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看金庸》前言
作者:孔庆东
在文化里,我重点研究文学;在文学里,我重点研究小说和戏剧;近年来附庸风雅,重点研究通俗小说;在通俗小说里,曾经用心研究过武侠小说;而金庸先生早早地埋伏在武侠小说里等待我这个假面伯乐,于是我们就狭路相逢,悲惨遭遇了。 我开始读金庸比较晚,那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我刚当上北大中文系学生会主席,我那时对什么“武侠小说”是不屑一顾的。 整天大鱼大肉地胡吃海塞,只觉得天下的山珍海味已尽入腹中,曾经美味难为菜,除却西施不是人。渐渐地,看穿了各种文学伎俩,炼就一副铁石心肠,任你情天恨海,五雷轰顶,俺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许多北大中文系毕业的朋友都走过这么一段“人性丧尽”的歧路。试问,在那饱读了古今经典、中外名著的时候,还有什么文学,还有什么作家,能够感动我们这些“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文学狂徒吗? 就在这时,我发现周围同学不仅仅迷恋钱钟书、沈从文、张爱玲和艾略特、里尔克、波伏娃,他们中颇有些人神气活现地谈论什么三毛、琼瑶、席慕容和金庸、古龙、梁羽生。作为一名优秀学生干部和班里第一批共产党员,我觉得有责任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些同学“思想堕落”的根源。 我说:“什么破玩意儿?你们这么没日没夜地糟蹋身子?呈给本官,验看验看!” 同学说:“这可是最伟大的文学啊,比你那鲁迅、老舍、万家宝,一点都不差!”于是,递过来一本脱落了封面的通俗文学期刊,上面连载着两章《射雕英雄传》。 中国文学史上一个辉煌的时刻到了。 由于迷恋金庸,我开始疯狂地阅读武侠。但是几百部读下来,大多都忘记了。没有炒作,没有指导,甚至没有正版,是亿万人的阅读实践,把金庸的名字铭刻到了人类的文学史上。我加入了谈侠论剑的行列,由同学间谈到老师处。 我和其他同学,向钱理群这位以严肃著称的导师推荐金庸,我们夸张地说,不读金庸就等于不懂得一半的中国文学。于是,钱理群老师读了金庸,后来还写了研究文章,他和吴晓东著的插图本文学史第一次列入了金庸的内容。钱老师又鼓励我们把金庸当成严肃文学来读。于是,我又抱着研究者的态度一遍一遍重读金庸,但是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 这时,我知道了金庸的读者原来是遍布全球和几乎所有的领域的,邓小平、蒋经国、华罗庚、杨振宁、王选、李陀、冯其庸……都对金庸小说评价很高。但是,要在北京大学这座中国最高学府公开研究金庸,以我的年龄身份,是必遭保守势力疯狂谩骂陷害而自取灭亡的。陈平原老师以极大的热情和才华写出武侠小说研究专著《千古文人侠客梦》,在大学界振奋一时。然而陈平原老师居然也不敢乘胜开设武侠小说研究课,可见金庸进入北大阻力之巨。 上大学以后,就不曾再为文学作品而流过泪。我以为自己成熟了,永远不会再被作家骗去泪水了。像《悲惨世界》、《复活》以及轰动一时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都深深打动过我,但是没有摧垮我的泪腺。 然而,我却一次又一次,被金庸感动了。 当郭靖背负着黄蓉去找一灯大师疗伤,当杨过苦等小龙女一十六年后毅然跳下悬崖,当郭襄“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当程灵素为胡斐吸尽毒液而死,当胡一刀把孩子托付给敌手苗人凤,当殷素素用生命告诉儿子张无忌“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当明教群雄出征前高唱“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当香香公主把匕首刺进那世上最美丽的胸膛,当岳灵珊和马春花被爱人害死而临死仍然挂念爱慕着那无情的爱人,当萧峰一掌误毙了世上最爱他最理解他的阿朱,当“恶贯满盈”段延庆得知段誉是自己的儿子……我几乎每次读到这些段落,都会热泪盈眶。 