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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集》01 五代後蜀·趙崇祚 緝

 文山书院 2013-01-04

《花間集》01 五代後蜀·趙崇祚 緝

        關於《花間集》

  晚唐五代詞選集。共十卷,選錄唐末五代詞伍佰首。後蜀趙崇祚編,字弘基。生平事蹟不詳。據歐陽炯《花間集序》,此集當成書於後蜀廣政三年(公元九四零年),其時趙崇祚為衛尉少卿。在一九零零年敦煌石室藏《雲謠集雜曲子》發現之前,《花間集》被認為是最早的詞選集。

  五代十國時,前蜀王氏、後蜀孟氏割據蜀中,六十年間,沉湎于歌舞伎樂,曲子詞也因之盛行。《花間集》即為供歌伎伶人演唱的曲子詞選本。詞作者十八人,其中溫庭筠、皇甫松為晚唐曲子詞作家,列于卷首,表示西蜀詞派的源流所自。和凝是北漢宰相,以制曲著名,當時稱為“曲子相公”,其詞和溫庭筠風格相近。張泌或疑為南唐詞人,此外,從韋莊到李□十四人,都是蜀中文人,為王氏或孟氏的文學侍從之臣。溫詞□豔華美,韋詞疏淡明秀,代表了《花間集》中的兩種風格。其他詞人的詞作,則多蹈溫、韋餘風。它們的內容,不外歌詠旅愁閨怨、合歡離恨,多局限于男女燕婉之私。但也有一部分作品,如鹿虔□的《臨江仙》抒寫“暗傷亡國”之情,歐陽炯的《南鄉子》歌詠南方風土人情,較有現實意義。宋人論及《花間集》,都讚揚其文字富豔精工,幾乎沒有人稱許其思想內容。到了清代,常州詞派的創始人張惠言卻以“比興”、“諷諭”的觀點釋溫庭筠、韋莊詞,認為它們表現了“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詞選序》),恐未免流於穿鑿附會。

  《花間集》古本,今傳者有南宋三刻:其一為紹興十八年(公元一一四八年)晁謙之校刻本。明陸元大本即依此本翻刻,清末吳昌綬雙照樓刻本、邵武徐氏刻本則均據陸本。一九五五年,文學古籍刊行社曾據北京圖書館所藏晁刻本原本影印。其二為淳熙末年鄂州刻本。此本無刊刻者序跋題識,因每頁皆用淳熙十一、十二年鄂州公文紙背印刷,故定為淳熙末年鄂州刻本,舊藏聊城楊氏海源閣。清光緒十九年(公元一八九三年),王鵬運《四印齋叢書》本即據海源閣藏本影寫翻刻。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也依此本排印。其三為開禧刻本。有開禧元年陸遊二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曾引及陸遊跋語,可知其著錄者即此本。明初吳訥《唐宋名賢百家詞集》本似也據此本,但已合十卷為二卷。明末汲古閣《詞苑英華》本也用此本。至於宋刻原本,未見近代藏書家著錄,不知其存佚。此外,明清刻本尚多,如閔刻套印的湯顯祖評點本,《四部叢刊》影印的玄覽齋巾箱本,皆非善本。另有李心若《花間集評注》,一九三六年開明書店版;華連圃《花間集注》,一九三八年商務印書館增訂四版;李一氓《花間集校》,一九八一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

  《花間集》
  五代後蜀·趙崇祚 緝
  花間集卷第壹
  溫助教庭筠五十首
  溫庭筠(約公元八一八年--公元八七零年),本名岐,一名庭雲,字飛卿,太原(今山西陽曲附近)人。才思敏捷,每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成,時人號為“溫八叉”。由於他傲視權貴而失意場屋,以致屢試不第。只做過隋縣尉、方城尉和國子助教,所以《花間集》稱他是“溫助教”。

  在文學史上,溫庭筠是活動在詩衰詞興的交替時期。他的詩與李商隱齊名,時稱“溫李”;他的詞則與韋莊並列,號為“溫韋”。在詞的發展史上,溫庭筠可說是詞壇上的一位開山大師。現存詞具在《花間集》、《金奩集》和《全唐詩》中。

  溫庭筠的詞,內容多寫閨情,辭藻濃豔,結構綿密,詞旨隱曲,前人對他的詞有許多評價,如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說溫庭筠“工於造語,極為綺靡”;張惠言在《詞選序》中也說“其言深美閎約”;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則說其所作“有以麗密勝者,有以清雅勝者”。

  菩薩蠻十四首
  其一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注』
  小山句——小山:屏風上繪的山景。金:金色的曙光。明滅:日光浮動,忽明忽暗,閃爍不定。又解:小山謂發形高聳,金謂頭上妝飾品。又《夏盛選本》解:唐代女子畫眉,有一種叫“小山眉”,隔夜的眉黛有深淺,好像山峰重疊。唐代的婦女喜歡在額上塗上黃色,叫做“額黃”,隔了一夜,黃色有明有暗,所以說“金明滅”。
  鬢雲句——鬢雲:形容鬢髮細柔烏黑。度:飄度,這裏形容頭髮蓬亂,絲絲嫋嫋,半掩著面容,如飛飄之狀。腮:面龐。雪:白嫩,或指敷粉。
  蛾眉——或作娥眉,揚雄《方言》:“娥,好也,秦晉之間好而輕者謂之娥。”枚乘《七發》:“皓齒娥眉。”
  弄妝——打扮、妝飾。
  照花句——照鏡戴花,前後各置一鏡,方能瞻後影。花:頭上的妝飾品。
  花面句——雙鏡之中,花朵與人面交相輝映,更顯得人面如花。
  新帖句——帖:貼金,用金線繡好花樣,再貼縫在衣服上。襦:短上衣。古樂府詩《陌上桑》:“湘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雙雙句——指羅襦上有金線繡成的雙雙鷓鴣。鷓鴣(zhègū 這姑):鳥名。《本草綱目·禽部》:“鷓鴣性畏霜露,夜棲以木葉蔽身,多對啼,今俗謂其鳴曰‘行不得也哥哥’。”其形如鳩,頭頂紫紅色,背灰色,嘴紅,腹帶黃色,腳紅色,外形較美觀。

  『析』
  溫詞為《花間集》之首,此詞又為溫詞之首,足見其為典型的花間之作。
  詞中首句寫了室內的曉景:屏風上金光時明時暗,在重重疊疊的山景間浮動。第二句寫閨婦初醒而尚未起床,散亂如雲的鬢髮。在如雪的面龐上飄動。三、四句寫她起床後的行動:懶洋洋地打扮,慢吞吞地梳洗。著一“懶”字和“遲”字,其惆帳倦怠之情,生動可睹。五、六句承上寫妝扮的具體情形,她簪花時,置放雙鏡,是那麼細緻、講究,花容與人面交相輝映,更覺人面如花,愈增豔麗。既然前面寫了“懶”和“遲”,而此處又寫她這樣“細緻”、“認真”地打扮,這正是她內心矛盾的真實反映,因情人不在而懶起遲妝,但少婦的愛美本能又促使她細緻地妝扮。最後兩句寫她更換新衣時,忽見衣上有雙雙鷓鴣,不禁更添了一段新愁。
  通篇寫閨怨之情,但又含而不露。本詞採用了仄韻和平韻交錯變換的調式來表現,使曲折細膩的思想感情與語音形式完美的結合起來了。“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兩句,不僅平仄合於律句,且巧妙地安排了五個響亮的去聲字:“照”、“後”、“鏡”、“面”、“映”,置於換頭之處,詠唱時,就更顯得跌宕飛動、頓挫抑揚了。

  其二
  水精簾裏玻璃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注』
  水精——水晶石,可作妝飾品,一般透明無色,但也有因含物質成分不同而呈現灰、黑、黃、紫等色。
  暖香句——這裏說鴛鴦錦被中,既香且暖,最易引人入夢境。惹(rě):逗引,撩起。《花間集》詞中用“惹”字共二十五處,多為此意。鴛鴦:水鳥名,常成對共遊,羽毛美麗,故人們常用鴛鴦來比喻匹偶。《文選·古詩十九首》:“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錦:錦緞,此處指錦被。
  江上句——寫初春將曉時的景色:細柳如煙,殘月朦朧,鴻雁北飛。
  藕絲句——衣裙染為藕絲色,像秋日藍天之淺色。藕絲:青白色,這裏借代為衣裙。李賀《天上謠》:“粉霞紅綬藕絲裙。”
  人勝句——意思是剪成參差不齊的彩勝戴在頭上。人勝:即彩勝、花勝。《荊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剪綵為人,或鏤金薄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這裏是指頭上的妝飾品。李商隱《人日詩》:“鏤金作勝傳荊俗,剪采為人起晉風。”參差剪:剪成長短不一的樣子。
  隔香紅——分戴鮮花。因花分戴於兩鬢,所以用“隔”字。隔:分開。香紅:鮮花。
  玉釵句——釵(chāi),古時婦女的首飾,常以金玉製成。白居易《長恨歌》:“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頭上風:指頭上所飾花勝之類,隨步迎風而微微顫動。
  『析』
  這首詞是寫懷人之情,與前首一樣,沒有明白說出,需要細緻體會。
  上片的一、二句,是寫室內的陳設,接著兩句是寫室外的景象。室內是水精簾、玻璃枕之類晶瑩澄澈的器物,構成一派清明的環境;而暖香的鴛鴦錦,卻又喚起人一種極華麗的意象。“江上”二句,境界更為開闊:殘月朦朧,江天一色,柳絲如煙,並點以飛雁,景象由前面的華豔轉為清麗。背景雖只是羅列了一些現象,但人物的思緒已微微透出。“暖香惹夢”的“惹”字,與前首的“度”字一樣,極為生動傳神。“惹”出什麼夢呢?詞人沒有明寫,但在鴛鴦錦被之中所做的夢,自然是懷人的春夢了;同時,鴛鴦也反襯了女主人公的孤獨。這兩句把孤單之情織進華麗的畫面中,別有情趣。“江上”二句,實為她夢醒之後,所見室外的一派清麗之色,這正好與她淒寂的情懷相融合。
  下片寫女主人公夢醒後的形象。“藕絲”句狀其服飾之色,“人勝”句寫其首飾之麗。最後兩句,使女主人公的神情全出,簪花如畫,在和風駘蕩之中,微微顫動。
  上下兩片,似乎是沒有聯繫,但細尋而脈絡具在其中,正因為年輕美麗,才有“暖香惹夢”;“玻璃枕”、“暖香”與“玉釵”、“香紅”前後映照,極為濃麗。俞平伯說:“通篇如縟繡繁弦,惑人耳目,悲愁深隱,幾似無跡可求。”(見《讀詞偶得》)

