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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贾宝玉:天生爱红

 风临酒把2 2012-09-25

 
说《红楼梦》就不能不说贾宝玉。他是书中的主角,《红楼梦》一书的思想艺术成就很大程度体现在这个形象的身上。在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所创造的人物形象中,贾宝玉是一个塑造得很成功的、人性开发很深的典型形象。

近 百年来,出现了很多以《红楼梦》为题材的戏剧、电影、电视剧等等,其中贾宝玉有多种多样的形象。他们都是剧本改编者、导演、演员根据自己对《红楼梦》的理 解扮演出来的,与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的形象有不少的甚至是很大的差别。很多读者印象中的贾宝玉,其实是戏剧、电影、电视剧中的形象,不是曹雪芹笔下的形 象。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他为什么要塑造这个形象?本文试图对曹雪芹塑造贾宝玉这个形象的意图作些追索、探讨。

曹雪芹自己的说法

至今还未发现曹雪芹自己对《红楼梦》的评论。但第一回正文前(也是全书正文前)有一大段“序言”似的文字,引述作者写此书的内容、目的、心情。这段文字是迄今所见到的曹雪芹自己关于《红楼梦》唯一的自述,是研究《红楼梦》的重要资料。

自 述说:“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曾历过一番梦幻”是什么意思呢?俗话说“人生如梦”,这句话当是“曾经 历过一番人生重大变故”之意,变故前后反差极大,前事就如梦幻一般。“故将真事隐去”之“故”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所以”的意思,那么前面的“梦幻”与后 面的“隐去”就是因果关系了;另一种是“故意”的意思。两种意思皆通,暗示作者经历的“梦幻”不能明说,有所顾忌,所以要隐蔽起来。“借通灵之说”,就是 假借女娲所炼之石“通灵”后“下凡”的见闻刻在石头上的记载,来说作者经历的“梦幻”,是“化真为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之意。这段话的关键词是“梦 幻”,即人生的重大变故。自述又说:“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 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这段话的意思,撮其要者有三层:“赖天恩祖德锦绣纨绔”、“背父兄教育、负师友规训”、“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从“赖天恩 祖德,锦绣纨绔”到“一技无成、半生潦倒”就是“梦幻”,是人生重大变故;“背父兄教育、负师友规训”是因,“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是果。这一切,在《红 楼梦》中就落实到了贾宝玉这个人物身上。因此,这也就是曹雪芹自己对贾宝玉这个人物的评说。

所谓“自传体小说”

序言里那段“自述”涉及到 一个问题,那就是贾宝玉这个形象与作者曹雪芹本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从现有的资料看,曹雪芹的身世与贾宝玉“赖天恩祖德,锦绣纨绔”变成“一技无成、半 生潦倒”很相似。在今天我们看来,曹雪芹并不是“一技无成”,而是多才多艺,并且是伟大的文学家。但在当时社会的眼光看来,他那些才艺、他写的《红楼梦》 并不算正经的才、技。从已发现的资料来看,曹雪芹不是顺从宗法、热衷仕途、追名逐利的人,没有任何参加科举的记载。因此,贾宝玉很像曹雪芹。于是,有些学 者如胡适等就认为《红楼梦》是“自传体小说”,贾宝玉就是曹雪芹。有些人更是在《红楼梦》中寻找曹雪芹生活中的亲朋,和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人,如说史湘云是 “曹雪芹续弦的妻子”、秦可卿是“康熙废太子之女”等等,走上了“索隐派”的老路。

作家、艺术家在创作时,总是会在自己的人生经 历中选择一些素材,用到人物塑造、情节编织之中,也往往在人物形象身上寄托自己的生活理想甚至社会理想,体现自己的审美观念。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也是如 此。但仅有这些素材是不够的,还要从社会生活中广泛选用其他素材,经过艺术创造才能成为作品中的情节和人物形象。经过艺术创造而成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已 不是原来的素材了,不能把两者等同起来。这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是常识。作家如果囿于自己的亲身经历,那艺术创造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就会写成回忆 录了。如果把《红楼梦》看作“自传体小说”,就会极大地贬低它的文学价值。

贾宝玉与脂砚斋

研究《红楼梦》都要碰到“脂砚 斋”这个人。以“脂砚斋”和“畸笏叟”为号的这个人,在曹雪芹身前身后二十多年间多次批、评《石头记》,批语达三千多条。从批语看,他与曹雪芹的关系很密 切。他的批语有一点很值得注意,那就是多次指出小说内容的来源与他本人有关,尤其是多次指出贾宝玉的事就是他的事。举几个例子。

