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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学基础讲座手记(上)

 爱雅阁 2012-11-06
词学基础讲座手记(一)
 

各位晚上好,从今天开始我们进入词学基础讲座了。

今天开始,我们准备用几周的时间来说“词”,说诗词的“词”,说唐诗宋词中的“宋词”。我们在谈论诗歌文体的时候总爱说到“诗词”两字,也常常顺口说到吟诗填词。在舍得之前的讲座中,谈到的大都是诗,尤其是近体诗。诗,我们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么这“词”是怎么回事呢?

 

中华诗文化,源远流长,在各种诗歌类体裁中,最为辉煌的有两种,一个是唐诗,另一个就是宋词。甚至可以说,唐诗和宋词就是中国传统诗歌的象征性代表。唐诗的典型体裁就是近体诗,这宋词,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律词。之所以称它们为唐诗或宋词,是因为他们分别兴旺于这两个朝代,并以这两个朝代中涌现的大量优秀作品为主体,直接影响着中华诗歌文化千年的走向和发展。以朝代的名称来称呼这种诗体,是对那些辉煌时代的一种尊重,不是说,非那个朝代的人写的这种诗体的诗就不能叫唐诗了。我们今天写的七律也好,五绝也好,同样也可以称为唐诗。我们今天填的《如梦令》《蝶恋花》《满江红》这类的词作,同样也可以称为宋词。

 

我们要学好词,首先就要懂得词,要知道,它是从怎么形成的?它具有什么独到的特点?它和诗的区别在哪里?具体依什么法则去填词?如何赏析词作品的?我们在以后的几周时间内,将对此做详细的讨论和学习,欢迎有兴趣的朋友共同参与,对舍得所做的讲座提出批评和指导,以期共同把它搞懂搞透,进而熟练地掌握它。

 

如果说词是起源于《古乐府》,那么我们就想了,词这种体裁一定和这〈古乐府》有什么相同或类似之处。我们都熟悉的王国维大师就持这个观点,同样持此观点的,还有宋时的王应鳞,明朝的徐师曾。王国维在《戏曲考源》中说“诗余之兴,齐梁小乐府先之”,徐师曾在《文体明辩》中也说:“诗余者,古乐府之流别,而后世歌曲之滥觞也”。注意一下这里有个名词叫“诗余”,指的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词”。宋词的称呼很多,我们稍后再一一解释,“诗余”便是其一叫法。

 

我感兴趣的是另一种说法,是说“词”来源于“近体诗”,我们都熟悉的王力老师就抱有这样的观点。与此同样观点的还有沈括(宋)、胡仔(宋)、朱熹(南宋)、况周颐和(清)等学者,他们的观点是:“词为唐诗之末造”。王力老师就说过:“词是一种律化的、长短句的、固定字数的诗”。这再注意一个词儿“长短句”,这也是宋词的另一个名称。王力认为,词就是律诗,只是句有长短不齐而已。他们认为,唐朝的诗人啊,往往在早上写了一首诗(律诗),晚上就把他付之弦管而咏唱。但是常常与音乐不合拍,需要加些音调以谐调之,这些所加的调子被称为“和声”,相当于一些过渡性质的旋律曲调吧。把这些补加上去的调子,用实字填之,说白了就是这被后加上的调也配上字,那就形成了词。加的调子长短不一,那字数也就不同于律诗了,形成了长短并存的文体,长短句成也,这就是词。因为唐初的歌词,也多半是五七言的,与律诗很近哦。

 

关于词乃“诗余”的说法争议很大,有的人不仅认为它不是诗余,反而是诗之源。这里试引用一下《雨村词话》(李调元)的序言之言,以供观点之借鉴:“词非诗之余,乃诗之源也。周之颂三十一篇,长短句属十八;汉《郊祀歌》十九篇,长短句属五;至《短萧铙歌》十八篇,篇皆长短句,自唐开元盛日,王之涣、高适、王昌龄绝句流播旗亭,而李白菩萨蛮等词亦被之管弦,实皆古乐府也。诗先有乐府而后有古体,有古体而后有近体,乐府即长短句,长短句即古词也。故曰:词非诗之余,乃诗之源也。”

 

再说一种词的起源理论吧,那就是词起源于“燕乐”。燕乐是什么东东?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有解释:“先王之乐为雅乐,前世新声为清乐,合胡部为燕乐。”说白了,燕乐那就是西域胡夷流传来的流行小调。这理论是郑振铎老先生提出的,龙榆生老师,唐圭璋老师都持这类的观点。这类观点的依据,主要是根据词产生的历史条件,和特殊的音乐环境来推论的。此说认为,词,主要是为这些燕乐配的词,先有曲,后配词,即所谓的倚声而填词-----这里再注意一个概念名词“倚声”,“倚声”,也是宋词的名称之一,这称呼的含义和来源也即如此。

 

关于宋词的起源还有不少其他的说法,甚至,有的人还认为李白是填词的鼻祖,他的那首《菩萨蛮》,是至今发现最早的一首词(《词苑丛谈》中说的),哪种说法是对的呢?其实,舍得认为,都对,也都不对。这些说法对宋词的探讨和认知是有益的,但是,却都偏于方法论上的狭隘。我们都知道一个成语叫做“盲人摸象”是吧?这些大名鼎鼎的盲目的公公婆婆们摸到的都只是“词”这个大象的一条腿或象尾巴,他们摸到的是象不,是象,但不是象的全部。宋词,做为文学史上载誉极高,与唐诗并列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姐妹双葩的文学形式,它曾经以声乐文学而存在,并以声乐的美感而缭绕至今日,它的形成,绝不是一种单一的发展模式。远古的民歌对它的形成有影响不?汉魏的雅乐清乐有痕迹不?隋唐的乐府及近体诗对它的影响有不?它的形成是一个多元素的综合的渐进的渗透式的过程,漫漫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孕育,培养,是其以前各种诗歌体裁的冲撞、沉浮、融会之后而成熟的,宋朝,只是恰逢其时。它因而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后来者居上而光耀千年。

 

前面我们说了,词有很多别名,它叫词,我们还可以称它为宋词,还被称为曲子、曲子词、倚声,长短句、诗余等等。从词的这些别名上我们就可以体会到,词的音乐属性是非常强的。从前面说的其来源也是离不开这个音乐属性的。说白了,起初词的性质,和今天的歌词没什么区别,它实际上就是古代的歌词。歌,当然要有乐曲和文词组成的。乐曲和文词不论是从节奏上,旋律上,声调上,内涵上都是互相配合的。比如我们唱一个《今儿老百姓真高兴》,文辞用的当然都是拜年嗑的词,说喜说庆说乐呵事,而所配的音乐,也是欢快的,节奏感很强很紧凑,洋溢着一种喜庆的调子。把这个文辞,如果用悲伤的调子配合一下试试,用什么《江河水》《二泉映月》或白毛女中的《北风吹》那样的曲调唱出来,就会不伦不类,给你勉强搭配上你也唱不出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在宋词的创作填制过程中是同样的。我们都知道宋词都是有词牌的,每个词牌都代表着一种写作格式,对应着一种相应的文字布局形式,也有着其独立的声律上的音韵要求。这个词牌是什么?其实就是音乐曲子的名称。比如今天我们都知道的《二泉映月》就是一个二胡曲的名字,那么,要是为它配上文字唱出来,我们就叫填词。那么,这个《二泉映月》就相当于所谓的词牌了。怎么填呢?有了曲子当然就要按照曲子表现的特点来填了,《二泉映月》是个很伤感的乐曲,我们要是为这个曲子配词,肯定就不能写那些开心喜庆的词了。倚声而填词,所以,填出来的词,也就叫“倚声”。所以,同理,那些宋词的词牌基本都是音乐曲子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具有它自己的特定含义。第一个为它配上文辞的人,就是这个词牌的首创人,他设计了用于配合这个曲子的文辞的形式,流传效果很好的话,就被大家认可了,那么后面的人,再想填同样曲谱的词,就基本按照他所创的格式填了。

 