  其三
  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注』
  蕊黃句——蕊黃:額黃,因色如花蕊,故也稱蕊黃。六朝時,婦女打扮時,額間塗黃,唐五代時,還存此習。無限:沒有界限,言黃色已模糊不清了。山額:舊稱眉為遠山眉,眉上額間故稱山額。或曰,額間的高處。
  宿妝句——寫隔著紗窗所見的情形。宿妝:指隔夜的妝飾。
  牡丹——花名,暮春開放。
  股——釵的組成部分,如羽。《長恨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蝶雙舞——釵頭飾雙蝶形,顫動時如飛舞狀。
  心事二句——意思是面對明月下的花枝,心中的隱曲又有誰知呢?
  『析』
  這首寫相見恨遲,相別怨速的情景。詞的一、二句寫閨中人的形象:雖是舊妝,但還可見額間點黃的痕跡,隔著紗窗還可以看得見她的笑意已消失了,略帶愁容。“相見”二句,補充刻畫她“隱笑”的原因:她與其所愛者相見在牡丹花開之時,即暮春時節,暗喻相見之晚;“暫來還別離”點明共處時間之短,離去匆匆。一個“隱”字,深藏著無限情致,將其沉浸於幸福的囬憶轉為怨恨相聚短暫的那一刹那的神情,淋漓寫出。
  下片“翠釵”二句,乍看只是寫了妝飾的雙蝶金釵,但在閨中人眼裏,卻大有人不如物的感慨,這與第一首見到“雙雙金鷓鴣”一樣,隱含著對人情冷寂的喟歎!最後兩句,總攬全章:她此時的心情,有誰知道呢?特別是對著那默默無語的窗外明月和滿樹花朵,她的幽怨便更可知了。
  全詞融情于景,給人以玩索無盡的情趣。

  其四
  翠翹金縷歡鸂鶒,水紋細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繡衫遮笑靨,煙草粘飛蝶。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
  『注』
  翠翹句——描寫鸂鶒的外形。翠翹:鳥尾上翠色的長毛。金縷:金色的花紋。鸂鶒(xīchì西敕):水鳥名,又稱谿鵡,形如鴛鴦,頭有纓,尾羽上翹如船舵,俗名紫鴛鴦。
  水紋句——寫雙雙鸂鶒,游于春池碧水上,泛起細細的波紋。
  池上二句——寫雨後初晴,梨花滿枝。海棠梨:即棠梨,落葉喬木,一般開白花,這裏說“紅滿枝”,是一種藝術的粉飾。又解,即海棠花。
  笑靨——靨(yè夜):俗稱酒窩兒。曹植《洛神賦》:“靨輔承權。”
  煙草句——煙草:輕煙細草。粘(nián年或zhān沾):粘連,這裏形容蝴蝶緊緊地附著在輕煙細草上。
  青瑣句——青瑣:古代門上的雕花妝飾。杜甫《秋興八首》之五:“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囬青瑣點朝班。”周祈《名義考》:“青瑣,即今之門有亮隔者,刻鏤為連瑣文也,以青塗之,故曰青瑣。”芳菲:花草芬芳繁茂。
  玉關——玉門關,今甘肅省敦煌西北,唐時西邊重鎮。唐五代閨情詩詞,寫婦人思念久戍邊疆的征夫,常用“玉門”、“玉關”這個詞,泛指邊遠的國土。李白詩有“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之句。
  『析』
  這首詞為懷舊思遠之作。
  上片追敍往日歡會的情景:用鸂鶒在平靜的春水中嬉戲起興,以喻兩情的和諧融洽;又用雨後池上海棠花的紅豔滿枝,來烘托歡樂的氣氛。
  緊接著下片開頭“繡衫遮笑靨”一句,點出了女主人公的美麗嬌羞情態。“煙草粘飛蝶”承前啟後,煙籠芳草,飛蝶雙雙,既關合前面的春日幽會,是虛寫;又是後兩句“青瑣對芳菲”的伏筆,是實寫。最後二句揭出本意,芳菲景物依然,而人則音訊稀疏,一種懷舊念遠的幽怨情緒,溢於紙上。

  其五
  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鶯。玉鉤寨翠幕,妝淺舊眉薄。春夢正關情,鏡中蟬鬢輕。
  『注』
  杏花句——寫杏花含著露水,仿佛凝聚的團團雪花。團:凝聚,動詞。香雪:如雪花帶香。
  綠楊句——有綠柳的陌上,自古多為離別之處。
  燈在——燈還亮著。
  覺來——醒來。
  玉鉤句——玉鉤:精美的帳鉤。寨(qiān千):扯掛。翠幕:翠色幃幕。
  妝淺句——妝淺:早上未試新妝。舊眉薄:原來畫的眉色已經淡薄。
  春夢二句——正留連著夢境,不禁臨鏡而自憐,覺得鬢髮也稀疏了。蟬鬢:鬢分兩側,梳成如蟬之兩翼。《古今注》:“魏文帝宮人莫瓊樹始制為蟬鬢,望之縹緲如蟬翼然。”
  『析』
  這首詞也是寫閨閣懷人。
  首二句點明夢中再現的離別之時的情景:正是杏花帶露開放,陌上楊柳依依的芳菲季節。以美景烘托離情,深含不忍之意,一個“多”字,已微露哀怨,那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已孕在其中。“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鴦”,是緊接上兩句而來,因別而憶,因憶而成夢,這兩句就是一夢醒來的鏡頭:以往在一起的時候,華燈相照,情意纏綿,而今所用的燈還在,月色也還是那樣的朦朧,大有物在人去,人去室空之感,而曉鶯的啼叫更加惱人,增加了無窮的惆悵。
  下片從主人公的行動中,顯示了她的迷離恍惚、百無聊賴的情態。過片二句,寫女主人公晨起之象,接上片的夢醒寫起,人雖起床,掛起帷幕,但因夫君遠出,故也無心梳妝打扮了。末二句是寫晨妝之象。這兩句是倒敍,意思是對鏡一看,覺得自己消瘦了許多;再想到昨宵春夢,更頻添相思之情。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指出:“末兩句十字皆陽聲字(鼻韻尾字),可見溫詞聲韻之響亮。”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末二句淒涼哀怨,真有難言之苦。”兩家從不同的角度評論了末二句,都很精當。

  其六
  玉摟明月長相憶,柳絲嫋娜春無力。門外草萎萎,送君聞馬嘶。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
  『注』
  玉樓——建築精美的樓閣。
  嫋娜(niǎonuó鳥挪)——柔軟細長的樣子。
  門外二句——追憶昔日相別的情景。萋萋:草木茂盛的樣子。嘶:馬鳴。
  畫羅句——羅幃上繪繡著金色的翡翠鳥。翡翠(fěicuì匪脆):鳥名,生活在水邊;毛為藍色和綠色,異常鮮豔,可做妝飾品。《埤雅》:“翠鳥或謂翡翠,雄赤曰翡,雌青曰翠。”
  香燭句——蠟燭燃而流淚。香燭:一種含有香料的蠟燭。銷:銷融、燒燃。
  子規——即杜鵑。《埤雅》:“杜鵑一曰子規,苦啼,啼血不止。一名怨鳥,夜啼達旦,血漬草木。凡始鳴皆北向,啼苦則倒懸於樹枝。”白居易《琵琶行》:“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析』
  這首詞抒寫女主人公夜間長久相憶之情。
  首二句以明月楊柳為外感因素,籠罩全篇,鮮明地表達了相憶之深,懷念之切。每當明月高掛在玉樓的時候,女主人公總是深深地懷念起遠在他鄉的丈夫;而當春風楊柳之時,則更為感傷。詞中將主人公因相思而無力的感覺,外射到柳絲上,此即王國維所說的“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顏色”。接著二句,承相憶而來,追敍分別時的情景。“門外草萋萋”,既是分別時的具體環境,又是用春草隨處生長來比喻深長的離恨別愁。“送君聞馬嘶”,是佇立遠送的形象。行者漸漸遠了,看不見了,而送者還呆立在那裏遠望,好像還聽見了行者的馬叫聲。這與上句的萋萋芳草,組合成了一幅離恨綿綿的圖畫。
  下片又轉入描寫眼前的情事。“畫羅”二句是寫室內景象的淒寂。“畫羅金翡翠”只是室內環境的展示,而“香燭銷成淚”一句,則筆墨凝重,既有顯示長夜時間進程的作用,又有女主人公內心的無言表白,與開頭“長相憶”相呼應。末二句是美人遲暮之意:鳥啼花落,殘夢迷離,是“長相憶”的又一表現形式。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詞簡釋》中說這首詞“通體景真情真,渾厚流轉”,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也說此詞“清綺有味”。

