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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解学士

 洪都* 2012-11-22
解学士
         这是在明朝时候发生的事。
         在南京水西门大街,有一座豆腐坊。掌柜的姓解,叫沛然,山东人,五十多岁,只有一个老伴儿,没儿没女。
         有一天,这老两口全病了,也没人推磨了,也不能做买卖了。老解就给他老伴儿说:“你看看,有个闺女就有半辈子之劳,咱俩都五十多岁了,还没儿没女,往后可怎么办呢?你不会赌气养一个吗!”
        这事儿哪有赌气的。
        赶到老解五十五岁,竟然得了个又白又胖的小子。老两口这份高兴啊,就别提了。对这孩子爱之如同掌上明珠,含在口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磕着。时间过得快,一晃就到六岁。孩子倒是机灵聪明,看见人家念书他就看,看见人家写字他也瞧!可有一桩,这孩子不会说话。老解可敦了,心想:命中没儿别强求,有了儿子是哑巴。
        这天,老解请人算豆腐账,这孩子照例看个没完,老解急了,给这孩子一个嘴巴,“啪!”“瞧什么呀?!”孩子一着急,张了嘴了:“我瞧人家写字儿。”
        老解听了,甚是欢喜,怪哉怪哉,孩子说话了。“嗯!你喜欢念书,我给你买书,送你上学去!”一高兴,账也不算了,挑起两只豆腐桶就走。怎么?送孩子上学带卖豆腐。路上买了三本书,是《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直奔书房去了。书房老师姓罗。到罗老师的门口,老解就叫门,可又怕耽误做买卖,他一边吆喝,一边叫门:“豆腐老师!豆腐老师!”
        老师一听,怎么,我成了豆腐老师了。开门一看是老解,“老解,我短你豆腐钱了?”“不短。我送孩子上学来了。”老师一看,这小孩五官清秀,看样子还挺聪明,就很爱惜。“好吧!进来吧。”
        老解把豆腐桶挑到院里头放下,跟着先生进了书房。老师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叫哑巴。”“人名有叫哑巴的?”“他不会说话,可不就叫哑巴!”“这不是起哄吗?哑巴能念书吗?你快领走!”本来嘛,那时候又没有聋哑学校。“他现在会说话了。”“好!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儿?”“我爹没念过书,没给我起名儿。”
        老师一听,这孩子不但不哑,说话还挺合情合理,就高兴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叫解缙,大号叫鸿魁。”
        老解在旁急了:“先生,别让这孩子给泄了劲儿呀!”“什么呀,你走你的吧!到月头儿你给我送两吊菜肴钱来。”“先生,咱是个穷人交不起这么多的字钱。”“那么,我就白教吧。”老师还是真喜欢这孩子呢,愿意白教。“哪能叫你白教?这孩子在你这念一天书,我给你送两块豆腐菜。”老师一听,我这教书都换豆腐吃了:“你呀,别在这捣乱了,我什么都不要,三节两寿你来看看我就全有了。”老解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师叫小孩:“解缙你过来,我给你上书。”头一本念《百家姓》。老师说:“上三行。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念去吧!”解缙说:“您给上三趟,我不念。”“那就上两趟吧?”“两趟我也不念。”“上一趟啊?!”“一趟我也不念。”“那你甭上学了,回家去吧!”“老师,让我在您这上学,为什么又让我走哇?”“是呀!一趟才八个字,你都不想学,难道说,你还上半趟?!”“不!老师,您给上的太少了,多了我才念呢。”
        老师一听:我教了这些年书,还没遇到这样的事呢?一开头就嫌少。“少?好办。我给你上四趟。”“四趟我也不念。”“那就上半篇,八趟了。”“半篇我也不念。”“依你呢?”老师有点儿纳闷儿。”“一本儿。”“一本儿?!回头你还得背呢!”
       那时候上学就是念、背、打,念完了背,也不讲,背不上来就打。老师怕小孩不知道,还直给提醒。小孩说:“背不上来老师打我,我不埋怨。”“好!给你上一本儿。过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司徒司空,百家姓终。念去吧。”
        那你说,怎么这么快呀?不快,我在这背本《百家姓》,大家全睡着了。这孩子拿着书本回到自己的书桌,把书往桌子上一放,也不念。那时候,小孩念书,上身得晃,这叫忙其身忘其累;上书也不讲,一个劲死背;念时上身要不动,两眼死盯着书本,念着念着就听不见了,怎么?睡着了。而这孩子呢?你看他:伸个指头,蘸点儿水,在桌儿上写。先写赵,后写钱,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写。旁边的小学生一看,嗯!这家伙怎么不念呢?就偷偷叫他:“解缙,快念,背不上来,一会儿老师可打你。”解缙也不理。这下那学生就叫这小学生:“哎,师弟,你看他不念。”“哎,师兄你瞧他不念。”这个叫那个看,那个叫这个瞧,不一会儿,书房里六十多个学生全不念了,都瞧他一个人儿了。老师正在那看《列国志》,看着看着,一听书房里鸦雀无声,抬头一看,怎么全不念了!好,不管你们念不念,到时候背书,背不上来就打。过了一会儿,小学生们还在瞧解缙,老师把戒尺往桌上一拍“背书!”
