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亮 2009年04月14日 10:26
大约在1998年底,《中国青年报》曾有过一次“关于大兵瑞恩与梁晓声”的讨论。起因是《拯救大兵瑞恩》这部美国大片在中国播出后,媒体纷纷发表评论文章。与此同时,又有人在文中重提当年大学生张华舍身救一位落入化粪池的农民的事,认为张华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救人,以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大学生的生命换来一位老农民的生命,是不是有点不值?这些评论文章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知名作家梁晓声在《文汇报》撰文发表看法,他的观点却是“这样的讨论是可耻的”,是基于一种“冰冷的理念”。
今天提起这件往事,乃由于本届无神论年会的主题是“无神论与道德建设”,而年会之所以提出这样的主题,是因为社会上正涌起一阵要通过加强宗教来改进国民道德状况,借宗教之力来挽救世道人心的思潮。作为无神论或怀疑论者,我们当然也要有自己的鲜明观点。我认为这是一个事关国民道德建立于何种基础之上的最大主题———即我们要确立的是无神论的或理性的道德基础呢,还是有神论的或宗教的道德基础?若离开了这样一个主题,只是泛泛地讨论宗教对于道德改善会不会有所帮助,我觉得没有多少实际意义———许多宗教在一定历史时期都起到过稳定社会安抚人心的作用,其教义也大都含有教人向善的因素,并在客观上使得诸多信众秉持善行,勿为恶事,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对道德改善当然是有帮助的。但有帮助却不意味着能做基础。打一个也许不甚恰当的比方,在没有桥的河流上,找一条渡船也许是帮人过河的好办法,但如果我们要想帮助更多的人平安快捷地渡过这河,就得设法建桥,那桥墩就只能建在坚实可靠的河床上,而不是搭在漂移不定的船上。
道德当然要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我不相信神的存在,不相信“原罪”和“救赎”说,不在意“六道轮回”或天堂美景地狱烈火等等的诱惑或威吓,但相信人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只有将心比心,与人为善,才能让这个社会适宜生存并向着更美好的未来发展;相信我们的先哲提倡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类基于常识和内心情感的道理;相信个体生命只是人类生命长链上短促的一环,然而又是承上启下的一环———我享受着先人开创的精神和物质文明的一切成果,因此也有义务有责任在有生之日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让后人生活在比我们更完美的精神和物质文明的环境中。依照这样的看上去虽不那么神圣却是脚踏实地的价值目标而形成的价值判断、行为准则,庶几可称得上是理性的道德,也是真正靠得住的道德了。这样的道德,既要靠加强教育,提高全民族的知识水平和科学文化素养来帮助它实现,更要靠改进环境,靠建立公正严明的法律体系和体现社会正义的政治经济制度来加以保障,人创造环境,环境也创造人,两者是互为因果、相互促进的。
在理清了这样一些前提的情况下,正确地执行党的宗教政策,尊重人们的信仰自由,发挥我国现有各宗教的积极作用,抑制恶行,助人向善,当然是可行的,也是应该的。而且在涉及人的心灵安宁和幸福感这些方面,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代替别人进行价值判断———对于虔诚的佛教徒三步一跪五步一拜的朝山进香,我想我们并没有资格指责其愚昧或非理性;对于一位病入膏肓的人愿意相信上帝或相信佛祖,希冀能进入天堂或转世轮回,谁又能忍心指出这是虚妄无稽呢?我也乐于看到人们不论是持了何种宗教信条而行善助人,救死扶伤,或仅仅是不肯为恶,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这对于整个社会的安定和人际和谐都有好处。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把宗教作为道德建设的基础。说到底,不允许怀疑和不能以理性思考的道德终究是靠不住的。人类毕竟已进入21世纪,科学精神的太阳已光照大地,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更愿意独立思考更喜欢刨根问底,不可能只由几位善于布道的主教就能解答他们的疑惑,更不可能仅凭权威人士说声“可耻”就不让人们质疑;而这一切问题的最终答案,只能由科学和无神论来做出回答,尽管这可能也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