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水浒》人物之四
记得我在《文汇读书周报》上看到过一篇文章，从中得知中国现代通俗小说巨匠张恨水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写过一本《水浒人物论赞》，其内容也是当时在北京报纸上开专栏时的文章汇集。现在，我身在东瀛，一时找不到这本书。好在我平时喜欢做点笔记，曾把张恨水对江湖“小旋风”柴进的评价抄录了下来。
我看到张恨水对柴进的评价是这样的：“柴进呢，家有免死铁券，财大气粗，以其慷慨好义，胸怀洒落，就算走正道，安知不能为柴家争一口气？怪只怪他交友不慎，与盗贼为伍，最后招来杀身之祸。”这么说来，张恨水把柴进的“人生败笔”定位在“交友不慎”四个字上了。依我看，问题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细读《水浒》，柴进是这样交友的：第一，他“专一招接天下往来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第二，他多次叮嘱村边酒店的主人：“如有流配来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这些“天下往来的好汉”究竟是些什么人物，不用说读者也能明白。柴进的这种“资助”行为，今天社会也是不允许的。
关键是柴进的这种交友并不是什么被动的迷茫的认识不清的上当受骗的“不慎”，而是积极地、主动地、竭尽全力地网罗、交结了。《水浒传》第二十八回写道，宋江杀了阎婆惜后，为逃官司投奔到柴进庄园，柴进设宴款待。傍晚时分，喝高了的宋江摇摇晃晃起身上厕所，没料到在走廊一脚踩到“火锨柄”上。
当时，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不住那寒冷”，正围那一锨火烤身呢。宋江这一踩，“把那火锨里的炭火，都锨到那汉脸上”。这个大汉是谁？是水浒世界中的赫赫好汉武松！“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后来因为“酒德”不好，酒后总是和庄客们发生矛盾，大家纷纷到柴进那里去告状。
“柴进虽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这种“慢”，简直就是一种有意的怠慢，一种刻意的冷淡，一种用尽心意的驱逐。从柴进对待武松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他的所谓“交友不慎”，表现在真正的好汉他未必能够用自己那双“俗眼”识别出来。人生在世，不可能没有朋友。重要的是学会如何识别“朋友”。
柴进还有这样的朋友。林冲要去沧州服刑时，临行时柴进对他叮嘱说：“沧州大尹也与柴进好，牢城管营、差拨，亦与柴进交厚，可将这两封书去下，必然看觑教头。”谁能够想到呢，恰恰是与柴进“交厚”的那两个“朋友”——管营、差拨，精心设计出“火烧草料场”的毒计，要从肉体上把林冲彻底消灭。
后来，林冲再到柴进庄园，柴进又推荐林冲投奔梁山泊的王伦，并说“（那里）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常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结果，心胸狭隘的王伦并不因为“朋友”柴进的推荐而给林冲特别的待遇，最后反而死在林冲的刀下。显然，柴进的这些“朋友”都是靠不住的。
柴进怎么会这样交友呢？原来，他是“大周皇帝的嫡派子孙”——亡国之主的后代。他虽然获得了赵宋皇帝敕赐免死的“丹书铁券”，但心中还是另外有想法滴。于是，他专门结交“恶友”，还多次高喊“便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财物，柴进也敢藏在庄里”；并因此宣称“小可平生专爱结识江湖好汉。”
柴进还进一步炫耀说，“为是家间祖上，由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敕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显然，这种想凭借结交“恶友”干大事的人，结果肯定不会如愿。张恨水认为柴进如果走“正道”也可以为柴家争一口气的，哪知道柴进早已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归的“邪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