止庵兄说感动是不成熟的表现,读书多了就不会感动。可我确实做不到止庵兄的境界。我是万卷书也读了,万里路也行了,乱七八糟的觉也睡了一万多回了,可是眼看要到四十不惑的冷血大关了,却反而愈加容易感动起来。 遭遇金庸已经快二十年了,金庸已经成了一个有点碎嘴唠叨的老人,金庸作品改编的影视也越来越俗不可耐。但是我忘不了金庸小说带给我的感动和我知道的带给别人的感动。为了休闲,为了备课,为了研究,我肯定还要许多次打开金庸的小说。我不能预料当我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的时候,面对那些段落,还会不会热泪盈眶。
传统的胃
作者:洪 烛
曾经听时装模特瞿颖说过:自己的胃很土,不习惯西餐,最爱吃家乡风味的湖南菜——嗜辣成性,脸上常长出“小痘痘”来,给拍戏上镜造成麻烦,但也无悔。我又想起另一位湖南人毛泽东,除了对辣椒一往情深,而且终生爱吃红烧肉(红烧肉也就出名了)。领袖的胃口很好,也很富于中国特色。据说他年轻时常吃长沙火宫殿的油炸臭豆腐干,解放后还去吃过,说了一句话:“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吃。”文化大革命期间火宫殿的影壁便出现了两行大字——“最高指示: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吃。”这个典故是美食家汪曾祺告诉我的。由此可见伟人也有一颗平常心。 北京有好几家专卖毛家菜的餐馆,一律悬挂着毛主席的画像与图片。我们在领袖的注视下进餐,感觉很神圣。况且,湖南菜确实容易使人胃口大开,饭量大增——白米饭是在陶钵里蒸熟的,散发着谷物特有的清香。我虽非湖南人,却也爱上了湖南菜——同样是辣,湖南似乎比湖北、四川、云贵还要地道。只能如此猜测:湖南的辣椒最正宗?四川人自称“不怕辣”,云南人自称“辣不怕”,湖南人则号称是最能吃辣的——“怕不辣”。真有意思啊。中国的饮食文化也带有种种地域性。所谓的几大菜系其实划分得太笼统了。 作为我个人,对各地的饮食(包括许多少数民族地区的)都能兼容并蓄,唯独对西餐似乎有抵触情绪。拿起沉甸甸的刀叉来就没了食欲——远远不如使用筷子那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估计武林高手也是很忌讳换用不熟悉的兵器。这不完全是出于形式主义的偏见,西餐的内容(包括原料、调味品、烹饪方法)也跟我的味觉小有隔阂——归根结底,或许还是文化上的隔阂吧。总觉得挥刀舞叉有大动干戈之嫌,不像是正经吃饭,倒像是小型的阅兵式。况且盘中带着血丝的嫩牛排、生鱼片,总给我以“半成品”的印象,不敢下口——恨不得请厨师端走,加工成“回锅肉”也好。尤其是去俄罗斯旅行,连吃了半个月的火腿肠、红菜汤、烤面包片(包括毛主席批评过的“土豆烧牛肉”),怀疑自己的胃都麻木了。做梦都想吃一碗白米饭加辣子鸡。那时候才认识到:中国菜真是太好吃了,中国的饮食文化才是最丰富、最奇妙的,中国人才是最有口福的,难怪中国人在海外开餐馆一样能发大财呢。 至今不爱吃西餐,甚至对麦当劳、肯德基都敬而远之——请不要说我落后于时代,落后于世界。我承认,我长着一个很土气的胃、很保守的胃、很古典的胃。谁叫中国菜使我无法厌倦的?或许,胃也同人一样,有着国籍、种族、方言抑或信仰,有着自己的传统。中国人有着自己的胃。中国有着自己的食神。我从来不为自己的胃自卑。我永远为自己民族的食神感到骄傲。 (选自《江南时报》)
在安静中盛享人生的清凉
作者:马 德