  其七
  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微雨。明鏡照新妝,鬢輕雙臉長。畫摟相望久,欄外垂絲柳。音信不歸來,社前雙燕囬。
  『注』
  鳳凰句——衣上用金線繡成相對的鳳凰圖案。盤:盤錯,這裏是盤繡在衣上,動詞。金鏤:金絲線。
  壯丹句——這句說閨中人妝成後,如牡丹經雨,更為豔麗。
  明鏡二句——寫新妝後照鏡自憐,覺得鬢薄臉瘦,形容憔悴。
  畫樓——飾有彩畫的樓閣。
  音信句——寫所念之人音信不來,而社日前,雙燕卻又飛囬,有“燕來人不來”之意。社:社日,是古代祭神的日子。《荊楚歲時記》:“社日,四鄰並結宗會社,宰牲牢,為屋子樹下,先祭神,然後享其胙。”這裏的社是指春社。燕又稱社燕,春社前來,秋社後去,是一種候鳥。
  『析』
  這首詞寫思婦畫樓望歸。
  上片首二句寫女主人公精心妝扮後的形象:第一句從服飾寫其美麗,身上穿著用金線繡成的鳳凰雙飛的衣裳;第二句從情態寫其嬌豔,用比喻手法寫女主人公像牡丹花經過夜間微雨洗濯過後一樣明麗,“明鏡”二句寫思婦的微妙情態。或許是她自己的揣測,或許是從旁處聽到了什麼傳聞,她估計自己所懷念的人可能快囬來了,才著意地妝扮一番。妝成後,還恐有所不適,又對著明鏡反復地照看,便覺得自己消瘦了,這消瘦的原因自然是為離愁別緒所纏繞。“新妝”,說明因愛人不在,平時也極少臨鏡盛妝了。
  下片寫她妝成後的活動和心情。“畫樓”二句,寫女主人公妝後登樓遠望歸人,她望了很久,還不見愛人歸來,而只見欄杆之外柳絲低垂,這是通過對她活動的描寫來表露其心情。結尾二句,補足餘意,直寫惆悵和失望:不僅未見人歸來,連確切的音信也不曾有過。但是,春季社日之前,雙雙燕子,卻是那麼按時而來,真是人不如燕,絲絲哀怨,已寓於此。

  其八
  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翠鈿金壓臉,寂寞香閨掩。人遠淚闌幹,燕飛春又殘。
  『注』
  牡丹二句——寫暮春時的花月景色。鶯:鳴禽類,體小,鳴聲清脆,宛轉如歌,故稱“鶯歌”。
  相憶二句——意思是由於相思之切,難以入夢,眼前唯見窗背面的燈光搖搖晃晃,半明半暗,更覺孤淒。《花間集》中,用“背”字二十四處,多數是“背靠”、“背面”之意;但有時也可作“閉”、“掩”之類的動詞解,如張泌的《浣溪沙》“繡屏愁背一燈斜”,毛熙震《菩薩蠻》“小窗燈影背”等。
  翠鈾句——寫閨中人的頭飾。翠鈿(diàn佃):用翡翠石或珠玉金銀等製成的形如花朵的首飾。白居易《長恨歌》:“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金壓臉:金玉飾物遮住了臉,形容頭飾富麗。
  人遠二句——想到遠去的愛人,淚珠縱橫。闌幹:交錯縱橫的樣子。《長恨歌》:“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析』
  這首詞寫因懷人而徹夜不眠。
  上片首二句寫外界環境:牡丹花開過了,鶯啼聲聽不見了,時已暮春,楊柳滿院,月到中天,正是午夜時分。這裏既寫了時間,又寫了空間。這些都是女主人公的外感因素。“相憶”兩句,點明在這暮春良宵之時,她傷懷念遠的情狀。因離別而相憶,輾轉反側,難以入夢,坐起沉思。室內半明半暗的燈光,既是“夢難成”的見證,又是當時淒寂環境的象徵。
  下片深入一層,寫她在此情此景中的感受。因為“寂寞香閨掩”這樣孤獨、寂寥,所以,過去用來妝飾的翠鈿之類,現在也感到是多餘的,只好任它遮著臉。末二句是發自內心的感歎:多少個不眠之夜呵,人遠天涯,獨守空閨,淚流滿面,淒涼孤寂,現又到了燕飛春殘的時候!這不僅與首二句的時節相呼應,而且把女主人公深感逝水年華,稍縱即逝的痛楚情緒,曲折地表現出來。這正如《白雨齋詞話》所說“領略孤眠滋味,逐句逐字,淒淒惻惻”。

  其九
  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裏關山隔。金雁一雙飛,淚痕沾繡衣。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
  『注』
  滿宮二句——見明月、梨花而念及故人。宮:《經典釋文》:“古者貴賤同稱宮,秦漢以來,惟王者所居稱宮焉。”這裏的宮,即一般住宅之意,非指皇宮。關山:泛指途中的山山水水,原意是關塞和山嶽。
  金雁二句——見金雁雙飛,不禁涕淚沾衣。此處金雁,指閨人看見繡衣上的雙雁。又:劉貢父《中山詩話》:“金雁,箏柱也。”言見箏柱而思遠方之人。
  小園二句——小園芳草正綠,春光正濃;家住在越溪之僻靜處,更易觸景生情。越溪:古代越國美女西施浣紗之處,這裏有以西施之美相比況的意思。曲:彎曲之處。
  楊柳二句——見柳色依濃含情,燕已歸來而所念之人卻不歸。依依:柔弱搖曳之貌。《詩經·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析』
  溫庭筠詞的女主人公大都是閨閣婦人,這首詞獨寫民間女子,寫她懷念情人的情景。
  上片從高處、遠處寫來。首句寫室內月光通明,暗示出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女主人公走到窗前一望,月光下,梨花盛開,分外明亮,室內室外,一派潔白,境界是淒清的。再舉目遠眺,關山重重,擋住視線,而她的情人就在看不見的萬裏關山之外。“金雁”二句,緊承上句,由遠寫到近,正因為人我相距萬裏,看不到,呼不應,所以思念之情尤其急切,以至於一夜接著一夜的不能入睡,有時,只好繡著金雁雙飛的衣裳,而相思的淚痕,沾滿了繡衣。
  下片則從近處著墨,“小園”二句,為女主人公的自我介紹,也是她對遠隔萬裏的情人的呼喚:你知道嗎?我們家溪水邊的小園,春草又綠了,你怎麼還不囬呢?末二句又由近及遠,“楊柳色依依”是外界景物,“燕歸君不歸”是外界景物而引起的慨歎:門外楊柳,又像情人離去時那樣依依含情,燕子飛去又飛囬了,可是所念之人還不見囬還。以物而反襯人,感情真摯。

  其十
  寶函鈿雀金鸂鶒,沉香閣上吳山碧。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畫摟音信斷,芳草江南岸。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
  『注』
  寶函句——寫閨婦起床不久,枕套上還留有首飾。寶函:華美的枕套。金鸂鶒:鈿雀、金鸂鶒均為枕頭上的妝飾。
  沉香句——在沉香閣上看見了吳山碧色,春意盎然。沉香閣:泛指華貴的樓閣。李白《清平調》之三:“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吳山:泛指江蘇浙江一帶的山丘。白居易《長相思》:“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驛——古代供傳遞公文的人和來往官員住宿換馬之所,又稱“驛站”。
  鸞鏡二句——意思是每日對鸞鏡,飾花枝,此中情意,又有誰知呢?又,可解釋為:相思之情無人理解,只有眼前的妝鏡和花枝知道,“枝”與“知”是諧音雙關。鸞鏡:範泰《鸞鳥詩序》:“罽(jì計)賓王獲彩鸞鳥,欲其鳴而不能致。夫人曰:‘嘗聞鳥見其類而後鳴,可懸鏡以映之。’王從其言,鸞睹影悲鳴,哀響中宵,一奮而絕。”以後,人們就稱鏡子為“鸞鏡”。
  『析』
  這首詞也是寫離別相思之情。
  首句寫女主人公初起,但未明說,只用華美的枕頭旁邊留有金釵作暗示,這是溫庭筠慣用的手法。次句寫她起床後登樓遠望,吳山碧翠。這兩句看來只寫了單純的物象,其實這為後面寫情安排了必不可少的鋪墊。“楊柳”二句,是望中之景:楊柳如絲,驛橋隱隱,細雨紛紛,是一幅充滿了離恨的畫面。這楊柳如絲,春雨朦朧的景象,正如她往年與情人在驛橋邊離別的情景一樣。一個“又”字,使人如夢初醒,不禁纏綿往復。
  換頭二句,緊接春景寫來:在樓上看見岸邊春草萋萋,想起情人遠出不歸,連一點資訊都不能傳到她所居住的畫樓裏來。結尾二句用委婉、曲折的筆墨,寫出了她的怨情。鸞鏡與花枝,本為無情之物,但她每對明鏡,簪花塗脂,從鏡中看到自己如花的容貌,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青春易逝,春花易殘,於是,相思之情便更深切,可此情又有誰知呢?恐怕只有每天伴著自己的鸞鏡和花枝吧!這兩句情感是迴旋的,由鏡與花而聯想到己,由己又推及到鏡與花。真是千回百轉,迴腸盪氣。

