旦触发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何意:为什么。锦字:锦书。见前《曲玉管·陇首云飞》注解。等闲:白白地。这四句是说:现在想来,我当时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抛家别院,离开了绣阁中的女子,如今连她的书信都难以收到,就这样白白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泛泛:漂浮的样子。迩来:近来。谙:熟悉,知道。宦游:外出做官或求官。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这四句是羁旅之感慨。无奈何终日漂泊在外,旅途漫漫,总觉得情绪低落,特别是近来,更是充分体会到了宦游的滋味,其中的酸楚恐怕只有词人自己知道了。在“绪”前着一“病”字来修饰,可见其情绪之低落、精疲力竭之状。 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香笺:对信笺的美称。孟光:东汉梁鸿的妻子。《后汉书·梁鸿传》中记载,孟光相貌丑陋,慕梁鸿之贤,欲嫁之。梁鸿闻而聘之。夫妻在吴地,梁鸿因贫困为人佣工,每至家,孟光为之准备食物,举案齐眉。后以孟光作为贤妻的典范。争:怎。这几句是说:这种情怀,纵然会被自己写进书信,又有谁能代为寄给她呢?即使她如孟光一样贤良,她又怎能知道我在这里每天都要增添一分愁绪而日渐憔悴了呢? 这首词是写由宦游而触发的乡愁。宋词中的乡愁常常带有对闺中人的思念,如欧阳修的《踏莎行·候馆梅残》,蒋捷的《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浇》等。这首词也是如此。对于词人而言,去做地方官或出去求官干谒都是他不情愿的,但又是不得已而为之,因此这种乡愁就带上了浓重而复杂的色彩。既有对越来越远的家乡的深深思念,又有为名利辗转奔走的厌倦;既有对闺中人的思念,又有对自己为名利轻易离家的后悔。 词的上片首先出现的又是柳永羁旅行役词中常见的“伫立”者形象,他那么呆呆地长久地站立着,让人感受到一个孤独失意的人在反省自己的人生,那该是多么的怅然无助!况且眼前又是“萧疏”之景,再想想自己车马劳顿所换来的,不过是挫折和失意,这时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也就越来越强烈了。 下片着重写自己的“宦游滋味”,即使是贤如孟光的女子也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情,而自己是“谙尽”其中情怀的,这种宦游滋味已使他憔悴不堪,由此可见其愁情之深之复杂。对于这种感情,作者并没有直接地说出它的内涵,也许这是无法用语言能说明的,但对于这种感情的抒发却很直接,并层层铺叙开来。 征部乐 词牌《征部乐》首见于柳永词,共105字。该词为怀旧词,思念昔日相知的妓女虫虫。“良辰”有本作“良夜”;“花衢”有本作“花街”;“役梦劳魂”有本作“梦役魂劳”。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雅欢:美好的聚会。这两句是说:此时词人想到以往与相知的歌妓甜蜜的欢会,而如今却天各一方,眼前如此良辰,都白白地虚度了。也许词人为求得自己的功名而远离京城,又是一个良辰,但此时却引不起词人的任何兴致了。“可惜”一词直接地倾吐出作者对良辰虚度的怅惘。 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愁闷朝夕——每当回想起往日在京都时夜夜笙歌的放浪生活,想起心爱的女子清越的歌声,优美的舞姿,一切都仿佛在目前,但越想到这些快乐的时光,越使自己的心情郁闷不已,感受到羁旅他乡的孤寂愁闷,所以常常感到成天愁闷不堪。 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花衢:指妓院聚集之处。端的:始末、事实。厌厌:精神疲乏。这几句是在写自己思念她的苦楚。词人想托一个人去他以前所熟悉的花街柳巷,寻找他日夜思念的虫虫,向她细细说明自己此时此刻是如何的痛苦、寂寞。可是有谁可去呢?假如他回来告诉我虫虫的情况,我可能更加思念她,更加魂牵梦绕地苦苦想念着她,自己会觉得更加疲惫。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要知道,最让词人难以忘怀的,是过去与虫虫风前月下的缱绻之情,那种感情一直是最难得的,最值得怀念的。 