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曾经的人和事啊（吴正亮案）

吴正亮杀妻案

刘小明

2011年4月24日，重庆江北区一栋民居内发生一起血案。该户户主吴正亮杀死了他的妻子曾珊妮。一时间，亲朋好友为之哗然：这对小夫妻一直恩爱有加，而且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三口之家乐融融，怎么会突然闹出血案呢？

吴正亮和曾珊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上幼儿园又进培优班，恩爱小夫妻教子起纷争

吴正亮1970年出生在四川内江一个普通农家，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重庆一家国有企业工作。1999年4月，吴正亮和当地女教师曾珊妮领取了结婚证。曾珊妮是重庆本地人，比吴正亮小两岁。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吴小鹏出生了，一家三口过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2003年3月12日，吴正亮吃完晚饭后陪儿子在客厅玩，妻子曾珊妮突然说：“明年就可以送小鹏去幼儿园了，你觉得送他到哪家幼儿园比较好？”

吴正亮不假思索地回道：“就送到我单位旁边的幼儿园吧，既便宜又方便接送。”曾珊妮却一口拒绝说：“不行，那家幼儿园师资力量太差，我看还是送到菜园坝的起点双语幼儿园吧。”

吴正亮苦着脸说：“那边太远了吧，而且我听说学费很贵，你看咱们家积蓄又不是很多……”听完丈夫的话，曾珊妮沉默了。

转眼到了7月，曾珊妮学校放暑假了，吴正亮却发现妻子每天早出晚归，比没放暑假时还要忙。一天，吴正亮忍不住问妻子道：“不是放假了吗？怎么你还这么忙？”

曾珊妮说：“我最近和几个同事一起组了个班，做暑期培训。”吴正亮心疼地说：“别累坏了身体。”曾珊妮笑着点了点头。吴正亮知道，妻子这是为了给儿子攒学费。在妻子的带动下，吴正亮也渐渐开始找门路赚钱。

2004年9月，曾珊妮如愿以偿地把儿子送进了起点双语幼儿园。看着妻子满脸喜悦的表情，吴正亮也很高兴。可是不久，吴正亮就悲哀地发现苦日子开始了，他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坐一个小时的车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再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上班。更让他难受的是，自从儿子上幼儿园后，妻子便在幼儿园老师的建议下，给儿子报了两个培优班。这下可苦了吴正亮，妻子每个周末都要外出补课赚钱，而他的工作就是带着儿子参加各种培训班。

三个月后，吴正亮终于受不了，便和妻子商量说：“儿子现在还小，没必要参加那么多培优班吧？”不料，妻子却义正词严地说：“孩子的启蒙教育很重要，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再说别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小鹏不培优就和其他孩子没有共同语言，受到孤立……”

最终，吴正亮让步了，心想累就累点吧，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呢？就这样，在吴正亮和曾珊妮的辛苦奔波中，吴小鹏一天天长大。

2006年8月的一天晚上，曾珊妮对吴正亮说：“小鹏就要上小学了，你觉得他上什么学校好？”吴正亮正想回答说就近上学时，忽然看到妻子脸上认真的表情，马上改口说：“你说了算。”

曾珊妮一本正经地说：“你看看咱们两人，一辈子到头估计也就这个样子，这样下去儿子以后也会和我们一样。如果想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就得为他提供优越的条件，接受精英教育，将来成为社会精英。”

吴正亮有点迟疑地说：“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当然好了，可也要考虑到我们家里的经济条件啊。”

吴正亮和妻子每月的工资加起来有八千多元钱，在重庆算得上中等水平，但他在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如果全部按照妻子的规划，他们每个月都入不敷出。让吴正亮没想到的是，他的话音刚落，妻子就满脸豪气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就要全面行动起来，我多抽时间出来办补习班，你也要充分利用手头的资源，多赚点外快。”看着妻子对儿子未来的憧憬，吴正亮无奈地妥协了。

其实，吴正亮和妻子对儿子的教育问题一直矛盾重重，他不止一次向妻子说：“孩子的童年就该好好玩，不能给他太多负累。”每次只要他说出这番话，妻子就会大发雷霆。

一次，吴正亮带儿子去书法培训班上完课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9时了，儿子在路上就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回到家后，他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儿子，刚把儿子放到床上睡觉。妻子上完课回家，一进门就问吴正亮：“小鹏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他的作业做完了吗？”

吴正亮当场就火了，阴沉着脸说：“我觉得你应该反省一下，孩子上了一天学，晚上又去上培优班，他才多大啊，你这个当妈的也太狠心了吧。”

曾珊妮被丈夫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面红耳赤，她红着眼睛说：“你以为我不心疼儿子吗？我也是没办法，你看现在社会上竞争多激烈，我们要是不狠心，将来吃苦的就是他自己啊。”吴正亮知道妻子的话没有错，可是一想到儿子辛苦的样子，他又觉得心像针扎一样疼……

