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万物的化育

【原文】子列子适¹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²蓬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³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⁴养⁵乎？此过欢乎？种有几⁶：若鮭为鹑，得水为继⁷，得水土之际，则为鮭蠙之衣⁸。生于陵⁹屯¹⁰，则为陵舄¹¹。陵舄得郁栖¹²，则为乌足¹³。乌足之根为蛴螬¹⁴，其叶为蝴蝶。蝴蝶胥¹⁵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鸲掇¹⁶，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¹⁷。斯弥为食醯¹⁸颐辂¹⁹。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²⁰，食醯黄軦生乎九猷²¹。九猷生乎瞀芮²²，瞀芮生乎腐蠸²³，羊肝化为地皋²⁴，马血之为转邻²⁵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²⁶之为鹯²⁷，鹯之为布谷²⁸，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²⁹也，田鼠之为鹑³⁰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³¹也。老羭³²之为猨³³也，鱼卵之为虫。亶爰³⁴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³⁵。纯雌其名大要，纯雄其名稚蜂。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³⁶，伊尹生乎空桑³⁷。厥昭生乎湿³⁸，醯鸡³⁹生乎酒。羊奚⁴⁰比⁴¹乎不笋⁴²，久竹⁴³生青宁⁴⁴，青宁生程⁴⁵，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⁴⁶。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译文】列子到卫国去，在路边吃饭，随行的人看见道旁有已死百年的死人头骨，列子拔起一根飞蓬草指着它，回头对他的学生百丰说：“只有我和他知道万物既没有生也没有死的道理。生死果真使人忧愁吗？生死果真使人欢喜吗？物种都有出生与复归的机会：就像青蛙变为鹌鹑，得到水又继续变化。到了水土交会之处，便成为青苔。生长在聚集的高土堆上，便成为车前草。车前草因郁积栖息在粪壤上就成为乌足，乌足草的根变为土蚕，它的叶子则变为蝴蝶。蝴蝶等待后又化而成虫，生活在灶下面，样子象蜕了皮似的，它的名字叫鸲掇。鸲掇经过一千天变成鸟，它的名字叫乾余骨。乾余骨的吐沫变为斯弥虫，斯弥虫造出酒醋上的颐辂虫。酒醋上的颐辂虫生出了酒醋上的黄軦虫，酒醋上的黄軦虫又生出了九猷虫，九猷虫生出了瞀芮虫，瞀芮虫又生出了萤火虫。羊肝变化为附在地面上的白气，马血变成为能转动的磷火，人血变成为在野外流窜的鬼火。鹞鸟变成为晨风鸟，晨风鸟变成为布谷鸟，布谷鸟时间长了又反过来变为鹞鸟。燕子变成为蛤蜊，田鼠变成为鹌鹑，腐朽的瓜变成为鱼，老韭菜变成为苋菜，老母羊变成为猿猴，鱼的卵又变成为虫子。亶爱山上的野兽自己怀孕而生仔叫做类，河泽中的鸟互相看着而生子叫做鶂。全是母的动物的名字叫大腰，全是公的动物的名字叫稚蜂。单相思的男士不娶妻子而受胎，单相思的女子不嫁丈夫而怀孕。后稷生于巨人的脚印，伊尹生于空旷的桑林。蟩昭生在潮湿之处，蠛蠓生在酒醋之中。羊奚草与不生笋的老竹并连一起，老竹主出竹根虫，竹根虫生赤虫，赤虫生马，马生人。人又复归于物种之精微。万物都由物种精微生出，又都返回于它。”

【说明】天地化育万物，万物蓬勃生长，得到万物的资养，人类才有快乐。但是，万物究竟是怎样转化的呢？列子认为万物就是这样化育出来的。当然，列子的这一套转化理论在现代来看，是不科学的，但列子的思想中有一点可取之处，即，水是万物的生命之源，万物的生长有一个共同的祖先，那就是水中的生命细胞组织。万物创生后，按照天地的道路和规律，有了自己的道路和规律，因此，万物按照自己的道路和规律正常生长，就是快乐的。如果失去了自己的道路和规律，那么就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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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适：(shì示)往，到。《书·盘庚》：“民不适攸居。”《诗·小雅·四月》：“爰其适归。”《周礼·小行人》：“使适四方。”《尔雅》：“适，往也。”《庄子·达生》：“仲尼适楚，出于林中。”《礼记·内则》：“以适父母舅姑之所。”《说文》：“適，之也。”