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摇的枝柯,而是静默的根系,深藏在地下,不为尘世的一切所蛊惑,只追求自身的简单和丰富。 无欲的生命是安静的。 我见过一匹马在槽枥之间的静立,也见过一头雄狮在草原上的静卧,甚至是一只鸟,从一根斜枝扑棱棱飞到另一根斜枝上,呈现出的,都是博大的安静。 一切外在的物质形式,如槽枥之间的草料,草原之上的猎物,斜枝之外的飞虫,在安静生命的眼中,像风中的浮云。一个安静的生命舍得丢下尘世间的一切,譬如荣誉、恩宠、权势、奢靡、繁华,他们因为舍得,所以淡泊,因为淡泊,所以安静,他们无意去抵制尘世的枯燥与贫乏,只是想静享内心的蓬勃与丰富。 夏日的晚上,我曾经长久地观察过壁虎,这些小小的家伙,在捕食之前最好的隐匿,就是藏身于寂静里。墙壁是静的,昏暗的灯光是静的,扑向灯光的蛾子的飞翔是静的,壁虎蛰伏的身子也是静的,那是一幅优美素淡的夏夜图。只是壁虎四足上潜着的一点杀机,为整幅画添了一丝残忍,也添了一些心疼。也正因为这样,我没有看到过真正安静的壁虎。 安静的姿态是美的。蹲坐在云冈石窟里的慈祥的大佛,敦煌壁画里衣袂飘举的飞天,一棵虬枝盘旋的古树,两片拱土而出的新芽,庭院里晒太阳的老人,柴扉前倚门含羞的女子,这些姿态要么已看破红尘,要么正纯净无邪,恰是因为这些,它(他)们或平和、宁静、恬淡、宠辱不动;或纯真、灵动、洁净、不沾染一尘世俗,于是便呈现给这个世界最美的姿态。 真正的安静,来自内心。一颗躁动的心,无论幽居于深山,还是隐没在古刹,都无法安静下来。正如一棵树,红尘中极细的风,物质世界极小的雨,都会引起一树枝柯的宕动、迷乱,不论这棵树是置身在庭院,还是独立于荒野。所以,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摇的枝柯,而是静默的根系,深藏在地下,不为尘世的一切所蛊惑,只追求自身的简单和丰富。 有一天,我去拜会一位遭受了命运挫折的老人。他正端坐在沙发深处,没有看书,没有写书法,只是端坐在那里,甚至都感觉不到他作过任何的思考。我和先生攀谈着,一些陈年往事逐渐勾起了老人的回忆。当他谈到差一点被造反派殴打致死这一段时,语速平缓从容,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的波澜。这种平静,不是来自岁月的老练和世故,而是来自命运磨难后的超然与豁达。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来,地板上、四壁上,横竖都是窗框投射下的沉重的影子。空气中,一个安静生命的内核在浮沉中发出金属的脆响。 这不由使我想起小时候,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父亲坐在山梁上吹笛子。一川的溪水,在月光下荡着清幽的光,远山黑黢黢的,村庄黑黢黢的,父亲的笛声婉转、旷远、悠扬,那一晚,山是安静的,水是安静的,村庄是安静的。 我想说的是,只有在自然身上,我们才能得到最厚重最原始的安静。
鱼缸里的秘密
作者:康拉德·劳伦兹
1、互生互惠 在一个玻璃缸里铺一层干净的细沙,再丢几根水草进去,这件事既不花钱又有趣。然后倒几桶水,把整个玻璃缸移到有阳光的窗台上,几天之后,水渐渐清了,水草也开始生长;然后就可以放进几条小鱼了。或者,带个罐子、一张小网跑到附近的水塘里,用网子在水底下兜几兜,你马上就可以带回家一大堆有趣的生物。 一个鱼缸就是一个世界,因为它就像是一片天然的池塘和湖泊,就像是我们住的星球,里面的动植物是在完全平衡的生态状况下生活在一起的。动物呼出的二氧化碳是植物所需要的,植物呼出的氧气又是动物所需要的。动物死后尸体会被细菌分解,分解后的成分植物又可以加以同化利用,因此,构成生命大循环的三大关键——植物/创造者,动物/消费者,细菌/分解者——乃是息息相关、互生互惠的。 在一个鱼缸的小小天地里,动植物间的生态平衡只要一受到扰乱,就会造成十分悲惨的结局。许多养鱼的人常常会忍不住再加一条鱼进去,如果鱼缸里的鱼已经太多了,这新加的一条鱼很可能就是使骆驼不支倒地的最后一根草。一个鱼缸里的动物太多,氧气就会不够,迟早就会有一两条鱼窒息死掉。水缸里因为有了腐烂的尸体,细菌就会大增,所以水也浑了。水一浑氧气就更少,于是更多的动物死掉。