        小孩们吓了一跳,背什么?一句还没念呢?老师不管,这儿叫:“王文元过来背书!”这孩子已念《三字经》了,就上了三行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他呀,只顾看解缙了,就记着头两句,往下全忘了。他想了个主意:书不合上,就放在老师面前,露着他念的那个地方,背不上来,好偷着回头看。哪知道,他一转身儿,老师就把书给合上了,他还不知道哩。就背:“人之初,性本善……”,刚一回头,老师就喊:“往下背。”“翻过去,看不见,不能背,没有念。”他这儿找辙来了。老师这个气呀,“去!跪着儿念去!”“苟不教,性乃迁,……。”早干嘛来着。
        简短截说,六十多个小孩子,全都没背下来。老师想:今天解缙一来,大伙儿都没背出来,他要再背不下来,罪魁祸首,我就重重打他。“解缙,过来背书!”小孩拿着书本,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冲圣人牌作个揖,又冲老师作了个揖,把书本往桌子上一放,转过身来:“赵钱孙李,百家姓终。”他背下来了。老师说:“你这孩子,要不说实话我可打你!你在别处念过书吗?”“老师,我刚会说话,实在没念过书。”天下爹娘爱好的,老师一看这孩子那么聪明,特别高兴:“你们大伙儿尽看他了,全没背下来,他可背下来了。都回家吃饭去吧,下午好好念,背不下来,我可要挨个儿打!”到了下午,学堂一开门,解缙就把《千字文》拿过来了,到老师跟前:“老师,您给上这本儿。”“啊!一天念两本呀,我没法教,念的多忘的快,贪多嚼不烂。你还背你上午学的吧。”
        打这儿起,老师教这孩子念书,总比别的孩子细致,上的书比别的多。这孩子不懂了就来问,念到一年,这孩子就念《诗经》了,第二年,这孩子就开笔作文章,能作诗对对子了。
        他作诗尽惹祸。有一天下雨,他下学回家,正赶曹丞相的府门口,他想上门洞去避雨,一上台阶,滑了个大跟头。府门洞里两边懒凳上坐着丞相府的家丁佣人,一看,大伙儿全笑了。小孩一想,我摔倒了,你们怎么还笑?上台阶冲大伙儿作个圈揖:“众位叔叔大爷,你们都在这玩儿那?”“可不是吗!”“那你们笑什么哪?”大伙儿一听,这话没法儿回答。怎么说呢?你摔倒了,我们笑了,不像话。就说:“你摔倒了没哭,我们笑了。”其实这也不像话。“各位叔叔大爷你们闷得慌吗?”“闷得慌怎么样?”“我给你们作一首诗好不好?”“这么大孩子能作诗,好!你说说!”小孩张嘴就来:
        “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杂一群牛。”
“这孩子骂咱们大伙儿呢!”“这是谁家的孩子?”“咱们后花园对过豆腐坊老解家的。”“走!找他家大人去!”揪着这孩子到了豆腐坊。“老解,你这孩子骂人!”老解出来一瞧,丞相府的,不敢惹——宰相门前七品官。就问这孩子:“你为什么骂人家?”“爹,我没骂。”“你没骂?!把你刚才作的那首诗念出来叫你爹听听!”“刚才我说的是:'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坏众朋友’。”“瞧!这孩子真会编瞎话,你不是说'笑杂一群牛’吗!”“爹,我说笑坏众朋友,我是拿他们当朋友,他们自己愿意当牛,咱们管不着。”“我们怎么那样倒霉呀!老解,这孩子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若不然可要惹大祸。”
       又有一天,老解卖完豆腐回家,半道上正碰见解缙,爷俩一块走,走到一家粮食店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个和尚,都披枷带锁,有俩公差押着,找粮店主讨茶喝。解缙一瞧,这俩和尚,怎么会犯法呢?出家人应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啊?嗯,不是好人!小孩一生气,就过来了,向和尚拱手:“二位大师父,你们脖子上带的这个叫什么呀?”和尚说:“不知道。”“我知道,这叫枷。”“知道你还问?!”“我给你们作首诗好吧?”“这么点儿小孩会作诗,好!你说吧。”小孩用手一指,说:
        “出家又戴枷,落发还犯法;两块无情木,夹块大西瓜!”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样讨厌!”老解赶紧过来,“大师傅别生气,这孩子不会说话,脑袋怎么像西瓜呢?西瓜是什么颜色?脑袋是什么颜色?”俩公差怕他们吵起来:“行了,行了,你赶紧走你的,好好说说这孩子。”老解回到家,就数叨起孩子来:“我再听你作诗,我可打你!”可是这孩子习惯了,张嘴就来。老解让这孩子扫地:“你把这地扫扫。”小孩说:“漫扫庭前地。”“你把鸡罩上,鸡都跑了。”小孩说:“轻罩笼内鸡。”“怎么回事,你又来劲,又作上啦。”“分明是说话,又道我吟诗。”好,一句也没少说呀。
        这孩子念书念到九岁,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老师说:“放学了,明年初六开学。”解缙说:“老师,我明年初二来吧?”老师说:“都来,你别来了。”“老师,您怎么不让我来了?”“废话,明年来了,是我教你呀,是你教我呀!”“您教我呀。”“我教你什么呀,是我念过的书,你都念了。我就问你这么一句吧,你如有腾达之日,把为师我放在什么地方?”这孩子多会说话:“弟子倘然发达,绝不忘我师教养之恩。”“好!明年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没事儿咱爷俩就吟个诗答个对儿的。给你两吊钱,回家过年去吧。”白念三年书,还拿两吊钱。
        这孩子夹着书包,拿着书桌儿就回家了。(这书桌儿是用三折板钉合叶,比小板凳儿大不了多少。那时候上学,自己就带这样的小桌儿。)到家一瞧,正炸豆腐呢。因为年下了,做素菜的多,就添上炸豆腐卖。小孩进门就叫了一声:“爹,我帮你烧火吧?”老解一瞧,你怎么把书桌子拿回来啦?”“放年假了。”“明年还得去,拿书桌子干嘛?”“明年,老师不让我去了。”“为什么?”“老师说,明年去了,是他教我呀,我教他呀?”
