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增祥七言绝句选》序
《马增祥七言绝句选》是增祥兄的第三本诗集,第一本《诗文三十六》出版于2004年,集内有诗有赋有文,其中诗词仅20首;第二本《马增祥诗词赋》出版于2009年,选诗词138首,其中诗72首,词66首;2011年《诗文三十六》再版,收入诗词108首,其中七绝72首;此次则纯为七绝100多首。由此可看出他在诗词一道上的创作之勤,亦可见到他由宽入精、由精入专的创作轨迹。 从诗词文赋到专攻七绝是增祥兄的一个不宣之秘,他是个性情中人,供职官场40余年,写材料就写了20多年,他本热爱文学,尤其古典诗词,但却不得不放下文学为他人作嫁衣,甚至到他已经进入县级领导班子,分管十多个局的时候,书记、市长的有些大材料仍求他捉刀执笔。等到领导实在不好意思再求他时,他才放松身心开始他的诗词创作。增祥兄最初的诗词创作皆有感而发,大多讽喻时弊,一吐为快,如被堵塞之山泉,春雨注水,冲决堤坝一泻而下。放浪形骸,信手写来,其意新,其味长,读来痛快淋漓,爽人心脾。由于多年对诗词的浸淫,所以出手不凡。当时,我对他《诗文三十六》的评价是“有真性情者乃有真文章,增祥写诗为文皆在政务之余有感而发,有事而写,并不是写了拿来发表为求令名,所以其文真,其辞约,其旨亦远,徐文长云‘点铁成金者,越俗越雅,越淡薄越滋味,越不扭捏动人越自动人’,此增祥之诗文所谓与?”当时,他还在台上,有些诗不能拿出来发表,有些话我也不敢点透。他的“诗词赋”出来后,我发现他的诗风悄悄地有了改变,这改变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诗词越来越注意格律的严整,而诗旨也温柔敦厚了许多。不久,他告诉我,他在专攻七绝。我不由咋舌,我是个写小说的,小说短篇最难写,我写了三十多年小说,由短到中,由中到长,最后十几年不再涉足短篇,短篇太难让人叫好了。古典诗词中,七绝是诗冠上的明珠,王昌龄被称为“诗家天子”,就因为他是“七绝圣手”,一首“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出塞》,短短28个字,占尽了唐诗风流。我是知难而退,不到力量积蓄得差不多,不敢动手写短篇,他却是知难而上,要专攻诗中的七绝。 果然,他就专攻七绝了,去年五月,我们从长治走太行回来后,他拿来他的十几首七绝让我点评,嗨嗨笑着,似乎在以实际行动证明着他的执着。他的七绝果然写得绝,一首首引发了我的创作欲。一路点将下来,甚是得意。不料同时评点的还有山西大学李旦初教授,阎凤梧教授,二教授都对增祥诗给予极高评价,可见,我对增祥诗的理解“吾道不孤”。在我们点评的同时,增祥兄的诗在《诗刊》上发表,在《中华诗词》上发表,增祥兄也成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他的七绝被中国诗词界所认可。这大概就是他出这本《马增祥七绝选》的原因吧? 增祥兄专攻七绝最初是为了彻底拿下格律,七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要在七绝的格律上进退自如,手到擒来,便可在旧体诗词上攻防皆闲,随意腾挪,七绝四句二十八字,四句起承转合,二十八字笔到意到,必须字字如金,一字不妥,整篇无味,增祥兄于此大有体会,锤字炼句,力求精准。有时为平仄,一首诗改得面目全非;有时为意象,换字换词无数,他写《侍病》,最后一句“点点滴滴泪尽时”后三字改了十数回,终于定了“泪尽时”,此三字一出,整首生色;他写崞山,首二句原为“ 远望崞山万马奔,诸峰俯首独为尊。”反复斟酌后改为“一马腾空万马屯,诸山俯首我山尊”,隐去“崞”字,起承合契,气势顿出。七绝起、合至关重要,起要起得奇崛,合要结得有力,《崞山》中,“一马腾空万马屯”起得奇崛;《侍病》中“点点滴滴泪尽时”,结得有力。这只是就增祥兄七绝选中顺手拈来,其七绝大体如此。七绝乃七律之截,七律中间四句对仗用典,蕴藉典雅,显其繁富,须学力与技巧;相较七律而言,七绝主要靠灵气才气,所以有人说,七律是文,七绝才是诗。七绝少了对仗,篇幅亦小了一半,有限字数之内,文字须通俗流畅,而又不失其雅,这一要平仄合乎法度,二要有佳言妙句,形象入诗,这些在增祥兄诗中俯拾皆是,如写轩岗《府院》之“府东滹水府西岳,四面春来八面风”,如写《梨乡三月》之“三月梨乡春最好,梨花如约一时开”,如写《洪洞霍泉分水亭》之“铁栏肃肃镇流程,一水双开三七分”等,皆十分贴切,引人联想。金圣叹在评唐才子诗中对唐人巧用数目字入诗大为叹赏,认为高达夫“百年将半仕三已,五亩就荒天一涯”两句中下了四个数目字,“真是绝代妙笔”。