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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评弹表演艺术家金丽生

 苏迷 2012-09-26
  评弹艺术是永恒的,评弹艺术有众多的知音,是可以成为终生事业的。作为传承人来说,李仲康调我还是要传给学生的。但他可传承的,还真的远不止一个“李仲康调”,更还有他的虚怀若谷,他的勤奋敬业。
    我父母亲的媒人是言菊朋
    晚报会客厅:金先生,谁都知道你是苏州人,地地道道的苏州人,怎么在你的小传中发现你是湖北人?想必你也是当年的“新苏州人”?你会湖北话吗?
    金丽生:小传中并没有错讹,我的祖籍还真的是湖北。但我不是湖北出生的,我生在上海,一直到小学三年级后搬到苏州。当时,也算是“新苏州人”吧。我没有在湖北呆过,但我会说湖北话,连武汉人都肯定我的湖北话有九成以上的水准。这是因为我小时候,我父亲说湖北话,我的哥哥姐姐也说湖北话,还有到我家的许多亲戚朋友说湖北话的不少,我也就能说比较纯正的湖北话。
    我们家族是在元朝的时候从宁夏迁到湖北的,父亲是回族。母亲是满族,所以我是地道的少数民族。我父亲大约十四岁就到上海,后来做了老板。我兄弟姐妹九人,在我出生前有两个姐姐病故,现在还有七人。
    晚报会客厅:也就是说,你出身于工商业主家庭。那又为什么从事了艺术呢?
    金丽生:因为我家是北方人,所以亲戚也都是北方人,其中也结交了一些京剧名家。我父亲和母亲的媒人就是京剧言派的创始人——言菊朋。解放后,言夫人高逸安每年都到苏州来玩,住在我家,她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电影演员,很风趣,很喜欢我。言慧珠的妹妹言慧兰是我母亲的干女儿,我的许多表舅都是剧团里的琴师,我六岁开始业余学京戏,唱童声青衣;我七八岁就在大会场上演唱了。
    晚报会客厅:吃评弹饭,有什么特殊的机缘吗?
    金丽生:全家从上海搬到苏州后,因为从小受京剧熏陶,我比较喜欢文艺,也经常参加演出。我记得六年级歌唱比赛还得过全校第一名。小学毕业以后顺利考取苏州市第三中学。记得那时每晚六点半,我就带着邻居、妹妹到观前九安书场听金声伯说大书,连茶一毛二分钱。也听弹词,但唱词听不懂。 1961年参加高考,那时主要看家庭出身,凡是工农兵子女都会考取较好的大学。我有一个同学真可惜啊,功课一流,但就因为出身问题,高中毕业后到黄鹂坊桥大饼店氽油条去了。
    我还算是幸运的,本来考上上海戏剧学院,阴差阳错,最后被苏州戏曲学校评弹部录取。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遇上好老师真幸运
    晚报会客厅:还记得当年的老师吗?他对你的影响大吗?
    金丽生:当然记得啊,可以说,老师的艺术和人品影响了我的一生。我进了戏曲学校评弹部后,学校把我编排在弹词甲班。我当时对老师说,我乐器也不大会弹,只会拨拨弄弄,就把我放在弹乙班吧。老师说,你这个观点不对,虽然你的基础和甲班的同学有一定差距,但是你的艺术综合素质好,扮相和嗓音都不错,只要努力,你会大有前途。由于我是高中毕业生,我的同学上的文化课所学的内容,我早已学过了,学校让我免上文化课,这样我就可以用更多的时间练习弹唱和说表。现在想来,那时学校能做到因材施教,这非常难得。一年后,弹唱说表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就分配到了苏州人民评弹二团师从李仲康学长篇弹词《杨乃武》。那时候不兴拜师仪式。我记得我第一次跟老师到无锡县荡口镇跑码头。我整整听了一个月的书,深深感到《杨乃武》这部书价值太大了,一个关子接一个关子,不断推向高潮。李老师出身评弹世家,自创流派,形成“李仲康调”。李老师最大的特点就是嗓音好,高亢激昂,有金属声,情感充沛,很好听,特别是他与师兄李子红富有强烈节奏感的弹奏更获得了轰动效应。他的舞台形象不怎么好,不是今天演艺界那种粉丝一大群的所谓“万人迷”。他身体不好,有严重的肺气肿,但他长期以来一直是日连夜两场演出,有时累得喘不过气也不休息仍坚持在舞台上,那真叫人看了心痛啊。