“我的孩子我做主”，教子矛盾转为信任危机

2009年4月11日，这天是星期六。早上8时，吴正亮就带着儿子赶到解放碑去参加小提琴培训班。在儿子上课的空当，吴正亮百无聊赖地和几个同样带孩子参加培优班的家长闲聊。聊天中，他发现一个叫王丽娜的母亲的想法与众不同，他顿时来了精神，不停和她探讨。

王丽娜告诉吴正亮，她之所以送孩子来学小提琴，是因为孩子喜欢小提琴，又比较有天赋，这也是她让孩子参加的唯一一个培优班。王丽娜说：“孩子的成长要顺其自然，没必要把大人的想法强加到孩子身上，因材施教，注意引导，孩子将来未必没有出息。”王丽娜的一番话让吴正亮如遇知音，他当即和王丽娜交换了联系方式，相约多多交流。

回到家，吴正亮迫不及待地把遇到王丽娜的事告诉了妻子，并把王丽娜作为榜样说：“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别苦了孩子累坏了自己。”

曾珊妮却不耐烦地说：“我的孩子我做主！别人怎么教孩子我不管，只要咱们的儿子将来能成才就行，再说大人苦点累点又如何？你是农村出来的，这么点苦都吃不了吗？”

吴正亮被妻子的一席话顶得目瞪口呆，他有些恼火地回敬道：“农村出来的又怎么了？我从没参加过什么培优班，还不照样考上大学。”曾珊妮针锋相对地扔下一句：“我就这样了，你要是觉得那个什么王丽娜好，你就跟她过去。”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妻子走后，吴正亮越想越觉得难受，他清楚地记得，刚认识妻子的时候，妻子温婉贤淑，对他百依百顺。没想到有了孩子后，妻子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没有了之前的温柔，说话做事也变得强势，只要一点不顺她的心，她就会大发脾气。烦闷中，吴正亮翻出了王丽娜的号码，试着给她发了一条问候短信。王丽娜很快就回复了，并告诉他自己的QQ号码，让他上网聊天。

在网上，吴正亮和王丽娜聊得十分投机，他把心中的苦闷一股脑倾诉出来。王丽娜开导吴正亮说：“其实，你应该理解你妻子，她这么做也是想你们的孩子能有个好的未来，很多女人都这样，往往有了孩子后，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忽略了丈夫。”一来二去，吴正亮和王丽娜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每次只要和妻子闹矛盾，他都会在网上向王丽娜倾诉，王丽娜都会耐心地开导他。

2010年5月25日，吴正亮白天在单位和同事发生了口角，晚上回到家向妻子抱怨了几句。曾珊妮不但没有安慰他，反倒数落道：“你真没用，钱没看你多赚，还要听你天天发牢骚。”妻子的话顿时点燃了吴正亮压抑在心头的怒火，他猛地站起来，抬手掀翻了茶几，冲着妻子怒吼道：“你要是觉得我没用，就去找个有用的男人。”然后摔门而去。

出门后，吴正亮第一时间拨通了王丽娜的电话，约她到观音桥附近的一家火锅店见面。一个小时后，王丽娜如约而至。此时，吴正亮已经喝了半瓶白酒，一看到王丽娜，像是找到了亲人般，滔滔不绝地向她倾倒苦水。王丽娜默默地听着吴正亮诉苦。

不一会儿，吴正亮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曾珊妮打来的电话。此时，他已经喝多了，口齿不清，下意识地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王丽娜只得帮吴正亮接听了电话，告知曾珊妮，吴正亮喝多了。听到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曾珊妮紧张了，连忙问清火锅店的具体位置，风风火火赶到了。看到丈夫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曾珊妮没有作声，默默地结了账，扶着丈夫往外走。王丽娜想上前帮忙，却被曾珊妮一把推开了。

吴正亮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刚一睁开眼，就发现妻子双眼红肿地坐在一旁。吴正亮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曾珊妮就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吴正亮愣住了。曾珊妮见吴正亮不回答，误认为他默认了。她一把抓住吴正亮的衣领，哭道：“我为这个家，为儿子没日没夜地操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好半天，吴正亮才弄清楚妻子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解释说：“你误会了，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情况，我和王丽娜只是单纯的朋友。”直到吴正亮赌咒发誓了好半天，并把他和王丽娜的QQ聊天记录给她看，曾珊妮才半信半疑地放过了他。

醉酒事件后，吴正亮明显感觉到妻子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还同意让吴正亮的母亲从老家过来帮忙照顾儿子。从儿子出生后，吴正亮一直想让母亲来帮忙照顾，可是妻子却总以老人会宠坏孩子，对孩子今后的成长不利为由，一直没答应。