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虫虫:歌妓名字。一说为心爱的妓女的昵称。这几句是词人的设想。但愿我心中的虫虫在看待别人时,不要把他们放在心里,要把他们永远看成刚刚相识一样。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把别人看成初相识,就不会移情于他人,两人就会像从前一样相亲相爱。 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举场:京城科举考场。这几句是作者的希望。况且机会就要来了,因为春天来临,春色渐浓,三年一度的考试又将开始了,词人要进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了。这一次一定要用全部的心思好好地怜爱你,再也不会轻易地分开了。 在这首词中,词人对于歌妓的态度是其歌妓词中最典型的,也是一般文人所不能做到的。在词人的眼里,虫虫不是一个尤物,也不是一个下贱的妓女,而是他爱恋已久的情人。他是如此真挚细腻地去描写对虫虫的思念,表示要抓住一切机会“好好怜伊”,再也不会轻易分开。相比之下,“举场消息”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词的上片铺叙词人对虫虫的思念,但其中也渗透着作者对于仕途坎坷所引起的痛苦体验。他在感叹眼前的“良辰虚抛掷”,实际是对自己羁旅漂泊生涯的不满意。自己终日“愁闷”,心情“厌厌”,恐怕不是用一种相思能说得清的。 全词直接用赋法来铺陈情事,甚至连词中常有的写景都没有,但显得委曲自然。特别是对于虫虫的期望:“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并不直接写虫虫对他如何,而是写虫虫对别人如何,曲折地写出词人对虫虫的一片痴情。 迷仙引 词牌《迷仙引》首见于柳永词,共83字。在词中,作者代一位年轻妓女表达其向往自由、做一个正常人的心声,同时也表达了词人对其悲剧命运的同情与理解。“同归去”有本作“同去去”。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笄(jī)年:十五岁。笄:簪子。《礼记·内则》:“女子……十有五年而笄。”表示女子十五岁即成年,插簪盘发,可以出嫁。初绾云鬟:刚刚绾结起高高的发髻。云鬟,言其秀发之美。这三句是说:眼前这位美丽的歌妓刚刚过了十五岁,才绾结起如云般的秀发就开始学习歌舞。在这里,词人是简单地述说这位歌妓学歌舞的年龄,似乎很平常。但只要想一想,她为什么在正常的女子该许嫁的年纪出来学习歌舞呢?为什么要从事在别人看来是很低贱的职业呢?这位女子的悲剧命运不言自明了:她可能是家境特别贫寒,被狠心的父母或亲戚卖到了妓院,或者被人拐骗而沦落风尘。总而言之,她本是良家女,从事这种失去自由和尊严的职业并非是她心甘情愿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使千金慵觑——随分:照例。等闲:随便。慵觑:懒得看。这四句写她对待自己这种生活的态度:既然从事了这个职业,即使不情愿,也要强颜欢笑,但为了维护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份尊严,只是在表面上照着妓院的规矩在宴席上应酬那些王孙公子,并不是真心相许。王孙们不惜千金买笑,她只是出于应酬,随便地笑笑。至于千金,她懒得去看它,不像有的歌妓因为得到重金而笑逐颜开。 常只恐、容易华偷换,光阴虚度——(shùn)华:即舜华,木槿花,朝开暮落,比喻美妙而易逝的年华。《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这位歌妓是清醒的,她不是简单地图眼前的一时欢乐,她常常担心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像木槿花一样在无意中悄悄地消失了,自己美好的光阴都虚度了,而自己的自由和幸福又在哪里呢?女主人公诉说到这里,实际上已经暗示出她要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她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丹霄:天空。这四句是说明女子向她所爱的男子诉说自己的心愿:既然已经有幸得到你的怜惜,就请你好好地为我做主。不妨与你携手离开这里,去过正常人幸福的家庭生活,就像鸟儿一样,自由地翱翔在广阔的天空,那是多么令人向往! 