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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魂断西泠

 promisedland 2012-11-19
魂断西泠


一 春花秋月如相访  家住西冷妾姓苏

  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青丝垂肩,微微地仰头,与佛对望。佛慈祥地微笑,我叹息,沉默无语。

  佛依旧祥和,说道:“痴儿,归去吧,一切皆有定数,你自有你的尘缘,只是切莫过痴。”

  我微笑点头:“好,我只许这一世情缘,过了今世,我再来听你说禅。”

  佛不语。千盏荷灯明明灭灭。

  和暖的春风洒落在银杏叶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檐角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我紧了紧翠色的披肩,缓缓地走过石阶,离开寺院。


  我是苏小小,西泠的苏小小。江南春暖,今日我乘着心爱的油壁车来灵隐寺许愿。我求佛许给我一段情缘,也不枉我风华绝代的才貌。

  贾姨说我长得像娘,娘是个眉如冰雪裁叶,心似月梦霜烟的美人。都说红颜薄命,我娘也逃不过宿命的劫,一场病,让娘追随我泉下的爹去了。她将我托付给贾姨,留给我一笔财产还有绝世的容颜。

  这是钱塘湖风光最美的时候,烟柳拂风,碧波轻漾,我乘着油壁车环湖游赏。沿路行人见我容貌出尘,不时地瞟来称奇的目光。

  贾姨轻轻地帮我捋了捋鬓发,笑着说:“小小,方才你在庙里许了何愿?”

  我红着脸,娇羞地低吟道:“没什么,只不过平常的心愿。”

  贾姨笑了笑,转头看湖边的风景了。


  青草含翠,扬花飘洒,只见湖中波清漪翠,汕鲤摇红。我油壁车后一直紧随着几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热热的目光频频投向我。我假装不知,与贾姨若有若无说笑着。

  贾姨说:“小小,如此好的春光,你何不吟诗作句,岂不风雅得很?”

  但闻得悠扬笛声,飞花弄影,心中甚是欢喜,不由得朗声吟道:“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冷妾姓苏。”

  我不知,这样一首诗,竟会让我名扬杭州,苏小小成了仕宦客商、名流雅士所追慕的女子。

  这就是宿命,我苏小小的宿命。
 

二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清冷的西泠桥畔从此日夜笙歌,而这一切,都因我苏小小的才名。

  贾姨说:“小小,每日里来往不绝的商贾富绅,名门望族,你自己多留心些,若寻得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你的终身也有了依靠。”

  我握着贾姨的手,淡淡地微笑:“贾姨,我每日与这些人只是谈论诗词,何况我爱西湖的山水,若让我嫁入一个单纯的富贵之家,失了自由,岂不是终身不得快乐?”

  贾姨叹息道:“我知你心高,我只是担忧,你娘留下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怕你将来生计无着。”

  我安慰道:“贾姨放心,我自会操琴,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又怎知不比嫁入豪门来得好呢?”

  贾姨眉结深锁,沉默无言。

  望着她无语的表情,她心知所想,我都懂。


  流年似水,韶华暗渡,如今的苏小小已成了名震杭州的一代风流歌妓,西泠的小楼聚集了许多的风流名士,然而,诸多的男子,却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寂。他们虽视我为仙人,与我清谈,可终寻不到那个让我为之惊喜为之柔情的良人。

  独自倚楼抚琴,明月当空,红烛摇影,如此良宵美景,空辜负。

  佛说,我自有我的尘缘,然茫茫人海,我又如何寻觅?


  这一日,风清,日丽,又见江南飞花,莺歌燕舞。历书上说,今日会遇贵人。

  我梳了个流云鬓发,插着一支碧玉莲簪,着一袭粉色的轻纱罗裙,乘着心爱的油壁车,辗转在繁华的钱塘湖畔。

  迎面撞上的是一位打马而来的男子,青骢马上,他是那样的气宇轩昂,风骨俊逸,鬓若春镜,眉扫秋风,在他脸上我找到了与我相同的神情,倨傲的神情。那一刻,我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我要了。

  只见他下马,起身施礼:“方才小生惊扰了小姐,罪过、罪过。”

  我歉然一笑,眉目含情,欲想说些什么,却无语。他深情地将我凝望,我面带羞色,乘着油壁车,翩然行去。

  是夜,我拒绝了所有来访的客人。独自倚楼,轻抚弦柱,岂知白天目光交集时,我已将情思深种。

  贾姨卷帘而来,轻声道:“小小,有一姓阮公子来访。”

  我挥手,懒懒答道:“今日我不见客。”

  贾姨继续说道:“这位公子说今日游湖与你相遇,因让你受惊,特备薄礼来当面谢罪。”

  我惊喜:“快请。”

  菱花镜里,我淡妆素抹,低眉含笑。他已来至我跟前,一袭华衫,倜傥风流。善解人意的贾姨端来几道精致的酒菜,点上红烛。我与他相视对坐,边饮边聊。

  皎洁的满月,他轻轻地拥我纤腰,我羞红着脸,偎依在他温暖的怀里。

  我轻轻叹息:“你是名门公子,我为青楼歌妓,你不惧怕世俗的流言?”