“后来乃又有柳子厚“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便更于十四字中下却六数目字,此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也”。增祥兄七绝亦大得数字入诗之趣,上引一马、万马,三月、一时,皆妙用数目字入诗,而“一水双分三七开”,七字中便有四数目字,不知金圣叹读了当作何语? 李旦初教授点评增祥的绝句《西口》时指出:“元杨载曰:‘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此诗颇得此法。”相对于七绝而言,增祥的七律为数不多,但同样入律。李教授点评他的七律《桃花潭访古》:“以汪伦诚邀李白游桃花潭之千古美谈构想成章,别有奇趣。起承转合,一意贯通。言若合璧,意若连珠,得七律之法。”绝律二体皆得法度,从这个意义上说,“七绝选”是一次韵律的升级,是一次意境的升华。我戏说,你是非要和唐宋大家较个高下,想混入唐宋诗中乱真了? 戏说归戏说,但我觉得他的诗一讲“意”,二讲“气”。以意取境,以气取势,以韵取味。用李旦初教授的话说是“写意传神,形象飞动而有气势”,“章法得体,起承转合,一气流贯”。用闫凤梧教授的话说是“情由景出,贴切自然,耐人寻味”。 他的许多写景抒情绝句,情韵悠扬,意境深邃,确如二教授所评。这得益于他长期从事文笔工作,锤炼了选词炼字,尤其是白描的功力,诗章中,常用十几个字就把所写的对象勾画出来。他概括胡雪岩是“成似狂飙败似山,敌国巨富一弹间”,李教授评曰“为人物写照传神,一语破的。”他描绘凤凰城沱江夜景是“木楼吊脚半悬空,戏水廊桥落彩虹”,李教授评曰,“精雕细刻,涉笔成趣。由悬空的吊脚楼和彩虹般的廊桥引发遐想,视通天界。”他形容夏日的家园是“国色芳华四月深,庭院雨后碧森森”,阎教授评曰“红绿相间,高低相依,互映互补,渲染出夏日雨后湿润而又清爽宜人的气候特征。”他刻画婺源是“粉墙黛瓦淡然描,流水小桥韵最娇”,介绍《走笔故乡》一书是“浮生一卷五车沉,赋尽山河故国春”,等等。对此,增祥认为“白描之于诗词,如同楷书之于书法,写生之于绘画。诗词要出形象、出灵动、出意境,一半功力在于白描。” 作为本土诗人,又以本土为主要抒情对象,写来言之有物,因此,首先受到了本土的欢迎甚至是一定程度的追捧。在原平,刊登他诗的小报常被人拿去剪辑;偶尔会有人吟出诗中警句,甚至能背诵出喜欢的诗章;有的产品以他的诗做广告印在商标上以示风雅。增祥认为,能让读者喜欢是他唯一的追求,曰:“诚如是,我愿足矣!” 在诗律上境界的同时,增祥的诗路也大大拓宽了,在《诗文三十六》序中,我说增祥写的是乡邑土地之歌,因为他的诗大多是写原平的。到《马增祥诗词赋》时,他的诗已不局限于原平一隅,随着脚步的腾挪跨越,视野已扩展到了整个中国的土地上。本土给了地气,却未必局限了他的诗路。观其新作,凡风物、民俗、情感、游记、杂感、题赠、酬和应答等诸方面都有所扩展。在这本七绝选中,他的新作气象不凡,已臻圆熟,对部分选入的旧作又作了反复修改,精加择选,再有李旦初、阎凤梧等名家点评,更是相得益彰、互映成趣,能赏心且悦目矣。 增祥本是性情中人,嬉笑怒骂,汪洋瓷肆是其风格,但他偏要攀陟格律之峰,拼个苦中作乐,先苦后甜,正如他自己所说:“三伏不知吴牛喘,为词抠得肺生烟。古城拾贝文心句,瘦尽诗翁意未阑。”闻一多先生说,格律诗是“戴着镣铐跳舞”:“越是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镣铐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作诗的人才会觉得格律的束缚,对于不会作诗的人,格律是表现的障碍物,对于一个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现的利器。”德国大诗人歌德说:“在限制中才能显出名手,只有法则给我们自由”。虽是特定情境中所说,但亦不无道理。增祥写诗,不作无病呻吟,都是先得意趣,方才动笔,当他在格律上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游刃有余时,他的诗路还会大宽,到时候诗词曲赋或可尽显风流,苏轼云:“出新意法度之中,寄妙理豪放之外”,此增祥兄作诗之谓欤? 是为序。 2012、3、18——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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