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烟花:妓院。朝云暮雨:朝三暮四。宋玉《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这两句是说:如果这一切能成真的话,我发誓,一定永远离开这烟花巷,和你长相厮守,免得让别人再像以前一样说我对感情朝三暮四。 这首词是一位歌妓对她认为可以信赖和托付终身的男子的真情告白。这个歌妓令人同情,因为她“才过笄年”就沦落风尘,她所强烈追求的梦想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人“山花插满头”的生活,但她又是让人尊重的,因为她在一掷千金的王孙公子面前能保持内心的高洁,又是那么清醒而坚决地要求与所爱之人“万里丹霄,携手同归去”;她又是让人感到柔弱无助的,因为她只能把她的命运托付给一个男子,把他作为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而他是否能如她所愿,她只能在那儿被动地等待,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一根稻草,带给她的只是渺茫的希望,而茫茫大海中的她还是那么的弱小无依。 词中歌妓的呼声代表了众多被侮辱、被损害的歌妓们的内心渴盼,真切地反映了她们的痛苦。这种真实,首先要归于词人对这些歌妓们发自内心的理解和同情,其次是因为用了第一人称的语气来表达歌妓的内心世界,语言也十分贴切,而这又因为词人长期和她们接触,了解她们的缘故。 御街行 词牌《御街行》又名《孤雁儿》,在《乐章集》中并入“双调”。共78字。该词在《全宋词》中题为“圣寿”。词中的“恩霈”有本作“恩露”。该词是为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正月十一日所举行的南郊盛典而作的颂词。 燔柴烟断星河曙。宝辇回天步。端门羽卫簇雕阑,六乐舜韶先举。鹤书飞下,鸡竿高耸,恩霈均寰宇。赤霜袍烂飘香雾。喜色成春煦。九仪三事仰天颜,八彩旋生眉宇。椿龄无尽,萝图有庆,常作乾坤主。 燔柴烟断星河曙。宝辇回天步——燔(fán)柴:是祭天的重要仪式,将玉帛、牺牲放置于积柴之上,使烟气上达于天。《尔雅》:“祭天曰燔柴。”《礼记·祭法》:“燔柴于泰坛,祭天也。”北宋时在汴京南熏门外设泰坛,祭祀昊天上帝,三年一次,在冬至日举行,称为南郊。天禧元年(1017)改在正月十一日举行。星河:银河。宝辇:帝王的车驾。天步:天子之步,即天子驾临。《诗经·小雅·白华》:“天步艰难。”这两句是写天子祭天与乘辇回宫。神圣而肃穆的祭天仪式结束了,直升云天的烟气渐渐消失,天就要亮了,亲自参加南郊之礼的皇帝也起驾回宫。 端门羽卫簇雕阑,六乐舜韶先举——端门:宫殿正门,即宣德楼正阳门。羽卫:仪仗队。六乐:指六大古乐,即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大武,六乐皆为舞乐。其中,云门为黄帝之乐;大咸为尧乐;大韶为舜乐;大夏、大、大武为夏、商、周三代之乐。舜韶:见前《送征衣·过韶阳》中“舜张大乐”注。举:演奏。这两句是说:天子的车驾回到宫殿正门时,宫殿门边的仪仗队列队奏乐迎接,簇拥在雕花栏干的旁边。他们首先演奏的是六乐中的大韶乐。 鹤书飞下,鸡竿高耸,恩霈均寰宇——鹤书:指赦书。《宋史·礼志》:“楼上以朱丝绳贯木鹤,仙人乘之,奉制书循绳而下。”鸡竿:悬赦书的高竿,上有木鸡,用黄金饰首。据《宋史·礼志》中记载,在郊祀前一天,文武百官等人列于宣德门外,待天子车驾至宣德门,登楼御坐,侍臣宣赦立金鸡,大赦天下。宋真宗时南郊赦免面很宽。恩霈:恩泽。均:遍及。这两句是说:皇帝登楼就座,大赦天下,恩泽遍及四海。 赤霜袍烂飘香雾。喜色成春煦。九仪三事仰天颜,八彩旋生眉宇——赤霜袍:指百官所穿之朝服。宋代官员三品以上穿紫色,五品以上穿朱色,七品以上穿绿色,九品以上穿青色。李白《与元夫人》:“裘披青毛锦,身着赤霜袍。”烂:光彩绚丽。九仪三事:指文武百官。九仪,指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等九种官品。或说九仪指司九仪之官。三事,指三公,指治天、地、人三事之大夫。八彩:八种色彩。《春秋元命苞》:“尧眉八彩,舜目重瞳。”这是对皇帝谀颂之语,谓其有尧舜之才德。这四句是说:文武百官纷纷朝拜称贺天子,宣德楼里,到处飘着香雾,御楼上下,文武百官身着华丽的服装,华美绚丽,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构成了和煦的春光。