第九回写宝玉要到家塾上学,辞别贾母之后,“宝玉忽想起来未辞黛玉”下面有脂砚斋一条双行夹批:“妙极,何顿挫之至!余已忘却,至此心神一畅。一丝不走!”可见书里写的这个细节是脂砚斋所经历的事。

第二十二回写薛宝钗生日演戏,贾母命凤姐点戏,此处有脂砚斋一条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廖廖),矣(奚)不怨(悲)夫!”直说脂砚参与书中之事。这次看戏都是女眷,唯有贾宝玉一人是男性,可知脂砚即宝玉。

第二十五回写宝玉被贾环以灯油烫伤,马道婆乘机向贾母骗钱,这里有一段脂砚斋的旁批:“一段无伦无理信口开合(河)的混话,却句句都是耳闻目睹者,并非杜撰而有,作者与余实实经过”可见脂砚斋和作者是这个情节的当事人。

“脂 京本”《石头记》第十七、十八合回中写贾元春回娘家“省亲”,说到贾宝玉自小是由姐姐元春教导带大的,“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即元春) 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姐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在这段文字旁,脂砚斋有一条重要的旁批:“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 俺先姐先(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可见脂砚斋同样自小受到姐姐的教导,而姐姐早死。这里用“领至此教”,而不用“受至此教”,用“领”字表示 他姐姐地位非常高,并非常人。这里脂砚斋又把自己与贾宝玉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类似的例子很多,不再举了。从这些批语看,《红楼 梦》中的很多人物和情节都来自现实生活的真人真事,有关贾宝玉的很多情节则来自这个脂砚斋的经历。这自然对研究贾宝玉这个形象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受到很多 研究者的关注。那么这个“脂砚斋”究竟是谁?红学家吴世昌先生(1908-1986)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研究。他根据脂砚斋的批语和 清朝人的记载进行考证、研究,得出的结论是: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叔父曹硕,这个曹硕是曹雪芹塑造贾宝玉这个形象的“蓝本”“模特儿”。简单地说,曹硕就是贾 宝玉。具体的考证论述见吴先生的《<红楼梦>探源》与《<红楼梦>探源外编》。脂砚斋是谁的问题弄清楚了,反过来又可以解释脂砚 斋的批语。例如上面说到的贾宝玉自小由其姐姐元春教养一事的批语,查曹家家世,便知曹硕的伯父曹寅的长女、曹硕的堂姐嫁给了讷尔苏郡王,真是个王妃。可见 脂砚斋这则批语是有事实根据的。吴世昌先生的研究结论有可靠的依据,情理上也能解释《红楼梦》的构思逻辑,因此是可信的,在学术界基本得到了公认。

但 是,贾宝玉是个文学形象,并不是某个真人的化名。曹雪芹在塑造这个形象时以他叔父曹硕为“模特儿”,也就是更多地从曹硕身上、从他的经历中选用素材。但所 用的素材并不限于曹硕的经历,也可以从其他人首先是作者自己的经历中汲取素材,所以,贾宝玉身上多少也有些作者曹雪芹的影子。“脂京本”《石头记》第十七 回写大观园落成,贾政要去察看并拟匾额,正好贾宝玉在园里玩,贾珍告诉他:“你还不出去,老爷就来了!”贾宝玉吓得“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此处 有脂砚斋一条夹批:“不孝子弟来看形容!余初看之不觉怒焉,盖谓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因思:彼亦自写其照,何独余哉!信笔书之,供诸大众同一发笑”可见曹 硕与曹雪芹叔侄两人有类似的经历,都怕父亲。曹雪芹是借贾宝玉这个形象表达他对社会、人生的感悟,反映自己的审美理想,写自己胸中块垒,不能把贾宝玉跟脂 砚斋(曹硕)及曹雪芹混为一谈。脂砚斋虽然披露了贾宝玉的很多情节来自他的经历,但他也并未把贾宝玉看作就是他自己,而是把贾宝玉视为雪芹创造的文学形 象,称之为“玉兄”。

“神瑛侍者”

