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question of where markets belong is really about how we want to live together. ---SANDEL. M
经济学讲个体自利,而几乎从来不讲个体美德。自利,在经济学中不仅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而是(在一定的条件下)能够产生好的社会效果的东西。经济学的逻辑起点是自利的个体,而不是有美德的个体。美德,则在大多数经济学家看来,虽然值得个体去追求,虽然会使社会运作得更和谐,但并非一个社会运作所必须。 经济学只研究个体之间基于自利而形成的、关于物质产品的生产的互惠关系——其典型表现是以金钱为媒介的市场交易——这本身是完全正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和人在这种情形中的关系就是人作为人所需要人与人的关系的全部。如果说,经济学研究的人和人的关系是非人格化的、在这种关系中的人在乎的并不是具体的与之打交道的特定个体,而是他提供的效用或功能,那么,大量的不落入这个范围的人与人的关系——如朋友、亲人、爱情——则涉及到个体的人身性质,而各种的美德,只有在这些关系中才有意义、才能够得到理解。 很遗憾的是,在经济学帝国主义依然流行的今天,太多的人(在辩论中)似乎总是倾向于忘记,人除了生产和消费外,他还是在人格化的人际关系中的存在。那些“手上有一把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的经济学家,更是要么把后者视为是不可理解的,要么,把它看成是和市场上的人和人的非人格化关系没有区别的。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多少与这些人忘了审视自己内心的需求有关吧。想想吧,谁真正愿意自己一切的人际关系都是交易关系?谁可以说,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需要有朋友、亲人、爱人,不需要获得其他人的关爱、尊重等等?实际上,那些主张一切人际关系都可以还原为交易关系的人,如果真的做了这样的反思,他必定会意识到,之所以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除了交易关系之外还有各种人格化的关系,仅仅是因为,人作为人需要它们,享受它们。 简单地说,人除了每天赚钱然后回家自己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之外,他还需要和他喜欢的人、感兴趣的人、有共同爱好的人等等在一起的社会性交往活动中享受个体所不能享受到的种种。桑德尔说,“我们在一起可以知道那些我们单独时不能知道的”(we can know in common what we cannot know alone),受他的启发,我倒是想说,我们在一起可以享受那些我们单独时所不能享受的。 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来看,大规模的社会分工的出现并不是太久远的事情,但正是这方面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社会中的人们的心智。如果说,在大规模社会分工出现以前,人和人的关系主要是人格化的、人们也比较看重美德的话,那么,在大规模的社会分工出现以后,人和人的关系则变成由非人格化的关系主导,人格化的人际关系反而成为隐在幕后的、边缘的了。 能够因此说人格化的人际关系因此不重要了吗?显然不是。虽然不得不承认,就像桑德尔指出的那样,金钱交易关系如果不当地延伸,超出了其应有的范围,它对于人际间人格化关系确实有侵蚀作用,但,换一个角度看,我们也可以说,恰恰是因为市场关系满足了个体对于物质利益的需求,因此,个体才可以在更纯粹的人际关系——不管这种人际关系是友情、爱情、还是俱乐部成员出于共同的兴趣爱好而形成的情谊等等——中获得更好的享受。 在个体可以自由选择的背景下,到底金钱交易关系延伸到哪些范围内,这是其他人不得干预的。个体有可能让交易关系进入了友情、亲情等,并因此使它们不再纯粹,但这样的现实不能反过来捍卫这样一种观点:那就是,一切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交易关系。这样做相当于把正确的逻辑给翻转过来了,即:人作为人,不仅仅是生产和消费的存在,还是在人格化的人际关系中体会、享受自己的存在的存在者。 实际上,社会之为社会,并不仅仅因为它是一种单纯的生产性组织,还因为,人们在生产性关系的基础上还会发展出个体作为社会性动物内在地需要的人格化的社会性关系。在前者中的个体,是相对被动地被卷入的,后者,则是更多地体现了个体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自主选择。一个社会,如果只有前者,那是难以想像的,因为那样的社会中的个体对于自己是社会的成员或一份子都是不承认的,他只接受自愿交易。 桑德尔的靶子瞄准的主要对象之一是把自愿交易当成一切的(某些流派的)经济学主张。虽然桑德尔的论证还不够有力、完美,但如果以市场交易为研究对象的经济学家能够在桑德尔的刺激下有所反思,他们实际上是可以对市场交易的性质本身有更深入的认识的。确实,如桑德尔所言,“市场关系到底在什么范围内适用的问题,真正关系到我们想怎样生活在一起”。那些主张自愿交易就是一切的人,想想吧,你们会愿意把你至亲至爱的人当成是单纯的功能载体因而是可以随意替换的吗?你们真的可以只管自己从交易中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而根本不在乎怎样和社会中的其他人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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