这时,御楼上的皇帝也龙颜大悦,眉宇之间流溢着喜气,如尧帝之眉,有八彩之色。 椿龄无尽,萝图有庆,常作乾坤主——椿龄:古人祝寿之辞。椿为长寿的象征。《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萝图:以香萝织成的坐席。后以萝图为皇图。这三句是向皇帝称颂祝寿的套话。即:愿我们的天子万寿无疆,普天之下的人们都为您庆祝,愿您长久地执掌天下,做乾坤之主。 这首词主要写宣德楼中大赦的情景,兼有为宋真宗祝寿之意。作于天禧元年(1017),当时宋真宗五十岁。薛瑞生先生认为该词写于天禧二年,其根据是《宋史·真宗纪》中的记载:天禧二年秋七月以星变赦天下,与“圣寿”无关。但据词中“喜色成春煦”一语,该词应写于春季,最起码应为春之初。恰好天禧元年正月十一日有南郊盛典,且有郊礼之后赦天下之习,该年又为真宗梦见神人告知“天书”降世十周年(详见前《玉楼春》一词之题解),又逢真宗五十岁,所以柳永该词很可能写于这一年。 该词按顺序叙述郊礼的三个阶段。上片的“燔柴”两句写祭天前一天,天子出京祭祀,待礼毕,乘辇回宫。从“端门”句始至上片结束,写天子回京,大赦天下。词的下片写群臣称贺,兼以祝寿。此时的柳永,应为三十岁左右,在这次南郊中,也有献颂赐第之举,柳永进此颂词,以冀赐第。但该词并未给柳永带来好运。 御街行 见前《御街行·燔柴烟断星河曙》之题解。该词是写对妓女的思慕之情。“鸳鸯”有本作“鸳帏”。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中夜:半夜。这四句是说春暖花开的庭院中,笙歌曼舞,美酒作陪,好不惬意!真后悔那么快歌舞便散去了。回到居室已是午夜时分,醉醺醺的我此时却生出无限旧愁。旧愁是什么?为什么要称之为旧愁?应该是在小饮时看到一位善笙歌的歌妓,而那位歌妓曾是自己心仪已久而无缘深交的,所以早就因此而产生今天所谓的“旧愁”。今日又见,又无缘深交,岂不更添“旧愁”无限? 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坠楼:用绿珠坠楼之典。西晋石崇的爱妾绿珠貌美艳,善吹笛。孙秀曾向石崇索取,为石崇拒绝。后来石崇被捕入狱,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官前。”自投楼下而死(《晋书·石崇传》)。换马:以爱妾换马。唐李冗《独异记》中有三国魏曹彰以爱妾换马之事。《唐诗纪事》亦载有鲍生以妾换马之事。此处以坠楼换马代指美女。这两句是说:即使我一见锺情的佳人貌美异常,怎奈她如今不是我的鸳鸯伴,这种失意多么无奈啊! 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如花面:美丽如花的面容。一枕万回千转: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诗经·周南·关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四句是说:朦胧中还清楚地记得她如花的面容,真想和她在梦里相见,但刚梦到她又被惊醒,这样的不眠之夜真是难捱。因为被思念所折磨,连衣服都忘了脱,试图拥被而眠,但却辗转反侧,一夜之间不知辗转了几千回。 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我这种愁情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又有谁能知晓呢?只有那绕梁双燕,在倾听我通宵的长吁短叹,一直伴我到天明。 这首词真切直露地抒发了对某位歌妓的爱慕之情,表现出词人“多情种”般的形象,毫无顾忌,毫不遮掩。 因为词中抒发的感情是“多情种”的“单相思”,所以没有写他与所思慕歌妓之间心灵的契合。对于男主人公而言,他始终面临着许多难以解决的矛盾:虽然是对那歌妓心仪已久,但又有“笙歌散”去后的无缘;虽是自己倾慕的“坠楼换马”,但又不是自己的“鸳鸯伴”;虽时时在想着她,并想入梦,但偏偏是“欲梦还惊断”;虽是深深地思念对方,但又无人能解;虽有梁上双燕知晓,但又不能与之诉说,况且燕尚双飞,而人却单栖,更触动他的“旧愁”,增添一份愁绪了。这种“思之不得”的相思比起词人其它词中两心契合的思念之情,应该是多了一份惆怅,少了一份甜蜜。 归朝欢 词牌《归朝欢》首见于柳永词,此调以该词为正体,共104字,词牌又名《菖蒲绿》。