前面说的是贾宝玉这个形象的现实生活基础,用来塑造他的素材来源。这是贾宝玉在现实生活中的来历。可是在《红楼梦》里却是另一种来历。

贾 宝玉实际上在第一回《红楼梦》的楔子里就出现了,就是“赤瑕宫神瑛侍者”。楔子里通过“茫茫大士”之口说:西方灵河岸上有一株绛珠草,得到这个“神瑛侍 者”日以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岁月,最后“脱却草胎木质”修炼成女子形貌。绛珠草对神瑛灌溉之恩日夜缠绵在心,常思报答。而神瑛则“凡心偶炽”“意欲下凡 造历幻缘”。那“绛珠仙子”见神瑛下世为人,便也下世为人,以一生的眼泪回报神瑛。于是他们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由警幻仙子安排下凡。他们这段风流 公案带动了一干风流冤家跟着下凡,陪他们了结这段公案。

这个“神瑛侍者”下凡便是贾宝玉,而“绛珠草”就是林黛玉。作者为什么要构思贾宝玉的这种来历?这不是随意编造,而是有深刻含义的。

首 先,这是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写作的一个传统。古代长篇小说往往在楔子里用灵异事件作为全书故事的发端起因、概括介绍全书的内容。《西游记》《水浒传》《儒林 外史》等在楔子里都用灵异事件作为全书故事的起因。《红楼梦》也在楔子里也虚构了“神瑛”与“绛珠”的灵异事件作为全书故事的起因,预告了全书的内容—— 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经历,以及陪同他们下凡的其他“风流冤家”的风月故事。

第二,“神瑛”与“绛珠”下凡为人之前便已有情。他 们下凡是为“造历幻缘”,所以先到“爱情之神”警幻仙子那里去“挂号”。这说明人的情爱之欲是天生的,是天性。天生的就是天然合理的。这就跟宋、元直至清 朝一直是统治思想的理学直接冲突了。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宣扬“去人欲、存天理”,《红楼梦》却说人欲即天理,“去人欲”不也就是“去天理”了吗?与书中写 的薛宝钗“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之病以及她服用的冷香丸联系起来,更可以看出这里蕴含着曹雪芹深刻的人文主义思想。

第三,中国 古代神话传说、诸子百家、神怪小说中从未有“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这两个人物。他们完全是曹雪芹杜撰的。他为什么要杜撰这两个人?“瑛”,《说文解 字》说:“玉光也”,《玉篇》说是“美石如玉”,就是像玉一样的石头,有玉的光色而不是玉,是“假宝玉”。“神瑛”就是通灵性的石头。曹雪芹杜撰“神瑛” 的目的就在于引出这个“假宝玉”即贾宝玉!这就可以解释《红楼梦》序言里引述曹雪芹说的“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 记》一书也”是借“神瑛”即“假宝玉”的经历来讲述梦幻故事。“将真事隐去”,隐去的是什么“真事”呢?这就跟“脂砚斋”有关了。前面说了,“脂砚”就是 曹雪芹的叔父曹硕。“硕”字拆开来就是“石页”,“页”在古代就是“头”的意思。“脂砚”是石头,曹硕也是石头,而“神瑛”也是假宝玉、真石头。神瑛所居 “赤瑕宫”、脂砚即曹硕所居“脂砚斋”、贾宝玉所居“怡红院”,均为“红楼”。曹雪芹又在“悼红轩”里“借通灵之说” 隐去了“朝代年纪”和真姓实名,把 曹硕及其亲朋(包括曹雪芹自己)等人的很多真事作为创作素材,写成成了“红楼”里的梦幻故事,故称《红楼梦》。又因为故事假托是被另一块石头——女娲补天 石记录下来的,所以又叫《石头记》。而绛珠(草胎木质)与神瑛(玉石)的“木石前盟”这段“还泪”的梦幻故事则是全书的中心,因此,《红楼梦》甚至也可以 叫《还泪记》。

天生爱红

《红楼梦》里贾、史、王、薛四大豪门 中,贾、史两家是是贵族,是有爵位的。贾家第一代贾演、贾源以军功封“国公”,爵位仅次于王。古语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家从第三代起就一代不如 一代,这正是贵族豪门普遍的命运。贾宝玉是第四代嫡孙。他衔玉而生,这是“祥瑞”,因此自小就倍受宠爱,贾家包括先祖贾演、贾源的阴魂都把他看作是能使家 族兴旺的继承人。他聪明灵慧,可是秉性乖张、性情怪譎,完全不是父祖辈所想望的子孙。