三天后，吴正亮把母亲刘金凤从内江老家接到重庆，直到此时，吴正亮才稍微松了口气。

一次培优缺课起风波，妻子错伤婆婆丈夫举刀杀妻

让吴正亮没想到的是，母亲来重庆不到一个月，妻子就屡屡向他发难。原来，刘金凤到重庆后，就发现孙子每天过的日子像是在打仗一样。

每天早上6时起床，匆匆吃过早点，就要去学校。下午放学后，她还要带着饭盒赶到孙子的学校，把他送到离学校半小时车程的奥数培优班，边坐车边吃晚餐。晚上回到家都10时多了，还有一堆作业要做，有时做着作业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刘金凤见孙子累成这样，甚是心疼，便隔三差五帮孙子打掩护，找到培优班的老师给孙子请病假。吴小鹏正是贪玩的年龄，平时被父母管得严，找不到空隙玩，现在有人帮他打掩护，他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曾珊妮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倍感愤怒，可又不好向婆婆发火，只好把火气都撒在丈夫身上。虽然吴正亮每次都帮母亲向妻子赔礼道歉，但他的心底却很赞同母亲的做法，他也觉得儿子应该像同龄人一样，开开心心地玩乐。

2010年7月，吴小鹏放暑假，刘金凤决定带他回老家玩几天。不料，曾珊妮态度坚决地说：“我已经帮他报了四个培训班，连整个暑期的时间表都打印出来了，一天都不能缺课。”刘金凤只好向儿子求助。吴正亮也想让儿子好好休息几天，不停做妻子的思想工作。曾珊妮却油盐不进，不肯松口。

刘金凤生气了，拿着那张排得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对曾珊妮说：“你看看，你把孩子都当成机器了，就算是机器也有停下来上机油维护的时间啊。”曾珊妮不甘示弱地说：“我这么做才是对孩子负责，如果我们都像你一样怕孩子吃苦，那他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刘金凤指着吴正亮回敬说：“我又不是没养过孩子，我没像你这么糟践孩子，还不是照样成才。”

曾珊妮听了这话，冷笑着说：“他也算成才吗？他要是真成才了的话，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拼命赚钱。”刘金凤被气得一时语塞，转身回了房间，收拾行李要回老家。吴正亮强压着怒火去安慰母亲，费尽口舌才把母亲劝住。

刘金凤叹息着说：“我是看着小鹏心疼啊！”曾珊妮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没有再纠缠。从那天开始，曾珊妮和刘金凤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2011年4月23日中午12时，曾珊妮突然回到家，一进门就对儿子大发脾气，问他上午为什么没去上小提琴课。原来，今天是吴小鹏上小提琴课的日子，而吴正亮头一天就被单位派到成都出差，由刘金凤送吴小鹏去上课。吴小鹏见妈妈很早就出了门，就对奶奶撒娇说想多睡一会儿。刘金凤觉得少去一天没关系，就私自做主让他在家休息。培优班的老师中午打电话给曾珊妮，问吴小鹏没上课的原因。她这才知道儿子没去上课，急忙赶回家，对儿子大发雷霆。

面对妈妈的责问，吴小鹏嘟哝着嘴嘀咕道：“少去一天有什么关系……”曾珊妮看到小小的儿子竟然敢顶嘴，抬起右手，装出要打他的姿势。刘金凤见儿媳要动手打孙子，急忙上前拉住儿媳的手。正在气头上的曾珊妮想也没想，猛地用力一推，本想挣脱婆婆的阻拦，没想到用力过大，老人向后倒去，头正好碰在了茶几的玻璃上。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曾珊妮吓坏了，马上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幸好刘金凤没有大碍，只是头上缝了五针。

第二天下午，吴正亮出差归来，一看到母亲头上包着纱布，顿时怒不可遏，连忙询问原因。刘金凤一直对儿媳不满，想借此机会杀一杀儿媳的威风，便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受伤的经过和盘托出。没等母亲说完，吴正亮不由分说地上前给了妻子一拳。虽然曾珊妮对婆婆的受伤心怀愧疚，但丈夫粗暴的态度还是激怒了她，她也不甘示弱地还击。

妻子“打”伤了母亲还没有丝毫悔意，吴正亮心头的怒火如火山喷发，他冲进厨房，操起菜刀狠狠向曾珊妮砍去……

妻子倒下的瞬间，吴正亮清醒过来，悔恨交加地拨通了120和110。曾珊妮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死亡。

目前，该案正在审理之中。

四川社会学家周小虎了解这起惨案后认为，“培优热”的背后，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目前，中国正在迅速向精英社会转化，精英社会强调竞争，有竞争就会有优胜劣汰。现在的家长之所以对各种培优班趋之若鹜，是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社会竞争的压力，想给孩子在社会竞争中增加更多的筹码。但他们忽视了盲目地“培优”只会加重孩子的负担，甚至会让父母产生教子冲突，滋生悲剧。

吴正亮一家正是许多中国家庭的缩影。归根结底，孩子的教育要尊重天性，两千多年前的大教育家孔子早就提出了因材施教，现代人或许仍然可以从中受益。（《前卫》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