比如舍得为《二泉映月》这个曲子配上了词,共用了多少句,分了多少段,押的是什么韵等等都很周密细致。大家传唱开了,都觉的好,那么就认可了这个《二泉映月》的配词就该这样配文字,别人一来了情绪,也想借《二泉映月》这个旋律曲调来写上几句,以抒发他自己的感怀或心情,那么,那就用《二泉映月》这个“词牌”就可以了。当然,他写作的格式,自然就取舍得起初些作的格式来填写了。他不能改,因为舍得设计的格式是被大家认可的,成了一个标准格式。但是,某人如果足够有名,实力也很强,当然这样的人个性也很强了,他偏要变动一下舍得设计的格式,大家也拿他没办法,也只能认可他写的词了。虽然都是倚《二泉映月》这个曲子写出来的,但是他写的格式和舍得的不一样,又被大家也认可的,怎么办?那就当做一种变格吧。我们翻看《钦定词谱》等词谱的时候,也会发现这样的现象,同样一个词牌,并不都是唯一的格式,有的竟然有好多种变格,就是这么来的。比如《浣溪沙》这个词牌就有五种变体。但再怎么变,它都是《浣溪沙》。每一体的句子布局有些变动而已。还比如前面说的比喻例子,舍得填了《二泉映月》,舍得是首创,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舍得设计的这种格式就是正格。以舍得所填为准,其他的都属于变体。

 

说舍得为《二泉映月》填词,进而成为这个词牌的首创人,那只是举例说明而已,有点玩笑了,俺自己先偷偷高兴一把再说。实际上,舍得是没这个实力的,因为舍得对音律懂的并不多。其实,不仅舍得没这个实力,对宋词而言,就是诸多前辈名家,也是没这个实力的。我们说过,词是倚曲而填的,谓之填词,也叫倚声。那么,实际上,应该是有曲也有词,真正的行家,应该是既懂曲,又懂词。我们知道了“倚声”是指依曲而填之词,也叫填词。实际上还有个“填曲”,也叫“填腔”,就是说,先有文辞,根据词而谱曲。在汉代叫做“自度曲”,到宋代就被称为“填腔”。宋以前(至少说到北宋)的诗词人,其实也都是音乐家,都是懂音律的。即使不能填腔,也要懂得音律之腔的。因为一个曲调的转折、节奏、快慢,如果不能听懂,所作歌词就不能选字、协韵、合拍。这样做出来的歌词,就会使歌唱者拗口、失律、犯调。又能填腔(做曲)又能填词的人是全才,这样的人其实也不是很多。代表人物就是周美成、姜白石(姜夔),深谙音律之道。到了南宋后期,那些所谓的词家基本都不怎么懂音律了。他们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文辞的文法之上了。比如要对入声字的紧守,平声、入声、上声之间的替换规律,基本上就是到了模拟其四声句逗,依样画葫芦的程度了。这时候,其实就不是“倚声”了,这时候开始,所谓的填词,实际上就是在“依句填词”了。我们现在的填词,实际上也就是依句填词,词谱上怎么规定的,前人怎么填的,我们就按找他那个平仄四声的规律来填写。

 

词,宋词,它由曲子词演变成纯文字体裁的过程,因对音律的缺失而演化。按施蛰存的说法,现今所说的“填词”也是不准确的,因为现在大家都不知道那些词牌的曲子是什么样的曲调。大家现在所谓的填词,都是在比照着葫芦在画瓢,词谱怎么写的,咱就怎么照着写,呵呵。如果不懂音律,甚至不懂其乐理表征寓意,诗学功底又不足的话,写出来的“词”自然是破句落韵,拗音涩字,生堆硬凑,屡见不鲜。

 

其实,事情也不是这么绝对。我们可以不知道原词牌的曲调具体是什么旋律调子,但是,如果能融汇一些音乐性质上的理解,掌握住其词谱原作上的音乐痕迹。从文字的声律上去体会品味这个牌子的风味,也不是不可行的。音律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谐和,蕴籍,达情,舒怀。我们有了古典诗歌的体会,尤其是近体诗声韵以及平仄格律的基础,有了对文字美感的把握,填出一阕好词来,也不是高不可攀的事情。词的音乐属性很重要,但也不必拘泥于它的曲子性。要广义的,深层次地理解这种音乐美感。用文字的表现力来表现出来,不仅可以传承古典诗词之旋律美感,还可以形成自己独到的美学风味。无限风光在险峰,险峰的攀登是需要付出努力的,险峰处的美景享受是不可言喻的快乐。学习的过程,就是一个快乐的过程,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对如何“填词”展开全面的探索和学习,尽可能全面细致地了解并掌握它。需要大家和舍得一起共同的努力,学习的路途会有险和难的,但是更会有绝妙的美景在等待着我们。我们共同努力吧。

词学基础讲座手记(二)
 
 

大家周末好!今天继续和大家说宋词。现在所讲的概念性的东西多了些,可能有点枯燥,希望能看的进去,这些都是为后面词的写作方法的铺展打下基础。上讲我们主要了解了词的来源的一些说法,几种不同的分析其实都有道理,古今学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对文字属性的分析的角度看,直观感觉上,我本人偏向于词来源于近体诗一说,但是从其音乐感的属性来看,我更相信词是出于“燕乐”这个说法。

 

关于词的真正起源处,我不认为有个真正清晰的界限,词,应该是个多来源而统一的声诗新体,词的形成是个渐进的融合的过程。大致来源有这些:1,清乐(六朝俗乐),2,里巷小曲(隋唐俚曲),3,宴乐(由楚汉旧声到乐府新声),4,胡夷之乐(西域音乐),5,歌辞(文人歌曲)。

 

参考了多种资料,我在这里用较大的篇幅来说词的起源,其目的不是要做词学史学术上的研究,而是和大家一起品味词这种体裁特点的多样性。词曲的各种曲牌其实也揭示出了这种词之来源的多样性。八百多个词牌,反映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来源的多样性。大致了解这种多样性,知道哪些词牌是属于那类性质的来源,也利于我们赏析其古典作品,也利于我们自己的填词写作。强调词的音乐属性,希望大家重视起来,其实是希望培养一种词感或词味,这是有别于诗味的一种品味。书墨以言志,发声以言情,诗要有诗味,词要有词味,不知其源,不解其质,谈何其味?而写诗填词,其实就是重在一个“味儿”。那么,今天就重点对词的词味加以分析和了解,以此为契机,深入了解词这种文学体裁。

 

首先,我们一起来商榷词和诗有什么不同之处。诗与词虽然同属诗之范畴的体裁,但是毕竟各有所格。认识其不同之处,也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填成的词要有词味,别把他写的象诗歌了,就不合适了。下面分几个方面来认识一下。

 

一,从音乐属性上分析。对于诗而言,只有“乐府诗”具有音乐的属性,与音乐的联系很紧密,其余的一般只要能诵读就可以了,并不都是需要配上乐曲歌唱的。而“词”则纯粹是倚声填词可以唱的文学形式。所以,词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符合曲律的要求,这说明它的属性是和音乐是密不可分的。也就是说,诗和音乐是可以互相独立的,而词则是从属于乐曲的地位。所以,词的音乐属性是很强的,这是它有别于诗的很重要的一点。

 

二,声韵角度分析。古体诗一般只要求能押韵,达到一种声韵上的整体协调就可以了,近体诗除了押韵限制外,还有固定的平仄安排和对仗的要求。而词对声韵的要求就相对严格的多了。不仅押韵和平仄安排要符合词牌规定,同样也会有对仗的要求,不仅忌孤平、忌三平三仄尾,甚至还要忌“拗救”。声韵上对四声要求比较严格。比如用入声字可以与上声去声通押,或通篇只用一个声押韵。词的领字重视仄声,常有“一字豆”的说法,“一字豆”是词的术语之一,是指句式上句子的第一字为一独立音节,以带领后面字句(多为一四格式),这样的字一般是仄声,且多数是虚词。比如“看-万山红遍”“望-长城内外”“又-酒趁哀弦”“念-武陵人远”等等式样。

 

这是词的声韵的特点,而诗的第一字的声韵多是不讲究的,也不允许句子的第一字为独立音节的情况,诗的平仄要求一般是以两平两仄来分配的,特别是前四字不允许出现一三形式的。诗一般是一诗一韵的,韵押在双数句的句尾,通常不许换韵,或平仄通押。而词韵则复杂多变,韵位变化很多,还有一阕中换三四个韵脚的。词中时常还有“暗韵”及“藏韵”等现象。

 

三,形式上的不同。诗的形式比较整齐,特别是近体诗就不允许句子的长短不一样。当然“乐府诗”也有长短句的存在。说到这,我们回看刚才第一点说到“音乐属性”时会注意,正是只有“乐府诗”在诗里具有音乐属性,而句子的长短不一,也正是音乐属性的一种必然吧。按《钦定词谱》来看,词有八百二十多调,加上变格有二千三百多体格,一个词牌一个样式。其复杂性远非诗可以相比的。词的断句也比较灵活,前面说的“一字豆”就是一种,一般还可随作者的意思灵活处理。