第一回里通过冷子兴的口说,贾宝玉周岁时贾 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罢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贾政便认为他“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 欢。可是他祖母却仍宠爱如珍宝。自小到大,除了奶妈以外,贴身丫环就有四个,其他伺候的小丫头有七八个。贾府这样的家族,男女接触之防是极严的,可是贾宝 玉是例外,一直生活在女孩子中间。这样的成长环境使他养成了很多“怪异”的性格。

贾宝玉天生爱红,喜欢弄胭脂。不仅常为女孩子们 “淘渌”胭脂,还喜欢吃胭脂,尤其喜欢吃女孩子嘴唇上的胭脂。这种“爱红”的毛病看起来有点变态,似乎很淫荡,其实另有含义。《红楼梦》里“红”其实就是 “情”,凡用“红”字之处,大都可以用“情”字来替换。贾宝玉天生爱红,其实就是说他天生有情。“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贾宝玉天生就是“情种”,而且是 《红楼梦》里的“超级情种”。多情,是贾宝玉性格中最大的特征。这“情”是一种感情,是对异性的爱恋之情,与淫荡是两回事。对异性的爱恋之情是人普遍的本 性,是基本的人性。性,也是基本的人性,但淫荡则是性的放纵,是“无情之性”。作者写贾宝玉“多情”,是发掘和演绎天然的人性。在贾宝玉身上,天然的人性 发掘得很深刻,演绎得淋漓尽致,这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是罕见的。

贾宝玉的“多情”甚至到了“情痴”的程度。见着可爱一点的女 孩子他就“多情”,就喜欢,就放不下。第十四回写秦可卿大出丧,送葬队伍路过一个村子歇脚,贾宝玉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给他演示纺车纺线,他就恋恋 不舍了。第三十九回写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胡编了一个雪地抽柴火的女孩子的故事,说是死去的一位小姐显灵。贾宝玉信以为真,又“多情”了,放不下,就叫仆人 茗烟按刘姥姥胡诌的地址去找那小姐的庙。小姐的庙当然找不到,茗烟只找到一个青面獠牙的瘟神庙。可是贾宝玉还不死心,说以后问清楚了再慢慢找。

“男 尊女卑”是封建宗法的一个基本观念。宗法制下,妇女的地位很低,她们是男性的奴婢。贾府中即便是贾母,她极力维护的仍是男性家长的利益。当她的儿子贾赦决 定把迎春嫁给恶棍孙绍祖时,贾母明知不好,但也无法干涉。王熙凤表面上看是荣国府的掌权者,但实际上她也不过是男性家长的代理人而已。就像现在的一家公 司,她不过是总经理而已,真正的老板是贾政、贾赦、贾琏等。当她丈夫贾琏不再需要她时,她便被“休”了。可是,贾宝玉却说“女儿是水做的骨头肉,男人是泥 做的骨头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是对封建宗法的公然对抗。

他喜欢女孩子,因为女孩子天真、单纯、自 然,还没有被宗法礼教和利禄等恶习所荼毒。他喜欢女孩子,并不是把她们当作玩物而加以侮辱、欺凌。他尊重女孩子们的人格,非常体贴她们,常设身处地的为她 们着想。这体现了他的平等思想。对年纪比他大的,包括女仆,他都称“姐姐”。他对待林黛玉那种体贴不必说了,就是对袭人、晴雯、香菱、鸳鸯等奴仆也是体贴 入微。第六十二回写香菱在大观园玩弄脏了石榴裙,贾宝玉给她替换衣服,为香菱着想得比她自己能想到的还周到细致。第六十一回写贾政之妾赵姨娘逼迫女仆彩云 偷王夫人的玫瑰露给贾环吃,并嫁祸于人,致使女仆柳五儿被冤屈,玉钏儿、芳官两人也受牵连。事实真相大家都知道,但都忌讳说是赵姨娘逼使彩云偷的,因为她 是探春的生母,怕伤害到探春。贾宝玉就把丢失之事全揽到自己身上,说是他偷着玩的,从而保护了那几个女仆。这样的事他不止干过一次。王熙凤就说宝玉爱揽 事,为庇护丫环,给他个炭篓子他也愿意戴。