“别胡扯了,只要你会写两块豆腐账就得了。等着咱把豆腐炸完了,我领你上街,给你买两朵花,买点炮放,再买点鱼,买点肉,好好地过个年;再买两副对子贴上,像个过年的样子。”“贴对子,不用买了。”“不买怎么着?”“您买纸来,孩儿我写得了。”“怎么着,你都会写对子了!哎呀,咱们家里头呀,连我这辈子已经八辈子没有认识字的了,轮到小子你这儿,会写对子了。小儿呀,小儿呀!你简直是开水浇坟——你欺了你祖了,你!”他还净是俏皮话。“好!我买纸去。你写得好好的,贴到大门上,让人家瞧瞧,老子光彩,你也体面。”不一会儿就买回来了。“小儿你写吧!我去买菜去。”
        这孩子一想,我要写得写一副像样的对子,不能又写什么“汉瓦当文,延年益寿”、什么“周铜盘铭,富贵吉祥”、什么“洪范九畴先言富,大学十章半理财”的,这多俗气。对!出去找个题去。
        出了大门一看,对过儿是曹丞相府后花园,丞相好养竹子,片片青竹,苍翠茂盛,长的挺高,由墙外边看,真美。小孩一瞧,这个题挺好哇。回到屋里,提笔便写,上联是:“门对千竿竹”,下联是:“家藏万卷书”,横批是:“大块文章”。字写得苍劲有力,写完了就打浆子,到外边就贴上了。回到屋里,坐那儿又写屋门对儿、财神对儿、福字儿、佛字儿、横枕、斗方、出门见喜、抬头见喜、春条……,这孩子呀可就折腾上了。
        他哪知道,贴上大门对子,惹了祸了。
        他刚贴上对子,正赶曹丞相下朝回家,坐着个八抬轿,他家管家曹安在前当引马,轰散闲人。丞相让曹安打开轿帘儿,要看看过年时街上的热闹景象,特意绕到后街来看看两边的匾额,买卖铺子的对子。——看这幅对子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哦,油盐店,俗气。再看另一副对子,是:“苏秀子当金钗六国封相,张公芝还宝带五世其昌”,横批是“裕国便民”,哦,当铺,俗气!再看:“进门来乌云秀士,出户去白面书生”,这是剃头棚,俗气。再看:“驮山宝换国宝宝归宝地,以乌金换黄金金满金门”,这是金银铺哇,老套子。
        丞相为什么注意这个呢?因为他是南书房的御老师,南书房就是皇上念书的地方。这朝的皇上就是跟他念的书,很有学问,所以他要瞧匾看对子,睹人写的好坏。
        瞧着瞧着,就到豆腐坊这儿了。因为豆腐坊这副对子是五言门心对,字大,所以丞相老远就看见豆腐坊贴了对子。他可没瞧见什么词就乐了,心里说:怎么豆腐坊又贴上对子了,听说豆腐坊掌柜里八辈子没有认识一个字的,还年年要贴对子。那年贴的那副对子,多叫人乐呀!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人家写对子的知道他不认识字,下联就给他写了个:“财源茂盛打三枪”,他呢也不知道,下联贴到上边了,横批倒着就贴上了。今年又这么早就贴上了,不知又成什么笑话了。
        轿子到豆腐坊门口不远,丞相捋着胡子就预备乐,可字也看明白了,上联“门对千竿竹”,“哟!改词了。”捋着胡子一看下联“家藏万卷书”,“啊?!”一着急,胡子揪下四根来,豆腐坊出了能人了!“门对千竿竹”,是拿我园竹子为题,这下联可不像话,“家藏万卷书”,小小豆腐坊,敢话家藏万卷书!我是南书房的御老师,当今万岁跟我念书,这么大的丞相府也没敢写家藏万卷书哇?岂有此理!再一看横批更火了,“大块文章”,胡说!豆腐坊应当写“大块豆腐”。丞相越想越生气,就叫管家:“曹安去问问豆腐坊,这副对子是何人所写,把他抓来见我!”“是!”
        曹安刚一转身要走,丞相心里一想,不对,我要是把人抓来,把他对子撕下来,人家说我以大压小,以官欺民,仗势侮人。也罢,回家再说。“曹安回来,打道回府。”丞相回家,坐在自己书房一想,有了,这对子他怎么写的,怎么贴的,我让他自己撕下来,上联不是“门对千竿竹”吗?我让你“门对墙头儿”。“曹安来呀!到花园子找着花把式王三,挑水的赵四,门房的老刘加上你,你们四人把后花园的竹子削下半截去,先留下半截,竹子帽给我隔墙头儿扔出去,要让外边一棵竹子都看不见。快去!”“是!”
