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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杀兔子

 天地人和w 2012-09-21

八月十五杀兔子

 

我属于那种很讨厌回家的孩子。上大学的时候虽然离家很近,莫名其妙但是万幸,两地却无火车相通,七八十的汽车票,随便找一两个理由,不甚重要的节日,便可不必回去。

 

个中原因林林种种,总觉得一回到家里就全身别扭。我的父母从未亏待过我,我也从未对父母有过什么怨恨的情绪。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主观原因的话,我父母都是很传统又很固执的人,从小到大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发生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尽量忍让,但基因遗传,自己也是个很固执的人,绝不肯改变自己的性格,于是两代人相互沟通的方式便只有保持距离。高中那阵,虽然学校离家只有五分钟的骑车距离,但我毅然还是选择了住校,认定跟一群不靠谱的朋友躺在没热水没暖气的霉气屋里也比天天看脸色要强得多。

 

他们总是对我的选择充满了不屑,总是对我的发型充满了意见,总是对我的为人处事充满了叹息的批评。

 

女友和我相识七年,觉得我对家庭充满了妥协,从来未见我敢于理直气壮地去真正反抗哪一件事情。我说我反抗的事多着呢,最后的结果不外乎双方僵持,然后被老妈一把眼泪地劝去跟我爸认错。事情发生太多次就没了意义,加上二老最近身体又不是很康健,本人第一讲究实效,没意义的事情少参与,第二不趁人之危,等你身体再强壮起来了再掐架也不迟。

 

女友想了想,说,你们家真是太可怕了,还是不要嫁给你的好。

 

说一千道一万,与其互相别扭,还不如不见,少回家少惹麻烦,电话可以多打点,也不失教养。我自以为是,觉得这样就好,心情也很万分明媚。

 

奈何总有那么一两天是躲不掉的,八月十五团圆夜,大年三十团圆饭。我抱怨多着呢,凭什么人家西方过年,圣诞夜,大雪纷飞,寂寞难耐,于是到处忙着找人凑对开房,而我们就偏得叨逼叨地坐一晚上的炕头,看一晚上的春晚呢?

 

滚床单和赵本山,对我来说两者的取舍就跟生理反应一样直接。

 

工作了,一年也就两次可以放上连续七八天的假,国庆中秋连休,过年。过年已经讲过了,眼前是巍峨壮阔的国庆中秋大连休……每天晚上抬头看天觉得月亮真是贱到极点了,一点一点,跟高考倒计时似的,慢慢地就满了起来。

 

买月饼,买礼物,少不了还有姥爷爷爷的份,大姨小姨也要照顾到,清点开支,嗯,不错,存款还能余下车票钱,下个月的工资也快发了,感觉还没那么糟。走,媳妇,咱出去吃料理去!

 

这时离中秋还有近半个月的光景呢,自然潇洒自如,晚上又到了每星期一个电话通报的时间。“喂,妈,最近家里还好吧。”连说话都是轻松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就被扯上买房结婚的问题上,淡定地糊弄两句挂掉电话,关机,然后往被子上猛扔:草草草,爹今年刚毕业工作还未满一年呢,二十二风华正茂骚气冲天,扯犊子的买房结你个鸡毛的婚啊!

 

十八年寒窗苦读邪门歪道的各种浸淫,让我跟家里的观念格格不入,加上女友更是射手座离奇古怪的性格,酿至今日我觉得生活最重要的事情,虽然不好意思,但的确是及时行乐。当然每个人对怎么行乐有自己的见解和处世,你要是想仅凭这四个字就批评我的价值观,不如先检讨一下自己潜意识里把“行乐”二字到底想得有多么不堪吧……

 

心情瞬间变得很糟,吃料理也没什么味道。出门又看到月亮,牙都痒痒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回去倒那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因为不孝顺父母被判刑发配到月球,心里万分委屈地从阿波罗号走下来,正对面嫦娥拿着大斧头都圆角规豆腐西施一样,满脸胡子茬地跟我们吼:都给我做月饼去,你,那长头发的,去给我杵馅去!

 

说谁呢?谁头发长,妈的为什么是我杵馅,爹头发一点都不长,刘海还没过眼呢!

 

再往后有点不记得了,貌似吴刚过来给我递了一张买房的传单,而我却又没有问他为什么那把斧头到了嫦娥的手里。只记得最后不知道怎么得罪嫦娥了,丫一把把我摁到杵具里,一个劲地捣:让你偷懒!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我觉得心里闷急了,心里一毛,身体仿佛凌空,然后汗出如雨,也意识到自己醒了。那只死猫正半个身体压在我胸口上呢。

 

梦虽如此,回家虽然令人不悦,但也并未到了此般恐怖的程度。躺回睡了十八年的大床,吸着海边小城市的新鲜空气,吃着不是自己工资买回来的水果,当然也不失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可拿人手短,自然不好意思不干点什么,我媳妇曾经就多次问我:你怎么回家就刷碗拖地的,没回家时从没见你这么勤快过。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特别不喜欢自己,我明明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决计不肯承认。

 

一年前姥姥突然去世,回去的时候已经火化,只赶得上葬礼。在离村两里地的树林里,姥爷早已经找好了百年之后的安息地。一起下葬的除了姥姥的骨灰,按照习俗,还有死者生前的全部衣物。这是一道工序,男人们需要先在坟旁起一个坑,然后女人将衣服一件件扔进去。

 

我感觉特别不适应,这种销毁一个人生存痕迹的习俗,恐怕是正确的,但又残酷得像是剜人心肉。

 

从小到大,我敢跟我凶残的父亲顶嘴,但从未忤逆过姥姥的话,虽然姥姥也极少要求我做些什么,大多是用手摸着我的头发,一遍一遍地捋,“孩子啊,我可看不中这头……”如今一年过去了,逢年过节,大家绝不会不识趣地突然在热热闹闹的氛围里突然再把这位老人提起,但我也不是没有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时间里,突然瞥见我妈那躲起来哭得有些略红的眼睛。

 

这蛮让人感伤的。

 

我讨厌回家,大抵是因为我知道家依然在那里,三楼一号,二室一厅,父凶母矫情,仿佛如无法被岁月所改变的永恒事实。无论我讨厌与否,噩梦与否,它就停在那儿,叨逼叨地准备收拾我。可我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总有一天,时间的更改会将这貌似牢固的体系拆得支离破碎,物化的家会埋入黄土中,意义上的家会传承到我们的肩膀上,那一永恒的坐标消失了,就无所谓讨厌还是喜欢了。每每想到这里就会让人坐立不安,每每想到这里像我这样不孝的儿子也会带着依旧讨厌的心情,加快回家的脚步。

 

毕竟,唉,我们这些兔子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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