  其十一
  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雨後卻斜陽,杏花零落香。無言勻睡臉,枕上屏山掩。時節欲黃昏,無聊獨倚門。
  『注』
  輕絮——喻楊花。又稱柳絮、柳棉。
  一霎(shà沙)——時間短促,一陣子。
  雨後二句——雨後又出現了西下的夕陽,杏花被雨打風吹而顯得零落疏稀。卻:又,再。
  無言二句——默默無語,睡意猶存的臉上顯得氣色勻和秀美;枕屏上所繪的山景因天色黃昏而暗淡了。勻:勻稱、均衡,引申為適中調和。杜甫《麗人行》:“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掩:遮掩,這裏指枕前屏風上的山景已被物影遮俺。
  『析』
  這首詞寫女主人公黃昏時的惆悵。
  上片寫女主人公午睡醒來時周遭的自然景物。這是人物的背景:清明時節,滿園柳絮平鋪,過了一會,下起了如絲細雨,但很快雨過天晴,斜陽照映著園林,雨後杏花顯得格外嬌豔。在這畫幅背景中,已略略透露了主人公的心理狀態,這雨聲她是“愁聞”的,而嬌豔清香的杏花,在她的眼裏,卻帶上了冷落的色彩,這是她自己感情外射的結果,是她在黃昏時刻孤獨、冷落的反映。上片的暮春晚景,雖是那樣光潤欲滴,但這景物本身所具有的衰暮性質以及這一片空虛寂寞的景象,早已形成了使人物黯然銷魂的氣氛。
  下片寫人物睡起寂寞無聊的情態:“無言”二句寫午睡初醒時的一瞬,繡枕與屏山掩映,女主人公顏色勻和。“無言”與上片的“愁聞”、“零落”相照映,極言其孤寂,最後二句寫時間混到黃昏,她十分空虛,獨倚閨門,心緒迷茫,百無聊賴。

  其十二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當年還自惜,征事那堪憶。花露月明殘。錦衾知曉寒。
  『注』
  皓月皓潔的明月。當午:正當中天;孫綽《遊天臺山賦》:“爾乃羲和亭午。”重簾:簾幕重重,說明閨深。
  麝煙——加有麝香的香炷,點燃時芳香彌漫。
  薄妝——淡妝。錦衾絲織品所製成的被褥。衾(qin):被子。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析』
  這首詞寫女主人公長夜難度的景況。
  上片“夜來”兩句,寫夜景清淒:皓月當空,重簾悄悄,一個“才”字,顯示了女主人公從初夜至午夜,都不曾入睡,深感夜長難熬,時間進展緩慢,怎麼過了這麼久才只是半夜呢?“深處”二句,承上而來,“深處”照應“重簾”,“麝煙長”照應“才當午”。因為她不能入睡,很可能也沒有燃燈,室內一切都是暗淡的,只有麝香亮著一點星火,冒著一縷青煙,如長夜之悠悠。“臥時留薄妝”,點出了女主人公的形態,從而轉入下片對往事的追憶。
  下片頭二句似有“天生麗質難自棄”的意思,“那堪憶”也不是說不去囬憶,而是說囬憶當年的麗質丰姿,就更感今天“薄妝”的悲哀。這也是上片“皓月當午”、“重簾悄悄”、“麝煙長”那種最易引人進入深沉囬憶的境界的效果。“花落”二句既寫明月自午夜至曉的漫長時間進程,又自然地表現了女主人公的縷縷哀愁。“花落月明殘”是她身世的自況,“錦衾知曉寒”是她處境的概括,寒夜孤獨,錦衾能知。葉嘉瑩《嘉陵論詞叢稿》說:“無限哀怨盡在不言中矣!”《栩莊漫記》評曰:“菩薩蠻十四首(指溫詞)中,全首無生硬字句而複饒綺怨者,當推‘南園滿地’、‘夜來皓月’二首。余有佳句而無章,非全壁也。”

  其十三
  雨晴夜合玲瓏日,萬枝香嫋紅絲拂。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繡簾垂■■,眉黛遠山綠。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消。
  『注』
  雨晴句——雨後天晴,夜合花開得最爛漫的時節。夜合:夜合花,又稱“合昏”,俗謂馬纓花。周處《風土記》:“合昏,槿也,華晨舒而昏合。”因此花早晨開放而黃昏閉合,所以稱“夜合花”,玲瓏:精美,這裏指花開正盛時。
  香嫋——香氣流動。紅絲:指花片下墜。拂:飄動。
  閑夢二句——寫夢入金堂,見萱草滿庭,令人樂而忘憂。金堂:華麗的廳堂。萱草:又寫成“蘐草”或“諼草”。《詩經·衛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毛傳》:“諼草令人忘憂。”朱熹注:“諼草合歡,食之令人忘憂者。”
  ■■『上下结构:四下无横+彔』『上下结构:四下无横+敕』(lùshù錄漱)——下垂的穗子,流蘇一類的妝飾物。
  眉黛——畫眉用黛色,稱“眉黛”。白居易《新柳》詩:“須教碧玉羞眉黛。”據《西京雜記》說:司馬相如妻卓文君姣好,臉際常若芙蓉,眉黛如望遠山,時人效畫“遠山眉”。後來謂女子眉美為“遠山眉”。
  魂欲銷——魂魄像離開了軀體,形容神情恍惚,不能自主。銷:失散。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析』
  這首詞寫女主人公白日閑夢,夢後銷魂之情。
  開頭二句,寫在雨後陽光明麗之中,無數朵紅色的合歡花低垂著,美如雕玉;微風吹過,香氣飄動,花瓣流紅。“拂”字,將花謝花飛的景象寫活了。這二句興起男女愛情。女主人公在這靜謐的環境中午睡了,做著美好的夢。醒後囬味夢中之事:到了華麗的居所,還見到萱草滿庭,這是一種令人忘憂的草。這裏用草與開頭的花相關合。
  但夢還是夢,囬憶畢竟還是囬憶,都不能真正充實她的現實生活;她隔著垂有流蘇的繡簾在沉思,那帶愁意的眉頭像一抹碧綠的遠山;接著她又情不自禁地憑欄眺望,一江春水,從溪橋下緩緩流過,觸景生情,她深感自己的美妙年華,也如春水一樣緩緩流逝,不禁情思茫然。

  其十四
  竹風輕動庭除冷,珠簾月上玲玩影。山枕隱濃妝,綠檀金鳳凰。兩蛾愁黛淺,故國吳宮遠。春恨正關情,畫樓殘點聲。
  『注』
  竹風句——從竹叢中吹來的輕風,使庭階更清冷。除:廊階,臺階。張衡《東京賦》:“登自東除。”
  珠簾句——月上珠簾,顯影精美。玲瓏(linglong 零龍):精巧細緻。
  山枕句——閨婦憑倚著山枕,她的濃妝已經淡薄。山枕:枕形邊高中凹,如山形,故稱“山枕”。隱:藏,這裏是隱沒的意思,臥時濃妝已模糊不清了。又:“隱”,作“倚憑”講,《孟子·公孫醜》:“隱幾而臥。”趙歧注:“隱,倚也。”這裏說閨婦倚憑在枕頭上,亦通。
  綠檀句——綠色的檀香枕,飾以金色鳳凰。
  兩蛾句——兩眉帶愁,黛色淺薄了。
  故國句——借西施之口喻自己懷念故國之情。吳宮:此春秋時吳國的王宮,在今江蘇蘇州一帶。
  殘點聲——漏壺計時的滴水之聲。殘:將盡;漏盡更殘,即天將曉時。漏壺是古代計時的器具,銅製成,分播水、受水兩部,播水壺分二至四層,均有小孔,可以漏水,最後流入受水壺,受水壺中有立箭標,標上分一百刻,箭隨蓄水上升,露水的多少從刻度可見,用以表示時間。詩詞中多用“刻漏”、“漏點”、“更漏”、“漏聲”等。
  『析』
  這是一首宮怨詞。
  上片寫一種清涼的境界:竹影森森,涼風蕭颯,庭階變得寒冷,人自然也感到了一陣寒意,這是寫景而寓人的別致寫法。“珠簾月影”,是寫明朗的月光從珠簾外射進來,投抹層層影子。在這月影清幽的晚上,濃妝的宮女憑枕閑臥。“綠檀金鳳凰”是補足“濃妝”的,以見其環境華麗。
  下片頭兩句為倒置,只因想到自己的家園與吳宮相距很遠,所以兩眉帶愁,淺著黛粉。清張惠言《詞選》說此處“略露寓意”,寓什麼呢?這裏暗用西施思越,而不堪吳宮幽禁的典故,以寄寓作者對現實的處境不滿。末二句是更深一層的境界:女主人公獨居畫樓,通宵不眠,外面傳來畫樓的殘漏聲,天又將明,在這春天慢慢的消逝之中,她的愁怨更深了。《白雨齋詞話》說:“春恨二語是兩層,言春恨正自關情,況又獨居畫樓而聞殘點之聲乎?”