        曹安到后花园,找到了王三、赵四、老刘,四个人就削竹子。曹安这个不乐意呀,大年下的,歇会儿多好,没事给竹子剃头玩。都削完了,唏哩哗啦就往墙外仍,都扔完了,就去回复丞相:“跟爷回,竹子帽儿都扔出去了。”“外边一点都看不见了?”“看不见了。”“去,到豆腐坊看去,看门上那副对子撕下了没有?”
        丞相是想这个:你“门对千竿竹”,才好“家藏万卷书”哇,你这“门对墙头儿”,还要“家藏万卷书”就对不上了,他一定会把这副对子撕下来。
        曹安出了相府,直奔豆腐坊。快到豆腐坊,老远一看,对子还在那贴着呢。临近一瞧,嗯?相爷说是五言对儿,怎么这副对子是六言的啦?
        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孩不是还在屋里写着吗?写着写着一想,我那副大门对子多好,现在外头一定有很多人看,外头瞧瞧去,到门口一看,一个人儿都没有,再抬头一看,哟!竹子都哪儿去了?正在这纳闷,就听“唏哩哗啦,唏哩哗啦”,从墙里头往外扔竹子帽呢。这么好的竹子怎么给削下半截来?这真可惜!这是怎么回事?小孩一转眼珠,明白了,心说:哦,为我这副对子呀!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可是这个宰相的肚子呀,甭说撑船连扎猛子也不行。一琢磨,一准是为我这下联生气了。本来嘛,我这么个豆腐坊,敢写家藏万卷书,那他那丞相府多难看呀。他把我这副对子撕下那,怕落了仗势欺人,所以把竹子削下半截好让我这对子不落实地,要我把对子撕下。好,你肚量小,不怨我,气气你,对子呀,不但不撕,再添俩字儿。丞相,我要不让你这竹子连根刨那才怪呢!这孩子回到屋里,裁了两块纸,写了个“短”字,写了个“长”字,刷上浆子,到外边就贴上了。
        贴完一看,地上扔好些竹子,到里头叫他爸爸:“爹爹,丞相知道咱年下做的豆腐多,怕咱们柴禾不够用的,把竹子帽都削下来,给咱们当柴火烧,赶紧往里拾吧。”“别胡说了,丞相那么好的竹子,他舍得给人吗?”“不信你跟我看看去。”老解到外边一瞧,“真给咱们啦?!”爷俩往院里就抱,堆了小半院子。老解说:“丞相对咱们可太好了。”小孩心说:您也不知道,我这祸惹的多大了。捡完把门关上,曹安就来了。
        曹安一瞧,没撕,好嘞,抹头往回就跑,跑回相府书房,“跟爷回:奴才奉命到豆腐坊看对子……。”“对子没了吗?”“有,不但有好像又长出一块来。”“胡说,对子有往外长的吗?”“可不是,六言了。”“什么词儿?”“上联是:'门对千竿竹短’,下联是:'家藏万卷书长’。”
        “上联多了个'短’,下联多了个'长’,好哇!我这竹子短了,他那书倒长了。实在可气!曹安,到后花园,找王三他们,还是你们四个人,把竹子连根刨了,隔墙给我扔出去!”“是!”
        曹安到后花园里,四个人就刨竹子,一边刨,一边埋怨:“大年下的,刚给竹子剃完头,又给竹子修脚来了。”把竹子刨完了,都扔到墙外去了。曹安跑到书房,“跟爷回:竹子可连根儿刨了!”“一点儿没剩吗?”“一棵都没剩。”“那好,你到豆腐坊瞧瞧去吧,那副对子许没了。”“是!”曹安出了丞相府,来到豆腐坊门口一瞧,哟,怎么又多出两块来。心说:丞相,看你这回怎么办?竹子是连根刨了,对子没撕下来,再要跟他呕气,就该拆房子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小孩不是跟老解把竹子帽捡回去了就回屋写福字什么的去了吗?原来,这孩子回屋写着,就听街上唏哩哗啦,唏哩哗啦,小孩就明白了。就叫老解:“爹爹,丞相怕咱们柴火还不够烧的,竹子连根刨了又扔出来了。”“不能吧?”“不信你瞧瞧去。”爷俩出来一看,可不是吗。小孩把他妈也叫出来,仨人就往院里抱竹子,小院都堆满了。老解说:“相爷心眼真好,从来没这么大方过。”小孩心说:这回祸更大了,现在要把对子撕下去,也就什么事没有了,不撕,就是一场是非。又一想:这么大人跟我斗,偏不撕。小孩斗气儿了,回到屋里,又裁了两块纸,写了一个“无”、一个“有”,写完了就贴到大门对底下了。刚贴完,曹安下来一瞧,嘿!有意思。抹过头来往回就跑,来到书房,“跟爷回:豆腐坊那副对子呀……。”“撕拉?”“还贴着呢!”“没撕?!”“不但没撕,又长出一块来。是'门对千竿竹短无,家藏万卷书长有’。”“好哇!我这竹子短了,没了,他那书却长有,实在可气!这不能怪我仗势欺人。曹安!赶紧到豆腐坊,先撕对子,然后把写对子的人,拿锁链子锁来见我!快!”“是!”
        宰相门前七品官,主家多大,奴才多大。曹安也火了,大年底下,因为一副对子,我跑了几趟豆腐坊,倒要问问这副对子是谁写的,我一定要出出气。到豆腐坊门口,“叭、叭”,一叫门,老解出来开门一瞧:“我当谁呢,原来是相府管家大人。管家到此,一定有事。”
        “当然有事。”“我猜着了,年下了,相爷要做点儿素菜,打算照顾我。您说吧,来多少块豆腐,多少豆腐干儿,多少豆腐丝儿,您来多少炸豆腐?”
