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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事:“围城”内外的崇文和宣武

 miyasa 2012-12-25

  历史上的崇文和宣武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互相映衬的,以北京城的中轴线前门大街为界,崇文有天坛,宣武就有先农坛;崇文有法华寺,宣武就有法源寺;崇文有花市口,宣武就有菜市口;崇文有龙潭湖,宣武就有陶然亭湖……

  经国务院批准,北京主城的行政区划再度调整,崇文区和宣武区被撤,二者分别并入东城区和西城区,保留“东城”和“西城”的区名。

  有了崇文门和宣武门,才有了后来的崇文区与宣武区。大约从明正统年间(约1440年),依“左文右武”的旧礼为京畿的两扇南大门命名开始,这两座城门与它们面前的土地慢慢地就有了独特的地理与文化意义。这一次,它们的“消逝”引发民间热议,没有了崇文区和宣武区,北京文化会缺失它重要的一部分吗?

  明代南城“八坊”分布

  源自严嵩的“南城文化”

  在明清北京城的规划中,拱卫着紫禁城的内城九门,依逆时针分别是西直门、阜成门、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朝阳门、东直门、安定门、德胜门。紫禁城正南的宣武、正阳、崇文三座城门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它们向南辐射开去就是今天的崇文区和宣武区。

  很长一段时间,这片土地只是一望无垠的郊区而已,连外城也算不上。变化发生在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那一年蒙古俺答汗率大军入古北口,直抵北京城下,烧杀抢掠,京城受到严重的破坏。经此一辱,嘉靖帝觉得只有“内城”九门围着还不保险,下令要在京城之外再加一圈城墙。这以后,北京人就管加上的这段外城叫“南城帽儿”。

  当年嘉靖把筑城事宜交给严嵩去办,严嵩是奸臣,可他并不笨。他见那些年灾荒遍地,民不聊生,国库也不富裕,心想万一修到一半没钱了该如何交代!就留了一手,先从南边开工。果不其然,刚修一小半,没钱了,绕着北京修一圈是肯定不成了,只得半路停工。可也不能没头没脑撂着半截城墙啊!严嵩便按早作好的打算,把东西两边跟原来的东便门、西便门两个城角连接起来,好似给北京城戴上了帽子,其形状像个“冒”字,这在今天的北京地图上看二环路的走向就能瞧出来。

  自有了这顶“帽子”罩着,北京的城市面貌发生了变化,皇城南边出现了一座“外城”,当时也叫“罗城”。它东起东便门、广渠门,经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西到广安门、西便门。在这种围合下,南城特有的文化圈诞生了。

  早在明朝刚把这段城墙筑起后,西城一个中药铺就流传起一则与严嵩有关的传闻。原来这家药铺的招牌是严嵩写的,在一次火灾中被烧了。找了几个书法家重写,东家都不满意。店里有位老厨子,见掌柜为这事急得饭都吃不下,就说:“您别着急,我写写看!”掌柜斜了他一眼说:“你还会写字?”厨子找来块白木板,拿来干净抹布,沾上墨汁,拿抹布一抹,几个大字写得跟严嵩丝毫不差。掌柜笑得合不上嘴,连说:“好好好!你再冒充严嵩落个款吧。”厨子说:“我就会写这三个字,别的字不会写!”原来天天在这匾下烧饭做菜,厨子收拾完碗筷,就对着那块匾,拿抹布照匾上的三个大字划拉一回当做擦桌子。擦了20多年桌子,就练会这仨字。

  南城也有个中药铺的传说:某天夜里,有人敲“西鹤年堂”的门,要买刀伤药。伙计拿了药收了钱,隔着小窗口一看,这人有点脸熟,没等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人一转身就不见了。第二天数钱入账,发现收到的钱竟是给死人烧的冥币!伙计再一想那人的长相,原来是前日在菜市口刑场被砍头的犯人。从此就留下句俚语,骂人不说“你去死”,而说“快去鹤年堂买刀伤药吧”!

