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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纸和一辈子 出生一张纸，开始一辈子； 毕业一张纸，奋斗一辈子； 婚姻一张纸，恩怨一辈子； 做官一张纸，斗争一辈子； 金钱一张纸，辛苦一辈子； 荣誉一张纸，虚名一辈子； 看病一张纸，痛苦一辈子； 悼词一张纸，了结一辈子； 谈化这些纸，清醒一辈子； 忘了这些纸，快乐一辈子。 这是多年不见的一位老友，前不久通过手机发来的一条短信，读了之后浮想联翩、感慨万千，一波又一波的思绪，泛起层层涟渏，又将自己带回了那坎坷崎岖、曲折起伏、不堪回首的过来之路。 是啊! 回头看看，人活一辈子其实就是折腾着这一张又一张的纸。当然，其中有些纸是非有不可的，譬如，不由自主得来的出生证明，两相情愿领到的结婚证明，火化时必须持有的死亡证明，等等。而有几张纸回过头来看则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可恰恰就是这几张可有可无的纸，让我们受尽折磨、历尽艰辛，把我们折腾的死去活来。 在这许许多多的纸中，首当其冲的莫过于人民币。的确，在商品交换的时代没有钱可以说是寸步难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回首当年，月收入三四十元，拉家带口，捉襟见肘的岁月现在想起来仍然后怕，女儿出生奶不够吃，没钱喝牛奶只能用米糊糊充饥。孩子们过年穿的那片单衣，六七月份就开始挪腾打算。省吃俭用能将娃们的肚子填饱就已经不错了，常常是月底家无分文，掰着指头计算发薪的日子。孩子们特喜欢的电动玩具、课外书籍、商店橱窗里小模特穿的外套，在我们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现在一想起来阵阵愧疚便袭上心头，身为人父却担当不起家务，愧对儿女。唉！虽然说人性对财富的自然渴望是本能，但在那个岁月，日子想过好一点是根本不容许的。不要说额外去挣点钱，就是想钱也是大逆不道的。 倒是毕业文凭那张纸来得容易。看看现在被文凭和就业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年青人，的确庆幸自己能在那个岁月读书。和初中阶段的同学们相聚，大家都承认我们享受了难得的素质教育。老师多数是建国后的第一二代大学毕业生，人人有真才实学，个个都意气奋发。他们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深入浅出的方法，在课堂教学中得心应手地解决了所有问题，从未听说过什么叫补课。老师对学生道德品质养成极其严格，但对学生的生活却关怀爱护，虽然当时的学校硬件十分有限。学校经常组织生动活泼的课外活动，并放手让学生自己搞，各个班都在文娱体育方面有引以自豪的一套，至今同学相聚还津津乐道。回忆起来，当时的学校真正可以说是培养了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可是好境不长，五八年后，那些有个性的老师基本上都成为右派，学校生活也开始和阶级斗争、繁重劳动紧紧挂起了钩。 在那个值得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认真反思的年代，中国出了不少咄咄怪事。你听说过“不升学者劳教”这样的口号吗？这虽然是当今的人们不可思议的，但却是当年校长在升学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中最“雷人”的句子。想早点参加工作自食其力的我，只能去读师范，而在当时读师范是被人瞧不起的，因为那是穷苦人的天堂。我做为一个孤儿，你可能不知道师范学校“吃饭不要钱”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管他什么“家有三斗粮，不做孩子王”，反正我也正好缺的就是“三斗粮”。计划经济救了我，毕业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分配了工作，放到现在没有任何“关系”的我，结局人人可想而知。以后还说这是中专学历，排在知识分子的尾巴上，正因为有了这张“纸”，比上了高中而没有上大学的人们反而占了不少便宜。回想起来，可真应该感谢那位校长，要不是他有关“劳教”的危言耸听，我一定会跑去当工人，当年也许因“工人阶级”的帽子而红火一阵，可现也就只能牢骚满腹地去社保上领养老金了。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十八岁踏上工作岗位的我，可以说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恰如其分。