 

四,风格表现的分析。我们都熟悉的那句是“诗庄词婉”,诗以端正、严整、典博、宏肆等气象为特点。而传统的说法上,一般对词的习惯评价是“绕指柔”“温婉”“清浅”“艳科”,这类评价。有的人会说了,这样的说法是不对的,苏辛之词就绝不是这柔弱风格。对了,其实现在对词的格调一般是以“婉约”和“豪放”两种风格而论的。以“诗庄词婉”这样定性诗和词的不同风格是非常片面的。诗,其实也不完全是端正、严整、典博、宏肆这类庄严的不得了的格调。清新婉约之诗也是不胜妹举。但是,这样说不等于就可以混淆了诗和词的风格的。

 

我想,还是从音乐的角度来分析更合适。词的本质是适合唱,那么唱出来的歌词其文辞就不可能也不适合很艰涩,诸如诗中的引典一类的现象就不会有,适合唱,当然语言就要近于口语化而不适合文言化。诗语多为文言词汇,书面语言,典雅凝重,耐品味,多蕴含,这些其实都不适合入谱而唱的,唱出来也难懂,读起来却有味而词,不论你写的豪放还是婉约,都更需要口语化(只能说是接近口语化而不是真的口语大白话),语言表达上要清浅一些。这些都是受音乐的属性的影响所致。它的起源就依附于曲,即使现在所谓的词文学性质更重些,甚至是不知曲调之所踪,但是它的基因就是由音乐组成的,你填词就不能象写诗那样去填词牌。所谓诗可以有词味,词不可以带诗味,就是这样。

 

下面介绍一下词的特点和分类。明朝的徐师曾在《文体明辨》中论到词时说到:“调有定格,字有定数,韵有定声”,用这三个“定”把词的特点说的很清楚了。

 

再详细点说可以这么罗列一下:

1,句式长短不齐(长短句);

2,每一词调(就是“词牌”)有每一词调的句格、句数和字数;

3,每一词牌的字声平仄、韵律和韵字数量也各不相同;

4,对偶、粘合、迭唱与否,每一调词也各不相同,因词而异;

5,为乐去而填词,适合吟唱。

 

关于词的特点大致如是,我们可以在以后的学习中慢慢体会,自可品味得出的。

 

词的分类,在宋初时只按两类来分,短一点的就叫做“令”,长一点的就叫做“慢”。到了明代编辑词集《草堂诗余》的时候,就分的比较细了,按词的长短分为小令、中调和长调。因为唐五代以前的词多数都是比较短的小令,中长调的词是宋以后开始出现的。

现在我们分类是按清时毛先舒的方法来确定的,58字以下的算小令,58-91字范围的算中调,91字以上的称为长调。现在知道最长的长调是吴文英的《莺啼序》共有240个字呢。其实,一首词算小令还是中调或长调,也就是个人为的规定,大家都约定俗成沿用而已。前面提到了“令”“慢”等这样的字,这关系到宋词的一些专用术语问题,下面用一点时间对宋词的一些术语做一些解释,以后大家在赏析或学习填词的过程都会不断遇到的,查阅词谱时,也会常见到。先认识一下有好处的。

 

1,阕——是词所特有的单位名词,一首词被称为一阕词。小令或双曳头的慢词,都以一首为一阕。分为上下片的词,可以称为上下阕,或叫做前后阕。有时也是词的代名词。“阕”乃古字,因词而复活,为宋词所用。

 

2,令、小令——唐时以“令”代替“曲”字。一曲称为一令,小令就是小曲。“醉翻衫袖抛小令”即其意。在唐时,称呼“小”物为“子”,现在广东方言里的“仔”字,就是唐遗风未改。既然“子”有小的意思,那么曲名后面加“子”,则基本都是小令了。比如渔人的小曲,就叫“渔歌子”,流行于酒泉的小曲,就名曰“酒泉子”,这类“XX子”的曲牌名不少。到了宋时,一般就不叫“子”了而称呼为“令”,比如“喝火令”“诉衷情令”等等,只要是小调都可以加“令”字。看词牌,“子”和“令”的意义没什么区别,但是我们由此可以知道“子”多是唐时的牌子,“令”则是宋时的牌子。

 

3,引——原是琴曲的名字,后来有人用唐五代时的小令,曼延其声,变为新腔。引,在这里就有了引申的意思了。凡题有引字的,引申之意,字数必多于前。有学者注释称“凡调名加引字者,引而伸之也。即添字之谓。“添字”和“摊破”也是对原调扩大的含义,区别是,“添字”和“摊破”对原调变动不大,仅是在字句之间,“引”则离原调比较远了。在查看词牌词,这些都经常看到的。

 

4,近——就是“近拍”的简称。“近拍”就是旧曲翻成新调的意思,也就是新调的含义

 

5,慢——“慢”在古书上被写做“曼”,延长、曼延的含义。一旦歌曲延长了,必然有迟缓。用在词上,就是指着“长调”。“慢”字加不加,就看有没有同名的令曲了,有则加,以示区别,没有则不必加。

 

6,拍——拍做名词用,就是指音乐上的节奏单位。写歌词来配合音乐时,在音乐的节拍处,词也应该告一段落或者停顿一下。一般的讲,在宋词中是以一拍为一句的,“拍”的时间是固定的,一句字字的多少却不定,多了就挤的急促点,少了就慢些悠然点。“拍”也可以被引申为曲的代名词,词的过片处,也可以称过拍。

 

7,摊破,添字——从音乐含义上看,“摊破”就是将一个曲调增加一些调变成一个新的曲子。从文字角度看,“摊破”就是“添字”。比如词中最常见的有《摊破浣溪沙》,就是在《浣溪沙》上下片的后面分别添加了三个字。

 

8,换头、过片、么——词的早期形式主要是以单片的小令为主的,所以不存在什么“换头”或着“过片”的。后来由单片发展成重叠的二片,也就是两个段落。下片的起句和上片的起句不一样的,就被称为“换头”。“过片”就是指着下片的起句,也叫做“过”或“过处”。“过”字有音乐曲中“过门”的意思。“换头”,其实也是过片,它还有个名字叫“过腔”。词的下片,有个称呼叫做“么”,这是借用了北曲的称呼了,北方人管最后的或最小的叫“老么”,下片为后,估计是这么来的。

 

关于宋词的一些术语以后还会陆续介绍的,因为这些术语和词的特点及相关的写法有密切关系,所以,在以后结合写作方法时一起讲解更有效一些。

 

现在对词的特性再略做分析一下,以增加对宋词的基本认识。

 

一,词是音乐文学。词为倚声之作,它比诗的新异之处就在于这种新的诗体可以尽情讴歌,诗言志,词言情,词的音乐属性是它的第一特征。前人有言谓之“选词以配乐”“由乐而定词”(胡震亨言)乃是其本性也。乾隆年间编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为了突出词的音乐本性,称之为“词本管弦冶荡之音”。

 

二,词的美学意义,重在雅俗共赏。其实,对于词的一些诸如“艳体”“别格”这类的说法,虽然有失偏颇,但是却也反映了它通俗的一面。词乃“小道”也是一种习惯上的看法,不少论调是词为“女性诗体”,“软性声调”,所以称它为“艳体”。历代大家也不乏此论者,晚唐诗人温飞卿即有言“本工诗余,下流至韩幄……”(注:幄是错别字,应单人旁)。其实,客观地看,就词体而言,可谓是美学经典载体之顶也。两宋以来,创调数百,列体过千,作家不计其数。其词调繁盛,声律之严密、旋律之多变、风韵实为高雅近俗,已在某种程度诗莫能之过也。它对格律严谨、韵致奇妙、节奏出新等艺术上高难度的要求,均在一切诗歌韵文之上的。词的生命就是乐曲的旋律,其美学意义也是与之密不可分。

 

三,调与情相合,词与调相应,词,为情思所寄托之诗体。其调如何现在多已不知道,但是调与情感的配合,从以往的词作上看,也可以品味得出的。例如《梅溪词》中的《寿楼春》调,连用四个平声,这个声调浊而低沉,属于悼亡之音,其情表达,在文字的音韵上讲究的也是如此搭配。

 