  都是中药店的传说,两个区的风格却如此不同。西城是富人区,开的是文雅玩笑;“西鹤年堂”所在的菜市口正是刑场所在,清朝时处决人犯,不管是杀谭嗣同还是杀肃顺,都在这家药铺前行刑,监刑官先进鹤年堂休息喝茶成了惯例,所以死人买刀伤药的鬼话只能产生在南城。

  非但如此,南边的那几座城门名字也不吉利。《清稗类钞》里有一则“城门名谶”,讲的是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的名字,预示了元明清三个朝代的灭亡。原来,定都北京的这三朝,其末代皇帝的年号分别是至正、崇祯、宣统,三座城门各含一字,是为不祥之兆。其实,宣武门取张衡《东京赋》“武节是宣”,有“武烈宣扬”之意;崇文门是才子赶考必经之门,因而被称为“幸运之门”。

  清代南城“五城”分布

  大栅栏:旧时的“王府井”

  清代将明朝的“罗城”分为五城:东城、南城、中城、北城、西城,范围基本也是今天的崇文区加宣武区。

  满洲人进驻北京城后便推行“迁汉令”,内城分驻八旗,拱卫皇宫,实行兵民分城居住。清政府还下令内城不许建会馆、戏院及娱乐设施,这些设施和汉人开设的商店一律迁到了外城。外城虽分成五个区,不过类型只有三类,宣武门外主要是士人、汉官居住区,正阳门外和崇文门外是商业区,住的多是商人,而南部天桥一带才是平民聚居活动的地方。这时起,就外城而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渐渐形成。

  明代疏通的通惠河对南城影响很大,漕船可以自通州经运河直抵北京城东南角的大通桥,这样,临近码头的崇文门、正阳门地区遂逐渐发展为繁华的商业区。

  南城的商业发达体现在税收上面。为了调剂在京满人官吏的收入,“京师九门,皆有课税,而统于崇文一司”,也就是说,进北京城做生意,都得到崇文门交税。最初,包袱行李还不纳税,发展到后来只要是身外之物都在起征之列,这引起了很多人不满。清朝陈康棋《郎潜纪闻》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一年,江苏吴江的陆中丞以山东布政使的身份进京朝见,崇文门税局的关吏明知他是进京公干,仍收“关税”,因索要的“买路钱”太多,陆氏竟然付不起。无奈之下只好把衣被等物都扔了,只带一个仆人进城,他气愤地对关吏说:“我就这副身板了,未必你们还让我交税!”进城后,陆中丞只能找朋友借衣服被褥,等办完公事离开京城之时才还给人家。

  这片商业区中以大栅栏的老字号最知名。明代迁都北京后,因长期战乱,北京人口骤减、商业萧条,为振兴京城,永乐帝决定迁南方富户充实北京。为发展商业,朝廷又决定在城南择地盖房,“召民居住,召商居货,谓之廊房”,于是,正阳门外被确定为搭建廊房的理想之地。“大栅栏”之所以得名,是在康熙九年(1670年)清政府决定外城仿内城之制,于各胡同口设置栅栏。以前明代修筑的那片廊房区,因店铺众多,铁栅栏建得格外高大华丽,久之,“大栅栏”的称呼取代了原来的名称。

  大栅栏就是清代北京的“王府井”,以前的民谣说:“大栅栏里买卖全,绸缎烟铺和戏院,药铺针线鞋帽店,车马行人如水淹。”大栅栏里的老字号,没有一家没有出处,没有一家没有来头,没有一家没有自己的特色。

  美国零售业巨头沃尔玛公司创始人山姆?沃尔顿曾说:“我创立沃尔玛的最初灵感,来自中国的一家古老的商号。它的名字源于传说中一种可以带来金钱的昆虫。”这种使金钱去而复还的昆虫,就是青蚨,也是铜钱的代名词。而山姆?沃尔顿所说的这家商号就是瑞蚨祥。

  瑞蚨祥是北京的一家绸布店,是当时字号都冠有个“祥”字的“八大祥”之一。瑞蚨祥创始人为孟鸿升,自称孟子后裔,系山东章丘人。他以经营土捻布发家, 1862年起他先在济南经营绸布生意。1876年,25岁的第二代当家孟雒川进京经商。瑞蚨祥在不断的竞争与合作中变得日益成熟,老北京人一直流传着一个有关瑞蚨祥的诚信故事:在价格不稳定的年景,如果当天有顾客以8分一尺的价格买了绸布,第二天又回来买同样的布,但这时的价格已经涨到了8分5,那么瑞蚨祥宁肯赔本儿,仍会以每尺8分的价格卖给这位顾客,让老主顾满意。