可时间不长就已经感到这里和学校生活完完全全是两重天，显而易见的是同事之间的和颜悦色、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看不见同学之间的那动辄脸红脖子粗了；再仔细观察，领导和被领导者间的尊卑上下之分，核心、骨干和边缘、一般之间重用、轻蔑与得意、失落之分，虽然不是那么的显山露水，但也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隐隐约约就能感到无形的压力阵阵袭来。怎么办，要么与世无争、随波逐流，要么不甘于人后、出人头地，年青好胜的我便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踏上了奋斗不息之路。爹妈给予的智力和自己酷爱读书的积累，在那个小天地里迅速排上了用场，业务上初露头角并不断有所收获，学生时代不屑一顾的入团入党很快便初战告捷，人也就像“牛金星进北京飘飘然、飘飘然了”。那么，栽跟头也就理所当然了。 也许是由于孤儿生涯的烙印，也许是以往看够了太多太多的白眼，也许是原本还有的那么一点点自尊心为了活下去常常被人们像破抹布一样踩在脚底下蹂躏。艰难生活扭曲了正常的心理活动，心灵深处埋藏的自卑暴发出来后竟变成了无知的自傲，当自己认为可以挺起腰杆自主活人之时，“人活一口气”这老辈们传下来的话就成了自己人生的左右铭。我信奉“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的规则，人活着就要尽力而为向上登攀，就应该体现自己的价值，就要让那些曾经瞧不起的人们抬起头，看看，昔日人人瞧不起的“没娘娃”到底怎么样。正因为有这么一股劲儿，所以我对前进道路上的磕磕绊绊倒也无怨无悔，对来自身后的暗箭冷枪一笑子之，泰然处之，很欣赏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所谓“凭本事吃饭”。结果即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所谓本事，又过高的估计了所谓本事在社会实践中的作用，最终只能是处处碰壁，一事不成。 回过头来看，做人的困难，其实就在于对自己正确认识的困难。我也是过了不惑之年以后，才慢慢开始反省自己、检讨自己，对自己有了一个初步但也不是很完正确的认识。原来，我始终认为自己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可以独当一面，能够胜任地主持一个单位或一个部门的工作，并自以为有成功的经验。后来，我发现这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与他人的认同度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究其原因，致命弱点在于我刚愎自用，即不能逢场作戏，赢得上级的欢心；又不能自轻自贱，取到同僚的青睐，最终只能是“猪嫌狗不爱”，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痛定思痛、扪心自问，面对现实，我慢慢懂得了适者生存的道理。要想在当今社会中再不过那朝不保夕的困难生活，在芸芸众生中争得一席之地，如果还是不跑不送不找靠山，那就必须放下一文不值的那可怜巴巴的自尊，自惭形秽，将自己能写一点官样文章的长处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老老实实服务于人。任何机关是离不开公文的，只要有长期坐“冷板凳”的思想准备，平平安安保得一立锥之地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实证明，我的这一选择是正确的，虽然好像丢掉了点什么。 倒是决定我和发妻相依相伴一辈子的结婚证书，虽然多少年来很少打开再看看，但这张纸的份量可是太重太重了，它奠定了我们现在的一切。在踏上工作岗位不久生活还极其困难的岁月，我和春相爱了。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的确有点太早了，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但相爱的力量，还有我企盼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的冲动，促使我们兴高采烈地去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有了这张珍贵的纸。当时，春的家庭是极力反对她嫁给我的，认为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春嫁给我不牢靠。这确实是疼爱自家女儿的肺腑之言，但春却义无反顾之跟定了我这个穷小子。在她的兄长们向我逼要财礼未果的情况下，发出了如果不送财礼娘家人便不来参加婚礼、不认我们的威胁。春冒着被开除“家藉”的危险，在没有任何家人陪伴下，毅然决然只身一人和我举办婚礼，这是需要多大的胆识、勇气和毅力的呀！春的大恩大德是我永世难忘、经常铭记在心的，因为她给了我这个家，从此没娘娃有了自己的家。但由于自己脾气不好，性子急且涵养差，口无遮拦，动辄训人骂人，春本来是个内向性的贤妻良母，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我成年累月的折磨，所以我们之间吵吵闹闹也就再所难免。