  更漏子六首
  其一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注』
  柳絲三句——寫春景:雨細花開柳絲長,雨點聲聲。漏聲:一般指漏壺滴水聲,此處是指雨點之聲。迢遞(tiáodì條弟):形容悠長,這裏指雨點聲連續不斷。
  驚塞雁三句——寫春雨打葉之聲,使塞雁驚,城烏起,唯畫屏金鷓鴣不為所動。塞雁:塞外南歸之雁。城烏:城頭棲宿的烏鵲。金鷓鴣:用金彩繪畫在屏風上的鷓鴣。
  香霧三句——芳香的薄霧,透過重重簾幕,使閨婦更加惆悵。謝家:泛指美麗的少婦之家。據《唐音癸簽》載,李太尉德裕有美妾謝秋娘,太尉以華屋貯之,眷之甚隆;德裕後鎮浙江,為悼亡妓謝秋娘,用煬帝所作《望江南》詞,撰《謝秋娘曲》。以後,詩詞多用“謝娘”,“謝家”,“秋娘”,泛指妓女,妓館和美妾。又:六朝已有“謝娘”之稱。如《玉台新詠》中有徐悱婦《摘同心支子寄謝娘因附此詩》,故以“謝娘”為謝秋娘之說,恐非。
  紅燭三句——掩住燭光,垂下繡簾,將入睡,但睡夢中仍然思念郎君,可他哪能知道?
  『析』
  這是一首女子懷念情人的詞作。
  上片六句兩層。前三句就氣象和花樹來寫女主人公的感受:春雨濛濛,柳條絲絲,細雨飄灑,在花木之上,積水漸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在寧靜的夜晚,聽起來好像銅壺的滴漏聲。這已寫出女主人公在寧靜中的不寧靜;豈只不寧靜,這漏滴之聲,簡直使她心煩意亂了。故緊接著第二層感受就更為激烈,偶爾聽到一兩聲遙天的雁唳,城上的烏啼,她內心尤為驚異,莫不是漏聲驚起了塞雁、城烏。甚至她還覺得畫屏上的金鷓鴣,這無生命的東西,此刻也被驚起,要破屏而飛去了。這純是女主人公在外界刺激下的一些主觀感受,化呆為活,假物言人,以顯示女主人的心緒不寧,夜不能寐的情狀。《白雨齋詞話》說:“驚塞雁三句,此言苦者自苦,樂者自樂。”意思是“塞雁”、“城烏”被驚而飛,當為苦;而“金鷓鴣”在屏上安然不動,當為樂。《栩莊漫記》評:“全詞意境尚佳,惜畫屏金鷓鴣一句強植其間,文理均因而扞格矣!”二者說法均未盡善,可資參考。“畫屏”一句,是女主人公聽到烏、雁之聲,同類連及到室內,而見屏上鷓鴣,並無什麼深邃寓意。在結構上,為下片寫內景作了鋪墊。
  下片承“畫屏金鷓鴣”一氣貫下,直寫女主人公所居室內的情景:薄霧透過簾幕,使閨人更加惆悵。在紅燭斜照,繡簾低垂的華麗洞房裏,只有以睡夢來排遣這種閨怨的痛苦。但她又轉念一想:夢畢竟是夢,就是夢見了她所懷念的人,而被念者又哪能知道呢?一個“長”字,足見懷念的幽深,夢境的委曲。其柔情繾綣,婉麗入微,正如葉嘉瑩《嘉陵論詞叢稿》中說:“怨而不怒,無限低徊。”

  其二
  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虛閣上,倚欄望,還似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注』
  蘭露——蘭草上的露珠。
  虛閣——空閣。惆悵(chóuchàng愁唱):傷感失意。
  『析』
  這首寫少婦晨起登閣,望遠懷人。
  上片寫清晨景象,看上去像是純客觀的描繪,實則是女主人公的主觀感受。星稀鼓歇,曉鴦殘月,是一種清晨景象。“蘭露重”三句,是用眾多的事物寫晨景,蘭花帶露,柳枝搖曳,落花滿地,加重了早晨的色彩,同時也暗示了春殘欲暮。在這清麗的物色中,已蘊含著人情的冷寂。
  下片展示了女主人公在這清麗的環境中的思想和行動:在空虛的樓閣上倚欄眺望,望她遠行的愛人歸來,但還是如去年一樣,人未歸而空留惆悵。“還似”二字,足見相別之久,懷念之深。“春欲暮”三句,揭示了她思緒重重的心理狀態。春天快過去了,人生的青春時光也會漸漸消逝,愛人到底何時來歸?他現在情況可好?無窮無盡的思緒纏繞著她,每每想到往日團聚的歡樂,如同在夢中一般。
  《白雨齋詞話》說:“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此言盛者自盛,衰者自衰,亦即上章苦樂之意。顛倒言出,純是風人章法,特改換面目,人自不覺耳。”此論未免牽強。

  其三
  金雀釵,紅粉面,花裏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注』
  金雀三句——追敍相見時閨婦的形象。金雀釵:首飾,即金爵釵,又叫鳳頭釵。《長恨歌》:“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紅粉面:面塗脂粉。暫:短。
  知我意三句——君知我意,我感君愛,兩情相合,上天可鑒,所以說“此情須問天”。憐:愛。須:要。應璩《與滿公琰書》:“適有事務,須自經營。”
  香作穗三句——香燒結成灰燼,蠟燭流著淚,依舊像兩人的心意。穗(suì 歲):原為禾麥之實,後將用絲線等結紮成而下垂的妝飾品也稱為“穗子”。這裏是指香燃燒後下墜的殘灰。韓偓詩:“時複見殘燈,和煙墜金穗。”
  山枕膩三句——枕頭上沾滿油垢,錦緞被褥寒冷,醒來天已將曉。山枕:見溫詞《菩薩蠻》“其十四”中“山枕”注。錦衾:錦緞縫製的被子。更漏:見溫詞《更漏子》“其一”中“漏聲”注。
  『析』
  這首詞寫少女對負心情人的怨恨。
  上片囬憶與情人初次幽會的場面。“金雀釵”二句,寫她當時的打扮和表情:以“金雀釵”表示她妝飾華美,以“紅粉面”表示她美麗含羞。“花裏”是幽會的地點,環境與心情是統一的。所謂“暫時”,寫出她陶醉於愛情的感受,再長的時間在情人感覺上都是短暫的。“知我意”三句,直表衷腸:你是知道我對你的一片深情的,我也被你給我的愛情而感動,當時,我們相互作了山盟海誓,上天可以為我們作證。
  下片寫少女對負心人的怨恨:“香作穗”三句,用精妙的比喻,刻畫了少女發現情人是辜負了她的一片真情後的內心活動:她與情郎分別很久了,但情人連一點消息也沒送來,其心可能如香穗一般成了死灰,根本沒有愛的火光了;而少女的憂傷懷念之情,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只有日日夜夜如紅燭流淚。“香穗”與“蠟淚”對舉成文,可見負心之可恨,癡情之可憐。結尾三句,是寫她被辜負後的痛苦情狀:她病倒了,躺在床上,華美的枕頭已污垢了,錦衾也不能給她帶來溫暖,痛苦折磨著她,不覺更深漏殘,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呵!全詞對被辜負者曲折痛苦的遭遇和愛悔交加的心理狀態寫得細膩入微,委婉動人。

  其四
  相見稀,相憶久,眉淺淡煙如柳。垂翠幕,結同心,侍郎熏繡衾。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宮樹暗,鵲橋橫,玉簽初報明。
  『注』
  眉淺句——寫眉黛色已淡薄,如煙中之柳。
  垂翠幕三句——垂下翠色簾幕,結下相愛之心,精心侍奉郎君,以香料熏繡花被子。
  城上三句——月夜觸景生情,美人愁思至極。蟬鬢:見溫詞《菩薩蠻》“其五”中注。絕:極。
  宮樹三句——院內樹影昏暗,天空鵲橋橫現,報更的人已傳簽報曉。鵲橋:傳說七夕那夜,牛郎織女相會,烏鵲填河成橋,而渡織女。《風俗記》:“織女七夕當渡河,使鵲為橋。”此處指天河。天河位置移動,表明夜間時光不早,玉簽:用來報時的器具。《陳書·世祖紀》:“每雞人司漏傳更簽於殿,乃令送者必報簽于階石之上,令■然有聲。”報明:報天明。
  『析』
  這首詞寫思婦懷遠人。
  上片寫相憶成夢:前三句寫離多聚少,相憶深且久,並用“眉淺”如同淡色青煙,來具體地描繪相憶之人的憔悴面容,形象清晰可睹。後三句以“垂翠幕”轉入夢境:在翠幕遮掩下,結下鴛鴦比翼的心願,接著進入兩情融融的境界,“侍郎熏繡衾”。
  下片寫夢醒愁極。“城上月,白如雪”,是夢初醒時所見:這裏只有如雪的月亮,高掛城頭,夢中人不知何處?“蟬鬢美人愁絕”,直寫女主人公的無限愁悲。結尾三句,把閨中人的愁容化入樹暗、橋橫、玉簽報曉的景象中,婉麗入微,湯顯祖評曰:“口頭語,平衍不俗,亦是填詞當家。”