        “你全卖给我啦!我问你,这门口的对子是谁写的?”“我儿子写的。”“好!”“管家大人太夸奖了。”“谁夸了,你知道他写这对子惹多大的祸吧?我家丞相因为这副对子,连去青竹两次,要他撕对子,他不但不撕,反而三番两次地添字,要笑我家相爷。我家相爷恼了,让我来撕对子,锁写对子的人!明白了吗?!快叫他去!”老解一听,吓得直哆嗦:“管家大人,您受点累,回去跟相爷说,就提他没在家。”“不行!没在家他上哪儿去了?!”“在屋里写对子呢。”“废话,别麻烦,赶快叫出来!”
        “是,是。”
        老解进了大门,把大门“咣噹”关上了,一时,又把门闩上了,跑到屋里一瞧,这孩子还写呢。老解这个急呀,又气又怕,过来就对这孩子一巴掌,“你还写哪!我说的,相爷哪有那么好心眼呢,挺好的竹子给咱们烧火!闹了半天,是你写对子写的,丞相恼了,让管家上这儿锁人来了,你赶紧跳墙跑吧!”“爹,不用害怕,他发来多少人马?”“尽人没马。就来一个管家咱们就受不了哇!”“您甭管了,我把他打发回去。”“怎么着,你一打发他就回去?我看你怎么打发。”小孩往外就走。外头曹安因为老解插上了门,气更大了,一个劲地砸门,“快开!快开!”小孩不慌不忙,问道:“门外何人喧闹?”曹安一听,怎么这么酸哪?“快开门,是我!”
        小孩把门开开,见了曹安,深鞠一躬,“我当何人,原来是相府管家大人驾到,学生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我家丞相因为你写这副对子,连去青竹两次,你不但没撕,反倒一再添字,要笑我家相爷,我家相爷恼了,派我用锁链子锁你来了。来,上锁!”“唗!不得无理,下去!”曹安叫小孩这么一喊,给唬住了。“啊……怎么回事?”“管家大人,我来问你,我学生可是杀人凶犯?”“不是呀。”“可是响马强盗?”“也不是。”“不是的!别说我学生不是杀人凶犯,即便是杀人凶犯、响马强盗,还有本地父母官,碍不着你家相爷。你家相爷要看我这副对子词句佳、字体妙,想跟我讨教,可以拿拜匣、下请帖,我学生以文会友,可以过府一谈。怎么锁我?你这大胆的奴才,可恶的东西,在我这豆腐坊门前大声喧哗,无理取闹,真是可恶之至。你怎么来的?!”“我走着来的。”“走来的,滚回去!混账东西。”
        曹安叫他骂得晕了,赌气回头就跑。心想:好哇,我让豆腐渣骂了一顿。一进书房:“跟爷回,混账东西。”
        “你骂谁呢?”“不!人家骂我呢。”“说明白点,谁骂你来着?”“豆腐渣。”“豆腐渣会骂人吗?”“豆腐坊少掌柜的不就是豆腐渣吗。”“嗐,活该!人家豆腐坊少掌柜的,你愿意叫他少掌柜就叫一声,不愿意叫他少掌柜叫他声学生,无缘无故叫人家豆腐渣,那还不骂。”“嗐,真倒霉!您听我说,我不是一见面就叫他豆腐渣,我到了豆腐坊,一叫门,老解先出来给我耍一套嘴,问我买多少豆腐干、豆腐丝。我照您的话说了,他回头就关上了门,我又一叫门,就听里面有人问:'门外何人喧闹?’我说:'你开门吧,是我!’门开一瞧,出来个小孩,他说:'我当何人,原是丞相府管家大人驾到,学生未曾远迎,还请恕罪’……。”“这是骂你吗?”“您听着,骂我的话还在后头呢!”“别啰嗦!快讲!”曹安把小孩的问话和要丞相拿拜匣下请帖的话都照说了一遍。丞相才知道这孩子够厉害,不善。“好!曹安,拿我的拜匣来,放上一张请帖,请他去。”曹安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说:“跟爷回:您要吃豆腐咱们到油盐店去,也赊得出来,……”“谁赊豆腐!”“不赊,干嘛拿请帖请豆腐渣呀?”“你知道什么,他是一个白丁,我是当朝一品,拿请帖请他,他要收下就叫以小犯上,轻者是'发’,罪重者就活不了,懂吗?”“哦,这么回事,我去。”曹安赶紧拿拜匣装了一张请帖,就奔豆腐坊了,老远看见豆腐坊,心里就直哆嗦。心说:“这回我得留点神了,别再挨顿骂。到了门口,不敢叫门,两手捧着拜匣,喊:“回事、回事、回事!”