2.攓：(qiān千)古同“搴”，拔。《庄子·至乐》：“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

3.予：(yú于)假借为“余”。《书·大禹谟》：“降水儆予，成允成功。”《诗·魏风·陟岵》：“予子行役，夙夜无已。”《诗·小雅·四月》：“先祖匪人，胡宁忍予。”《诗·大雅·緜》：“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尔雅·释诂下》：“予，我也。”《论语·卫灵公》：“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礼记·中庸》：“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这里用为“我”之意。

4.过：(guò呙) “果”的假借字。《庄子·至乐篇》两“过”字皆作“果”。

5.养：(yǎng痒)古通“恙”。《书·大诰》：“乃有友伐厥子，民养其劝弗救？”《诗·邶风·二子乘舟》：“愿言思子，中心养养。”这里用为担忧之意。

6.几：(jī基)古通“机”。《易·屯·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书·益稷》：“安汝止，惟几惟康。”《书·顾命》：“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诗·小雅·楚茨》：“卜尔百福，如几如式。”《管子·幼官》：“无方胜之几，行义胜之理。”《韩非子·奸劫弑臣》：“是犹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几矣。”《韩非子·五蠹》：“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法言·先知》：“或问为政有几。”《文心雕龙·情采》：“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这里用为机会之意。

7.继：(jì季)《诗·周颂·烈文》：“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易·象传》：“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楚辞·离骚》：“折琼枝以继佩。”《荀子·宥坐》：“还复瞻被九盖皆继。”《说文》：“继，续也。”这里用为相连接、继续之意。

8.鮭蠙之衣：又称蝦蟆衣、鱼衣、石衣。又称青苔。

9.陵：(líng玲)《易·震·六二》：“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书·尧典》：“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诗·小雅·十月之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管子·侈靡》：“陵谿立鬼神而谨祭。”《左传·僖公三十二年》：“殽有二陵焉。”《尔雅·释地》：“大阜曰陵。”《国语·齐语》：“陵阜陆墐。”《说文》：“陵，大阜也。”这里用指为“高处、山头”之意。

10.屯：(tún臀)《易·屯·辞》：“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管子·内业》：“得道之人，理丞而屯泄，匈中无败。”《楚辞·离骚》：“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软而并驰。”洪兴祖补注引五臣云：“屯，聚也。”《庄子·寓言》：“火与日，吾屯也。”张衡《思玄赋》：“屯骑罗而星布。”《广雅·释诂三》：“屯，聚也。”这里用为聚集之意。

11.陵舄(xì戏)：车前草，一种生长在路边的野草，俗称车轱轳菜。上面是说含有同等精徽本质的物种，因所遇条件不同而化生不同形态，有繼、有鮭蠙之衣、有陵舄等。《庄子·至乐》：“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

12.郁：(yù语)《诗·秦风·晨风》：“郁彼北林。”《管子·中匡》：“郁浊困滞。”《管子·君臣下》：“郁令而不出者，幽其君者也。”《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郁湮不育。”《吕氏春秋》：“积聚精气郁也。”《汉书·路温舒传》：“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这里用为积聚之意。

13.乌(wū巫)足：草名。《庄子·至乐》：“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头：乌头属草本植物，特指舟形乌头，花大，紫色。根茎像乌鸦的头，有毒，可入药。

14.蛴螬(qí其cáo曹)：金龟子的幼虫，圆柱形，白色，身上有褐色毛，生活在土里，吃农作物的根和茎，害虫。俗称“地蚕”、“土蚕”、“核桃虫”。《庄子·至乐》：“乌足之根为蛴螬。”

15.胥：(xū须)通“须”。《管子·法法》：“四者备体，则胥时而王不难矣。”《荀子·君道》：“狂生者，不胥时而落。”《韩非子·解老》：“胥靡有免，死罪时活。”《史记·扁仓传》：“胥与公往见之。”《史记·赵世家》：“太后盛怒而胥之。”这里用为等待之意。

16.鸲掇：(qú渠duō多)虫名，其状柔嫩，象刚刚脱皮的样子。《庄子·至乐》：“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

17.斯弥(mí迷)：虫名，斯螽：蝗类的总名，身体绿色或褐色，善跳跃，对农作物有害。《诗·豳风·七月》：“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18.醯(xi西)《晏子春秋卷二·内篇谏下第二》：“醯醢腐不胜沽也；酒醴酸不胜饮也。”《论语·公冶长》：“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邻而与之。’”《礼记》：“和用醯。”《荀子·劝学》：“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蜹聚焉。”这里用为用于保存蔬菜、水果、鱼蛋、牡蛎的净醋或加香料的醋之意。