贾宝玉最大的幸福就是女孩子们都爱他,都陪伴着他。第三十三回写他被父亲贾政打得半 死,薛宝钗去探视。宝玉伤重动弹不得,说话也困难,但听到宝钗劝慰他的话语“如此亲切稠密”,看到宝钗“红了脸低下头来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 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 遭殃横死,她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她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 矣!”这种情怀,贾宝玉对袭人等女仆也曾表达过。这里丝毫没有庸俗、低级的成分,与贾赦、贾琏、贾蓉、薛蟠等滥淫之辈是完全不同的情怀。贾宝玉喜欢那么多 女子,似乎用情很滥,其实他最爱的还是林黛玉,心底埋藏着的是“木石前盟”。这是很清楚的。

如此多情,当然也有流弊。弊端之一就 是盲目性。贾宝玉认为所有的女孩子也应该都爱他。倒不是因为他的家庭、身世显赫,而是因为他自己多情。这是不少青春期少年的心理。喜欢贾宝玉的女孩子也确 实不少,这更使他认为所有女孩子都爱他,如若他死了,所有女子都会为他流泪。可是,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第三十六回写贾宝玉到贾府的戏班子住地梨香院 去玩。他照例以为戏班子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喜欢他,便一挨身坐在唱戏唱得最好的龄官身边,央她唱一段戏。谁知龄官立即起身就走,也不给他唱。他从未有过被人 弃嫌的冷遇,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接着他看到龄官痴心爱着的竟是管戏班子的贾蔷!这件事使贾宝玉的“多情”受到很大的挫折,使他悟到爱情各有“分 定”,女孩子们的眼泪他“竟不能全得了,从此以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眼泪罢了”。这种心理变化非常细腻、真切,是青春期少年情感的生动写照。这个经历对贾宝玉 性格的发展、变化影响很大。书中另一个女性也是不喜欢贾宝玉的,那就是尤三姐。好在贾宝玉与尤三姐并无交往,如若他也跟尤三姐讨近乎,碰壁会碰得更惨。

贾 宝玉多情的另一个弊端是不能不涉及性关系。第五回写贾宝玉在秦可卿床上睡午觉,梦中与秦可卿“成姻”“难免有儿女之事”。这是暗写他在秦氏引诱下与秦氏确 有性关系,并使秦氏怀了孕,致使秦氏堕胎得病而死。接着他又与仆人袭人有性关系。不仅如此,贾宝玉还跟秦锺、蒋玉函有同性恋。他读了《西厢记》后甚至都敢 跟林黛玉调情,惹得林黛玉很生气。作者没有把贾宝玉写成一个没有缺点的圣洁的“情圣”,而是把贾宝玉写成现实中有血有肉的人。作为当时豪门贵族的子弟,他 也有这个人群的一些毛病。但他毕竟不是低俗、淫荡之人。

对异性的爱恋之情本是普遍的人性,只是道学家们、伪君子们不承认而已。曹 雪芹通过贾宝玉这个形象不仅把这种普遍的人性写出来了,而且描写到这样深刻的程度,真是把人性中最深的底蕴发掘出来了。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描写青春期少 年对异性的爱恋之情,如德国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俄罗斯屠格涅夫的《初恋》中的主人公,就都只是“传其大概”。能发其底蕴、写得如此深刻真切的,只 有《红楼梦》。

背父兄教育、负师友规训

曹雪芹自述里说的“背父兄教育、负师友规训”之“罪”,在贾宝玉这个形象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些“罪”实际上是他对封建宗法的反抗。

贾 宝玉有衔玉而生的“祥瑞”,又聪明灵慧,“略可望成”,被看做是贾家家业的继承人。虽然祖母溺爱,但所受教育还是很严的。第五回写他梦中到了太虚幻境,他 “梦中喜欢,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此处过一生,纵然失了家,我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去”可见父母、师傅的责罚是是很严厉的,以至于他宁可不 要家,也要自由。父母的教育、师友的规训无非是“留心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将来在世上“立身扬名”。

儒学到了宋元时期 已蜕变为“理学”。宋朝朱熹及程颐、程颢等理学家以“理在先、气在后”的哲学思想解释儒学,讲究“去人欲、存天理”。所谓“天理”就是封建宗法及其道德观 念。他们这些学说在宋朝还没有成为社会统治思想。从元朝起,朝廷规定科举考试必须以朱熹注的四书、五经作为准则。于是知识分子竞以程朱理学作为登仕进身之 阶,程朱理学也就成为社会的统治思想,原来孔孟学说中的民主、进步思想基本上都被抛弃了。这种状况延续至清朝。《红楼梦》第二回里,贾雨村就大讲“正、 邪”二气,所谓“正”“邪”就是“理”。可见那时的知识分子崇尚理学。这种风气也沾染了闺阁。第三十一回里,侯门千金史湘云竟然也大谈“阴阳二气”“或正 或邪”。