词的发声、节奏,要皆音的,要分明的,它的严格和巧妙,有时达到令人惊奇的程度。平仄要求极其严格,清浊音要分清,音和声要分明。每一处都要细致处理好。

词学基础讲座手记(三))——词的构成元素及其构思立意

大家晚上好。今天继续做《舍得词学基础讲座之三》。因为今天涉及的内容相对多了点,时间会略长,希望各位多加谅解。我讲座历来的原则是“就低不就高”,尽量面对初入门者,所以希望尽量说的明白一些,这样难免有时话会说的罗嗦点,也请各位诗友给予海涵,呵呵。

 

关于词的一些理论杂说,史上数不胜数。我们可以看到宋以来的各种《诗话》《词话》以及各种杂评不胜枚举。我们前两讲粗略地谈了一下词的来源以及诗和词的大致区别之处。我们还对词的一些特性做了介绍,主要是强调词的音乐属性。虽然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各种词牌,其曲调早已不知所踪,但是,我们仍然要记住“词”的本性是离不开音乐的。虽然我们现在更多的是在文字上对“词”进行艺术上的注重和提炼,更多的是追求文学上的风采,但是,其乐理乐感的成分仍然是词的本源。如果不懂得这个本质性的意义,那么,用再华丽的辞藻堆砌出来的词,也会全然失去词之风味,不成其“词”了。相关词学上的理论论述,我会在其后每一章节上综合讲解的,我会结合具体的词作的赏析点评来阐述的。下面,我们直接进入大家都比较关注的主题——就是“如何填词”。

我们现在先了解一下“词”的基本构成和基本要求。

整体上看,词的构成有以下几个元素和层面:境象、情性、意蕴、神韵、风采

1,这里说的“境象”,其实就相当于我们在讲解近体诗时说的“意象”。构成词境的材料,有景、物、事、理。按唐人的说法是“景、心、风、色”。这“境”不能单纯看做是仅指风景或外物,它也包括“事”在其中的,事件、故事、细节、景物等等。对于境象者,人常说它是文学的“最外层”,实际上也不完全正确,有时候,一“事”本身可能就是“词眼”所在,所以,境之展现不仅是词之外貌,也可以能是词之要点,这是要灵活看待的。

 

2,情者,可以理解为情趣、情感、情致、情味等等。诗词的本质就是咏情之体,那么这个“情”字理所当然就是词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前人言说“缘情而绮靡”,谓之情也。“吐纳精华,莫非性情”,也是情论。人常说“诗言志,词言情”,情之于词,乃神之于体,无情之句,难以为词也。

 

3,意蕴,包括意旨、意图,旨趣等等,它接近于“理”,这里说的“意”就相当于词章的中心思想所在吧。其实说这三样“境”“情”“意”,是没法严格的分开的,它们应该属于一体的,或者说是词之神体的不同方面。这些要素的构成体现了一定的词的境界、风度、文采以及气格,也就是说形成了词的意境所在。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起篇就说“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我们说词的构成,没有说词是由哪种文字格式或曲调格式的构成外型,而只是从其神韵处说起,这是针对词这种特殊体裁的特殊性而言的。

 不要把这些概念看成空泛的论调,在赏析前人词作时,我们可以认真揣摩其中的风味和意境,品味其带来的美之享受,进而可熏染我们的美学细胞。培养成良好的审美习惯,自己下笔写作也会自然地神采流露。那么同此理,对倚声填词的基本要求,也是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的。我们主张:填词者,填写时当胸襟鼓荡,淋漓尽情。当意蕴内涵,心境空明。当写照传神,事语奇妙。重要的,是要雅俗共赏,不装深沉,不落俗套,方为好词是也。下面分条说明一下,以求与同道者商榷交流:

 

1,词气堂正,腔调介于雅俗之间。怎么理解这里说的“雅”和“俗”呢?在舍得做《古诗漫谈》讲座时介绍了,自古来,诗为风雅之体,尤以“雅”为诗之正格。词和诗的不同点,其实更多地也体现在这个“雅”的有无之处了,诗为风雅之物,词承其风格,淡薄于其雅也。那么这个“俗”呢,就是指着“曲”而言吧。“曲”我们泛指元曲而言,其文体直白多俗,市语颇多,所以谓其为“俗”。词,正好介于二者之间。不及诗之雅,不似“曲”之俗。词人难做,也难在这里了,呵呵。既要别与诗,也要别于曲。宋时的李之仪说过:“长短句于遣词中最为难工,自有一种风格,稍不如格便觉龃龉”。“上不似诗”,上不必象诗那样直言其“志”,“下不类曲”,又不能只象“曲”那样娱乐于人。

 

2,词要追求一个“妙”字。这个“妙”字可能只得各自意会了。还是综合诗和曲之长而发挥吧,妙者——美妙、神妙、精妙、巧妙、绝妙也。那么词中之“妙”从何来呢?严羽在《沧浪诗话》中云:“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我想,这个词之妙点,更在于其“别才”和“别趣”之处吧。这所谓的“别才,别趣”,其实就是指超脱理性范围的形象思维而言的。如果朋友们喜欢,待稍晚些时日,舍得拟对《沧浪诗话》做一专题讲座,严羽之诗学思想,深得文学之精髓,深暗诗歌学之要旨,可学之。词之“妙”是一种境界,在后面的学习中,我们还将继续探讨,慢慢体会吧,但愿学词者都能有所妙悟为上。

 

3,情与景的关系。关于情和景,我在做近体诗基础讲座时,以及在做诗作点评时曾经大量说及到。景色的描写,实际上就是对情之抒发的铺垫,景色是为情(意)而设而造而铺的。情与景的关系,可参见舍得近体诗基础知识讲座之九(意象和意境)。在这里要强调的是,如李渔所说的“要说的情出,要写的景明”,也就是说,关于“情”的描写,要表露的出,要让人看的见,可以多一些婉转,但务必要少一点晦涩。晦涩一点,于诗而言有情可原,但是于词而言,是不合理的。关于景色描写,要清亮,要明晰可见,少借隐喻,可以变化,不可以引申。

 

现在把李渔在《窥词管见》中的相关话列出,供大家商榷:“作词之料,不过情景二字,非对眼前写景,即据心上说情,说的情出,写的景明,即是好词。情景都是现在事,舍现在不求,而求诸千里之外,百世之上,是舍易求难,……安得复有好词?”。若情和景真要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不论是写诗还是填词,均是上佳之作。填词之景色,要的是那种“摇荡性情”之景色,如何品味,则各自省得吧,呵呵。

4,填词写作要扣题。这是行文的一般基础要求,填词照样不例外。对此不多言了。

 

5,情与理融,不滞于理。这里再引用前面《沧浪诗话》里的话“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怎么说呢,填词取趣,不能在词里给人讲大道理,词这东西,不是你用来进行教育人的工具载体,如果你填的一阕词里,大道理摆了一大堆,用词的形式给人上政治思想课呢,那你就废了。传说中的“老干体”被讥笑为不仑不类之体,就是这样原因。写诗喊口号,填词来说教,一看就令人生厌。概因为,这些老干体的作者们,只认识这诗呀词呀的外形,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就用,根本就不知道这诗词之品位高下。看到一匹千里马,他不识得,却牵来推碾子拉磨使用了,呵。

 

词者,“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其实,填词一道,不是就不讲道理了,那要辨证地理解什么是理?怎么来讲?“说的情出,写的景明”,实际上这“理儿”自然就在其中了。这道理前人也早就说明白了,看《贞一斋诗话》(清·李重华)里说的就非常到位:“情惬,则理在其中矣”。

 

6,词的语言风格。要求很简单——贵在清新。舍得论词,常说到词语要“清浅”一些为上,清者,使人气爽而畅。你想啊,词的本质是配合曲子可以唱的,你呜鲁巴突地说些浑浊晦涩而生涩的字眼,唱给谁听?谁听的懂?词语一经口出,人即能听的懂是最基本的。说到这,还要提醒一下注意,要谨慎对待“同音多义字”的使用。这就是我所说的词语要“清浅”的意思。不追求高雅华词类于诗赋,但又浅而不俗,有别于曲。语言使用,要注意斟酌的,只是合辙押韵对上词谱了还不算完事,要掂量一下是否有“清新”之气。

 

7,最后再说一下填词要忌讳的“三气”吧。一是“道学气”,二是“书本气”,三是“禅气”(神秘味道,参禅悟道的味道)。这几条应该不难理解,这几样都不符合词之味道的。填词之时,要注意一下别沾上这“三气”为好。

 