这样越演越糟,很快地连植物也开始腐烂了……几天以前还是一个干净、漂亮、有鱼、有草的小池子,到这时就成了一缸臭水! 养鱼的真正意义,就在于让这个小小的水中世界自给自足,除了喂一喂养在里面的生物,清洁一下鱼缸顶上的一块玻璃板(其他的玻璃板上如果生了水藻,最好不要去动它,因为它们有助于氧气的供应),不应该再为别的事费心了。一旦鱼缸里的动植物达到了生态上的平衡,我们就再也用不着去清理它了。如果我们不养大鱼,特别是那种喜欢到水底下翻来搅去的大鱼,就是水缸底部堆积了一层鱼的排泄物和枯萎了的碎草也不要紧,因为这新加的一层使得原来干净但贫瘠的一层沙顿成沃土,反而有好处;且不管这一层新泥,水的本身会和阿尔卑斯山上的湖一样,始终清澄,始终没有气味。 2、保持天然 不管是就生物学上的理由,还是就美观上讲,都是以春天修槽种藻、大兴鱼事为最合适。而且开始时最好只放少许几根正在萌芽的水草,因为只有在水缸里长大的植物才能适应缸里面特殊的环境,从而越长越美;凡是在别的地方长大成熟的水草,再移植到缸里,常常连原来的美都不能保持。 一个人在养鱼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点儿自制力,才不至于影响到鱼缸里的鱼和水草的自然发展,有时候,甚至好意的调整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当然,如果我们只是要一个“漂亮”的人工化的水族馆,那么也可以这样:先把植物安置得好好的,再装一个过滤器,这样泥巴就不会堆积在缸底;然后用人工打气的法子,使水里面的氧气永远不缺,这样就可以养更多的鱼。在这种情形下,水缸里的植物完全是做装饰用,动物并不需要它们,因为打气机已经可以供给它们足够的氧气了。 至于要用哪种法子养鱼,完全看各人的口味。我是觉得水族馆应该是个活生生的社会,应该能维持自己的动态平衡。一个人工化的水族馆,就像个牢笼似的,顶多只是个弄干净了的容器而已,它是用来“关”某一些生物的工具。 要决定在水缸里养哪一种生物、种哪一样水藻,真是一门学问。一个人一定要有很多的经验和生物学上的常识,才晓得替水缸的底层选怎样的材料,把水缸放置在哪里,怎样把光线和温度安排得恰到好处,以及选择彼此适合的动植物。我的老友赫尔曼能够随心所欲地仿造任何一种池塘、湖泊、小溪或大河。他曾造过一个很大的水族馆,和阿尔卑斯山的湖完全一样,真是一件杰作:整个水箱又深又凉,并不近光;清澈的水中长着玻璃一样透明的、淡绿色的水草;底层的碎石上面还有一层暗绿色的水苔和好看的藻类。除了微生物外,赫尔曼只象征性地选了几种小型的鳟鱼、鲦鱼、一些淡水虾和一条小小的蛄。水缸里的动物这么少,他根本用不着喂它们东西吃,仅是里面天然的微生物,已够它们安居乐“游”了。 如果你是想养一些比较娇生惯养的水中动物,在造水槽的时候,就得想法子把它们的天然环境,包括和它们一起生长的大小生物一一保存。 我有过好几百个各式各样的鱼槽,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这种就地取材、又便宜又普通的“池塘式”鱼缸,因为这是用人力所能得到的一个最自然、最完全的活社会。 3、因情而生 美丽而勇敢的太阳鱼,总是父母一齐出力抚养子女。而子女跟着父母,就像小鸡跟着母鸡一般。如果我们顺着生物演化的阶梯向上走,这是第一组生物,它们的行为连人都会认为“有德”。通常,一对伴侣协力抚养子女,不管它们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我们都把这种关系定名为“婚姻”,但是太阳鱼的婚姻却是因情而生的。它也是唯一一种夫妻同居直到老死的鱼。 我极想知道它们是否真能认识自己的伴侣。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两对正处于孕育期同一阶段的太阳鱼。我很幸运地得到两对顶好的南美种太阳鱼。我把它们一起养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大水箱里,经过几个礼拜的细心喂养,它们长得又大又壮。