但对于我来说，既然娶了人家无论如何今生今世要对春负起责任的信念始终未变，虽然恩恩怨怨几十年，但如果有来世的话，仍希望我俩再去领这张纸还做夫妻，因为夫妻间毕竟不只是吵吵闹闹。 至于其他一些个纸，回想起来的确意义不大。可能也许有人会说：“人老了，岁数大了，对生活的要求也就低了。”这的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实是人经历的越多，懂得的就越多，因而希望得到的也就会越少。譬如，记载荣誉的那些纸，我也曾经拥有不少。但回首往事更多感到的是悲哀，过来人们都记得当年那比较叫真的年代，每次评比就是一场战斗，虽然不至于你死我活倒也是“剌刀见红”，最后拼得两败俱伤，同事间既伤了和气也伤了感情，也许就是成全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当年为了争得百分之三涨工资的指标，朋友、同学、要好之间，反目成仇的事例层出不穷。当时的所谓民主评议，十有八九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我的一个朋友在群众评定会上坚持几个小时不离开会场，当听到与会的人人都为他评功摆好，同意给他涨一级工资（也就是增加七八元钱）的发言后，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放心地去了趟厕所，谁知当他方便完再回到会场听主持人总结时，发现涨级名单上没有了自己名字，询问中得到答复是：你上厕所期间大家重新复议了一下将你议掉了。我的这位朋友在很长时间内逢人都在哀呼：“一泡尿尿掉了一级工资！” 至于那张写悼词的纸，我看不要也罢。我也曾经参与过为亡人写悼词的工作，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重要原则，即本着中国人“死者为大”、“为死者讳”的宗旨，尽量拣好听的说。谁也不敢冒天下的大不韪在悼词上讲亡人的缺点，因为那必然被人指责为缺德。所以悼词多数是美好词句的堆砌，大都是赞美褒奖肯定的语句。当然，其中也不乏发自内心深处的诚心实意的亲切怀念和出之肺腑的言真意切的情感流露。但必须承认不少是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言过其实的夸夸其谈，乃至言不由衷的敷衍塞责。如此这般的悼词，念者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听者多数也不以为然，只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和威胁了，也就姑妄听之忍之罢了。盖棺定论是对那些自以为可以流芳百世的人而言，但恰恰这些人往往又不能盖棺定论，盖棺不定论的事倒常常发生。平头老百姓定不定论没有什么紧要之处，人老几辈子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历史。其实你走了以后能够对你有所记忆的人，除了自己的子女亲人之外其他都是枉然，最多也就是茶余酒后偶儿的一二谈资。就是自己的亲人，记忆最多能够到达孙辈，而他们能够记忆的又恰恰不是悼词上的那些套话，不信，你可以整理一下，曾经听过的悼词还有多少留存于记忆里呢？ 其实，人生的确有那么一张一辈子总也书写不完的纸，它看不见、摸不着，但今生今世却与我们须臾不离，亲密无间，如影相随，始终伴随着我们言行，决定着我们的举动。这是一份我们在娘胎里已经签定好的“契约”，这就是我们每个人必须终生履行的责任。人生就是担当这一责任的接力赛，我们的先辈们承担并完成了责任，已经下了跑道。而我们正在做最后的冲剌，我们的后辈有的正在迅跑，有的才刚刚踏上跑道，有的还正在做准备活动，无论如何，总是要一代接一代尽职尽责地跑下去。回首往事，我在履行人生根本契约的这一接力赛中表现不好，生我养我的，本应尽我之力供得其颐养天年，可我未能够尽丝毫之责，那怕仅仅奉上了一勺饭一匙水，只能遗憾终生。而我生我养的，本应抚其茁壮成长，将接力棒交到他们的手中，可有的却小小年纪夭折，有的竟不幸英年早逝，白发人不得不从黑发人的手中接过那沉重的责任。形成这一切的罪责在我，都是我不孝不贤不仁不义不慈不爱不智不信所致，罪孽深重，遗祸先人和后嗣。回想起来，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那些先我而下了跑道的人们…… 回首断肠处， 人生何期？ 雪映西山余辉。 蹉跎岁月泪已尽， 洒洒几番沾衣。 纸钱化为灰， 影只形单归， 孑然难栖。 小子会意， 纵扬鞭， 亦恐行迟。 春光明媚四野， 叽喳渐得闻， 绿染柴扉。 花团锦簇小天地， 芳草芊芊， 心旷神怡。 忽又无奈， 云遮阳， 雨苦风凄。 青青河畔草， 欷觑酹酒， 极目天西。 调寄《夜飞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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