好,到此为止,我们对词的基本概念及风格特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了。我们更多人的目的不是仅仅了解,我们更需要知道如何去填词,填词应该具体的遵循哪些原则和注意事项。常见的思路和方法是什么?这是我们下面要讨论的。词的做法,和写诗有相似之处。但是真要着笔来写,则必须依附词调了。每个词调,在片数、句数、字数、用韵以及平仄等,都有自己的独特的要求。一个调一个样,几乎没有完全一样的。调儿多,式样繁多,不象诗那样只有律和绝那么简单。

 

写诗的时候,还要首先考虑的是选择用七律写还是用七绝或五绝来写,有一定的选择呢。填词,当然首要考虑的也是选择词调。这和写诗时选择律或绝是一样的。但是,不同之处是考虑之点要复杂的多。近体诗有五种格式(七律、七绝、五律、五绝、排律),算上古体诗或楚辞等,也是可数的。词,则有二千多种格式,几乎到了多不可数的程度。所以,这量变到一定程度就会达到质变,词之调的选择,当然就格外重要了。择调,就是选《词牌》,择调的目的是:择腔、择律、按谱、押韵(杨守斋语)。

 

这里,我再借用一下龙榆生的相关论述:“填词为倚声之学,不但它的句度长短,韵位疏密,必须与所用曲调(一般叫做词牌)的节拍恰相适应,就是歌词所要表达的喜、怒、哀、乐,起伏变化的不同情感,也得与每一曲调的声情恰相谐会,这样才能取得音乐与语言、内容与形式的紧密结合,使听者受其感染,获致'能移我情’的效果。”对于择调,初学填词者要遵守“取径宜慎”的原则。说到这,还是强调词的性质的音乐属性,杨守斋曾言:词欲协音,“腔不韵则勿作”“律不应,则不美”。每腔每调,则都具有其独到的情感意义,我们常说的一个词儿是“声情并茂”,有什么样的情,就会发什么样的声(腔),情借声以达之。

 

词调就相当于声,我们填词的内容就是情,声情配合是必须的,第一步,当然是要选择好“调”(词牌)。总不能欲言喜事而取哀声吧?以《钦定词谱》为例,八百多个词牌,二千多个格式,我们想全都记住很难,其实也没必要,就算全都能背下来,也不代表你多厉害,只能说你很用功,也很傻。建议喜欢填词的朋友,要熟悉记住几个自己喜欢的词牌,了解它的来龙去脉,知道它属于什么性质的腔调。最好是典型的能分别代表各种情致的调子都选择几个来熟悉它,甚至熟记于心。这样,使用起来很方便,不用花费精力现去查词谱,想填便填,情思诗脉不被(查词谱这类的杂事所)扰乱,何其快哉!

 

据前人经验总结,填词之法有个“三步曲”。第一步,就是构思、立意和取材;第二步,注重长短的结构与离合;第三步,则是完善词的文采、音节和色调。今天就从第一步来说起——词的构思立意、取材。

 

朋友们大多都看过《红楼梦》吧?也许会记住林黛玉和香菱论诗的那一段,黛玉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这话,当然是曹雪芹借黛玉的口来表达的他自己的观点,但是,这话也非常恳切。“做诗要先下意。诗之有意,如人之有骨。人而无骨,行尸走肉也”——这是清代的学者王楷苏的言论。关于诗词的立意,舍得也有自己的言论,请参见舍得的讲座手记《近体诗写作的立意与谋篇》一文。现在结合词的特点,综合诸多前人的一些论述,对此之“立意”分述如下,以求诗友之商榷:

 

1,立意要深,用语清浅。我们赏析诗词作品时,强调这样一个观点,意深语浅,乃是佳作。前面我提到的填词的词语要“清浅”也是指此而言。我们看一下马致远著名的小曲《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不做其他分析,我们只看他的用语,没有生涩之字,没有艰深的词语,多么平实的字句,可是,却生动地勾画出一幅羁旅荒郊图,其境远也,其意深也,寥寥数字,意蕴深远,结构精巧,平仄起伏,顿挫有致,音韵铿锵,直贯灵心。……言简意深,是写诗填词的最高境界。“意贵深,语贵浅,意不深则薄(浅浮,浅薄)”“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不妨再看一下我们熟悉的李白之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语言之浅白,刚会说话的小儿都可以朗朗上口,可是这浅白之字表达出的内蕴含义,却牵动无数漂泊思乡人的心肠。

 

这一点说的多些,主要是看有些朋友写诗填词,总喜欢去找那华丽无比的词汇,反复地堆砌,表面上一看,哇,这词好靓!再仔细一品,除了语病之外,啥都没有!返朴归真,才是大道,别去总琢磨找那些花哨词儿了。意深,不在词的华丽之处,而在于词的组织运用上。

 

2,立意要新,不点鬼簿。说句白点的话,就要是有点个性。写出来的东西,别人一看就是你张三的,不是他李四的。独立的风采和个性,就是新意!我们这里再借用《窥词管见》中的言论,以述其义:“文学莫不贵新,而词尤甚,不新不可作。意新为上,语新次之。……所谓新意者,非于寻常见闻之外,别有所闻所见而后谓之新也”。

 

3,词意真切,浪漫写实。词家常说的是,填词之道须“随事命意,遇景得情”。凡事讲究个真。前面提过的“要说的情出,要写的景明”,就是对真实的描述。景明而真,情切而真。情出肺腑而非虚伪强构,真情流露,不求而自工。人皆说诗人为性情之人,填词吟诗,实为性情之产物。我们自己也有感受,有情绪时,便有了诗兴,有情调时,便喜哼曲叨词。如果烦躁苦闷不安时,给你命题,你也难有上佳之作。刻板木讷之性格性情,实难出好诗好词的。“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做诗填词弄曲,乃是高雅情趣之为,岂是那整天扳着脸,一脸死相之人所玩的起的?爱诗之人,皆有一颗火热真切之心,有了这份真,我们才有缘在此相聚交流。词意须真切,自在情理之中。

 

4,词有别味,在其词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怎么理解这意思呢?其实主要是指表现手法而言的。浓而近则很容易见识,远而淡,则雾里看花,欲得而难求。在讲近体诗时说到一个“含蓄”的概念,这里实质上就是这意思。唐诗宋词的美学特点就是两个字——含蓄。其意的表达要具有艺术性,也就是说要注重修辞的运用。多用比和兴,有话别直说。我在相关讲座时提过,写作时,别直言其义。比如,写相思,文就尽量不要用“相思”这两个字,写悲伤,文中就不要直接写上“悲伤”,比喻比拟,借物达意,这个意则表现的就不那么浅显了。直接说出,那就是“近”了“浓”了,用修辞手段艺术地表达,就是“远”了“淡”了。

 

顺便再说一点,填词之立意,立意还贵在一个“锐”字上,贵在言外之意,这在后面的讲评时我们会一一分析品味。

词学基础讲座手记(四)——词的布局结构
 

大家周末好!今天继续做词学讲座。今天做第四讲《舍得词学基础讲座(四)》。今天主要想侧重词的结构上讨论一下。但在讲座前,先和大家聊侃一段词话吧。

 

关于对词的认识,从文学角度看,它只是诗的一种“体”而已。它区别于我们正规概念中的诗,是因为它比诗“俗”。说它“俗”,是因为它更接近民间,是因为它可以配乐咏唱,说词“俗”,那是相对的,比词更俗的是“曲”,且不管那南曲北曲,那就不能允许你拿捏文词,基本上就是市井白话。

 

在这顺便说说词曲的大致区别,是这么个脉络。曲和词基本属于一类的体裁,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分,但是相比较,词的文气更重一些,也相对清雅高调了许多。不管如何,就文辞而言,都属于诗这个大家族的,只是不同的诗体而已。其实,文学意义上讲,体裁之间不存在什么高雅或低俗之区别的,文字形式及韵律要求不同而已。宋词呢,以李煜、柳永、晏殊、欧阳修、秦观、周邦彦、李清照等等这些人为代表的作品,被定位了“婉约派”。

 

所谓“婉约派”,他们的特点主要是内容侧重儿女风情,结构深细缜密,音律婉转和谐,语言圆润清丽,有一种柔婉之美,故名之。然我们还知道一种诗词流派被称为“花间派”,这是比宋要早些的晚唐五代的一种词派。其名的由来是因为一本词集叫做《花间集》,是由当时的18家词人500首作品编辑而成的,编者为五代西蜀赵崇祚。作品代表人物是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等。其作品内容无外乎也是离情别恨,旅愁闺怨,男女私情燕尔这类的。格调嘛,历来被诟病,被多数人说其格调很低。

 