        “回事”是官府起拜的礼节。过路人一看,这家伙是疯子吧?官府门外有喊回事的,豆腐坊门外你喊的什么?老解在屋里一听也急了,“怎么啦?吃饱了撑的,拿我的豆腐坊开什么心哪!”小孩一听就明白了:“爹,这是相府管家下请帖请我来了。”“你别胡说了,那么大的丞相会拿请帖请你?”“不信?您跟我看看去。”
        爷俩开开大门一看,果然,曹安托着拜匣在那儿站着哪。小孩过去说:“管家为何去而复返?”“哎呀,学生!不对,豆腐坊少掌柜的,我都吓出毛病来了,跟您回,刚才我去回复相爷,相爷申斥了我一顿,说我不会说话,把您招惹了,我家相爷叫我给您赔礼来了。一来是赔礼,二来我家相爷爱惜您的文才,命我下拜帖来请您,您可以赏脸过府一谈吗?”“拿来我看。”曹安把拜匣递了过去,心里这个乐呀,我说点好话,你接了拜匣,不杀也得发。哪知道,小孩打开拜匣看了看,又给了曹安,说道:“多谢管家,跟丞相回,就说我学生原帖壁回,现在我衣帽不整,即时更衣,过府拜会。”“学生,你把帖子留下吧,不然丞相说我没来。”“管家,你家丞相可是当朝一品大员,我学生可是头无寸职,岂敢留他的请帖,以小犯上,那我不就被发了吗?”曹安一听,白说了半天好话,这回发不了人家啦,他全懂,只好说:“学生,你可快点来呀!”
        曹安赌气回头就走,到书房把拜匣往桌上一扔,说:“发不了人家!”“怎么?”“回相爷,他全懂呀。他说了,'原帖壁回,衣帽不整,即时更衣,过府拜会’,我再让他留请贴,他说他怕以小犯上。我没主意了,只好回来。”丞相一听,这孩子可真是什么都懂。“好!你到门洞里等他去吧,回头来了,就把他领进来。”
        曹安来到大门洞,一屁股坐到懒凳上。我可歇会儿了,半天的功夫,豆腐坊跑了足够七趟,等着吧!唉,左等没有来,右等还不来,唉,还不如来回跑着暖和呢。这么呆着冻脚哇。站起来直溜达。刚下台阶,往东一瞧,这孩子来了,临近一看,曹安这个乐呀。再看,这孩子这个穿装打扮,太可笑了:绿裤子、绿鞋子、绿袄、绿帽子,这不成了蛤蟆崽子吗?不过可又不敢笑出来,赶紧上前迎接:“学生,您来了?!相爷叫您进去,您跟我去吧?”
        曹安回头就走,到二门口这儿回头一看,嗯?人没了。赶紧又出来,一看,这孩子正往回走哪。曹安就嚷:“学生!不对,豆腐坊少掌柜的,您怎么又走啦?”小孩回头说:“管家,你家丞相叫我进去吗?”“是啊。”“你家丞相既然拿拜匣下请帖,把我学生请来,就该红毡铺地,大敞仪门,吹三通,打三通,出府迎接。就怎么一叫,就算了,我学生不那么听话,咱们再见吧。”“您先别走,我再给您问一声去,行不行?您等会儿。”
        曹安跑到书房:“跟爷回,他来了。”“叫他进来。”“他又要走了。”“为什么?”“挑眼了,他说:'既然用帖子请我,就应出府迎接’,要不是我挡他,他就走了,现在他在那儿等着呢。相爷,您说怎么办?”“哦,这孩子多大岁数?”“也就是八、九岁。”
        丞相正在看《三国》,书中夹着一张纸条儿,他取出来交给曹安,“曹安,你把这张纸条儿拿出去,这是个对子上联,如果他能对上下联,我就出府迎接,他要是对不上来,叫他自己走进来。”
        丞相这个上联是早上写的,书童扫地弄了一屋子土,信手写了上联,可下联没想出来,等上朝回来就忘了,这回想起来,想难住小孩。曹安拿着纸条儿往外就跑,把丞相的话告诉小孩,又把纸条儿递了过去。小孩接过一看,上头写着七个字,是:“小孩扬土土飞空”。小孩一想:哦,拿我当抓土扬烟的小毛孩子,好,让你知道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管家,笔墨侍候。”“这,忘了拿了。”赶紧往回跑,到书房取了笔墨,往外就跑:“给您。”“纸哪?”“哟,再来一趟。”曹安又把纸取出来:“您不用别的了吧?”
        小孩也不理他,拿笔就写,三笔两笔写完了,交给曹安:“管家,拿进去,让你家相爷咂着滋味看。”曹安心想,看对子咂滋味干嘛?跑到书房:“爷,对上了,还叫您咂着滋味看。”“拿来。”接过来一瞧,写的是:“大人有气气难生。”“嗯,我这气是没法生。曹安,他怎么个穿装打扮?”