  他将我拥紧,对着门前的松柏,盟誓道:“青松为证,我阮郁与苏小小从此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我双眸含泪,对着月光,柔声吟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在他眼中,我看到了惊喜,还有柔情。


  我携他来到贾姨跟前,我清楚地告诉贾姨:“我要这个男子,我要他做我的丈夫。”

  红烛高照,罗帐盈香,大红的鸾凤床,成双的鸳鸯枕,喜帕上绣着精致的并蒂莲,我端坐在床边,白玉的十指交叠在嫁衣上。

  我的良人揭开了喜帕,琉璃杯,琥珀酒,红红的烛,烈烈地烧着。

  他将我抱起,红绡帐里,他温柔地解我裙裳,我娇羞喘喘。他紧裹着我,我们十指相扣,他在我的耳边温柔地呢喃:“小小,小小……”

  他温暖的唇滑过我似雪的肌肤,一滴泪落在我洁白的胸口。我轻抚他入怀,喃喃道:“哦,不,我的良人,我不许你这般的爱我。”

  他迫切的想要我,在他融入我身体的那一瞬,他这么说:“小小,我爱你。”

  洁白的丝绸上,一朵醒目的红梅,那是我的鲜血,为我生命中这唯一的男子。

  自此,我的西泠小楼只出入这一个男子。


  青骢马,油壁车,西子湖畔,一对玉人形影不离。

  菱花镜前,青丝如水一般的流泻,阮郎轻轻地为我描眉,那一弯的新月,只为他而生。

  转眼间,我与阮郎已缠绵数月,芙蓉被暖,花下风流。

  那日,我临镜梳妆,阮郎来至我跟前,只见他神色略有惆怅。

  我隐隐有些不安,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眉结深锁,叹息道:“今日接到家书,说家父受风寒卧床不起。”

  我知了,忧心之时,不忘给阮郎打点行装。

  阮郎拦腰将我一抱,我心微微地抖。温柔地轻抚他的手,轻声道:“去吧,只盼你早去早回,莫让我牵念。”

  阮郎深情地拥着我:“我会的,你等我回来,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泪水盈满我的眼眶,我始终没有让泪落下来。转身又投入他温暖的怀抱,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可以永远。

  我的阮郎走了,他留给我的只是一抹背影和一个苍白的诺言。


三 夜夜常留明月照 朝朝消受白云磨

  我站在西泠小楼向远方眺望,风过,满地的落红,似离人的泪。

  繁华似梦,流光易散,松柏树下,我形单孤影,懒抚琴弦。只是自斟自饮,翠绿的流光杯,鲜红的美人泪。我紧了紧薄薄的披肩,我还在等。

  春去秋来,残红卷尽,旧愁难消,阮郎依旧音信全无。我病了,我禁不起时光的磋磨,禁不起相思的流转。

  我立于风口,身形消瘦,贾姨为我披了一件风衣,叹息道:“小小,男女之情自古以来总是薄似烟云,短如朝露,像你这般聪明的女子,千万别难为了自己。”

  我淡然一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清绝的美。

  其实,不用多说,我的阮郎早已是他人的阮郎。


  菱花镜里容颜瘦,我为自己描眉抹胭脂。

  从此,西泠桥畔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车马盈门,来往的风流名士络绎不绝,当年曼妙无双的苏小小如今只和客人品茗清谈,再无心抚琴高歌,也绝不留宿任何一个男子。

  那一年的秋天,红叶飘零,桂子盈香,我乘上心爱的油壁车出游。西子湖畔,独我浮萍孤影。

  湖畔一男子令我怦然心颤,只见他眉目清秀,气度不凡,模样酷似阮郎,不同的是他衣着寒酸,神情沮丧。

  我不由下车,上前询问道:“敢问公子为何事烦忧?”

  他拘谨地答道:“小生鲍仁,因家境贫寒,十年寒窗苦读,今考期临近,无奈盘缠短缺,只能望湖兴叹!”