程朱理学既是哲学思想,也是社会政治理想和人生理想。其社会政治理想就是牢固而有序的宗法制社会。宗法制的本质就是等级 附庸制。臣民是君主的附庸,百姓是官府的附庸,子孙是父祖的附庸,妻妾是丈夫的附庸,奴仆是主子的附庸。在此基础上建立了王权、政权、族权、夫权。宗法制 也是家长专制,君主、官吏、父祖、丈夫、主子都是家长,是靠家法来维护的社会秩序。所谓“国法”也就是最高家长——君主的家法。这些就是“天理”、“正 气”。理学的人生理想就是“去人欲、存天理”以“立身扬名”,宣扬“失节事大,饿死事小”。理学主张的“节”就是与“人欲”对立的“天理”,是家长宗法制 的精神体现,如臣民对君主的绝对服从、妻子对丈夫的绝对服从、儿孙对父祖的绝对服从等等。贾宝玉所受的“父兄教育”“师友规训”就是这些哲学思想、社会政 治理想和人生理想。

可是,贾宝玉对这些教育、规训极其反感。第三回说他“愚顽怕读文章”,不喜欢读“正经书”。他说“除四书外, 杜撰的太多”,就是说那些理学家对四书的解释都是“杜撰”的。他从不谈“阴阳二气”“正邪”等理学老套。他喜欢读《西厢记》这样的传奇、小说等杂书。薛宝 钗就说他是“杂学旁收”。当时反对理学的知识分子往往喜欢读老、庄,一方面把它们作为反理学的武器,一方面也是把它们作为精神家园。贾宝玉也是如此。第二 十一回写贾宝玉成天跟林黛玉、史湘云在一起,还在黛玉房里洗脸、漱口、梳头,袭人见他“分寸礼节也没有”,便和薛宝钗密谋以冷淡不理采的策略来规劝他。贾 宝玉对这样的规劝十分愤恨,便读《庄子》解闷。读至“绝圣弃智,大盗乃止”一段,引起共鸣,便续写“焚花散麝,而闺阁人始含其劝矣”等语,以发泄愤恨。 “焚花(指袭人)散麝(指麝月)”虽为一时激愤之辞,却也暴露了贾宝玉对“师友规训”的反感。

贾宝玉十分憎恶以理学沽名钓誉、谋 取利禄。他嘲笑“文死谏、武死战”的封建王权政治道德是“浊气一涌,立刻碰死”。贾雨村是热衷仕途利禄的知识分子的典型。他明知恩人甄士隐的女儿英菊(香 菱)被薛蟠霸占了,但为讨好薛蟠及其亲眷贾府,竟设计为薛蟠开拓而不加追究,眼看着香菱受薛蟠奴役、凌辱而不闻不问。贾宝玉把这样的人骂为“禄蠹”。他父 亲贾政偏最赞赏贾雨村,不仅徇私帮贾雨村复职、升官,还常接待他,贾雨村每次到来,还要贾宝玉出来陪着。贾宝玉对此极其反感,口出怨言。贾府自己家里的很 多人如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及亲眷薛蟠等也都是滥淫、凶狠、丑恶之辈。他们的恶行贾宝玉不可能不知道。现实的丑恶从反面教育贾宝玉:父兄、师友的教育、 规训是如此虚伪!这是他“背父兄教育、负师友规训”的重要原因。

可以看出,贾宝玉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包括审美理想。他 也已具有了一些社会理想,但还未形成完整的社会政治理想。他追求个性的自由,尤其是追求爱情的自由;他具有平等思想,反对对人尤其是对女性的歧视与奴役; 他崇尚真诚,反对伪饰;他讲义气,厌恶奸邪;他追求高雅,憎恶追名逐利。这些是贾宝玉精神世界中最起作用的因素。这些精神素质是他与林黛玉两人相互真诚爱 慕的基础。这些精神素质是封建宗法制度所不容的,因此也正是他们爱情悲剧的根源。

