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昌全：分阶段治“癌毒”

凌昌全

　　1957年出生，安徽怀宁人，第二军医大学中医系主任，长海医院副院长、博士研究生导师，上海市名中医，上海市医学领军人才。

　　现担任上海市政协委员、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副会长、中华中医药学会理事、全军中医学会副会长、上海中西医结合学会副会长、上海中医药学会副会长、中西医结合学报执行主编、国家自然基金委、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及总后卫生部基金成果评审专家。

       作为第二军医大学中医系主任、长海医院副院长，五十六岁的凌昌全在上海市名中医队伍中是最年轻的后起之秀。他提出“癌毒”是恶性肿瘤之根本的学术观点，主张将现代仪器与传统中医诊法相结合，强调肿瘤分阶段论治的思路，用药则注重性味与药理相结合，擅长小方对药。

　　身体周刊记者 肖蓓 

　　20年前，当被问到“中医能治好肝癌吗？”，中医抗癌专家凌昌全很难作答。20年后，面对同样的问题，凌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反问，“这个问题问的角度不对，手术、化疗能治好肝癌吗？”      

　　他说，没有哪种单纯的方法能够完全治好肝癌，每种方法都有其优势和不足，中医药也不例外，是在肝癌的不同阶段发挥不同的作用。比如早期小肝癌，手术切除后5到8年的复发率达40%以上，全世界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而此时中医药治疗可以将复发率降低5%～10%。 

　　作为第二军医大学中医系主任、长海医院副院长，56岁的凌昌全在上海市名中医队伍中是最年轻的后起之秀，他擅长治疗各种恶性肿瘤，尤其在抑制肝癌复发转移领域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承担多项国家和军队重点课题。

　　在理论上，他提出“癌毒”是恶性肿瘤之根本的学术观点，重视辨识癌毒；诊断上，主张将现代仪器与传统中医诊法相结合，有效延伸四诊之范畴；在治疗上，强调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提出肿瘤分阶段论治的思路；用药上，注重性味与药理相结合，擅长小方对药。

　　

　　癌毒为恶瘤之本

　　采访约在早上8点，凌昌全准时出现在第二军医大学中医系一个古色古香的会客厅里。红木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墙上题字“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吾善养吾浩然正气”。作为一名少将军医，凌昌全浑身上下透着军人作风，谈话也是单刀直入，采访就从肿瘤发生的原因开始。 

　　传统中医认为，“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正气虚弱、邪气旺盛是肿瘤发生的原因。而凌昌全认为，正气虚弱是所有疾病发生的共同机制，不足以解释某个疾病的病因。在长期临床实践的基础上，他中西合参，提出“癌毒为恶性肿瘤之本”的学术观点。        

　　他把癌毒定义为“已经形成和不断新生的癌细胞或以癌细胞为主体形成的积块”。它属于有形之邪，其“多少”和“盛衰”是可以定量描述的，即可以用单位体积内的癌细胞数量或癌细胞在身体局部形成肿块的大小来直接描述，也可以通过反映其多少和盛衰的某些生化指标，如甲胎蛋白（AFP）、癌胚抗原（CEA）等间接描述。只有当体内有了癌毒，再加上六淫、七情、劳伤和其他因素的诱发，才会表现出恶性肿瘤的种种症状。

　　凌昌全说，“癌毒作为一个完整概念的提出，是建立在中医传统理论和中医现代临床实践紧密结合的基础之上的。这一概念的提出，使得中医与西医在理论和实践上具有了高度的一致性和统一性。”

　　在临床诊治慢性肝炎、肝硬化患者时，他特别重视对“癌毒”进行早期发现，强调仔细询问患者的家族史，注重体检患者肝脏局部是否能触摸到积块，同时也多重视诊查舌质、舌苔和舌下络脉情况，因临床肝癌癌毒炽盛患者的舌象多有舌质紫，伴有“肝瘿线”、舌苔黄腻、舌下络脉青紫伴瘀点等征象。

　　同时，建议患者定期借助AFP、B超、MRI等现代检查手段进行监测，利于癌毒的早期诊断。一旦诊断癌毒内盛，则采取多种攻毒抑癌之法，通过中药静滴，或局部病灶的中药注射或者介入治疗，驱邪抗癌，及时遏制癌毒蔓延之势。

　　部分肝癌患者在有效积极的治疗下，可出现病情稳定，但凌昌全认为此时仍不能麻痹大意，体内癌毒并没有消失殆尽，只是暂时处于机体正气的囚俘之下，处于惰性状态，一旦机体正气在患者本人劳逸失调、饮食失当、疏于坚持正规治疗的情况下有所损耗，癌毒就会卷土重来。