这首词为词人中年时期漫游江南所作的羁旅行役之词,写出了对故乡的思念,反映出词人漂泊生涯之苦闷情绪。“牵萦”有本作“萦牵”。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色。路遥山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名利客。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别岸:离别的江岸。葭苇:芦苇。萧萧:草木摇荡之声,此处为芦苇之声。淅淅:风声。沙汀:水间平地。破烟:穿破烟雾。这四句是一幅典型的江南冬日早晨之景。江岸边停靠着三两只小船,淅淅的寒风吹动旁边的芦苇,一片萧瑟荒凉。夜宿的大雁从水间平地飞起,穿破冬日早晨江面上的烟雾。在这种清冷的背景下,词人踏着残月的光辉和洁白的晨霜远赴他乡。 渐渐分曙色。路遥山远多行役——曙色:黎明的天色。行役:古代指因服役或公务在外奔走。后泛指行旅。这两句是说:天越来越亮,远处的山和道路也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这时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这两句中,“渐渐分曙色”暗示早晨时间的推移,也说明词人已经走过一段路程。“路遥山远多行役”一句由写景转到写行人。 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名利客——只轮双桨:指乘车坐船的人。轮,代指车马。桨,代指船只。名利客:求名逐利的人。这三句是说: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或乘车或乘船,都在匆匆赶路,都是名利客。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而和这些“名利客”一样的词人呢?此时却萌生出浓浓的乡愁。离故乡越来越远了,故乡与自己早已是烟水相隔,只能在心里想念她,却再也看不见了。这时,归乡之心更加急切,自己的心就像插上了翅膀,飞回到故乡。 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前一句是喻指儿女离情,这一种愁情离恨像丝一样牵连不断,联系着两地的相思之人。后一句是说:况且岁月也匆匆而过,腊月未过完,新春又要来了,岁月就这样追着赶着过去,真让人感到人生的有限时光在飞逝啊! 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浪萍风梗:浪中浮萍,风中草梗。此处喻指羁旅生活飘荡不定。这两句是说:岁月转瞬即逝,而我就像水中浮萍一样漂浮不定,像风中草梗一样飘转无依。这样没有结果的漫游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处于这种令人困窘的境地还不如回家吧!因为在故乡的玉楼深处,妻子还在那儿苦苦地思念我这个远在他乡的游子。这三句与前面的“愁云恨雨”相应。 这首词与他的《定风波·伫立长堤》词很相近,将词人的宦游失意和思乡之情融合在一起,都由宦游失意而激发乡愁,由乡愁而想到闺中人。不同的是,该词似乎想借闺中人的“相忆”来缓解词人的羁旅穷愁,所以不再像《定风波》一词中那样,愁情愈陷愈深,“继日添憔悴”。 这首词在表达感情时,是由景到情,逐层揭示,情感的流露也非常自然。词人习惯于即景生情,同时在写景时又很自然地带上了自己的主观色彩。上片的前四句采用比较精细的笔法描绘出一幅典型的江南冬晨图。其中有三两只扁舟横在岸边,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它所装载的别情;水边的芦苇叶子早已落尽,已不是夏秋时的茂密,而是一根一根孤单单地立在那里,或者有的已经折断,斜插在水中。拂晓风吹芦苇,苇叶萧萧,顿觉好生凄凉!本已凄凉的词人看见这种荒寒之景,将它再现于笔下,只会让它倍加凄凉。即使有栖居沙汀的大雁破烟飞起,为这幅景象带来一点生气,但在词人看来,也许它们更会触动离人的愁肠。因为大雁只是暂时栖居于此,春天来了,它们终究有一个固定的归宿,还是要回到北方去的。而自己呢?却是漂泊不定的,总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如今在这铺满白霜的溪桥上踟蹰独行,披星戴月,到处奔波。看着来来往往的匆匆行人,皆为“名利客”,自己又怎能超然其外?