有一天,两条大鱼之中的一条忽然着上了婚服,我把它定名为雄鱼一号。它占了水箱左下方的前角,挖了一个深深的洞,并且选中了一块大石,细心地把上面的水蕨和其他的沉淀物弄掉,以便在大石光滑的一面产卵。其余的鱼不安地挤在右上方后面的角落里。不过第二天,另外一条小些的鱼也披上了一层漂亮的新衣,从她没有蓝点、黑丝绒一般的胸脯,可以看出她是一条雌鱼。那条雄鱼立刻用舞蹈似的迎娶仪式,把它的新娘子接回“家”里。 过了几天,另外一条次大的雄鱼也长成了,它鼓起勇气把对面的一个角落占了。这两条雄鱼现在面对面像两个对垒的武士一般。国界设在第二个武士的城堡附近。双手不敌四拳,那可怜的单身汉自然打不过那对新婚夫妇,因此它的领土范围也小得多。现在我们就把这单身汉称作二号吧,它每天从自己的城堡游到对面,想把邻居的太太勾引过来。虽然它一试再试,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每次它把美丽的鱼鳍打开,她就劈面照它的腹部刺出一剑,同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 终于,第二条雌鱼也穿上了婚服。可惜这位新近及笄的雌鱼和雄鱼二号竟然彼此无缘。她一再地想要引起雄鱼一号的注意,每次一号向“家”的方向游去,她就痴痴地跟在后面,好像是它的新娘一般。雄鱼一号的妻子每次一见她就狠狠出击,雄鱼一号虽然每次都帮妻子拒敌,它对雌鱼二号的攻击却并不激烈。 如果这时我不插上一脚,把两条二号都搬到另一个相同的水缸里,相信这样的情势还要继续得久些。由于远离了单恋的目标,两条二号这时才因为同病相怜而成婚。又过了几天,这两对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产卵了,于是我将两对母鱼对调了一下。雄鱼二号一见了雌鱼一号就接受了,照我的观察,它并不是不晓得太太换了新人,因为它现在每逢“换岗”或碰面的时候,举动似乎比从前热情得多;至于那条母鱼,不但立刻默认了它的身份,而且继续本分地全心全意地照抚孩子。她对雄鱼完全没有兴趣了,只在乎它是不是能保卫家园,并按时轮班站哨。 当我把雌鱼二号放进雄鱼一号的水缸里时,它们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看得出来母鱼的兴趣还是在孩子们身上,雄鱼一号却疑心重重地不让雌鱼二号靠近幼鱼,反而生气地追赶着戳刺她。不一会儿,就有一些闪着银光的鳞片如风扫残叶一般飘落缸底,如果我不赶紧将雌鱼移开,大概她会立即丧命。 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雄鱼二号得到了它从前求之不得的漂亮太太,当然对这样的交换感到满意。可是雄鱼一号的美丽太太却被我移走了,换来的是从前被它拒绝过的女士,因此,它很恼怒。 4、鱼的智慧 对旁观者而言,这类鱼教养子女的方法比它们的爱情生活还要有趣:不论什么人,只要看过它们对卵或幼鱼嘘寒问暖的样子;或是看过它们一分不差地按时换班、轮流值日守夜;或是看过它们在幼鱼长大懂得水之后,怎样小心地带着它们试水,都会永难忘怀。尤其是幼儿能游泳之后,父母晚上安置它们上床的景象更是可爱。通常幼鱼在没有满月之前,每天晚上天一黑就要回到它们孵化的洞里睡觉,这时做妈妈的会站在窠的上方,摆动鱼鳍,发出一定的信号,把所有的小宝贝们都招呼到她身边来。这种行为在太阳鱼中最美丽的一种宝石鱼(双斑丽鱼)里,发挥得最是尽善尽美。 当一个做母亲的宝石鱼催促她的宝贝上床的时候,她那有着灿烂的青色斑点的暗红脊鳍,自有一种特别的作用;这根脊鳍会不停地上下抖动,使得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幼鱼见到了这种信号,立刻会聚集到母亲的身边,听话地回到窠里睡觉。这时,那个做父亲的会满缸里寻找走失了的孩子,一旦找着,它从不领着它们游回家,总是直截了当地把孩子吸进嘴里,带回家,再把它们一起吐在洞里。这些小鱼会马上重重地沉到洞底,并且会一直停留到第二天早晨。