  凡此种种,体现的是南城文化的古雅和质朴,透露着南城人的憨厚与实在。如果说北城是北京城的高山流水,那么南城就是它的下里巴人,二者不可偏废。清末的梁启超在他的《中国历史研究法》中曾感慨“中国的历史有国家而无社会”,又说“‘二十四史’,二十四家姓也”,他这样的评断至少在北京的大栅栏可以改写。

  试想一下,除了瑞蚨祥布匹给你的轻柔和滑润,同仁堂也始终在为你放映“大宅门”的“豪门深似海”,还有天惠斋里飘出的袅袅鼻烟、聚明斋里扇出的徐徐凉风,你能看到、能闻到、能触碰到的,正是最地道的“北京”……然后,你还可以再到厚德福吃一顿铁锅蛋,到张一元喝一壶正经的茉莉花茶,到二庙堂的楼上品一回老式的沙氏水,到聚顺和买一点正装的北京果脯和糙细杂拌儿,到聚庆斋买一包用老式蒲包再盖上一层油纸和红纸的大小八件……

  这就是著名作家肖复兴眼中北京南城的“蓝调”。蓝调的南城,似乎远离北城的高官厚禄、皇家气派,但它却深深扎在北京人的心里面,不可替代。

  民国南城“五区”分布

  天桥:老北京的“嘉年华”

  在我国的许多城市都曾有过市井娱乐与消费的大本营,如天津的三不管、南京的夫子庙、郑州的老坟岗等,而其中名声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数老北京的天桥了。

  历史上的北京外城南部曾是一片水乡。明代内城之水从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的“响闸”流出,在虎坊桥东南形成了20余个大小不等的湖泊。有一条河从西向东流过,它当时无名,清末名为龙须沟。明永乐时在京城南郊筑起天坛后,为方便帝王祭拜,在正阳门和永定门间修建了大道。大道经过龙须沟处又修筑了一座桥,因是天子祭天必经之桥,遂名“天桥”。

  不过负有盛名的天桥市场则迟至晚清才形成。清末民初人震钧所著、刊刻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的《天咫偶闻》中有对天桥市场较早的描绘:“天桥南北,地最宏敝,贾人趁墟之货,每日云集……今日天桥左边,亦无酒楼,但有玩百戏者,如唱书、走索之属耳。”说明在清末已有商人在天桥附近设摊售货并出现了曲艺、杂技等娱乐内容。

  人们常用“万花筒”来形容天桥市场丰富多彩和无所不包。你能想到与北京有关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不管是爆肚儿、豆汁儿,还是虎枕、兔爷,甚至看相、卖假药等各种骗人的勾当,天桥市场都能寻见。只是这些物什因为档次较低,不可能给后人留下什么宝贵的遗产,唯有天桥的“玩儿”有许多绝活,对民间艺术发展有过重要的贡献,也培养了一批批身怀绝技的艺人。

  人们把其中技艺最精、表演最奇者称为“八大怪”。他们是滑稽二黄的云里飞、拉洋片的大金牙、说相声的焦德海、摔跤的沈三、“赛活驴”关德俊、骂大街卖药糖的大兵黄、卖蹭油皂的周绍棠、只练不说的拐子顶砖等。这些平民眼中的“大明星”,他们自然上不了厅堂。事实上,他们也从未想过把自己的戏台搬到皇上太后眼前,移进王府大院里面。贴近老百姓,是他们的志趣,也是他们的使命。

  当天桥的戏曲艺术发展到一定规模后,戏园子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起来。1933年筹建的天乐戏院初演评剧。1938年后,有“天桥马连良”之称的梁益鸣和著名武生张宝华长期在此演出,场场爆满。梁益鸣是北京通县人,1923年加入天桥“群益社”科班学戏。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马连良的演出,倾慕备至,从此下决心学习马派。凡是马先生演出他必去学艺,并向马连良的鼓师、琴师问艺,虽未入师门,却被公认为马派的嫡传。

  直到1959年,梁益鸣正式拜师在马连良门下,梅兰芳、萧长华等都前去祝贺,成就了一段艺坛佳话。不料“文革”中,他因继马连良之后演出《海瑞罢官》被打成“黑帮”,1970年含冤而逝。

  1977年天乐戏院重新翻建,改称天桥礼堂,2004年又改称天桥乐茶园,由曹禺先生题写匾额。尽管名字不断变化,但茶园内演艺的内容未变,弥漫着浓郁的老北京风情,是今天国际大都市北京市井文化的重要遗存。