如果看《花间集》,其实不能不看《花间集序》,欧阳炯在这个序里给出的定位是“诗客曲子词”,颇为耐人寻味。曲子词,是供歌妓们在酒席间歌唱以娱乐所用,是其“俗”的一面,但是,这“曲子词”却为“诗客”们所写,这自然又带点雅的风味。说的透点就是雅人去俗一把。我们可以认为,雅人可以俗,而俗人却无法雅,雅和俗的本质区别是内涵气质的区别。官僚啊,大学教授啊,在KTV里一样俗的一塌糊涂,只是“俗”的时候呢,还忍不住得玩点高格调。呵,扯的稍远了点,《花间集》就是一群雅客们写的,其实是一群诗人们写的。说的俗点,它在当时,相当于现在KYV练歌房里的点歌单,歌本,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但其作用大致如此。但是,由于作者们多是当时的大文豪,所以,其文学价值当然也相当高,甚至,形成了一个流派以至于影响到后来的词学风貌。

 

说到对词之文体的演化,不能不提到一个北宋时非常重要的人物---柳永,他原名叫“三变”(也叫“柳七”),后来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他对词学的贡献极大,词由小令向慢词的发展和丰富,他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词境的开拓,内容题材的丰富,词的通俗化、口语化,其影响在词史上皆功绩彪炳。可惜这位大词家,平生过于放浪,终生潦倒,死的时候还是一群妓女们捐钱给葬了的。柳七的态度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其人性情,鄙视功名利禄,放言狂之“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个“奉旨填词柳三变”的词,虽然也有“花间派”的痕迹(这和他的生存环境有关),虽然也免不了凄婉缠绵,儿女情长,但是却无靡靡之气。他的词作中有股放浪不羁的豪气,词境清新脱俗,毕竟在文学地位上属于大家巨匠的。

 

唐代强豪诗人辈出,而宋时词界群星璀璨,风格流派也自然不一样,以苏东坡和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异军突起,以诗为词的特点,和婉约派分庭抗礼。在后期,我将专题介绍苏东坡其人及其作品风貌,这里只说一下“东坡”之名的来历。苏轼,号东坡居士,这个“东坡”其意是取自白居易的《东坡种花》而来。其起句是“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诗中还有“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之句,苏轼是白居易最忠实的粉丝哦,非常非常地崇拜他,甚至自比为当代的白居易。

好了,这词话啊,聊起来没完,以后咱再接着聊。我们经常了解一下词的各种渊源和传由,于我们习词也是大有裨益的,至少我们可以熏陶在一种词的“氛围”之中。咱别跑题,大家喝点茶水,咱言归正传,还是说词法吧。

 词的布局结构之特点

现在想大致地介绍一下词的布局结构之特点,介绍一下词的“起”、词的“结”以及词的“过渡”问题。用我们讲诗时的说法,就是词的“章法”。在古典诗词学的概念里,“章法”,就等同于“结构”,以后不论是说到哪个,意思都是一样的。比如我评说你的作品“结构”有点问题,那意思就是指你写的不合“章法”。

 

在我们前期修习近体诗的时候,我们常说到它的章法是“起承转合”。其实,这个概念也适合用在词学里来,只是,我们不能照搬。在词中,我们可以忽略“承”的表面意义,而只去注意它的起、结和转。我们称它为“词的发端”,“词的煞尾”,“词的过变”。所谓“过变”就是前时我们所说的“过拍”、“换头”等意思。词的起法可谓是多种多样,一会我会比较详细地分析的,首先要了解一下词的起篇大致可以有这样三个思路:

 

一是要“谋势”。看过我以前的讲座的朋友都知道,记得我在讲七绝的写法时,说到“起句要押住阵”这话吧?这词的特点,也有这意思,起句开门见山,有阵势,可以一下子就吸引住眼球,直抒主题。我们看一下苏轼的《江城子》中的起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也是这个作用。开篇就先给你狂妄一把,然后再得意地从态上说如何的狂,左手牵着黄狗,右手擎着苍鹰,玩的够潇洒吧,呵呵。再看一下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戎梁州”,先把自己曾经的大志亮了出来,也算是一种“势”的渲染,起句,有势乃佳。

 

二是要“谋境”,典型的有如苏轼的《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斯境大也。还比如黄庭坚的《定风波》(次高左藏使臣韵)的起句“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写房子漏就房子漏呗,他却给你先来一个“万里黔中”,呵呵,这就把“境”给你铺染一下,还带出了“万里”之势。温婉一些的,如朱淑真的《秋波媚》的起句“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这里用视觉和嗅觉来造境,勾勒家园美好的春日景色。

 

三是要“谋思”,这是要以意为先,常常是先以问句而起。我们看黄庭坚的一首《清平乐》(晚春)“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这阕词的过片也是一问“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说起黄庭坚,文学史上和苏轼并肩被称为“苏黄”,也是不得了的人物。那么就再把苏轼的句子也搬来做例子“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都是先设问,引人发思,然后再铺展叙述,辞以赋之。

 

关于词之结构的说法,下面漫而谈之吧。曾经听过这样的话“诗重发端,惟词亦然”,查了之后知道,这是清时沈祥龙说的。词的“起”,是要给予足够重视的,比如我们前面说的那“三谋”,都是指要对起句加以构思的。

 

填词起篇不能油腔滑调的,也不能浓装艳抹的。还要避免用那些俗套的陈词滥调,令人一瞥,望而生厌,何谈美哉?词的起,讲究是是一种“开门见山”,清丽浅白,开口就让人听个明白。这点有别于近体诗的。诗的起,虽然也有“兴起”一说,但是,诗重含蓄,重比兴的修辞技巧,在文辞上给你埋伏笔,设铺垫,然后再中而兴之,那是有章有节的铺展,而词,开门见山就可以了。这个“开门”也别乱开,要重视一个“凝重”,不要装模做样,不显露轻浮。凝重而有神韵,则大势可成。按严羽的话说“发端忌做举止”,就是这意思。我们在前几讲里说了,词类分为小令,中调和长调。中长调的,也称为“慢词”。对于慢词而言,它的起是有讲究的。现在不少人做这类“慢词”,在起处多是描写景色来铺引,然后到第二韵的时候在点到题,也就是次片才进到意面。其实这不是正规的词法。慢词之起,应该立即扣紧题意,笼罩全篇。也就是说,适宜实起,而不适宜虚写,不适合泛泛地写景。起便定住题面,后面就顺势而下。

 

我们说起法,说的是一些常见的例子,其实,词之起法几乎没一定之规。悟得其妙时,法便无定法。有如苏子的“大江东去”“明月几时有”这样起句便笼罩全篇的,也有起意言题之后,另言他意的。还有起句之前便已经有“语意”存在的,虚拟的语已经在,而“起”只是对起接续而已,比如李易安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还比如辛稼轩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这样的句子,看似不完整,严格讲究,前面好象缺点啥。可是,我们读来仍然能够意会。这就是词的结构的特点,很灵活。具体的修习,我们以后结合作品,分别讲之,细推敲之,不在于掌握几个起法,而在于认识词之“起”的性质和规律

 

大致上我们可以粗浅地这样认识一下,

第一,可以在开端处点出中心思想。

第二,可以从容开端,步步为营,渐入佳境。

第三,由景入情,先景后情。

第四,由情起句,再衬以景致。可以先从这几个方面考虑谋篇入句。

 

说起法,其实是不能独立来说的,它只是词之结构布局的一部分,要综合全篇来考虑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有这样的论述:“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他这里说的,我们看做是主要是针对慢词而言,是指篇幅比较长的诗体而说。就如我前面所讲,慢词的起,取得牢笼全体的姿势,取得概貌。大的起,中间部分就不能干瘪,要饱满起来,开阖变化,鼓荡起伏而无懈可击。结尾则需要收神,做一总结,完成全篇的收口。

 

有朋友可能会注意到我的签名处写了这么几句话“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开阖乃妙”。这是白石道人(姜夔)在他的《白石道人诗说》里的话,在这话的意思,白石点出的就是题材、选材及组织成章的法旨。其中“大篇开阖乃妙”,要是就是一整体布局的全局观。关于词的发端,我们再多说几句。常言道是“万事开头难”,词也是啊,有了好的开端,后面的结构一般也就“心中有数”了,这个起,也好比是高楼大厦的奠基石。“底儿”打好了,后面的谱写也有信心了。信心在,情绪畅,诗思自然有脉而舒整。

 