19.颐辂(lu路)：醋放久了，孳生出的一种小飞虫，称蠛蠓，与蚋相似。

20.軦：(kuang况)虫名。《庄子·至乐》：“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

21.九猷(yóu由)：虫名。《庄子·至乐》：“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

22.瞀芮(mao冒ruì瑞)：蠓虫之类。《庄子·至乐》：“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笋。”

23.蠸：(quan全)即“黄守瓜”，瓜类的害虫，成虫吃瓜叶，幼虫咬细根。亦称“瓜萤”。《庄子·至乐》：“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

24.皋：(gāo高)地皋当附在地面上的白气，鬼火之属。《列子·天瑞》：“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说文》：“皋，气皋白之进也，从白本。”段注：“气白之进者，谓进之见于白气滃然者也。”

25.邻：(lín林)通“燐”。磷火。转邻当为能转动的磷火。

26.鹞：(yào药)雀鹰的俗称。古名“鹬子”、“笼脱”，今通称“鹞鹰”、鹞子。形体像鹰而比鹰小，背灰褐色，以小鸟、小鸡为食。

27.鹯：(zhān沾)猛禽名，亦称晨风。似鷄，青黄色，食鸠、鸽、燕、雀。《左传·文公十八年》：“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孟子·离娄上》：“为丛驱爵者，鸇也。”

28.布谷：鸟名，又称为杜鹃。杜鹃属的一种鸟，体长约15厘米，体背尾部均黑色，体下面白色、杂有深色横条纹，脚黄色，常把卵下到别的莺鸟巢里。

29.蛤：(gé革)蛤蜊。产于浅海泥沙中，也可以人工养殖。肉可食。《晏子春秋卷四·内篇问下》：“鱼盐蜃蛤，弗加于海。”《韩非子·五蠹》：“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恶臭而伤腹胃，民多疾病。”

30.鹑：(chún纯)鹌鹑的简称。古称羽毛无斑者为鹌，有斑者为鹑。后混称为鹌鹑。《诗·鄘风·鹑之奔奔》：“鹑之奔奔，鹊之彊彊。”《诗·魏风·伐檀》：“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鹑兮。”《诗·小雅·四月》：“匪鹑匪鸢，翰飞戾天。”

31.苋：(wan万)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细长，叶椭圆形，开绿白色或黄绿色小花，茎和叶可食。《管子·地员》：“叶下于芰，芰下于苋。”

32.羭：(yú余)母羊。《列子·天瑞》：“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卵之为虫。”

33.猨：(yuán猿)同“猿”。

34.亶爰(zhan占yuán元)：山名，《山海经》：“亶爰之山有兽，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类，自为牝牡相生也。”

35.鶂：(yì鹢)水鸟名。形似鸬鹚，善高飞。《庄子·天运》：“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

36.后稷生乎巨迹：张湛注：“传记云：高辛氏之妃名姜原，见大人迹，好而履之，如有人理感己者，遂孕，因生后稷。长而贤，乃为尧佐。即周祖也。”

37.伊尹生乎空桑：张湛注：“传记曰：伊尹母居伊水之上，既孕，梦有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无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空桑。有莘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故命之曰伊尹，而献其君。令庖人养之。长而贤，为殷汤相。”

38.厥昭生乎湿：厥昭，当即蟩蛁，厥为蟩之省，昭为蛁之讹。井中赤虫。《晋书·束皙传》：“羽族翔林，蟩蛁赴湿。”《玉篇》：“蟩，井中虫。”湿，潮湿之处。张湛注：“此因蒸润而生。

39.醯(xi西)鸡：小虫名，即蠛蠓。古人误以为由酒醋上的白霉所变。张湛注：“此因酸气而生。”

40.羊奚：草名。《庄子·至乐》：“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释文》引司马彪：“羊奚，草名，根似芜青。”

41.比：并连。《庄子·至乐》：“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

42.不笋：不长笋的竹子。《庄子·至乐》：“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

43.久竹：老竹。《庄子·至乐》：“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

44.青宁：竹根虫。《庄子·至乐》：“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

45.程：赤虫名。《庄子·至乐》：“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

46.机：同几，即“种有几”之“几”。万物由精微之本质化生出来，因环境条件不同而表现为干差万别，最后化而成人，人又复归于几。《庄子·至乐》：“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