  现在由郭德纲领衔的“德云社”常年在此演出相声,培养了大批的观众,又重新引发了人们对传统曲艺的喜爱,在这里能找到欢乐,能寻到悠长的历史感觉。天桥文化虽几经沉浮,它却从未淡出过人们的视线。

  1952年南城“三区”分布

  琉璃厂:“四库分馆”

  如果认为南城只有市井和世俗,那就大错特错了。

  从和平门南行不远,有一条跨南新华街的东西向街道,它东起延寿街,西至南北柳巷,全长不足千米,宽不过十余米,就是这样一条小街,却蜚声海内外。它对北京乃至全中国的历史文化发展都起过重要而独特的作用,这条街就是闻名遐迩的琉璃厂文化街。

  琉璃厂,兴建于元代,原来是为修建元大都和皇宫提供大量琉璃构件的琉璃窑,明代专设衙署管理,从清代起,这条街上聚集起众多经营古旧书刊、传统字画、金石篆刻、古董珍玩等中国传统文化用品的商铺。几百年下来,这里曾经集散、流通、保护了难以估量的文化财富,被称为“开架的图书馆”、“免费的博物馆”。

  清初,北京的书肆集中于广安门内慈仁寺(今报国寺)一带。但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北京大地震后,寺院遭巨大破坏,书肆日渐萧条。与此前后,前门外大栅栏地区成为北京最热闹的商业区,也带动了琉璃厂集市的发展,并开始出现书肆。

  因清初实行满汉分城而居,宣南一带特别是琉璃厂附近集中居住了许多汉族官员和文人学士。据前几年在长椿街建成的宣南文化博物馆统计,光是清朝一代,从清初的顾炎武到清末的梁启超,一共有66位大名人在宣南居住或生活过。如龚鼎孳、孙承泽、朱彝尊、吴伟业这些不像官僚更像学者的文化人,他们在琉璃厂一带结诗社、兴诗会,作对唱和,使这一带的文化氛围极为浓厚,并逐渐形成了士文化与市井文化相结合、具有丰厚内涵的宣南文化。

  康熙后期,琉璃厂书肆已有相当规模,文人学士、应试举子及进京述职、候补的官员成为琉璃厂书肆的忠实顾客。许多书肆投其所好,广罗珍善之本,供他们选购、品鉴,琉璃厂遂成了“京都雅游之所”。

  乾隆年间,琉璃厂进一步繁荣。大藏书家李文藻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进京候补时,终日流连于琉璃厂书肆。后来他写成了《琉璃厂书肆记》,是当时琉璃厂文化繁荣的直接证据。四年后,朝廷下令调集全国各地文人学士2000余名到京开“四库馆”,广征天下藏书,编修《四库全书》。各地书商闻讯也涌入京城,琉璃厂的书肆得到了极大发展。

  位于宣武区珠市口西大街的“阅微草堂”见证了这段历史,在民间知名度极高,享有“清代第一才子”的纪晓岚就是它曾经的主人。纪晓岚也不是喜欢做官的人,但乾隆爱他的才,同样以才自负的这位皇帝难得依了一回纪大才子的性子,让他出任《四库全书》的总纂官。纪晓岚也人尽其用,在他的主持下,经过13年的努力,集合了中国传统文献菁华的《四库全书》撰毕,留给后世一笔巨大的文化财富。

  鲜为人知的是,当年这批人上朝时在“四库馆”里编写抄录,下朝各自回家后,也常常为一个编书的问题来到琉璃厂继续切磋商讨。这里图书充栋,更便于考证不同的版本,因此琉璃厂实际上成了《四库全书》的另一个编纂处。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离琉璃厂很近,除了编书的“公务”,在私底下,为买到一本好书,琉璃厂也常常出现他与书肆老板讨价还价的身影。

  除了旧书肆闻名遐迩,琉璃厂另外的一处特色就是古董店、古玩店的集中,这里几乎吸引着全中国的古玩收藏家,任何一家店铺的故事都足以写成一本书、排成一部戏。

  崇古斋是光绪三十年(1904年)开设在西琉璃厂中间路北的一家不是太大、也不太出名的古玩铺。掌柜的是张鸿瑞,东家用的是堂号“述善堂”。这个堂号是曾做过清朝奉天新民知府陈昔凡的。述善堂存在了52年,直到1956年张鸿瑞的小徒弟李延琦当掌柜时转为公私合营。