自己原本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旅途的困苦劳顿和仕途失意已使词人早已厌倦了追名逐利,但又不能完全摆脱它,这种复杂的情绪使他萌生思乡情绪,也许他是想以此来慰藉他那孤寂痛苦的心。 词的下片细致地展示游子的内心活动,表现得纡徐有致。先是两地相思之愁,后是年华易逝之悲,既而自叹“浪萍风梗”之处境,最后从妻子的角度来写,“玉楼深处”的她对自己的深深“相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安慰啊! 采莲令 词牌《采莲令》首见柳永词。该调只有此词,无别词可校。共91字。该词是写词人与歌妓之间离别的情景。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西征客:向西行役的人。这四句是说:月亮渐渐地落下去,收起她那乳白色的光华;天上飘着些淡淡的云彩,黎明的曙光渐渐显现,霜花铺满了大地,在这样一个清冷的深秋之晨,游子就要西行,感情最为凄苦。 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临歧:到岔路口。古人送别常送到岔路口分手,所以“临歧”就成了临别分手的代称。轧轧(yà):象声词,此处是开门的声音。这两句中,送别的女主人公出现了。她默默地打开了朱红大门,开门的轧轧声在清晨时分显得格外清晰。她默默地拉着他的手,一直把他送到岔路口。 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争忍:怎忍。这三句是说:虽是不忍,但终要一别。他终于狠狠心踏上旅途,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他不忍回头再看她一眼,怕的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怕的是再次面对她为情所苦、雨打梨花般娇媚的面容。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长久地站在那里,目送自己远去,一直到看不见他时也不忍离去。此时,他怎忍心回头看她,怕的是断肠人对断肠人,痛苦更加难以抑制。 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凌波:在水面上快速行驶。此处指船行之轻快。这两句是说:一叶扁舟就这样在水面上快速行驶,越去越远。船家急于赶路,他哪里理解我心中的离别之痛! 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方寸:本指心,因心为方寸之地。这里指心绪、心事。饮恨:抱恨受屈,无处申诉。脉脉(mò):本指凝视的样子,后多用形容情感浓厚绵长。这两句是说:他有万般愁绪,有着许许多多的感想,但此时只能独自饮恨,满腔的愁怀、缠绵的思情又能向谁诉说! 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重城:神话中有九重层楼,后来多用来形容高耸的城阙。这三句是说:等他再回首眺望,连城中高楼都已经看不见了,她早已消失在水天尽头。眼前只剩下寒江水无语流去,几株枯树伫立在烟雾之中。 这首词以景开端,以景结尾,把写景、抒情和叙事融于一炉。从送别到别后,画面接踵而来,每一幅画面似乎都在诉说着离人的浓浓深情,其中尤以最后一幅“寒江烟树”图最好,空灵而蕴藉。 词一开始出现的“云淡霜天”图开阔而朦胧,淡淡的云,冷冷的霜,似乎特意为男女主人公离别酿造清冷凄苦的气氛。继而出现默默无语的女主人公开启朱门送男子上路,他与她在分别岔路口的“执手相送”图,此时也应是“执手相看泪眼”吧。下面“无言有泪”的“翠娥伫立”图是词人想象中的情景,是在情理之中。下片专门写行者,开始便有江上的“兰舟飞逝”图,而他的心情并不如一叶扁舟般轻快,而是“万般方寸”。等到他回头再想去看心爱的人时,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幅“寒江烟树”图了。这个结尾也同开头一样开阔而朦胧,它带给人的是深深的遗憾,三两株烟树隐隐地伫立在寒江边,是那样的孤单、凄凉,它与词人此时的心境是何等相似! 这首词在结构上连贯统一,又相互呼应。由送别前写到送别后,同时又由上片的不忍回顾到下片结尾的最终回顾,不仅上下呼应,而且把词人感情流动的过程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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