  我心生感触,不禁说道:“妾是西泠苏小小,见君相貌不凡,必非为久居人下之士,愿倾囊相助,愿君早日谪得桂冠,直上青云。”

  鲍仁大喜:“小姐原来是传说中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红得可以染透西湖水的苏小小,难怪如此花容月貌,飘逸出尘。”

  我微微一笑:“公子过奖了,我本一青楼歌女而已。”


  我变卖了一些首饰,为鲍仁打点好进京的行装。西泠楼上,我举杯为鲍仁送行,他频频叩谢,感激万分:“姑娘之情谊,深于潭水,小生永世不忘,待我有成之日,必来酬谢恩人。”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

  今日的苏小小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痴儿,只是鲍仁也非阮郁,红尘萍聚,一切随缘。


  我站在西泠小楼上,微微咳嗽,贾姨端来一碗药,叹息道:“小小,该喝药了,喝完了进屋里去,别站在风口。”

  我默默地喝下药,眺望远方,转身离开。


四  梅花虽傲骨 怎敢敌春寒

  我总是会想起佛说过的话,一切皆有定数,我自有我尘缘。难道我的尘缘就似飞花流水般短暂?

  这是宿命,我躲不过的劫。

  这日,我站在西泠楼上,贾姨走至我跟前,说道:“小小,上江观察使孟浪,因公事来到钱塘,慕你才情,想一睹芳容,特设宴于湖滨酒楼,如今已差人来请了。”

  我神情淡漠,答道:“你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还请他莫怪。”

  贾姨应声道:“我这就回了去。”


  我挺了挺背脊,临风远眺,雁字成行。

  少许,贾姨又匆忙走来,说道:“小小,我已回绝好几次,孟浪还不作罢,一直遣人来请你过去赴宴。”

  我皱了皱眉头:“你就说我受了风寒,改日再去拜访。”

  望着贾姨的身影,我突然喊住她:“罢了,罢了,我还是去吧。”

  菱花镜前,描细眉,上丽妆,流云髻,碧玉簪。不禁对自己冷笑,没有阮郁,我依然美得惊人,一笑可倾国,再笑可倾城。


  湖滨酒店,宾客如云,那个观察使孟浪坐在席上,神情似有不悦,我知他心事,堂堂一位观察使,竟被我一青楼歌妓所拒绝数次。

  只是,任你官居几品,富甲一方,我苏小小自有傲骨。

  入座,与席间宾客对饮一杯。

  此时,孟浪指着窗外怒放的梅花,笑着说道:“久闻小小文采风流,今日雅集赏梅,就此为题,劳请姑娘即席赋诗。”

  聪明如我,他的心思我怎会不知,望着窗外寒梅,我吟道:“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席间顿时传来一片赞赏声,只见孟浪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钦佩,我淡淡一笑,心想,赏花之人甚多,然让我倾心之人却无一人。

  如此相谈到夜半,孟浪方命人明灯执火,送我回家。

  这就是苏小小,我心已冷,梦已成灰,除了阮郎,世间再无任何男子近得我身,入得我心。


五 生于西泠 死于西泠 埋骨于西泠

  我站在西泠的小楼远眺,风过,落花如雨,我还在等。

  我一世的情缘已经耗尽,那短如春梦的情缘,已经耗尽。

  我病了,我愿意这样病着。

  贾姨端来了汤药,我推迟,淡淡地笑:“不喝了,多情莫若无情。贾姨,枉费你多年的心思,小小如今是要去的。”

  贾姨转身,轻轻地拭泪。

  我叹息一声,继续远眺。


  弯月如钩,红烛垂泪。我将贾姨唤至床前,握着她的手,千般叮咛:“梦似浮云,欢情如水,我苏小小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终不负我对山水的一片痴心。”

  贾姨悲痛不已,不断地拭泪。

  我苍白地笑了笑:“我想歇息一会,你也莫再感伤。”

  贾姨为我掖好了被角,含泪离开。

  她转身的那一瞬,我落了一滴泪,那泪,浸染了枕上的鸳鸯。


  掩上珠帘,我拔下头上的碧玉莲簪,它是锋利的,我很轻易就刺入了我的心脏。

  鲜红的血涌出来,我笑了,我是苏小小,苏小小该有苏小小的死法,高傲的死法。

  我不知道在我死后还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我也不想知道。

  我记得佛说过的话,我自有我的尘缘,短如春梦的尘缘。

  望着鲜红的血,我笑靥如花。

  我是苏小小,西泠的苏小小,当你知道我的时候,我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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