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冬天经常是无精打采的,好像一幅没有颜色的风景画,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江南的冬天,虽然那里的树也不会绿成春天的翡翠,那里的天也不会洗成夏天的湛蓝,那里的水也没有被裁成一剪秋水,毕竟,江南的冬天比北京的冬天有着更丰富的韵味。人常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早春三月的扬州花美水美天美,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在早春三四月的蒙蒙细雨里看扬州开遍大街小巷的琼花,以往是夏天去,正是闷热时节,刚走一会子路人就已经汗津津的,良辰美景也在黏黏的汗水中变了味道。难得今年换成冬天去,正月里就着春节的喜气逛扬州,对江南冬天的好感即来自这场邂逅。
瘦西湖是扬州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扬州城里城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副千年不倦的样子。冬天的瘦西湖无疑更有瘦的风韵,不仅湖水过分清秀,就连垂杨的枝条也不似夏天丰润,“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我觉得看湖水还是以春秋两季为好,春天的水波是柔的,柔得像少女的眼,给人沉醉的借口;秋天的水是明净的眸,身的宁静,心的宁静,给人无忧的理由。可我偏偏是在夏天和冬天这两个不合时宜的季节看瘦西湖的水,夏天的瘦西湖有些闷有些暗,冬天的瘦西湖有些苍白有些单薄,不过,苍白和单薄应该也是一种美,就如《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就如迷住夫差的西施,有些时候,人们往往更喜欢微微有些病态的纤弱美,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衬托出自身的强大。
除了瘦西湖,扬州的老城巷也值得记下一笔。不管到哪个城市,都喜欢寻访布满青苔的老街老巷,走在深灰的墙壁间,如同穿梭在一把陈年旧梦里,恍恍惚惚的时光。扬州的好,又在这些老旧的小巷子里。“扬州好,年少记春游。醉客幽居名者者,误人小巷入兜兜。曾是十年留。”扬州的老街巷有些窄窄仄仄的,遮住了日光也遮住了日光下的喧闹,走在这些老巷子里,总是疑心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可是不知不觉又峰回路转,一闪身就拐到另一处巷子里。老街巷的时光似乎比外面慢了好多年,扬州女孩Z说,扬州附近城市的人来这里,有好些女孩子都喜欢住在老街区的房子里,做两身怀旧的旗袍穿,于清晨或者黄昏夹上一两本书,在巷子里沉沉的阴影中晃过来晃过去,俨然是走在民国的石板路上。这是比较有诱惑性的建议,也许会选个比较悠闲的季节在老街巷里过上一段怀旧的日子,看一点纸张泛黄的老书,人是不是也会和瘦西湖的水一样流出古旧粼粼的波光?
扬州的早点很有特色。这次去扬州就是为了吃一顿传说中的早茶。扬州吃早茶比较有名的地方有四春:富春,冶春,共和春,翠花春。去冶春的路上,听当地朋友说起这四春,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都有一个春字?据说当年乾隆皇帝下扬州遇到的四大美女都带春字的缘故,后来人们就喜欢以春字作为饭店的招牌,不管这是传说还是真事,都凭空为扬州的饭店添了点香艳色彩,连吃早点的时候,我偶尔还会走神去想当年那几大美女到底有多美?
选在冶春早茶,在古运河边,隔着玻璃能看到外面初起的阳光,伸着肥大叶子的暗绿色植物,还有不多的车与人,虽然不是很完美,多少也有些让人难忘的风情。墙壁上一大幅画,是一百多年前这家老店的样子,湖上而居的几座草棚,有人吱呀吱呀摇着橹到草棚下,要了吃食店家从草棚上吊下来给船家,钱再从船里吊上去,朱自清在他的文章里曾经描写过的场景,读的时候只当是艺术笔法,在当时却是最自然不过的生活,原始和淳朴有一种毫不做作的情调,是现在的人再怎么努力模仿也仿不来的。一套早茶里面的吃食太多了,多到吃撑了还吃不完,印象最深的是蟹黄包,里面的汤汁很多,要用吸管先吸尽了才不会一口咬下去四处溅油。平日里简单的一段早茶在这里是满满的欢喜,吃到心满意足之后,握着青花杯慢慢喝几盏茶,体验扬州人“早上皮包水”的惬意生活,禁不住在心底轻叹:“扬州好,秋九在江干。接得黄花高出屋,抬来紫蟹大于盘。香腻共君餐。”“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薰。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