        “哈,您别提了,穿了件绿棉袄、还戴了顶绿帽子,您说多可乐。”相爷一听,提笔就写,写完了就交给曹安:“曹安,拿出去,在对上这个上联,马上出府迎接。可有一件,到他那儿可别多说话,他要问我穿的什么衣裳,更不许说,如果要说了的话,回头我把你的狗腿给打折了。”曹安直嘟囔:“人嘛,狗腿。”到了外边,就叫:“学生,这还有个上联,您要对上来,丞相马上出府迎接。”
        小孩接过来一看:“管家,你怎么那么爱多说话呀!”“我没多说话呀。”“你家相爷没问我的穿戴吗?”“问了。我说你穿的是绿袄,戴一顶绿帽子。”“你这不是多说话吗。你瞧这上联'出水蛤蟆穿绿袄’。”“那我不知道。”“你家相爷穿什么衣服?”“我家丞相穿……,嗯,不知道。”“你说吧,不要紧。”“你不要紧,我的狗腿要紧。告诉您,丞相把我的腿打折。”
        “管家大人,……”,“甭'大人’了。告诉你,我不知道。”小孩一笑:“其实呀,你不说我学生早已知道。”“知道?你说我家相爷穿什么?”“他是当朝宰相,不就是一品官儿嘛,还不就是金镶边呀花裤腿呀……”“别胡说了,那是女的穿的。”“要不就是凤冠霞帔石榴裙……。”“那还是女人穿的!你不懂,宰相都穿大红袍。”
        “是喽,下联有了。”马上就写,完了交给曹安:“管家,让你家相爷出府迎接,我这下联可对上了。”曹安心想,这回我可没多说话。他还没多说话呢,嘿嘿!一进书房:“给您下联。”丞相接过来一瞧,“大胆的奴才,你这么爱多说话!”“我没多说话呀。”“没多说?!他怎么对上这下联的?”“不知道。”“胡说!他问你什么了?”“他……,问我您穿什么衣服,我不说。后来他说:'你不说我学生早已知道。你家宰相官居一品,也就是金镶边、花裤腿儿,要不就是凤冠霞帔石榴裙’,我说:'你还是学生呢,什么都不懂,宰相都穿大红袍’。爷,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多说。”
        “无用的奴才!你还没多说话呢,让他给骗去了。你看!这下联写的多厉害,'落汤螃蟹披红袍’,我拿他比蛤蟆那倒是活的呀,他拿我当螃蟹,还给煮了!”“那……那怎么办呢?”“废话!出府迎接吧。”
        曹安就往外跑,到大门洞儿就叫:“学生,我家相爷出府迎接您来了。”解缙一看,丞相真出来了,眼珠一转,想出个坏主意。想着,赶紧往前走了一步,说:“哎呀,学生有何德能,敢劳老相爷出府迎接。”丞相心说:废话!我不迎接行吗?!你挤兑的!事已至此,只好说:“不知学生驾到,未曾远迎,还请原谅。”“老相爷这样重看学生,岂不折煞小人,待我大礼参拜。”说着话,一撩袍,那个意识是要跪下磕头。丞相一想,他要磕头,我还得往起搀,可是搀吧,还得跪一条腿,不搀着,显得我堂堂宰相不懂礼节,唉,搀吧。一边搀,一边嘴里说:“免!”话未完,腿也跪了,可是没搀着,就听小孩那说:“相爷,免礼。”嘿!把我给冤了,我倒给他跪了一下。“啊!这,学生到此,学生请。”“不,相爷请。”“学生先行。”“还是相爷先行。”“如此说,我不恭了。”“好!头前带路。”丞相一听,好,我成了丫环了。走到二门,一看,四扇屏风,就开了一扇。小孩扭头便走,曹安在后头赶紧拦着:“唉,学生你怎么又走哇?”“即蒙相请,想是大敞仪门,为何这屏风只开一扇?”
        曹安一听,得!又挑眼了。丞相也听见了,赶紧叫曹安:“混账,为何不大敞仪门!”曹安一听,心想你多叫咱敞啦。丞相说:“学生请。”“相爷请。”“如此说,不恭了。”“好,头前带路!”丞相一听,合着我非当丫环不可。可恶,令人生气。唉!有了:“学生,我这儿有个对子上联儿,请你对个下联儿。是'小犬乍行嫌路窄’。”小孩一听,这是说我哪,我让他敞屏风,这就拿我当小狗子,好,嫌路窄,我还嫌天低哪!“有下联儿,我对'大鹏展翅恨天低’!”
        丞相没话,往里走。走穿廊,过游廊。丞相府,能不漂亮嘛,小孩直抬头看燕檐子上的花卉图。丞相一看,说:“我这儿还有个对子上联,是'童子看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我对:'先生讲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我这儿还有个对子上联儿:'童子打桐籽,桐籽落童子乐’。”“我对:'丫头啃鸭头,鸭头咸丫头嫌’。”丞相一听,真行啊!一看,鱼缸缸沿上还留着前几天的雪没化,见景生情,说:“有上联请对'雪落缸沿,天赐一条白玉带’。”“有对:'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丞相说:“这怎么讲啊?”“我家门口不远,有个城隍庙,破庙。庙里住了个要饭的,天天抱着个小砂锅,里头烧的是锯末,老在这判官底下烤火,把判官下半截脚熏黑了。这就叫:'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绕着弯儿来的,这还有个上联,是:'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曹安在旁边搭了碴儿:“爷,我对这下联吧?”相爷一听,这份高兴啊,甭提了。心想:曹安说的是时候,小孩你别逞能,连我的佣人都能对出下联来。“好,你说,你说。”“相爷,小人对'干筲水筲泔水筲,您倒我倒’,好不好?”“出去,快滚!”“喳喳!”“岂有此理,让我跟你倒泔水筲去?岂有此理!学生,还是你来吧?”“有对:'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说着话,过了大厅,来到了书房门口,丞相说:“我这书房门口想贴一副对子,有上联没下联,请对。是'闲人免进贤人进’。”“有对。是:'盗者休来道者来’。”
        刚要进书房,丞相想起他那竹子来了,“学生,这还有一副对子是:'庭前种竹先生笋’。”“有对:'庙后栽花长老枝’。”
        “我这上联的意思是说,庭院前面种上竹子,竹子没出来先生出笋来啦。”“我这下联是说:庙后头栽上花,已经长出老枝子来啦。”“我这上联另有批语。”“我这下联别有讲章。”
        “我这庭前种上竹子,竹子长得不好,教书的先生把它撅折了,就是把它给弄坏了。这就是'庭前种竹先生损’。”“我这庙后栽上花,风把花刮倒了,庙里的长老看见了,拿棍儿给支起来了。这就叫'庙后栽花长老支’。”“哦!我另有批语。”“嗯!我还有讲章。”
        “我这庭前种上竹子啦,竹子长得不好,教书的先生说:'你怎么长的?’这是拿话损它哪!所以说'庭前种竹先生训’。”“我这庙后栽上了花,小和尚告诉长老去了,长老说:'我知道了’,这就是'庙后栽花长老知’。”“知道?好!”
