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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吟草:序言

 遗韵斋 2012-09-24

范曾吟草:序

 高占祥

 

    人们讲唐代的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讲,王维的诗,有画的境界;而王维的画则有诗的韵味。齐白石在他所画的草虫集前题“可惜无声”,那是他觉得作为造型艺术的绘画,倘有诗歌美妙的音响伴奏,那是何等地惬人心意!中国画论又讲“书画同源”,那是讲书法和绘画在用笔上都遵循着共同的法则,有着共同的审美标准,可谓异体同工,在中国艺术史上如同孪生姐妹,相映成趣,光照千古。总之,诗、书、画各以其手段反映客观事物,它们既有差异性,又具同一性;而中国在宋元之后,画家多兼书家、诗人,如苏东坡、郑板桥、吴昌硕、齐白石等都是兼诗书画三绝于一身的大师,这无疑是中国古典艺术的优秀传统。

我最早读到范曾的诗,不是在月白风清的时节,那是一九七六年的清明节,在天安门百尺玉碑之下,有他写的赫然大联。此后,我又在报告文学上读到他在彼时万人丛中宣读的檄文,我就想像着范曾或是一位感情激越,不苟言笑的深沉的诗人。

后来,我们有机会在全国青联中共事,由于爱好相同,常抽暇一起吟诗、读书、论画,我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的确,他是一位热情洋溢的人,谈话有气势、多激情、善表达,青年朋友们都爱听他的滔滔雄辞。至于“不苟言笑”,却是我猜错了,他爱幽默、好谐虐,当他忘乎所以的时候,可以笑得流泪,在生活里实在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朋友。

范曾的书和画早为世人所知,而他的诗和文,却有些被画名所掩。其实,他的诗词和文章是很耐读的。据我所知,范曾对古文诗词很下过功夫,加上他家学渊源,祖父范罕、曾祖父范伯子是桐城派最后的诗人,其家族世系最早记载着北宋的名臣范仲淹,而有详细记载的一直可上溯到明末的范风翼,到范曾的父亲一共有十二代,诗人不绝如缕,都有诗文专辑出世。

范伯子推重宋诗,在同光年间与诗坛的另一位巨擘陈散原声气相求。陈散原称他“苏黄以下,无此奇才”,伯子先生也自评云:“我与子瞻为旷荡,子瞻比我多一放。我与山谷作犹键,山谷比我多一练。惟有参之放练间,多有一帜非羞颜。径须直接元遗山,不得下与吴王班。”可见,范伯子之所以推重苏东坡和黄庭坚,是由于他欣赏苏、黄的“旷荡”和“犹健”。显然,范伯子属于“大江东去”的豪放派,而不愿去刻红剪翠,抒发花哀酒愁。

范曾的父亲范子愚先生,也是一位诗人,而且是范曾兄弟三人的启蒙老师。范曾的哥哥范恒、范临都善诗词,而且据范曾说,他的两位兄长,才情都在自己之上,可惜天公忌才,都已先后谢世了。范曾的童年时代,和比他大十岁以上的两个哥哥论诗,跟着他们吟哦,并接受父亲的测验。范子愚先生长出一联语的上联,由儿子们对下联,以焚香的长短定时间,而以联语的工巧论优劣。两位哥哥当时已训练有素,而范曾由于年幼,时出妙语,也大出笑话,逗得阖家上下前仰后合。这真是充满着诗文世家的高雅乐趣,尽管当时他们家境窘迫,常有断薪缺糜之忧。

范曾常说中国画是以诗为魂,以书为骨的,倘使有一幅作品没有寄托,没有诗意,那就空具形骸而失魂落魄。中国的诗重视附、比、兴,总是可由此及彼,廓大境界的,而中国诗歌的优秀传统为画家提供了十分珍贵的借鉴。中国书法在用笔上经过了千百年的锤炼,也为画家留下了丰富的遗产。我以为,一个优秀的国画家,是应该胸有所感,即能附之于笔而直抒情怀,倘使笔墨上没有精到的技巧,这样的境界是不可梦见的。诗、书和画的熔而为一,几百年来成为文人画家追求的高远目标,这正是中国绘画能自立世界艺术之林的根本原因。

范曾是一位优秀的书画家,同时也是一位深情的诗人。他写诗正如白居易给元稹的信中所说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他最反对“为赋新词强说愁”。他有时镇日枯坐,索然无诗;而有时则诗思潮涌,势不可遏。他一九八一年赴安徽登黄山,写了八十多首诗、词、曲,画了一百多幅画。一九八四年游三峡只有七天,就写了五十几首诗词。他说,只有在生活中,心灵才会活跃,才有诗和画。他坐在黄山玉屏楼的巨石上,面对着茫茫云海和千山万壑,写出了《登黄山天都峰三十六韵》。这首五言长诗,颇能表达他豪迈坚毅的性格和雄视古今的胸怀,同时也体现了他关于新时期文化艺术应重阳刚之气的主张。“攀登近绝顶,路陡更倥偬,后路早已断,前行见大勇”,这正是他人生搏斗的写照。

一九七六年范曾对着天安门纪念碑胜雪的白花,含着热泪写下了:“记国士挥泪,千寻潭壑;英雄喋血,百尺玉碑。灰尽东潮,星陨北斗,秋气萧萧众木摧。问天道,只苍茫沉霭,万里凝悲。”这是他长歌当哭,寄托了对祖国的深切忧虑。他安慰自己的朋友,给著名摄影家华国璋的词中讲:“泪眼相询心酸事,多少风狂浪急,摧不散,烟岚满壁。”他与同代的人到中年的朋友共勉:“万里征程催战鼓,丹心报国志无休,和风化雨洗余愁。”他热爱祖国的山山水水,吟出了多少壮丽的诗篇:“滇池好,铁铸石林雄。壁立群峰疑海啸,横斜断石似山崩,惊绝梦魂中。”范曾他以自己敏妙的思绪和人、和事、和祖国的一草一木千丝万缕地联结着,他多情地观察、回顾、怀恋着感动他的一切。他思路纯净,不会宣泄那些无聊的、不健康的东西,即使他有时也不免忧烦,但他总能以自己的浩然之气扫荡那一时一际的愁绪。因而读范曾的诗,是可以引发慷慨昂扬的精神的,这也就是中国诗教“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的作用吧。

罗曼·罗兰在嘲笑那些刻意为诗的人说:“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现实可以富有诗意,也没有想到诗歌对于一般生机勃勃的心灵就是自然的语言。”有时读范曾的诗,我会感到那就是他在侃侃而谈,因为他的诗和他的谈话是一个风格:激越的情怀、浪漫的思绪和如珠的妙语构成了他自身独有的风格。

范曾的画,是梁楷、石恪一路的豪放派;范曾的诗,是苏东坡、黄庭坚一路的疏旷派。人们爱范曾的画,也会爱他的书、他的诗,他的诗、书、画荟而萃之,就是他的人,由此,我想读者也更会爱他的人。                                   一九八四年十月廿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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