　　因此，患者平常就诊宜中西医结合，密切检测体内的癌毒情况。即使在无证可辨的情况下，也可以根据血清AFP及AFU等生化指标检测癌毒的强弱。

　　

　　分期论治“癌毒”

　　在临床实践中，凌昌全逐渐形成了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分阶段与审证候相结合的肿瘤诊治特点。

　　首先，健脾疏肝，防毒于未然。凌昌全在以中医药为主防治肝癌的实践中发现：中国肝癌患者具有与欧、美明显不同的病因学特征，那就是80%～85%缘于肝炎后肝硬化；肝炎后肝硬化患者的70%～80%存在着肝郁和脾虚两个中医的基本证候。

　　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他提出了“肝炎后肝硬化患者如果长期服用具有健脾疏肝作用的药食两用的中药可能会不同程度地阻止或减缓肝癌产生，达到防毒于未然之目的”的科学假设，并及时启动了这一临床研究，创制了具有疏肝健脾功效、专门用于预防肝炎、肝硬化向肝癌发展的院内制剂“甘枣宁颗粒”。

　　到目前为止，在长海医院门诊有计划地应用“甘枣宁颗粒”的肝炎后肝硬化患者已达150多例，并开始有计划地在江苏启东等肝癌高发区开展了前瞻性病例对照试验研究。

　　其次，以毒攻毒，杀成形之毒。癌毒一旦形成就具有迅速生长、扩张和流注等特性，必须及时采取以毒攻毒的手段，最大限度地消灭癌毒。凌昌全认为，广义的“以毒攻毒”就是要用对机体有损伤的方法、手段和药物来攻击体内已经形成的毒邪（包括癌毒）。就肿瘤的治疗而言，应该包括手术、放疗、化疗和经肝动脉栓塞化疗（TACE）、经皮穿刺无水乙醇注射治疗（PEI）等局部治疗手段和抗癌中药内服、外敷、局部注射等。

　　比如，对于早期肝癌，尤其是直径5厘米以内的单个肿块的肝癌患者，只要没有手术禁忌证，应尽快手术治疗，手术是以毒攻毒的最好手段。当然，对不严格掌握手术适应证，随意扩大手术范围的情况，应坚决地抵制。

　　对没有手术指征，但符合TACE适应证者，应尽可能选择TACE治疗，但一定要掌握好剂量和周期间隔。而对没有手术和化疗指征而癌毒猖獗且正气旺盛的患者，则主张在辨证施治的同时，大胆地运用毒性强、杀灭癌毒作用明确的中药进行治疗，临床擅长大剂量使用生南星、生半夏、全蝎、蜈蚣、蟾皮等有毒中药来“以毒攻毒”。

        凌昌全将传统中药制剂斑蝥素与现代药物载体婆罗潵姆巧妙结合在一起，发明了以毒攻毒中药缓释剂局部注射治疗肝癌的新技术，为不能手术也没有介入治疗适应证的肝癌患者提供了新的希望。

        再者，益气养阴，减毒法之毒。中医门诊接待的大多数肿瘤患者都已经过手术或放疗或化疗，其中相当一部分又正处在放疗或化疗过程中。凌昌全认为，对此阶段的肿瘤患者必须根据气血阴阳之不足的具体情况，以扶正为主，追求“正胜邪自去”的治疗效果。经过3860例次临床资料的统计分析，他发现70%～80%的患者会出现气阴两虚的临床证候，表现为不同程度的口干、咽燥、神疲、乏力、腰酸、大便干结、舌红、脉细等症状和体征。这些症状和体征的出现是由于以毒攻毒方法本身的毒性对人体造成的损伤。

        在继承导师刘嘉湘“扶正治癌”学术思想的基础上，凌昌全结合自身经验为这部分患者创建了“四生汤”口服液，以减轻以毒攻毒方法本身毒性对人体造成的损伤。

        另外，辨证施治，驱复燃之毒。肿瘤的复发转移一直是影响肿瘤治疗效果尤其是影响患者长期生存的重要因素。仅以原发性肝癌为例，根治性切除术后5年复发率高达40%～80%。对于这一世界性难题，西医虽然主张手术后以小剂量化疗预防复发转移，但其确切的效果仍未得到验证。

        凌昌全认为，复发性和流注性是癌毒的两个重要特性，因此造成的临床表现千变万化，既与癌毒的原始性质有关，也与其所流注的脏腑特性有关，更与前期治疗使用的“以毒攻毒”方法及其对人体造成的损伤程度密切相关。