理想至上,柔而能刚

从表面看,贾宝玉是爱情至上,温柔多情之极。但实际上他却是理想至上,有极其刚强的一面。

他 多情,喜欢跟女孩子混在一起。他不仅爱林黛玉,也很喜欢薛宝钗、史湘云等,包括袭人。但一涉及到人生理想,他却态度坚决、不讲情面。第三十二回写史湘云在 贾宝玉住处闲谈,贾政派人叫贾宝玉出去见贾雨村。贾宝玉非常不愿意见这个贾雨村。史湘云就劝他:“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 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贾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 的!”这个“经济”不是现代所说的意思,而是“经世济时”“治理国家社会”的意思。史湘云跟贾宝玉是一起长大、自小在一起玩的,贾宝玉平时总是叫她“云妹 妹”的。这次劝诫贾宝玉的话语,正触犯了贾宝玉的人生理想。贾宝玉顿时翻脸,也不叫她“云妹妹”了,还“请”她到别处去坐坐,就是要把她赶走,毫不留情! 袭人赶快安慰史湘云,说有次薛宝钗也是这么劝诫贾宝玉,话还没说完,贾宝玉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薛宝钗登时羞得脸通红,并且从此贾宝玉就跟她 “生分”了,即疏远了。袭人问贾宝玉:你对林姑娘也敢这样吗?贾宝玉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吗?要是她也说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一个 “混账话”把薛宝钗、史湘云骂到极处了。这不仅是无情,而且是愤恨。林黛玉是贾宝玉真正知心、真正爱的人,主要原因是林黛玉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即使 是林黛玉,如果她也说这些“混账话”,贾宝玉也要和她“生分”的。可见贾宝玉是把人生理想放在爱情之上的,是理想至上,而不是爱情至上。正所谓“生命诚可 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正是贾宝玉的刚强之处。他是柔而能刚,多情中隐含着无情。

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头 肉,男人是泥做的骨头肉”,但对为虎作伥、凶狠阴险的女性,他却是极其愤恨的。第七十七回写他母亲王夫人清剿大观园,把长得好看一点、思想行为比较自主一 点的女仆如司棋、芳官、晴雯、四儿等都驱逐出去。周瑞家的等一帮管事媳妇押着司棋出园时正碰上贾宝玉。他去阻拦,但那些管事媳妇只听王夫人的,根本不理睬 贾宝玉的阻拦。贾宝玉瞪着她们,看已远去,指着她们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这一 骂,是连他母亲都骂在里面的。病中的晴雯被王夫人赶走后不久就夭亡了,年仅十六岁。七十八回,贾宝玉深情地写了《芙蓉女儿诔》祭奠她,歌颂这个“心比天 高,身为下贱”的女仆“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写到害死晴雯的人,他说:“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 篷榛,蔓延户牖”是身边内部的人;对这些人,他要“箝诐奴之口,罚岂从宽?剖悍妇之心,愤犹未释!”“箝”是用夹子强力夹住的意思。“诐奴”(诐读 “闭”)是用卑鄙的谣言污蔑人的奸佞小人。温柔多情的贾宝玉竟然也说出这样凶狠的话来,要箝人之口、剖人之心!真是愤恨之极了。谁是“诐奴”呢?是身边的 人,首先是袭人。晴雯被逐时贾宝玉已怀疑袭人了,袭人也很心虚。袭人背后是薛宝钗给她出主意、王夫人给她撑腰。至于“悍妇”,贾宝玉心里明白,不光是执行 王夫人驱逐令的奴才,也包括他母亲王夫人。从《红楼梦》的八十回本可以清楚地看出,越到后来,贾宝玉就越疏远薛宝钗,跟他母亲也越不亲近。这些都显示贾宝 玉对封建宗法的绝不相容。在人生理想面前,他为执着于理想可以抛弃亲情,不惜断绝亲情,与家庭决裂。

最能显示贾宝玉刚强的就是第 三十三回。这回写忠顺王府蓄养的戏子琪官即蒋玉菡跑了,王府知道蒋玉菡跟贾宝玉是好友,就派王府长史(相当于秘书长)到贾府要人。贾政得知宝玉跟戏子混在 一起,还互赠汗巾,又听贾环诬告宝玉“强奸”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致使金钏投井自杀,暴怒之下便发狠把贾宝玉打个半死,还要用绳子勒死他。在这过程中,贾 宝玉没有半句求饶,甚至不啃一声。贾政口口声声说他打宝玉为的是“光宗耀祖”,免得他将来“弑君杀父”。王夫人和贾母闻讯赶来解救,宝玉才免于一死。这一 事件是封建宗法对追求自由、反对奴役的精神诉求的一次暴力镇压。贾政凶相毕露,显示了他顽固维护封建宗法制的凶残面目。蒋玉菡出走是反对奴役、追求自由的 抗争,虽然未必是贾宝玉指使的,但贾宝玉是完全知情并支持的。至于金钏儿自杀,那是因为受王夫人打骂和驱逐。贾宝玉那么柔嫩之躯,遭此毒打,还面临被勒死 的威胁,竟然不辩解、不求饶,表现了他对封建家长宗法制决不低头、毫不妥协的刚强意志。当晚林黛玉来探望他,“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吧?’宝 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有坚定的人生理想支撑的誓言。