  那时张鸿瑞还做“包袱斋”的古玩生意,经人介绍远赴新民给陈昔凡送了点古玩,一来二去,成为熟友。光绪三十年陈升为知府。张再赴新民祝贺,并送了几件字画瓷器以为贺礼,陈很喜欢,收下却照价付款。二人遂成为挚友,在张的建议下,陈昔凡拿出他多年的宦囊积蓄,开起了崇古斋。

  因为清末、民国期间的社会动乱,旧中国的国门被叩开后,国外的文物贩子和文化强盗也盯上了琉璃厂这块蛋糕,以至于少数古董商也发起了国难财,经琉璃厂流出的重要文物不知凡几。在此背景下,崇古斋却做了一件协助抢救国宝的好事,为后人传诵。

  那是日本投降后,溥仪从长春伪宫逃跑,一路上散失了好多从北京清宫带走的珍宝。琉璃厂玉池山房的掌柜马霁川去东北以低价买回不少珍贵的文物,密藏起来,等待时机高价卖给外国人,其中就有我国保存的最古老的一幅国画: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文物收藏家张伯驹闻讯后,怒冲冲地去找马霁川,指责他不应只为赚钱让国宝流失到国外,坚决表示要收藏这幅画。马只好答应卖,却开出800两黄金的天价。

  张伯驹拿不出这笔巨款,他只好与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商议,但故宫也因经费不足无力收购。无奈之下,张伯驹发动琉璃厂的古玩界,以他的威望请各古玩铺,谁也不许帮马霁川把此画贩卖出境。又托崇古斋的掌柜李卓卿和墨宝斋的掌柜马宝山出面,与藏有此画待价而沽的马霁川周旋,晓以利害,大力压价,最后压到240两黄金。张伯驹积极筹款,卖掉一座13亩地大的精美的宅邸(原李莲英“似园”),得款220两黄金,夫人潘素拿出自己的首饰当卖,几乎倾家荡产才凑足240两黄金,将这幅国宝级的历史名画购回。

  之后,南京政府的国民党元老张群闻讯愿以500两黄金,请张“割爱”,被张拒绝。建国后,张伯驹先后把展子虔的《游春图》,连同他以前以巨资收藏的珍贵文物:1700多年前的陆机的《平复帖》,范仲淹手书的《道福赞》,杜牧的一幅《赠张好好诗》等若干难以计值的珍品,无偿地捐献给国家。这是张伯驹先生的爱国勋业,又何尝没有琉璃厂古玩商的襄助!

  在数百年的发展历程中,琉璃厂当然不只是属于文化人,实际上,“老北京”一般会把琉璃厂叫成是“厂甸”,专指过年时在那里举办的庙会,它是普通老百姓新年里娱乐欢庆最理想的去处。这种包容性和开放性,恰恰也就是南城文化的厚重之处。

  “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对自己说,把它们写下来吧,送给梦中的人,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林海音《城南旧事》

  会馆:超越血缘的栖居

  因为林海音居住过晋江会馆,才有了《城南旧事》里细腻而传神的演绎,也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四合院,在文学史上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作为一个普通县馆,晋江会馆着实没给后人留下一些古迹或文词,有关的记录也少而又少。据林海音的女儿夏祖丽《追寻母亲林海音的足迹》一文,1930年,林海音父亲林焕文的弟弟因抗日被毒死在大连的牢中,林焕文去大连收尸回来后,气愤、伤心难平,最终病逝。为了节省开支,林海音和母亲及六个弟妹不得不搬离梁家园小楼,住进了南柳巷42号福建、台湾乡亲专用的晋江会馆,因为住在那儿不用缴房租。

  会馆,始设于明代前期,迄今所知最早的会馆是建于永乐年间的北京芜湖会馆。北京的会馆多建于清中期,主要为同乡官僚、缙绅和科举之士居停聚会之处。会馆作为明清时期都市中由同乡或同业组成的民间团体,有着很大的社会影响力。

  正因这种形式的集聚,会馆里发生的故事成了社会万象的写照,如清末著名的“戊戌变法”就和会馆有着密切关系。当时康有为住在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内,谭嗣同住在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内。康有为在会馆撰写《上清帝书》,甲午战争后,再撰《上清帝第二书》,促光绪皇帝下“明定国是诏”进行变法。谭嗣同亦在会馆内撰写诗文和书信,与朋友志士抒谈维新。