        到书房里边,小孩一看:迎面摆着丈八的一架几案,案前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子,镶石心,配螺钿,左右两把花梨木太师椅。架几案上摆着碧金的九陶珊瑚盆景、风磨铜的金钟、翡翠的玉罄,旁边多宝格上摆着周鼎、商彝、秦砖、汉瓦等等。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是宣纸、端砚、湖笔、徽墨。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字画:当中是宋宣和的御笔鹰,两边配了一副对联是岳飞亲笔所写;还有四扇屏,一幅挑山;还有什么《夏景图》,画的雨打荷叶,很清秀;《行更图》画的俩更夫,也是惟妙惟肖。正看着,就听丞相说:“学生请坐。”“相府哪有学生的座位。”“不必客气。”
        叙礼毕,二人落座,曹安献茶。茶罢,相爷说:“学生,你很聪明,有这么个上联,是'书童磨墨,墨抹书童一肘墨’。这是前天的事,我让书童磨墨,墨溅到他胳膊肘上了。”小孩这回可为了难了,正没词儿呢。曹安叫丫环添煤:“梅香,炉子不旺了,该添煤了!”梅香端了一笸箕煤来往里一倒,小孩一看,说:“有了。我对的下联儿是'梅香添煤,煤爆梅香两眉煤’。”嘿!巧劲儿。
        “我这还有上联儿,是'铜盆有水金镶玉’。”小孩现找词儿,看墙上的名人字画,当看到《夏景图》,就说了:“我对下联儿,'荷叶洒雨翠叠珠’。”“我还有上联是'一盏灯四个字,酒酒酒酒’,酒铺的幌子不是四面都有个酒字吗?”小孩还是现找题儿,看画儿,当看到《行更图》,就说:“下联对'二更鼓两面锣,嘡嘡嘡嘡’。”丞相难不住他,又有点急了,下不了台阶儿,怎么好叫他走。想了半天,喔,你看东西找词儿。好吧!叫曹安:“曹安!找王三、赵四、老刘,再叫几个丫环,把客厅里这些东西全给我搬出去!快!墙上的画儿也都摘了。不过,西墙上那四扇屏和挑山留下不动,不许剩一点别的东西!学生,请这边坐。”
        两个人坐在屋子当中的两把小椅子上,中间留了个小茶几儿。曹安听了心里直嘀咕: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你还叫扒房子哩!也就是,没法呀?!曹安和几个人忙着抬东挪西,都搬完了。这时,丞相指了指留下的画儿,说:“学生,你看这四张小画儿好不好?是风雷雨雪,你再看这挑山是刘海戏金蟾。这就是一副对子上联儿,是'风不摇,雨不扫,蟾不叫,钱不掉,一大仙,张嘴笑’。对吧!”
        小孩要对这下联儿,得找词呀!刚才有《夏景图》、《行更图》可抓,这回屋里东西全搬完了,就剩下这四扇屏和一幅挑山了,可又叫他都说了,真急出汗来了。你说,这曹安也是倒霉催的,他忽然看见茶几底下有个棋盘,想起丞相说的不许剩下一点东西,就赶紧过来拿走了。小孩见了,说:“有了!我对'车无轮,马无鞍,相无权,炮无烟,二人走,红占先’。”
        丞相这个气呀!心说:曹安哪曹安,这阵儿你可显的什么能哪!一气又想起来了。“还有上联'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我对'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丞相一听,哦,我说他人小不懂事,他倒骂我腹中空,当作我是草包。好!“请听,这上联'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锯”是“句”的主谐音。学生也真动了气,张口就来:“我对'一马失足淤泥中,老畜生怎能出蹄’。”“蹄”是“题”的主谐音。丞相一听,我说他是小猴子,也不为过,他骂我是老畜生。这孩子可损透了!正没词儿,忽然外边响起了引锣开道、鞭炮齐鸣的声音,门口在过娶媳妇的。丞相说:“学生,我这有首诗,你给酬答一下:     
       '忽听门外一声叭,花红小轿把人搭,今晚洞房花烛夜,明日双方成亲家。’
怎么得?学生,请对。”小孩想这叫什么诗呀!可是还真难应答啊。正在这个时候,曹安端着茶盘子进来了。曹安是看丞相下不了台儿,想给丞相解围,来了个端茶送客,把小孩送走就算了事,要不丞相非气死不可。刚才连丈八条案都搬了,呆会儿,还不把房子拆了。一番好意,他小小心心地端着茶进来,也不知怎么没留神,只听“叭叉!”一下,茶盘子掉地下了,茶盅摔了个粉碎。小孩见状,说道:“相爷,学生酬答:
        '忽听屋内一声叭,原是曹安来献茶,茶盘掉地茶水洒,当时气坏老冤家。’
相爷,怎么样?”
        “送客!走!”        (全文完)
(注:本故事原作者和出处不详。由一位教语文的胡老师讲述,弟子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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