  其五
  背江樓,臨海月,城上角聲嗚咽。堤柳動,島煙昏,兩行征雁分。京口路,歸帆渡,正是芳菲欲度。銀燭盡,玉繩低,一聲村落雞。
  『注』
  背江樓三句——背靠江樓,目眺海月,耳聞城頭畫角之聲嗚咽。海月:海上明月。角聲:畫角的聲音。畫角是古代軍中的樂器之一,用來司號令、整軍容。《弦管記》:“胡角有雙角,即今畫角。”據說角上繪有五彩,分長鳴(雙角)和中鳴之別,長鳴慢聲激昂,中鳴尤其悲切。李賀《雁門太守行》:“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堤柳動三句——堤上柳枝搖曳,島上暮煙昏暗,遠去的鴻雁分成兩行。征雁:遠飛的雁群。
  京口路三句——京口路途中,歸舟停泊的渡口上,正是暮春時節,遠行的人是否將要啟程了?京口:今江蘇鎮江。芳菲:泛指春天景色。
  銀燭盡三句——銀燭燃盡,玉繩星已下落,忽聽村落裏,雞鳴聲聲,天色將曉。玉繩:星名。在北斗星的第五星北邊,共兩星。張衡《西京賦》:“上飛闥而仰眺,正睹瑤光與玉繩。”
  『析』
  這首詞的寫法比較特別,則思婦和遠人並寫的。
  上片寫思婦遠望,從夜到曉。前三句寫思婦背靠江樓,目眺海月初生,耳聽城上角聲嗚咽;後三句中,堤柳拂動是近景,煙島朦朧是中景,兩行征雁是遠景,時間和景物分明,層次井然,這雖是寫景,而思婦望歸人的情意已灌注其中。
  下片是寫遠人欲歸,是變換鏡頭的寫法,從另一方面著手,來昇華思婦的感情。以“路”、“渡”顯示遠人欲歸的心意,日夜兼程,“正是芳菲欲度”,點明時已春暮,良辰難再。最後三句亦寫從夜至曉,是遠人所見所聞,顯示了旅途的廣闊和清淒,更襯托了行人的“歸心似箭”:村落雞啼,而自己還羈旅在外,怎不急切?

  其六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注』
  玉爐香三句——寫畫堂中靜景。玉爐:形容香爐精美。偏:單單、偏偏,副詞。秋思:秋日的愁思。
  眉翠薄三句——寫閨婦的形象。眉間翠色已淡薄,鬢髮已散亂,秋夜正長,衾枕淒寒。衾枕:被子和枕頭,這裏指代床上用物。
  梧桐樹三句——梧桐葉落,三更雨打,全不理會閨婦的離別之情,正在苦處。不道:不顧、不管。王昌齡《送姚司法歸吳》:“但令意遠扁舟近,不道滄江百丈深。”
  一葉葉三句——寫思婦徹夜未眠,梧桐片片飄落,夜雨點點滴滴,她都聽得清清楚楚,直到天明。
  『析』
  這首詞寫秋思離情,長夜不眠。
  上片寫長夜秋思。前三句以香煙蠟淚,寂寞畫堂的室內氣氛,烘托出秋思縈懷的愁苦心情,“秋思”是上片的關鍵,而著一“偏”字,極為精妙,使無情的紅蠟變得分外有情,紅蠟也像不忍看這滿懷愁思的畫堂中人,陪著女主人傷心滴淚了。後三句緊接秋思,轉出女主人公的形象,展示她長夜不寐的秋思苦況:“眉薄”、“鬢殘”,是睡臥長時,輾轉反側的情狀,“夜長”是感覺的體驗,上片的收束處,點出秋思是因為孤獨,雖淡淡寫出,但情景淒冷,深沉哀怨都含蘊其中。
  下片以淺明流利的筆觸,用秋夜的典型環境,描摹離情的苦味。徹夜難寐之狀附著於夜雨梧桐之景。用“不道”畫龍點睛,把景物與人物聯繫起來,充分表達女主人公的愁苦心情。梧桐雨是一種客觀的自然現象,無所謂“道”與“不道”,而主人公因為夜長難忍,借物言情,主觀感到它們是故意擾亂她的心緒,觸動她的離愁別恨,極為自然地把夜間窗外之景與窗內之情融合在一起。末尾三句繼續寫她的感覺:桐葉飄零,雨聲晰瀝,陣陣吹進胸扉,滴滴落在心上,是心聲,也是淚水;而一“空”字,尤現動中之靜,烘托了環境的寂寥。但一夜無眠卻終未說破,顯得含蓄、深沉而真摯。

  歸國遙二首
  其一
  香玉,翠鳳寶釵垂■■。鈿筐交勝金粟,越羅春水綠。
  畫堂照簾殘燭,夢餘更漏促。謝娘無限心曲,曉屏山斷續。
  『注』
  香玉泛指頭上精美的首飾。
  翠鳳二句——具體寫首飾。意思是翠鳳飾成釵頭的寶釵,下垂著穗子;還有鈿筐、金粟和交錯的彩勝戴在頭上。寶釵、鈿筐、彩勝、金粟,都是首飾的種類。金粟:桂花也稱金粟,因花蕊如金粟點綴枝頭,這裏的金粟,是指妝飾品的形象如金粟狀。交勝:彩勝在頭上交錯戴著。■■:見溫詞《菩薩蠻》“其十三”注。
  越羅句——衣用越羅製成,其色如春水碧綠。越羅:古越國(蘇杭一帶)之地所產羅綢,輕薄美觀。
  畫堂二句——精美的廳堂還燃著殘燭,燭光透過簾幕,夜深人靜了。夢醒後,更覺更漏聲迫促。
  謝娘二句——謝娘無限傷心,日光初照,屏風上山景時隱時現。謝娘:見前溫詞《更漏子》“其一”中“謝家”注。
  心曲——內心的深處,後來常指心中的委曲之事或難言之情。這裏是傷心的意思。
  『析』
  這首詞寫美女的情態。
  上片香玉、翠鳳、寶釵、鈿筐、金粟、越羅,均寫服飾華麗,琳琅滿目,交相輝映,以烘托女子的豔美。
  下片寫燭殘夜盡,美人夢余之後無可名狀的心情和屏風上明滅斷續的山川。
  這首詞除了堆積詞藻之外,情景都無特色,實屬溫詞中的下品。

  其二
  雙臉,小鳳戰蓖金颭豔。舞衣無力風斂,藕絲秋色染。
  錦帳繡帷斜掩,露珠清曉簟,粉心黃蕊花靨,黛眉山兩點。
  『注』
  雙臉二句——寫頭面形象。雙臉:兩鬢。篦(bì):梳頭的工具,比梳子齒密。小鳳戰蓖:精細的彩鳳繪在蓖子之上。戰蓖,即蓖子,疑是如蓖子形的首飾。《花間集》“戰篦”連用二次,均見溫詞中,雙音詞。颭(zhǎn展):風吹飄動。金颭豔:金光閃閃,豔麗耀眼。全句的意思是:面容美麗,飾有彩鳳的小篦子別在頭上,閃著金光。
  舞衣二句——寫穿著。因風停息而淺藍色的舞衣下垂,顯得無力,斂:收斂,引申為停歇。藕絲:顏色之一,見前溫詞《菩薩蠻》“其二”注。秋色:淺藍色。
  繡帷——繡花帷幕。露珠句——窗外樹上有了露珠,簟席便益覺清涼。溫庭筠詩《瑤瑟怨》:“冰簟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雲輕。”清:使簟席清涼,形容詞使動用法。
  粉心二句——寫面飾。戴著紅心黃蕊色的花靨,眉間塗的黛色如兩條遠山,花靨(yè夜):婦女面上的妝飾物。明楊慎《丹鉛錄》:“唐韋固妻少為盜所刃,傷靨,以翠掩之。女妝遂有靨飾。”又唐段成式《西陽雜俎》:“今婦人面飾用花子,起自上官昭容,所制以掩黥跡。”《花間集》中,“翠靨”、“花靨”、“金靨”、“金靨子”、“星靨”均指此種妝飾。
  『析』
  這首也是寫美女形象的。上片小鳳、戰篦、舞衣、秋色,都是描寫女子的妝束。下片寫她的室內陳設和麵飾,突出其華豔。此首與上首一樣,正如李冰若先生所指出:“除堆積麗字外,情境俱屬下劣。”