从 脂砚斋的评语看,后四十回里林黛玉死了,贾宝玉跟薛宝钗成了亲,贴身丫鬟麝月跟随他们。但宝玉最终还是抛弃了薛宝钗、麝月而出家为僧了。第二十一回脂砚斋 的一则夹批透露了这些后事,还评论说这是“世人莫忍为之毒,故之后文方能(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如此决绝无 情,就不是偶然的了。在柔弱的外表之内,竟有如此硬骨,这是迄今所有《红楼梦》戏剧、电影、电视剧中都没有表现出来的。

贾宝玉这 种既多情又无情、既柔弱又刚强、看似矛盾的性格,正是当时社会孕育的一种典型。事物对立着的两极,总是以对方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的。有封建宗法制的 压迫,必然就有反封建宗法制的抗争;有理学,就必然有反理学。贾宝玉生长在豪门,家庭是理学及封建宗法顽固的堡垒,他却反理学、反宗法,就很自然地形成这 种看似矛盾的性格。

综观贾宝玉

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这个形象是真实 的,是塑造得很成功的。鲁迅说:“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是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 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 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这是很精辟的评说。

我国古典文学创造了很多成功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每一个形象都给读者以具体的印象。 他们的个性往往可以用一、两个词来概括。如诸葛亮,可以用一个“智”来概括,关云长可用“义”概括,张飞则是“猛”,曹操是“奸雄”,李逵是“莽”,鲁智 深是“粗中有细”,等等。《红楼梦》中的人物也都是栩栩如生,甚至比上述文学形象更生动、更真实,然而很多人物却很难用一、两个词来概括。如林黛玉,都说 她是“多情善感”,但仅仅“多情善感”是不能概括她这个形象的,她个性中还有其他重要方面。薛宝钗,个性复杂,也不好简单概括。贾宝玉的个性是什么呢?更 不好简单概括。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形象。这就是鲁迅所说的“敢于如实描写”“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现实中的人物本来就很复杂,个性 往往是多方面的,并非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要把人物写活,就必须写真,不能“传其大概”。这种创作思想,曹雪芹在第一回所引的自叙中就表明了。这种创作思 想在贾宝玉这个形象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八十回本《红楼梦》所叙的是贾宝玉十一岁至十七岁这个阶段的人生经历。这个阶段正是青 少年时期,也是他人生观逐步形成的阶段。他生长于贵族之家,自小就受娇宠,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是贵族豪门寄以重望的继承人。但他却是个“逆子”,对封建 礼教有反叛精神。他憎恨理学和家长宗法制,鄙视追逐功名利禄者,嘲弄王权政治道德;他尊重女性,对奴仆等“下人”有爱心,具有平等思想;他追求人性尤其是 爱情的自由,等等。这些体现了曹雪芹的启蒙主义思想。然而,作者没有把他理想化为十全十美的形象。贾宝玉是豪门中“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的纨绔子 弟。纨绔子弟的一些毛病他身上也是有的,而且到后来成为“一技无成、半生潦倒”的“八旗子弟”。然而他极力挣脱封建营垒的桎梏,始终没有向统治营垒屈服、 投降,更没有往这个营垒里去钻营,而是维持了自己信念和人格的尊严。贾宝玉的精神世界正是中国历史上很多“士”共同的精神特征,因此,他这个形象既有个 性,又具有高度的典型性。曹雪芹创造这样一个典型,以寄托他的审美理想。这也就表明了他对当时社会的认识与态度,这就是:这个家长宗法制社会是压制、摧残 人的天性的,是令人愤恨的,他决不向这个宗法社会低头、屈服。这就是曹雪芹塑造贾宝玉这个形象所要体现的人文主义的启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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