    我与恩师的关系情同父子。他曾对我说,光学他是没有出息的,还要学严雪亭,说我的扮相与严接近,要有“大将”风度,说书的语言要精练,不要罗嗦,更不能有江湖习气,那会制约自己的。你看看,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艺人,能有如此襟怀,真是难得。那时的老师,一般都反对自己的学生去学别家的艺术,所以,许多有心智有理想的学生,只能偷偷地去听别的演员说书。我的老师却鼓励我多学别人。我能遇上这么好的老师,真是我的幸运。
    晚报会客厅:作为苏州弹词传承人,你有义务将李老师的艺品人品传承下来。
    金丽生:是的。 1968年他患了膀胱癌,我把他接到我上海父亲的家里治疗了几个月,帮他求医问药。后来我失去了人身自由。他是1970年在硖石老家去世的,临终前想见我一面,可那时我在隔离室,师徒一场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令我抱憾终生。他的唱腔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学,因为演唱的难度很大。我认为李仲康调虽然不能和蒋调等一流唱腔相比,但还是有很多可取的地方。作为传承人来说,李仲康调我是一定要传给学生的。可传承的还远不止一个“李仲康调”,更还有他的虚怀若谷,他的勤奋敬业。我记得他整理70万字的《杨乃武》本子时,不请人记录,1900度的近视眼,鼻子都凑到纸上了,而且为了节约团里的费用,他用信的反面和香烟壳子作为稿纸,将剧本整理了出来。他的这个形象,终生铭刻在我的脑海中。
    晚报会客厅:大家都认为你发展了李仲康调,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能谈谈吗?
    金丽生:多年来一直在演唱先生的唱腔,也一直在分析研究他唱腔的特点,为了吸引和满足听众,我的确做了点改革。但我自己清楚,有成功之处,也有不成功的地方。有时为了充分表达感情,会使演唱的节奏偏快,显得火爆。经过努力,应该说点自己的演唱特色。我这个人是不保守的,我唱严调、陈调、蒋调都经过自己的消化,我唱陈调用京剧的韵味糅合在里面,我觉得这样更能够抒发人物的感情;我唱的严调不是很正宗,但是再改严调的基本韵味不能改。还有《林冲踏雪》,我也没有完全按照蒋月泉、刘天韵的唱法去唱,而是根据人物的情感和自身嗓音的条件,局部作了一些改良。后来中央民族乐团给我配乐的时候,反响还是不错的。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过很多次,还出过唱片。
    评弹是可以成为终生事业的
    晚报会客厅:后来你做了苏州评弹团抓艺术和业务的副团长,能讲讲这方面的心得吗?
    金丽生:工作是大家做的,我可以介绍一下。苏州评弹有400多年的历史,出了众多灿若星河的名家和纷呈的流派。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社会大环境的变化,使评弹走向低谷。近几年随着政府的大力扶植,有很大的起色,但还没有完全走出低谷。评弹团必须要遵照陈云同志“出人出书走正路”的指示办事,其中出人是最重要的。我的意见是尽可能多引进一些优秀人才,不断进好苗子,才能发现尖子。这当中,也要感谢评弹学校,让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我们每年进的学生总体上要比南京、上海、常州、无锡等地的都好。
    同时,我们对中青年演员的培养扶持,有一揽子计划。新学员进团,我们会挑选德艺双馨的老师对他们进行培训。根据各个学员的特点,选配最适当的老师来单独带徒。我们提出了“三个梯队”的培养模式:第一梯队是中青年演员中的尖子,如袁小良、盛小云、吴静、王池良等,有重大的活动和比赛,我们会组织创作,提供最好的本子给他们发挥,如《大脚皇后》等,给他们创作成名成家的平台;第二梯队是进团数年、有了一定的实践积累、能说一两部书了,就要鼓励他们承担承上启下的作用,给他们提供好的作品,配备专家老师精心辅导和排练,让他们有脱颖而出的机会;第三梯队就是刚进团的学员,一定要让他们打好基础,适应演出市场。这样,就能形成良性循环,大家互相促进,有赶超的目标。通过这十多年的实践看来,这“三个梯队”的模式是正确有效的。问题是第二梯队还要更努力。
    晚报会客厅:联系自己当年学艺,你感觉现在青年演员有哪些欠缺?或者说你希望他们做哪些努力?