  酒泉子四首
  其一
  花映柳條,閑向綠萍池上。憑欄幹,窺細浪,雨蕭蕭。近來音信兩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銀屏,垂翠箔,度春宵。
  『注』
  花映二句——花柳相映,正是好景,誰知風吹花落,墜于池上綠色浮萍中。
  憑欄幹三句——所見遠景。憑:倚。蕭蕭:形容細雨連綿。
  近來二句——近來沒有遠方資訊,洞房之中更覺寂寞。疏索(shū疏):稀疏冷落。兩疏索指雙方都未得到音信。洞房:幽深的閨房。庚信《小園賦》:“豈必連闥洞房,南陽樊重之地;綠墀青瑣,西漢王根之宅。”
  掩銀屏三句——銀色屏風遮掩,翠色竹簾下垂,苦度春夜。箔(bó伯):竹簾子。《新唐書·盧懷慎傳》:“門不施箔。”唐徐堅《初學記》卷二十五引《西京雜記》曰:“漢諸陵寢,皆以竹為簾,為水文及龍鳳象。”又“昭陽殿織珠為簾,風至則鳴,如金玉珠璣。”所以也稱“珠簾”或“珠箔”。
  『析』
  這首詞寫女子春日懷遠。
  上片寫她池上閑望,用“花映柳條”領起,“雨蕭蕭”作結,兩句都是寫景,前句明麗,後句暗淡,以喻好景不常,美人遲暮。中間三句寫女主人公的行動,關鍵在一“閑”字,以示她憑欄窺浪,全不覺得賞心悅目,純屬百無聊賴。
  下片寫深閨懷遠。“近來”二句是寫她的境遇和感受,音信疏索是心情寂寞的原因。洞房寂寞而修飾以“空”字,足以體現其無比遺憾的心緒,與前片的“閑”字相應。最後三句緊承“疏索”、“寂寞”,寫女主人公掩屏垂簾,苦度春宵。全詞用她的行動來表現了她的內心世界:空虛寂寞,無限惆悵。

  其二
  日映紗窗,金鴨小屏山碧。故鄉春,煙藹隔,背蘭釭。
  宿妝惆悵倚高閣,千里雲影薄。草初齊,花又落,燕雙雙。
  『注』
  金鴨——香爐的形狀,多用銅製成,內燃香料,用以熏香氣。《鄴中記》“石季龍冬月為複帳,四角安純金銀鑿鏤香爐。”意思是香爐用金銀雕刻而成。最有名的香爐是銅制博山香爐。《西京雜記》:“丁諼作九層博山香爐,鏤以奇禽怪獸,皆自然能動。”
  故鄉春三句——故鄉已是春天,但雲煙相隔;香燈熄滅,閨人鄉情無限。煙靄(aǐ矮):雲煙,這裏指室內煙霧。背:這裏有閉滅之意。蘭釭(gāng剛):焚蘭香膏油的燈。《楚辭·招魂》:“蘭膏明燭,華燈錯些。”膏,油脂。古時在燃料中滲以香料,焚時有香氣噴出。
  宿妝句——意思是帶著隔夜的舊妝而憑倚高樓,心情惆悵。
  草初齊三句——草剛剛鋪遍郊野,花卻零落了,燕子來往雙飛。
  『析』
  這首詞寫一個女子懷鄉的心曲。
  上片寫她在室內懷鄉。頭兩句寫晨光透過紗窗,照亮了室內的香爐和屏風上的群山。“碧”字用於句末,分量特重,意脈自局下句“故鄉春”相連,由屏山碧翠,聯想到故鄉的山水也是一派春色,懷鄉之情,自在其中。“煙藹”二句接“金鴨”而寫,意思是蘭燈已滅,室內的香煙還彌漫著,眼前如隔霧藹。這就造成了一種迷茫的愁思境界。
  下片緊接上片而來,寫她思鄉的焦渴心情,質樸但露,“宿妝”二句寫她未曾梳妝就登高眺望故鄉,而所見到的是千里雲影,“薄”是因遙遠而顯得模糊。近看則是芳草平鋪,花落燕飛的暮春景色。在這景色中,女主人公惆悵的感情,已不待多言了。

  其三
  楚女不歸,樓枕小河春水。月孤明,風又起,杏花稀。玉釵斜簪雲鬟髻,裙上金縷鳳。八行書,千里夢,雁南飛。
  『注』
  楚女——泛指南國女子。
  樓枕句——寫樓閣坐落在小河春水之畔。枕:坐落。
  斜簪——斜別著,插著。“簪”作動詞用,如“簪花”,即“插花”。
  雲鬟——古時常用雲形容婦女之發,鬟稱“雲鬟”,髻稱“雲髻”。劉禹錫《贈李司空妓》詩:“高髻雲鬟宮樣妝。”
  金縷鳳——金線繡成的鳳鳥圖形。
  八行書——指信劄,古信箋每頁八行。《寰宇記》:“益州舊貢薛濤十色箋,短狹才容八行。”孟浩然《登萬歲樓》詩:“今朝偶見同袍友,卻喜家書寄八行。”
  『析』
  這首詞是寫男子懷念女子,在溫詞中是少有的。
  上片寫日夜懷念。“楚女不歸”是長久思念之後的深情歎息。“樓枕”四句是寫男子所在的客觀環境。“枕”字極為生動,既是春水傍樓的實寫,又是男主人公枕上長憶,夢隨流水的虛擬。“月孤明”中的“孤”字,更是傳神之筆。明月自古至今,只是一輪,無所謂“孤”不“孤”,而況月為自然界的無情之物,何生孤獨之感?看似無理,實則絕妙;這些都是男子對水、風、花、月等周遭環境的感受,突出了他內心的孤獨和冷落。
  過片兩句,是男主人公仍然沉浸在對楚女的追憶之中,眼前幻化出她美麗動人的形象。末三句寫南飛的鴻雁,聲聲啼叫,打斷了他的遐想;他自然地聯想到請南飛的鴻雁給楚女帶去書信,以抒千里遙想之情。全首“纖詞麗語,轉折自如,能品也”(湯顯祖評語)。

  其四
  羅帶惹香,猶系別時紅豆。淚痕新,金縷舊,斷離腸。
  一雙嬌燕語雕梁,還是去年時節。綠陰濃,芳草歇,柳花狂。
  『注』
  羅帶二句羅帶引來芳香,還系著相別時所贈的紅豆。惹:引,這裏有帶來之意。紅豆:又名相思子,生於嶺南,果實為莢,種子大如豌豆,色鮮紅,有黑色斑點,可供妝飾和藥用。《古今詩話》:“相思子圓而紅。昔有人歿於邊,其妻思之,哭於樹下而卒,因以名之。”王維《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淚痕新三句——淚痕日日流,所以“新”;金縷花飾已無心收拾,所以“舊”;離別之情痛苦,所以斷。
  綠陰濃三句——寫春景。綠陰濃鬱,芳草幽邃,柳絮狂飛。歇(xiē些):深邃,這裏形容幽深的草叢。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歇欻幽靄,雲複霮■。”又解:歇,泄也,謂氣泄無餘也,即芳草長勢極盛,已停止生長。
  『析』
  這首詞也是寫別情,清新可喜,文意流暢。
  上片直吐衷腸。首二句寫別後餘香猶在,紅豆長系,以表不忘;末三句寫相思之情,“淚痕新”寫別情深切,“金縷舊”寫別時長久,“斷離腸”寫相思痛苦。
  下片寫眼前景,以景托情。“一雙嬌燕語雕梁”,既是對往年此時兩情融洽的懷戀,又是眼前景色的實錄,暗喻著自己的孤寂;猶言雙燕呢喃依舊,而人卻天各一方。結尾三句是暮春的景象,將別恨寄寓在這“草歇花狂”中,言雖盡而意無窮。

  定西番三首
  其一
  漢使昔年離別。攀弱柳,折寒梅,上高臺。
  千里玉關春雪,雁來人不來。羌笛一聲愁絕,月徘徊。
  『注』
  漢使句——追述漢朝使節往年的離別。漢使:指張騫。《漢書·張春傳》:“騫以郎應募,使月,出隴西,凡西域之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烏孫諸國,先後皆定。”張騫死後,西域人常懷念。這裏是借對張騫的懷念,以表邊疆人民懷念朝廷使節之情。
  攀弱柳——攀折細柳枝表示贈別。《三輔黃圖》:“霸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
  折寒梅——折梅花贈遠人。《荊州記》:“宋陸凱與範曄相善,自江南寄梅一枝,並贈詩曰:‘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一枝春”指一枝春梅。
  上高臺——征夫遊子,常登高台,遙望故鄉。《樂府詩集·臨高臺》解題:“齊謝朓千里常思歸,但言臨望傷情而已。”
  千里二句——千里之外,玉門關一帶還是春雪紛飛,雁已來而人未見來。羌笛二句——聞羌笛一聲,愁思欲絕,月下獨徘徊。羌笛:笛名。《風俗通》:“漢武帝時丘仲作笛,其後又有羌笛。”羌笛出於羌族,今甘肅一帶,始為三孔、後有五孔,可吹五音。又:《初學記·樂部》:“風俗通曰:‘笛,漢武帝時丘仲所作也。’按,宋玉有笛賦,玉在漢前,恐此說非也。又馬融長笛賦雲,近代雙笛從羌起。”
  『析』
  這首詞是就題發揮,寫西域人對張騫的懷念。
  上片寫了張騫離別西域時國內地的一個鏡頭。用折柳、贈梅、送至高臺這些傳統的形式,表示了西域人民對張騫的懷念。“折柳”、“贈梅”未必實有其事。“上高臺”表示依依惜別之狀。首句有“昔年”一詞,表示是在追敍。
  下片轉到現實中來,用“玉關”、“春雪”、“雁飛”、“笛聲”,突出塞外的地理環境。“雁來人不來”,語淺情深,可見盼望之殷切。結尾用月影徘徊、羌笛悠悠來加深懷念的氣氛。