        如胃癌癌毒流注至肝而形成肝癌，患者的气滞证就不仅表现为肝气郁结而更多地表现为脘腹胀满等，治疗除疏肝解郁之外，更要考虑健脾和胃理气；肺癌癌毒流注至肝而形成肝癌，患者的气滞证既可以表现为肝气郁结，也可以表现为肺失肃降，治疗原则当然也不尽相同。

        因此，凌昌全一直强调，对癌毒复燃的患者一定要重视阴阳气血、联系脏腑经络、明察表里虚实、全面辨证施治。

        最后，对症治疗，缓致命之毒。在凌昌全的门诊和病房都有相当一部分晚期乃至终极期的肿瘤患者，许多人认为这部分患者已没有治疗的意义，凌昌全却坚持认为对这部分患者从提倡人道主义而言仍应积极治疗。只有集中西医之长，取一切可取之法，积极对症处理，必要时佐以一些民间验方、单方，使患者在有限的生存期内获得尽可能好的生存质量。 

    

预防小肝癌复发

        原发性肝癌是我国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因其发病隐匿，进展快，恶性程度高。早期诊断发现小肝癌（直径小于5厘米的单个肝脏肿瘤），因为发现早，通过外科手术切除，其预后相对晚期肝癌要好很多。但是，小肝癌手术后的肿瘤复发率很高，术后一年内有10%~20%的患者会出现肿瘤复发，而术后5年这个比例将高达50%～60%。

        为了减少复发，目前外科医生常推荐的方法是经肝动脉化疗栓塞术，也就是介入治疗。但是，因缺少循证医学证据及其本身具有的负面作用，介入治疗预防小肝癌术后复发的疗效尚未能得到充分肯定。

        凌昌全领衔的长海医院中医科一直致力于肝癌的中医药防治工作，针对小肝癌术后患者创立了一套综合方案：包括“解毒方”为主的中药辨证施治、中药抗肿瘤注射液静滴等。该方案已应用于肝癌的术后预防复发十多年，据对收治的3000例次患者的回顾性资料统计，与介入预防相比，能降低术后复发五到十个百分点。

        凌昌全说：“在小肝癌术后肿瘤负荷极低这一特殊阶段，由于中医药相对较低的毒副作用和更为全面的作用机制，用以预防复发的效果可能较介入治疗具有更多的优势。” 

        2006年，国家科技部将以这套方案为核心的“预防小肝癌术后复发研究”列入“十一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作为“重大疑难疾病中医防治研究”的系列项目之一，目前研究已经获得初步成果。

        凌昌全提醒患者，“由于小肝癌患者术后大多没有不适症状，因此自我监测很重要，要定期检查、早期发现。术后一年内，至少3个月应进行一次腹部B超检查、血清甲胎蛋白（AFP）检验，一年后也需每6个月检查一次，有身体不适随时检查。”  

    

最年轻的名中医

        在大器晚成的中医界，1957年出生的凌昌全，是迄今为止最年轻的上海市名中医，早年的从军生涯给了他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   

        1974年12月，凌昌全入伍并从事卫生员工作，1982年，他从上海中医学院医疗系毕业，先后师从于现代中医肿瘤学名家刘嘉湘和赵伟康，分别获得医学硕士、博士学位。1989年被第二军医大学长海医院作为青年人才引进，历任长海医院中医科副主任、主任，第二军医大学中医系主任、长海医院副院长，长海中医医院院长。1994年破格晋升为教授、主任医师，1998年被批准为博士研究生导师，2004年被评为上海市名中医，成为最年轻的名中医。2006年，在军队系统“拜院士为师”活动中又拜陈可冀院士为师。

        在临床工作之余，他还开展了一系列科学研究活动，先后承担了国家科技部支撑计划、国家自然基金重点课题等一系列高级别研究项目，如阴阳虚症与糖皮质激素受体关系、毒蛋白类中药在抗癌临床的应用、猫人参中抗癌有效成分的提取等等。

        他的研究成果先后获得军队科技进步二、三等奖各2项，上海市科技进步一、二、三等奖各1项和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1项。在教学上，他也是桃李满天下，毕业研究生中已有二十余人走上科主任岗位，4人入选上海市科委青年科技“启明星”人才培养计划，3人入选上海市优秀青年医学人才培养计划。         

        “只有把病人当作自己的亲人，才有求知的自觉性，激发你不断创造进取。用心去看一个病人，胜过不用心看一千个病人。”凌昌全说。

　
　肝癌病人能吃鸡鸭牛肉吗？

 