原来这是一种奇妙的反射作用,幼鱼的气囊一到入睡的时候就会自动地、紧紧地收缩起来,它们的身体因此变得比水重,能够像小石子一样直沉到底。每当一条父鱼或母鱼把幼鱼含进嘴里,这种“变重”的反应就会发生。 有一次,我看见一条宝石鱼在把贪玩的孩子赶回窠里睡觉时,做了一件使我大吃一惊的事。那天,我很晚才到实验室,天色已经全黑。有一些鱼一整天都没吃到东西,因此我急急地想喂饱它们。当我走近水缸的时候,看到大半的幼鱼都已入睡,它们的妈妈正在窠上徘徊照看。我丢了几段蚯蚓进缸,母鱼也不来取食;那条父鱼兴奋地前前后后追寻跑开的小鱼;不过时而也偷空吞下一段蚯蚓尾。一次,它游上来吃一段蚯蚓,因太大一时吞不下,就在咀嚼时,忽然看到一条幼鱼正独个儿在缸里游来游去。接着我就看见它追着了那条幼鱼,并且一口吞进它已经塞满了蚯蚓肉的嘴里。现在这鱼的嘴里有两样东西:一样要进胃,一样要进窠,它会怎么办呢?我承认,那一刻实在很为那条幼鱼的小命担心。这鱼带着满嘴的东西,顿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就在这一刻,我总算看到鱼是怎样想心事、动脑筋了。妙的是碰到这么为难的一件事,鱼的反应竟然跟人一样:先是把一切行动都停顿下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你几乎可以看到它在那里绞尽脑汁,作决定。最后,它想出了一个办法,凡是看到的人都会佩服不已:它先把嘴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蚯蚓自然沉到缸底,而那条小鱼,经过前面说过的"变重"反应也沉到水底;然后它一边不慌不忙地把蚯蚓吃掉,一边监视着躺在它身体底下的小孩。等它吃完了,再把小孩吸进嘴里带回家交给妈妈。有几个学生跟我一起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忍不住喝起彩来。 (选自《所罗门王的指环——与鸟兽鱼虫的亲密对话》,[奥]康拉德·劳伦兹著,游复熙等译,中国和平出版社2003年版)
西红柿的味道
作者:皮 皮
夏天。 一个西红柿站在另一个西红柿上面,无数个西红柿站在无数个西红柿上面,于是,在我们旁边就有了西红柿的小山。 在西红柿山上的不幸,是熟的软的小的西红柿给挤破了,西红柿山发出了真正的西红柿的味道。 没有经历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请别说上面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句子。今天的西红柿不再发出当年西红柿的味道。我买过太多的西红柿,进口的,甚至是绿色食品,都没有找到它当年的味道。 也许,我们该给今天的西红柿起一个另外的名字,比如,“后西红柿”。 我们排了长长的队,为了买当年好闻的西红柿。当你排到了第二名,看到他们还有不大不小的一堆,才知道什么叫“放心”,好像能听到心落回原处的声响。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要吃一个,不是为了酬劳自己排了这么久的队,而是一种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就形成的“规矩”。 带着同情和小心,把挤破的西红柿先吃了,仿佛它们在我的肚子里还能再生一次。希望下一次它被挤破之后,再被我买到,让我再把它放进我温暖的肚子里,让它再生一次,再生一次。没有买到“破”西红柿的孩子,在自己的篮子里找一个小的,谁都没问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等到那一刻:篮子放到家里的地上,弟弟妹妹都冲上来抢了,我们才去抢那个大的,那个好的! 那是个有兄弟姐妹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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