    金丽生:是啊,我曾经是青年学子,一晃就接近了“退出历史舞台”的年龄,这是自然规律。我感觉如今的年轻人与老一辈艺术家相比,最大的不足是学艺吃不了苦。就说眼下的隆冬时节吧,那时老一辈学琵琶和三弦,要将手放到冰水中冻僵,然后,让冻僵的手弹琴,弹到手发热,弹到手指灵巧自如;如今的年轻人恐怕是很难做到的了。我们在学艺时,遇见寒冷的早晨,在室外顶着寒风一唱就是几个小时啊。这其实与经济的发展、生活的富足没有什么关系。你看梅兰芳,他从小的家庭生活是富裕的,但他为了学艺,就舍得比平常人吃更多的苦。诗中说“梅花香自苦寒来”,是有科学道理的。
    晚报会客厅:吃苦这么重要吗?
    金丽生:当然啊,你看,我们当年学先生的书,没有剧本,都要靠耳朵听大脑记。几十万字的长篇,就是靠听书时一遍一遍地记下来。现在,有了高科技,能录音录像,似乎无须下苦功夫了。但客观效果呢,似乎不佳。依赖了录音录像的帮助,少了主观的努力,表演出来的东西缺乏灵气,就像机器做出来的工艺品和手工做出来的工艺品,彼此有诸多的差异。差异是什么呢?是刻苦,是勤奋,更是对评弹艺术的感情,没有了感情,那还有什么艺术可谈?
    我不反对借用现代的科技手段,但现代科技手段绝不是感情和心血投入的替代品。就像农民对待土地一样,没有真诚地对待土地,怎么可能有丰硕的金秋呢?我以上所谈的,不是说所有的年轻人都怕苦,这中间也还是出了一些有志的青年,我只是对部分而言。
    晚报会客厅:与老一代艺人比,是否现在的艺人笔头功夫要欠缺不少? 据说演员吴静很能写,是你们评弹界的女才子,对吗?
    金丽生:你掌握的情况是正确的。年轻一代的评弹演员,除了吴静,还有司马伟和王池良等,笔头功夫也相当不错,能写会说。从老一代艺人的成功来看,一个评弹演员如果能自己写,会得到很多的益处,会写与会说是紧密相连的。在这方面我也做得很不够。一个真正想成大家的艺人,笔头差是一个大大的门槛。
    晚报会客厅:还想问一个敏感的问题,这个问题估计圈内许多人还有许多读者都是很关心的,也是没有必要回避的。那就是:如今有很优秀的评弹演员跳槽了,改行做主持人了,其中有的就是你的“嫡系”学生,你怎么看?
    金丽生:这个啊,呵呵,一开始我最怕的就是你问这个问题,因为弄不好会得罪人。但既然你说到圈内许多人还有许多读者都是很关心的,那我就说说个人的看法也无妨。
    首先,我要纠正一个说法。做主持人的演员没有全部跳槽,有的还在从事评弹事业,是兼做主持人。这些演员都是评弹界的精英。对他们的做法,我是持不同意见的,很为他们惋惜,也有些担忧。因为这样会让现在的演员队伍不稳定,使一些年轻的演员会产生好高骛远的思想。本来心思就不太集中,这样一来会有负面的影响。但现在我觉得也不必太焦虑了,负面作用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做主持人也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了的。再说,他们在主持节目时运用了评弹中许多表现手段,得到了观众的认可。做了主持人,将来如果回归评弹,那就有了更多别的艺术门类的营养,或许对评弹的创新和发展也是有益的。眼下的改行,许多人都认为是金钱在起作用,其实,即便这样那也无可厚非,凭自己的勤奋劳动所得,所得就是干净的。我觉得评弹艺术是永恒的,评弹艺术有众多的知音,是可以成为终生事业的,而且是大有作为的。凭他们当初对评弹的努力和付出,也凭评弹的自身魅力,我想他们完全有可能会回到评弹的舞台上来。我有这个自信。
    金丽生小传
    男,1944年2月出生,湖北沔阳人,回族,苏州弹词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苏州弹词代表性传承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现任中国曲艺家协会理事、中国说唱文艺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文联委员、江苏省曲艺家协会顾问,苏州市曲艺家协会主席。师承弹词名家李仲康;擅说长篇弹词《杨乃武》、《秦宫月》等;他嗓音明亮,音质醇厚,高亢有力,形成了独特的演唱风格;表演深沉又富有激情,极具艺术感染力。曾荣获首届中国苏州评弹艺术节优秀表演奖;首届中国曲艺牡丹表演奖(曲艺最高奖)。曾多次赴法国、意大利、荷兰、美国、加拿大和中国香港、澳门、台湾等访问演出,受到普遍欢迎和高度赞誉。 2009年被中国文联、中国曲艺家协会授予“新中国曲艺六十年突出贡献曲艺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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