这里再参考一下龙榆生的相关讲义,他将词之“起”分为两种态势,一是“飘忽而来,奄有压倒一切的气概”,二是“故取逆势,借以激起下文所要铺写的壮阔波澜”。其实讲的就是两个不同的角度切入的问题。一个是正写,一个是反写

当然,我们也可以自己总结出,还可以侧写,借势起势。我们在这里要注意因调而区谋划不同的起法。调的长短不同,其结构也必然不同,比如刚才说的慢词,是适合中长调的一般规律(不是死规定)。由此,我们也可以根据体裁而分析出单起之调,适合突兀而起,精神而惊警,对起之调,就应该规整而洗炼。这里说的“对起之调”是指起句采用对仗的形式的“起”。诸如此说,可与诸君于闲暇时推而论之。

 

现在,利用今天的节余时间,再说几句题外话。大家可能都注意到了,我的讲义中引了不少古代的诗话词话,基本上都是用文言文写成的。我们修习古典诗歌,文言文的阅读能力是很重要的。不要求你如何熟练地用文言文去写作,但是,必须要习惯文言文的通常用法,它的语言习惯和语法特点。古典诗歌,尤其是近体诗,实际上它所使用的词汇,就是文言词汇。我经常提到的“底蕴”二字,其实,能通顺地读懂古文,是最基本的要求。古诗词的语言风格,实际上是和文言文之精练雅致之语非常地切合。

 

在此做一友情建议,闲时多读古文,于修诗一道,大有裨益。

词学基础讲座手记(五)——词的“过变”和“煞尾” 
 

 

我们今天还是从闲聊开始吧。有的朋友在听了舍得的诗法讲座之后,或者看了舍得对诗词作品的点评之后,跑来对舍得说:“听了你的话后,忽然感觉自己不会写了,感到“不会写了”时更要去写,多读,多看,多思考,多动笔!感到不会写了,那是一种自我觉醒,是一种升华,是诗词修学之路上的真正起步。我们该感到高兴。

好,继续我们的词学讲座。今天主要讲词的“过变”和“煞尾”。先谈一下“过变”的问题吧。

一、词的“过变”

过变就是所谓的“过拍”“换头”“过片”,也被称为“过腔”,名堂挺多的。早期的词是不分片的,基本都是单遍的小令。后来发展成了重叠的两遍,再后来甚至发展了三片四片的长调了。这片和片之间就需要个过渡,就如我们唱的歌曲,两段或两遍之间,就需要个“过门”,在音乐上需要有个间歇和过渡,在文辞上,也需要有个承接和转变。这就是“过”。说词是音乐化的文学,在这术语上也体现出来了。

 

对于下一片的起句,我们都可以称为“过变”或“过片”“过拍”等,但是称为“换头”还有另有一说的,就是下一片的起句,不是在句式上单纯重复上一片的,而是有所变化,才叫换头。比如《望远行》、《阮郎归》、《忆秦娥》这类的词牌,下片的起句和上片的句式就不一样。而《采桑子》《蝶恋花》《浣溪纱》这类的词牌,上下片的格式是完全一样的。在翻看施蛰存的讲义时,我们了解到这一点:“换头”也可能是来源于律诗的格律,大家都知道律诗格律中有“对”和“黏”的要求,这“对”就是上下句的平仄性要相反,特别是指前两句而言,这也称为“换头”,当然是这指声韵而言了。据施蛰存老师讲,这个说法是来自日本和尚遍照金刚的《文镜秘府论》,这我们就不多考究了,做为一般了解就可以了。我们现在要理解的,就是如何“过变”,下一片的起句,和上片的一样不一样我们都不管,叫它“过变”“过片”“过拍”“换头”等等都没大关系。

 

之所以对这个名词说道这么多,是因为它在词中的结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在我们研究近体诗诗法的时候,我就特别强调了“起承转合”中的“转”,所谓转者,变化也。诗意之美感,尤其需要一种动态的变化美。词为音乐文学,对于变化之表现,要求更甚。我们看诗,是不分片的,一体贯之,一韵贯之,如此,尚有前后变化之讲究,“前有浮声,后须有切响”。词有上下片,当然更不可以上下一样味道,平淡而无变化,就体裁而言,分片已是形变,其变之法,自当用心琢磨。词的过变换头之处,是全词的枢纽所在,我们多数人还是关注其具体的作法。其过片的作法,我们可以参考一下夏承焘先生的论述。

 

在总结大量前人的作品之后,夏先生将之归纳为七种类型:

 

1,承上启下而曲意不断的(例--苏轼的《水龙吟》;
2,下阕另咏其它事和物(例--辛稼轩的《感皇恩》);
3,上阕结句引起下阕(例--冯延已的《长命女》);
4,下阕申说上阕(例--辛稼轩的《玉楼春》);
5,上下阕文义并列的(例--朱淑真的《生查子》);
6,上阕问,下阕答的(例--刘敏中的《沁园春》);
7,打破分片定格的(例--刘过的《沁园春》)。

 

大致说来,过变处以换笔、换意的情况比较多,也有连续写下去接上片的意思不变的具体的作法,舍得个人感觉不必拘泥于什么形式,主要把握的是要有两个原则,一是要“变”,这个变不一定要改变上片的意思,但是在语气上一定要有“新”的感觉。正如一支曲子的谱写,第二段的时候,总要再起个“头”,使人为之精神一振,谓之旋律起伏之的再起是也。二是“不能变”,与上片的总的脉络不能断,也就是上下片演奏的是一个主旋律,词的主格调不能变。

 

用乐感来品味词感,是因为二者在美学上是具有通感的。比如我们欣赏著名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从它的曲式分析来看,大概就分了这么三段:呈示部分、展开部分、再现部分。从快乐的学校生活到十八相送是第一部分,第二部分是祝英台回家抗婚不成,楼台会以及哭灵,第三部分就是化蝶了,这是主题再现。每一部分都是各不相同,这种不同就是“变”,变的开始或过渡阶段,反映在词学中就被称为“过变”。

 

所以,变,要考虑的是一个过程,而不能只拘泥在过片之句上。填词时,只考虑过片如何写,其实是不全面的。先要有谋篇的设计,上片可以写什么,下片可以写什么,这样,在写法上,至少上片的结句,不能单纯的去“结”,而是要留有余音,这样,下片的“变”才会变的有理。这样,就要综合考虑上片的“结”和下片的“起”,要兼而顾之。这都是“过变”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上阕的末句要似合而又似起,下阕的的起句要似承而又似转”说白了,不管是作词的开端,词的过变,还是词的煞尾,都需要前后兼顾而有所设计的。尤其是过变,既不可以让前后脱节,又要体现出这个变化感来。“过片不可断了曲意,需要承上接下”--这是《词源》(张炎)所说的。还如前面引用的夏承焘先生所论述的几种过变方式,其中就有曲义不断的这种方法。既然不断,那怎么能“过变”呢?不妨就看看举例吧: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杨花者,柳絮也。这是苏轼的和韵之作,是非常经典的佳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对其赞曰“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均而似元唱。章质夫词,元唱而似和均”,这说的是,苏轼写的是和韵,却看起来象原唱原韵了,而所和的章质夫的原词,看起来反而象和韵之作了。和韵本来就已经很难,一般很难抵上原韵的,能够胜于原韵,当然是苏轼功底更深厚了。王国维又说到“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我们这里呢,暂时不对这个作品做全面的详细赏析,且先关注它的“过片”---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这是下片对上片的直接呼应,写的还是杨花。上片写的尚且还是“愁”,这过片开始演化的就成了“恨”了。正如前面所列的第一条作法--“1,承上启下而曲意不断的”。“愁”化作“恨”,倾注惜春之情,也是在更深的层次上写柳絮“也无人教坠”的际遇。这一韵对应了上阕首韵“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呼应有致,同曲同义而旋律递进,情致更浓。

 

我们结合以往的优秀作品可以再进一步分析,过片处还应该体现这样一些特点:

 

1,上阕和下阕,看着断了,实际还是还连着的,如前所说,主脉(或暗脉)不能断。

2,上阕写景,下阕言情。情景之关系,是一种互融的互衬的互动的关系关于情景之关系,我们在讲近体诗的时候多次讲到,填词的时候,也要有这种不可撕裂性的考量。

3,上片具体铺述,下片进行引申或演绎,这一点我们看个例子,王沂孙的《眉妩》(新月)一词:

渐新痕悬柳,澹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上阕是对新月的具体描写,写它如何可爱。下阕,我们注意他的过片“千古盈亏休问”这一句的概括,就引出了亡国之恨的感慨。以月之“盈亏”而引申,可以看做历史烟波的起伏、成败、荣辱等等。

