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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朋友向我讲过他的一个梦。他说他早上起来一开门，发现好几十万人乌压压一片，堵在家门口的楼道那儿。领头的一身燕尾服，打着领结，脸上一根胡子都没有。燕尾服通知他说：中国已经恢复帝制，人民公选他为皇上，委任状都出来了。现在就带他去故宫登基。他听了以后很高兴，带着几十万人去了故宫，结果在售票处那儿傻眼了：身上没带钱。他腆着脸凑到检票口：“大姐，行个方便，我进去登个基。”检票大姐眉毛都立起来了：“去！买票去！”。他急的血筋都快崩了，挨个问周围的人借，都推说没有。几十万人站那儿看着他一头大汗翻兜儿找钱，也就慢慢都散了。他就因为几十块钱没当上皇帝，最后淌着眼泪醒了过来。 这要是搁到一二百年头里，我用MP3录下这段话报官，这朋友弄不好得满门抄斩。当然，那个时候没有MP3，我这个人心眼也那么坏。 但缺德的人还是有的。古代就有这么个笑话。张甲和李乙是朋友。一天俩人做客厅里聊天，张甲手欠，拿手指头蘸上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五个字：我要做皇帝。李乙见了以后，天儿也不聊了，忽地扛着桌子，向县衙飞奔而去。县老爷正在坐堂。李乙把桌子往县老爷面前一放，用手一指：“大人请看！”县老爷定睛一看，上面什么也没有。——一路上，茶水早就被晒干了。县老爷不悦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李乙马上跪下：“这是我家祖传的梨木桌子，自己舍不得用，特来献给太爷！”、 从袁世凯之后，中国将近100年没有皇帝了。我看以后多半也是不会有了。我朋友这梦也就是当个笑话听。但是做皇帝确实是中国男人一个隐秘的传统白日梦。就像现在的穿越小说，很多也都是穿越过去当皇上，在皇宫里过瘾。这样帝王梦光是作为意淫的话，也许能强身健体，但真要步入现实往往以惨剧告终。 七十年代末就出过这样的奇事。有位姓李的河南农民宣布恢复大唐王朝，在麦地里登基称帝。乡亲们共襄盛举，有的给皇上送钱，有的送闺女，有的帮皇上下地干活。有位国丈替皇上种自留地的时候，因为皇上忘记赐饭，活活饿倒在地头。后者这个帝国被县政府的民兵镇压。大唐皇帝下落如何我就不太清楚了。 《资治通鉴》上也记载过一个这类似故事。南北朝时代，泰山“妖贼”王始自称太平皇帝，后被政府军生擒活捉。他和皇后老婆一起被押上刑场。有人问他：“令尊、令兄如今何在？王始答：“太上皇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为乱军所害！”被五花大绑的皇后大怒：“都是你这个烂嘴，皇帝长皇帝短，才惹出这天大的祸事，现在还在胡诌！”王始慷慨答道：“皇后！自古岂有不亡之国？崩则崩矣，终不去帝号！”凛然而死，重于泰山。 这种帝王梦其实是有浓郁中国特色的。中国历史上很早就结束了贵族时代，建立一统帝国。中国有阶层之分，但阶层并不固定，而是流动的。往小里说，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往大里说，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大家对领导可能会阿谀谄媚，但不会从骨子里觉得“人家就该当领导！”，相反，他们满脑子可能都是“彼可取而代之”的阴险打算。 我们可以拿中国和日本做个比较。中国历史上的绝对权力可能比日本更强大，但等级观念反不如日本浓厚。鲁迅曾经在《学界三魂》里说，他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有同学问他在中国最有大利的买卖是什么。鲁迅回答：造反当皇帝。日本同学听了以后非常震惊。“听到皇帝可以一脚踢落，就如我们听说父母可以一棒打杀一般。” 有时历史学家对帝王梦也有点困惑。茅海建先生写过一本《苦命天子——咸丰传》。咸丰曾和六弟奕争夺帝位，费尽心思才当上皇帝。茅先生就有点不理解。他说：要是大家想当皇帝是为了锦衣玉食、美女如云，那么当个亲王就足够了。他甚至替咸丰算了一笔账，如果他就是个亲王的话，在饮食男女上不但不吃亏，甚至还可能更占便宜。那咸丰他为什么非要当皇帝呢？说话说到这儿，答案就只能是：他想当皇帝，不是为了饮食男女，而是为了权力。 在中国历史上，权力是相对流动的，同时权力又是不受制约的。这段漫长的历史在文化潜意识里打下了烙印。一方面呢，在东亚国家里，中国人对身份等级的崇拜相对较弱。另一方面，我们对权力的崇拜却异常狂热。帝王梦就是它的折射。 对权力的崇拜渗透到了我们的思维深处。这些年历史热、官场小说热，里头多少就有它的影子。很多人看历史，就是看领导之间的权力斗争。他们认为这就是历史。我曾有幸参加过一个历史写作讨论会上，一位写手中的老前辈斩钉截铁地说：历史写作的灵魂就是权谋！我当时就想：多少人一辈子没机会加高级权力斗争，只能这样心向往之地过干瘾。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真是皇上行房，倒先爽倒了床边递毛巾的一干太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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