  据统计,北京有百分之七十的会馆坐落在宣武门以南、前门以西这片区域。骡马市大街东口路南,有一片精美的古建筑群,就是名满京城的湖广会馆。湖广会馆原址曾是明朝重臣张居正的府邸,后来徐乾学、岳钟琪、王杰、叶继雯等都曾居于此。清嘉庆十二年(1807年)由刘权之、李均简等创议筹建,以联络湖南、湖北在京人士的乡谊。

  清末民初,湖广会馆成为名流学士宴会酬唱之地和政党团体集会活动之所,不少有影响的历史事件在此发生。1912年8月24日,孙中山自沪北上抵京,25日上午同盟会在湖广会馆召开欢迎会,时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在这里发表演说:“望我会(同盟会)同仁,万不可自居革命之首功,专享建设之特权,更应化除私见,与各政党相互提携,联合四万万同胞,同心协力,共谋共和之幸福,巩固民国之基础……”同日下午,同盟会在此改组为中国国民党,孙中山被选为党主席。湖广会馆见证了中国国民党的早期活动和孙中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志向。

  会馆毕竟不是用来“革命”的,它也并非只有铜臭铁锈的商业味道。北京南城的会馆以一种地缘、业缘超出了血缘的包容性,成为历史上不可抹去的一处文化标识。

  八大胡同:烟花地也是梨园乡

  清末以来,京剧逐渐成为北京最受欢迎的剧种,北京城里京剧的舞台很多,最富盛名还属八大胡同。八大胡同,指在前门外西侧,大栅栏街、铁树斜街以南的多条胡同,“八”字概言其多。从清末到民初,这一带的20多条胡同中集中了大量妓院、烟馆,平日往往是车马盈门、水泄不通。

  位于八大胡同中心的陕西巷,多设一等妓院“轻吟小班”,班中姑娘不仅要求年轻貌美,而且需多才多艺。因掩护云南都督蔡锷将军反袁护国而闻名的小凤仙就曾是陕西巷中“云吉班”的一名艺妓。她与蔡锷就相识在云吉班的“上林仙馆”。

  1913年蔡锷被袁世凯调至北京任参政院参政等闲职,实际是被软禁起来。为麻痹袁世凯,表明自己胸无大志,蔡锷经常去八大胡同玩乐,结识了小凤仙。当小凤仙得知他反袁的决心后,深为其忧国忧民的胸怀感动,想方设法掩护蔡锷摆脱密探的监视离开北京,辗转至云南,组织“护国军”。

  蔡锷离京后,小凤仙焦急地等待着英雄的归来,不料等来的却是将军病逝的噩耗。小凤仙悲痛欲绝。为维护蔡锷的名声,她隐姓埋名,悄悄出走天津,后又到沈阳,默默地度过了后半生,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名噪一时的京城名妓。

  人们至今为小凤仙的深情感动,却不能误解八大胡同只是“花柳繁华之地”,而忽视了它对京剧发展起过的重要作用。自徽班进京后,这里聚集了众多戏曲班社。各剧种各行当的名角以及乐师、编剧在此居住。当时有“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离不开百顺、韩家潭”的俗谚。八大胡同亲历了徽戏与汉调、秦腔相互借鉴、融合,逐渐形成新的剧种——京戏的全过程。

  铁树斜街101号是京剧大师梅兰芳的出生地,是他祖父梅巧玲的故居。梅巧玲祖籍江苏泰州,因家境贫寒,11岁入福盛班学戏。后梅巧玲随四喜班名旦罗巧福习花旦,艺成后成为“同光名伶十三绝”之一,是京剧形成初期的著名旦角演员。他有二子二女,长子梅雨田是著名琴师,曾给谭鑫培伴奏多年。次子梅竹芬即梅兰芳的父亲。

  清光绪八年(1882年),不满41岁的梅巧玲病故于老宅,12年后,他的孙子梅兰芳在老宅的东厢房出生。梅兰芳3岁丧父,孤儿寡母随伯父母生活。9岁时梅兰芳跟吴菱仙学青衣。11岁梅兰芳正式登台,14岁入喜连成(后改富连成)班,同时他向陈德霖学青衣、刀马旦,向王瑶卿学花衫,在北京梨园行崭露头角,逐渐成长为一代大家。