4,上阕写感,下阕写感的来由,下阕可以写今昔,是利用对比的描写。或者,先在上阕写出总的概括,下阕分层地写具体的缘由。还有的,上阕的结尾那里留下一个问,下阕再给出一个答。

 

我在这里分出的几种几种的形式,其实是不需要记的,形式的样数还可以多了,如何设计,是要根据内容的需要,更主要是作者的如何设计安排了。好象同样一块布料,不同的设计师就可以剪裁出不同式样的衣服。结构上安排,其实重在一个“巧妙”上。如何巧,如何妙,那就看你是否独具匠心了。布局的关键点,就是在“过片”这里,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一个“节点”,或者是一个平衡点,这个节点,是需要非常经心处理的。刘熙载说过“诗之局势非前张后歙,则前歙后张”,歙(xī),是收敛的意思。疏密张弛,错落有致,把握的如何,也是考量你作品的品位高下之重要看点了。我们在平时赏析古典优秀作品时,要多注意作者的这种布局上的安排,也多注意一下他的“过变”是如何处理的,不要生硬地抄袭他的“过片”模式,而是要领会他这么安排的目的,以及所取得的效果。

二、词的“煞尾”

词的煞尾就是我们所谓的“结句”了,是收尾之句

 

提起收尾,想起一句老话---“编筐编篓,全在收口”。其重要性不需要我多强调大家都很理解的。其实,别说是诗词作品,任何文章体裁的写作中,收尾都是非常重要的。不说写文了,就是我们平时的工作生活中的大事小情,结尾(最后一步)都是很重要的。前面做的都很好,最后一关节没处理好,一锤子给砸飞了的事儿,也是常见的。最后一步,离成功最近,也最远。再套用一句民间的老话“二十四拜都拜了,别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填词之道,也是同样道理,煞尾,很重要。

 

关于如何煞尾,我在这里引用一下沈起龙在《论词随笔》中的言论------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结有数法:1,或拍合。2,或宕开。3,或醒明主旨。4,或转出别意。5,或于眼前指点。6,或于题外借形。不外《白石词说》所云“辞意俱尽”“辞尽意不尽”“意尽辞不尽”三者而已。

 

前人词话中还认为,词之煞尾,贵在以神荡见奇,贵在以迷离称隽。也就是说,贵在虚写而不适合用“实语”,着一实语,即为败笔。这里我理解的是,词的煞尾,不能写的太老实了。一是要注意收束,一是要注意发散,或者收中有散。姜白石所云之意,也不外如此。其实所谓“辞意俱尽”,当是一吐胸怀,取其痛快淋漓之感。读过《水浒传》的朋友都会记得宋江在浔阳楼醉酒后“题反诗”的情节,我们就试以宋江的这个“反诗”来做例子:

 

这黑三郎写的其实是一首《西江月》,对于这阕词,我们印象最深当是它的煞尾“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这是借酒浇愁,转而为恨,往日积累一腔愤怒,借笔而直抒胸襟。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豪迈如斯也。私以为,这等煞尾,当属“辞意俱尽”了。我们还看苏轼的《江城子》,起句为“老夫聊发少年狂”,其结尾是“西北望,射天狼”,点明主题,立即收笔。这都应该属于“辞意俱尽”之煞尾了。一般的以豪迈风格的作品,采用这样的收束比较多见,效果是比较畅快。

 

我们再看一下姜白石关于收尾的原话:“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辞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辞尽意不尽。所谓辞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辞穷理尽也。所谓意尽辞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辞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若辞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以仿佛可见矣。辞意俱不尽者,不尽之中固已深尽之矣”。

 

对此多加揣摩,深刻理解,当可体会在词的煞尾时,如何对“辞”和“意”进行艺术处理。前次讲座时我建议朋友们熟练掌握文言文,于此便有收益。修习古典文学而不识古文,将举步维艰。历代诗话词话数不胜数,若能轻松翻阅赏读,当如蛟龙归大海,当如放虎回深山。何须去看什么如何写诗填词这类的书籍。遍览群书,自会形成自己的理念和风格,你自己也可以编写学习方法和心得了。

 

哦,又跑题了,咱接着说“煞尾”。在白石上述这番议论中,我们可以体会到用于词的收尾可有三个境界,这三个层面其实是不分优劣高下的,主要是根据自己辞文的主题、格调以及设计思想而取决的。前面说了“辞意俱尽”,那么“辞尽意不尽”呢?“意尽辞不尽”呢?我们这时当可想到“含蓄”二字,当可想到修辞手段,所谓不尽者,即是余味缭绕。不尽之中,实已尽之更深了。

 

我们可以再看一个辛稼轩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一直很喜欢这阕词,拿来举例,可以更好地品味。我们看他在这阕词中的煞尾“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这里,我们可以理解成“辞尽意不尽”了。如只是从字面看,江天色晚,山中鸟隐,该回家睡觉了,没啥说的了。可是,结合前面的辞义,读到这里,我们肯定不会回家睡大觉。我们此时会咀嚼到一种含蓄、深惋而又十分沉郁的感觉。“西北望长安”而不可归去,好无奈的情怀,意绪绵绵而不尽,乃至流传千年仍有余音呢。

 

多品味这样的作品,把这种感觉找到了,其实就是找到了我们学习写作的方法。即使我们不去写作而只是欣赏,也会享受到诗词之美的无上乐趣。这类优秀的词作很多,再比如我们都熟悉的李易安的《醉花阴》,她那结句写的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人比黄花瘦”只是说人的胖瘦吗?显然不是!这里含有“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味道,妙在深婉含蓄,妙在辞语之外,辞语可尽,而余味无穷。还有她的那首《声声慢》的煞尾“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抛给你了一声叹,她走了千年了,却让你今天还跟着这句抹眼泪呢。

 

好,对于煞尾,我们归纳一下,在具体的演绎手法上,无外乎这样二种情况:以景色来结,或以情思来结。景色做结,还可以分为实景结和虚景结。情思做结,又可以分为寓情而结和抒情而结。通过这种分类,我们不需要多解释,就可以理解关于煞尾的大致可采取的形式了。

 

我们一直在说诗须依法而又诗无定法,对于倚声填词,其实也是要有这种理念。知其法,才可以不拘于法。记住这样的顺序,先知法,才可以无法,前提是要知法。这是一种高层次的艺术境界之发挥,而不是不懂法而去胡来。前面说的“景结”或者“情结”,也不是死板的分类哦。还可以亦情亦景,还可以亦景亦情。如果真的这么细分下去,按图索骥,会累死你。掌握一种灵活和灵动,才是学词的真谛。方法论,只可借鉴而不可拘泥。站在高一点的层次来看“方法”,才是大道。

 

今天是周末,索性再占用大家点时间,多说几句。舍得在这里已经分别说了词的发端”,“词的煞尾”以及“词的过变”,告诉你方法了吗?既告诉了,也没告诉,舍得希望为大家提供的是一种谋篇的思维方式。词之为道,乃是智者的事。词道不是给那些懒于思考的懒人开放的,也不是给那些拘泥于死板教条的方法论者准备的。填词之作,需要经心,需要精心,更要有大局观,时刻要有大局的视角。

 

总结上面的起、结、过,我们可以对词的结构做一大致综述。词章之妙要之法,在于“篇意前后摩盈,则精神百出”,长篇叙事,短篇写意。小诗精深,短篇蕴藉,大篇开阖乃妙布局时不仅要考虑到意的流动缓急,也要在节拍,句式上相应配合。意的流动,在慢词而言,就适合大开大合,大起大落,要的是一种大貌的气势。在小令而言,要见到一种精巧,要风吹波澜而起意,要体现个“精”与“巧”。大的内容,可以写到小令里,压之缩之以精之,小的内容,却不可以拉伸成长篇,一旦以小拉大,必然拉杂琐碎,强填硬凑,也必然乏味生厌。

 

关于结构中句式的配合,也要领悟其机。比如,同样是《念奴娇》,苏轼和辛弃疾等人就用“四、三、六”拍或者是“四九”起句领衔。而朱希真、黄升等人却用“四、五、四”句式起句领衔。同样还是《念奴娇》,刘克庄、姚孝宁等人的作品,使用的是“七、六”拍的两句相衔。大家可去查看他们相关的作品便可以看出这般端倪。语气,词义,句式,节拍皆须配合而动,协调感是重要的,整体观是关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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