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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桃 那一湾河沙滩，常常走入我的梦里。 乡间河流，从上游两条支流蜿蜒而来，流到我们村子便合二为一，相抱相拥着欢歌而去。赣南山多，但故乡村场却很开阔。肥沃田野一眼望不到边。秋收后，老农们便在割完二季稻的田里撒下一把把红花草籽，待来春雨水一洒，那满塅的嫩绿就铺展了开来，恣意张扬。 河水恰似洁白玉带，轻盈地披村而过。村里客家人早已形成聚族而居、依山傍水的格局。山里人爱花果，家家院子便栽了果树。此时，李花儿开了，桃花儿艳了。清晨，当家家房顶升腾起袅袅炊烟，从后龙山望去，整个村庄，便俨然一幅十九世纪欧洲油画了。 立春到谷雨，是江南雨水最丰沛的季节，往往头晚滂沱大雨，河水暴涨，翌晨一看，却天晴了，河水又复归平静。而小朋友却惊喜地发现，宽阔的河沙滩，一夜间变了个样儿。河床的沙子，被大水冲积成了宽广平整的沙滩，活似出浴的新娘，被新郎揭去纱巾，那般鲜亮，那般楚楚动情。明媚春光，将洁净的河沙滩照得亮亮的刺人眼目。小朋友们闻声而至，男孩相互揽着腰摔跤，摔倒后抱成一团连滚几丈远；女娃呢，则爱在沙滩踢毽子，打沙仗。春天的河沙滩，充满了童年的欢笑。 细细的河沙滩，平滑光洁如同微风拂过的缎面。那浪花淘洗的纹痕，让我感叹。我在沙滩享受的阳光，比过村里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牧鹅、放牛、割草、看书、摸鱼儿，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我都与河沙滩相依相伴。很小的时候，我便迷恋上看书。无论牧鹅、放牛，我都手捧一本书，坐在沙滩一边看书，一边独享这宁静时光。阳光轻抚我稚嫩的脸，我的小手轻轻摩挲书页，纸张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牛牯在不远处嚼食青草发出的惬意声，传入我的耳膜，让我痴醉！仿佛，我还能闻到青草的腥味、泥土的芳香和牛的鼻息，就连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走入书中，我会为书中主人公而歌或落泪，打小，我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为此，童年和少年时我成了村里老人和妇女争论的对象，有人说我将成为书呆子，有人，则预测我长大后会“有出息”。 我对此充耳不闻。天天照样坐在沙滩放牛、看书。累了，便一仰脖倒在沙滩假睡。柔软的沙滩，将一丝温润透过脊背传遍周身。卧看碧云天，耳闻鸟声啼。高空突然出现一只盘旋之鹰，鹰越盘越低，逡巡两岸，我很快发现，一蔸黄竹之下，一只母鸡正引领一群小鸡觅食，我从沙滩跃起，一声大吼，母鸡赶紧率领小鸡躲了起来，失去目标的鹰悠然地向山后的村庄荡去。 抓鱼儿是我童年的最爱。石斑鱼和一种被小伙伴称之为“扑石狗”的鱼都有爱钻石头的共同习性，鱼丰水暖的季节，坐在河沙滩上也能“钓”鱼。在浅水里只须置放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不大会儿功夫，贪玩而顽皮的小石斑鱼和“扑石狗”就出现了，它们或是一只，或是三两只结伴而来，钻到石头下空隙里，时不时还要出来围着石头观赏一番。我细心地观察着，却忍不住坏坏地笑。偶尔，我会趁它们躲在石下，跳入水中，用手堵住出口，小鱼儿就被我“钓”上了岸。我将鱼儿置于掌心里，掌心有水，小鱼便很乖。我把玩一阵又将小鱼重新放归河中。看着小鱼憨憨地在石头旁游来游去，小小的我是多么开心哟！ 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年少时，我却常为生活忧。记得小学一年级，因要5分钱买一本作业本，我问母亲要，母亲搜遍衣袋寻不着；问父亲，父亲懊丧地摇摇头。 贫穷催人志，河沙滩上我坐观浅水鱼戏，远眺高空鹰盘，便向往与羡慕得不行。寻思若能像天空的鹰一般在蓝天翱翔，那该多好啊！山外的世界，是否像书中描写的那样精彩？ 多亏书，它给了我知识，启发我无尽的遐想，使我灰色的童年与少年，增添了斑斓的色彩。躺卧故乡的沙滩，我读过《春》，读过《秋》，我追寻着《绿野仙踪》，一路走进《少年维特之烦恼》，在《青春之歌》里，接受《爱的教育》。书给了我心灵的慰藉，支撑起我人生的信念。 走在故乡的河岸，目睹河水又一次冲刷过的整齐沙滩，我似乎又回到童年时光，看到少年时代我在沙滩练字的情形。家贫，初中没念完我就辍学，踏入社会，上海打工那几年，打工兄弟都夸我的字写得整齐，想想，都是得益于河沙滩上的练习。 一晃，离开故乡已是二十年。先是靠着改革开放政策踏上了大上海寻梦，然后靠着这支笔成了“公家人”。只是，每天纠缠于俗务之中，人心早已疲惫，心灵早已失去了那一份至真至诚和至善至美。走进小河，我想趁着这个春天，在这一块安宁的沙滩上，让心灵找到居所，让纯真重返家园。 再一次仰卧故乡的河沙滩，蓝蓝的天有鸟飞过，青青的柳枝有嫩嫩的芽，心头刹时涌上一股幸福的暖流，我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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