  和会馆一样,南城的梨园也上演着中国传统社会宗法血缘亘古不变的主题。而京剧,也成了国粹,走出了八大胡同,走向了全世界。

  名人旧居:中国最著名的几间“书房”

  北京的名人故居多不胜数,其中以城南为最。

  因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热播,“纪大烟袋”机智、风趣,敢与贪官和珅斗智斗勇的形象深入人心。历史上的纪晓岚是一位博学的才子,他因总纂《四库全书》而彪炳史册,不过难以想象的是,这样一位大才子竟没为自己留下一部学术作品。传世的纪晓岚著作仅有神怪小说集《阅微草堂笔记》,“阅微草堂”是纪晓岚的居所,也是他的书房。

  阅微草堂位于珠市口西大街241号,门脸被晋阳饭庄所遮盖。纪晓岚11岁即在此居住至39岁,48岁返京后仍居于此,直至82岁辞世,前后共达60余年。阅微草堂是一座两进四合院,院内有纪晓岚手植的紫藤和海棠,老舍先生曾留下了“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藤萝花”的名句。

  和纪晓岚相比,有的文人并不在意置业买房,干脆住进会馆。梁启超的“饮冰室”就是典型。

  梁启超,广东新会人,光绪二十年(1894年),21岁的梁启超入京,住进了粉房琉璃街115号的新会会馆。他住在会馆中院的三间北房中,将住房取名“饮冰室”,自号“饮冰室主人”。之后,他追随康有为推行维新变法,名满京城。

  “饮冰室”见证了梁启超在北京的全部生活,他青年时是维新领袖,中年时是舆论骄子,晚年成为学术巨人。他“少年强则中国强”的箴言,就在“饮冰室”写成,传遍整个中华大地。

  另一位文坛巨匠也在会馆度过了几个春秋,1912年5月,31岁的鲁迅从南京来到北京,先在菜市口东的骡马市大街长发客栈住了一宿,然后搬进了位于南半截胡同7号的绍兴会馆,一直到1919年11月他搬去西直门内八道湾。他在这里待了七年半,是在北京住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在绍兴会馆,鲁迅先是住在藤花馆西屋,然后搬到朝南的屋子,最后又住在西院的补树书屋。在补树书屋里,他写下了《狂人日记》、《孔乙己》、《药》、《一件小事》等著名小说,还写了《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等重要杂文。

  鲁迅在南城的故事,他在南城的生活,就如他的“三味书屋”一般,在中国的现代文化史上长久闪烁。

  菜市口:戊戌喋血写忠烈

  今天宣武门外大街达智桥附近的一处院落,门额上有“松筠庵”三个字,它不像一般的四合院,更像一座小庙。这里是明朝大忠臣杨继盛的故居。

  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杨继盛以《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严嵩假传圣旨,将继盛投入死囚牢。廷杖一百,有人送与蚺(rán)蛇胆一具,说是可解血毒,杨继盛拒绝,曰:“椒山(杨继盛字)自有胆,何必蚺蛇哉!”后杨继盛在狱中自行割下腐肉三斤,断筋二条,受尽三年折磨,最后被弃尸,临刑有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于后人补!”严嵩不曾想到,他一手筑起来的南城,没有锁住忠臣的魂魄。

  满清入关后,清朝想借杨继盛的事迹宣扬忠善,把这里建成祠堂供人凭吊,却没料到,一场凶猛的变法运动恰恰又在这座小院里展开。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是会试年,当年5月2日,广东南海举子康有为在松筠庵集合全国1300余名举人,联名上书光绪皇帝,要求实行变法图强,史称“公车上书”。于是,短短103天的“戊戌变法”开始,然而它最后留给仁人志士的,依然是杀戮与鲜血。

  1898年9月28日,农历八月十三,清代以来每年“秋决”的刑场菜市口再次血光冲天。这一天,“戊戌六君子”被斩首。临刑前,谭嗣同突然叫住军机大臣、监斩官刚毅,表示有话说,刚毅吓得忙叫左右带走他,慌乱之中把案台上的朱笔碰落地上。谭嗣同仰天长啸:“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他为中国的富强而舍生取义,死得惊天动地,永留青史。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人们未必记得“六君子”在北城深宫的运筹帷幄,但一定能记住他们在南城的义举和赴难。南城在世俗和市井之中,竟熏陶出血性男儿的家国情怀。

  就因为这志士血、仁人泪,南城的崇文和宣武,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它们都有理由留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历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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