       身体周刊：目前癌症复发转移仍是世界性难题，很多人会问中医治肿瘤究竟有没有效？ 

　　凌昌全：这里面有个标准的问题。过去的标准认为，肿瘤缩小就是有效，但这一标准并不科学。我曾在讲座中放过一个幻灯片，两个相同级别的肝癌患者，一个用中药治疗，一个化疗。半年后，化疗的患者肿块明显缩小，用以前的标准就是有效的。而中药的患者肿瘤没有缩小，略有增大，治疗被认为是无效的。但是，接下来展示的患者照片却呈现了完全不同的效果，化疗病人从第三个月后就躺在床上不能动，靠吸氧、打针、输血维持，治疗花费20多万元。而中药治疗的患者活蹦乱跳的，天天打太极拳，只花了1.8万元。

　　有没有效不仅从肿瘤大小来判断，应该从生存质量、病人受益率来综合判断。尤其对于晚期癌症病人，要尽量避免过度治疗、过度检查。

　　

　　身体周刊：很多癌症病人到处寻找“神方”，有“神方”吗？

　　凌昌全：这是不科学的。只有神医，没有神方。中医讲究辨证论治，不同阶段的治疗方法不同，看病的过程是医患相互磨合、纠正的过程，最终得到最优的治疗方案。比如一个晚期肝癌病人，只有两三个月就要死了，经中医药治疗后活了三年多，在当地传为佳话，后来所有的肝癌患者都要他的方子吃，这就是不科学的。

　　另外，一些病人生了肝癌后会问，鸡、鸭、牛肉这些东西能吃吗？这个问题也不能一概而论，中医最大的优势就是辨证施治、辨证施食，根据病人的体质状况来决定是否要忌口，不同的病人在不同时间里的饮食禁忌是不同的，比如口干、口苦不能吃羊肉，而怕冷、虚寒则要多吃羊肉。

　　

　　身体周刊：乙肝-肝硬化-肝癌三部曲，肝癌病因是什么？

　　凌昌全：肝癌的病因尚未完全清楚，西医认为可能与乙肝病毒性肝炎、黄曲霉毒素、如亚硝酸等其他因素有关。中医的病因病机则没有系统研究。

　　我们在启东启动了中医肝癌发病病机大规模的流行病学调查，当地120万人口，肝癌发病率全国最高，我们把肝炎病人集中起来长期观察，并试图用中药进行干预，阻断或延缓肝炎向肝硬化和肝癌的发展。这一项目已经启动7年，不久的将来将会有结果。 

 

不讲究就是最大的讲究

        56岁的凌昌全活跃在临床、科研、教学一线，他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行事雷厉风行，处处体现着军人作风。

　　他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早晨5点半起床，深夜12点钟以前很少回家，如此高强度的工作，让跟随他的学生常常吃不消。

　　问他有什么养生之道，能保持如此充沛的精力？凌昌全笑笑说，这得益于他从大学起就开始习武的经历。他从小的体质就比较好，在中医药大学读书期间是学校第一任武术队队长，在虞定海教授的指导下，每天早晨练习武术，刀枪、棍棒、长拳、太极拳样样都练过。他们的武术队是全国中医院校系统的第一支武术队。如今上海中医药大学武术队在全国高校比赛中仍然每年都是冠军。

　　多年来，凌昌全坚持早晨跑步锻炼，每天清晨二军大的草坪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直到现在，在部队干部体能考核中，他仍然是全校同年龄段军官中三千米跑步的冠军。  

　　他性格直爽，说话直来直去，自称脾气比较大，喜欢骂人，但是发完脾气后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同事和部下都已习惯他的个性。正是在他的严格要求下，他的团队才取得了这么多的成绩。 

　　在饮食方面，他也随遇而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讲究就是最大的讲究。你想吃什么说明身体里缺什么。”所以，虽然血脂、血糖已经到了临界水平，但他并不忌口，肥肉照吃不误，三天不吃红烧肉就难受。

　　用他的话说，“一周不吃一两次肥肉，血脂会更高，为什么呢？高血脂要靠自身的调节，大脑会分解酶来分解消化体内的脂肪，如果平时习惯吃肥肉，一旦完全不吃，这种酶就没有了，而你吃进去的米饭、蔬菜、鸡蛋都会在体内转化为脂肪，这时反而消化不了了，脂肪会越积越多。”    

　　不过，凌昌全也指出，凡事要讲究一个度，肥肉少吃一点，酒少喝一点，烟少抽一点，但又不能没有。抽烟对呼吸系统不好，但能促进思维。少量饮酒，能够放松心情，但不能嗜酒。每天晚上喝着一二两白酒，一边看看书，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很好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