  其二
  海燕欲飛調羽。萱草綠,杏花紅,隔簾攏。
  雙鬢翠霞金縷,一枝春豔濃。樓上月明三五,瑣窗中。
  『注』
  海燕句——燕子將要起飛時,先理一理它的羽毛。海燕:燕子。古以燕子從海上來,故稱。
  萱草三句——萱草碧綠,杏花緋紅,都在簾櫳之外。萱草:見溫詞《菩薩蠻》“其十三”注。杏花:次於梅而開,五瓣,色白帶紅,似梅花而稍大,果實可食。簾櫳:有簾之窗。《說文解字》段注:“■與櫳,皆言橫直為窗櫺,通明。”即窗戶格子。
  雙鬢二句——雙鬢戴著碧霞色的玉石和金絲製成的首飾,看去好像春天裏一朵盛開的鮮花。
  樓上二句——樓上正是十五明月高照之時,瑣窗中之人,濃妝對圓月,別有情思。
  『析』
  這首詞寫新妝初罷的少女形象。
  開頭一句用海燕初飛興起少女新妝,給人一種輕盈明麗的感覺。接著用“萱草綠”,“杏花紅”二句,刻畫少女新妝時的美好環境,烘托了少女開朗而歡快的情緒,使之活動於草綠花紅的畫面中,為下片突出人物襯托了背景。
  下片寫妝後的少女形象。“雙鬢翠霞金縷”,突出妝飾的豔麗;“一枝春豔濃”,以比喻少女如花,與李白《清平調》“一枝穠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意境相似。後二句,將少女置於月圓之夜。這時,少女的情懷,並未寫出,她究竟有何感觸呢?給了讀者以思索的餘地。然而,“瑣窗中”三字,豈不是透露出淡淡的清淒之感麼?

  其三
  細雨曉鶯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羅幕翠簾初卷,鏡中花一枝。腸斷塞門消息,雁來稀。
  『注』
  羅幕二句——寫美人初起,簾幕初卷,對鏡自照,美如花枝。
  腸斷二句——飛雁不傳塞外征人的信息,思念之情,使人腸斷。塞門:塞外關口。顏延年《赭白馬賦》:“簡偉塞門,獻狀絳闕。”李善注:“塞,紫塞也。有關,故曰門。”崔豹《古今注》:“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故稱紫塞。”腸斷:表示極度悲切。《世說新語·黜免》:“桓公入蜀,至三峽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緣岸哀號,行百餘裏,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絕。破視其腹中,腸皆寸寸斷。”
  『析』
  這首詞寫少婦對征人的懷念。
  上片是泛寫晚春景色和人物形象,把春景與人面自然地結合起來。“柳如眉”,既寫了春柳,又寫了人面。“正相思”,表現了在暮春環境中人物的活動。
  下片轉入具體刻畫。簾幕初卷,美人初起。以應“曉鶯”。曉妝對鏡,如花一枝,以應“人似玉”。“腸斷”二句,以應“相思”,結構緊湊,渾然一體。

  楊柳枝八首
  其一
  宜春範外最長條,閑嫋春風伴舞腰。正是玉人腸絕處,一渠春水赤欄橋。
  『注』
  宜春范——秦宮名。《史記·秦始皇本紀》:“(趙高)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又《三輔黃圖》:“宜春宮本秦離宮,在長安城東南,杜縣東,近下杜,又有宜春下苑。在京城東南隅。”庾信《春賦》:“宜春苑中春已歸,披香殿裏著春衣。”唐代改建為曲江,今陝西長安縣南。閑嫋句寫楊柳細柔,迎風輕舞,與舞女的細腰相媲美。閑:閒適。嫋(niǎo鳥):同“嫋”,形容細長柔軟的樣子。
  正是句——美人見景生情,柳色依舊,人事已非,不禁愁腸欲絕。玉人:這裏指宮女。《晉書·衛玠傳》:“玠總角羊車過市,見者皆以為玉人。”
  赤欄橋——橋名,疑在宜春苑附近。這裏寫美人自傷,見一溪春水,潺潺流過赤欄橋下,更添悱惻之情。據《通典》記載,隋開皇三年築京城,引香積渠水,自赤欄橋經第五橋西北入城。
  『析』
  這首詞是借詠柳來表現舞女感物自傷的。或詠楊柳本身,或借詠人事,寫得流利曉暢,搖曳生姿,情致纏綿。清詞人鄭文焯在《大鶴山人詞論》中說:“飛卿《楊柳枝》八首,終為宋詩中振絕之境,蘇黃不能到也。唐人以餘力為詞,而骨氣奇高,文藻溫麗。”這首詞正是如此。
  “宜春苑外”和“閑嫋春風”兩句,一“外”一“閑”,將舞女的被遺棄巧妙地滲透到詠柳的詞句中,即現在雖是春風習習,柳條婆婆,可是已不復在宜春苑內翩翩起舞了,而只能是柳條舞腰,寂寞相對!這兩句是從側面寫的。“正是玉人”和“一渠春水”兩句,是正面深入,直接抒寫舞女的愁懷:面對春風楊柳,舞女不禁感物自傷了。特別是這赤欄橋邊,碧柳夾道,依依可憐;赤欄橋下,春水潺潺,則使人更為傷情。詞的節奏舒緩,《栩莊漫記》評道:“風神旖旎,得題之之神。”

  其二
  南內牆東禦路旁,須知春色柳絲黃。杏花未肯無情思,何事行人最斷腸?
  『注』
  南內——天子的宮禁叫“大內”,簡稱“內”。據《舊唐書·玄宗紀》載,“興慶宮”在“隆慶坊”,本玄宗故宅,在“東內”之南,故名“南內”。白居易《長恨歌》:“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禦路:皇宮內的道路。
  須知句——要想知道春色,須看柳絲顏色是否嫩黃。
  杏花二句——意思是杏花也不願做無情的草木,含情默默;為何行人卻著意于柳,見之而引起極度的思念呢?何事:何用、何須。陶潛《飲酒》詩之二:“善惡苟不應,何事空立言?”
  『析』
  這首詞寫的是春柳杏花之中,行人傷別。
  “南內牆東”一句,暗切楊柳;“須知春色”句,明寫柳色,似從李白詩句“春從柳上歸”和“柳色黃金嫩”化出,為後兩句張本。“杏花未肯無情思”,用杏花與柳枝對比,推進一層,說明杏花亦能含情。“何事行人最斷腸?”是寫行人在杏花柳色之中,而最引人傷別的,還是柳枝,這就把柳色春思更推進了一層。最後一句用疑問語氣,又未直接寫柳,但柳的藝術魁力,已在其中了。

  其三
  蘇小門前柳萬條,毿毿金線拂平橋。黃鶯不語東風起,深閉朱門伴舞腰。
  『注』
  蘇小——蘇小小,南齊時錢塘一帶的名妓,才蓋群士,容貌絕美,其家門前多柳。
  鮮毿句——描寫細柳如金線,輕輕地拂著平橋。毿毿(sānsā n 三三):形容細長的樣子。
  朱門——富豪人家的大門,常漆朱紅色,據《晉書·麹允傳》載:允,金城人,與遊氏世為豪族,西洲為之語曰:“■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
  『析』
  這首詞將婀娜多姿的柳絲,寫得生動形象。“萬條”,言其多;“金線”,言其細。用一“拂”字,將柳絲寫活,靜中有動。“黃鶯不語”、“深閉朱門”、言環境幽靜;“東風起”、“伴舞腰”,又寫柳枝動態,使人把舞女的纖腰與柳枝的細柔聯繫起來,更感到柳枝婀娜可愛。

  其四
  金縷毿毿碧瓦溝,六宮眉黛惹香愁。晚來更帶龍池雨,半拂欄於半入樓。
  『注』
  金縷句意思是金色的柳絲與碧綠的瓦漕交相輝映。金縷:指柳條。碧瓦溝:屋上碧綠的琉璃瓦槽。
  六宮句——宮女們見了柳枝而引起了春愁。六宮:古代天子立六宮。《周禮》:“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聽天下之內治。”鄭玄注:“六宮者,前一宮,後五宮也,三者,後一宮,三夫人一宮,九嬪一宮,二十七世婦一宮,八十一禦妻一宮,凡百二十人。”眉黛:同粉黛,指代婦女。古時婦女以黛色(青黑色的顏料)畫眉。《長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龍池——池塘名,在唐玄宗故宅。玄宗故宅在隆慶坊,宅中有井,井溢成池,中宗時,井上常有龍雲呈樣,所以稱“龍池”。唐沈佺期有《龍池篇》詩,專詠此事。這裏是說宮中的細柳,受到了龍池雨的滋潤。
  『析』
  這首詞寫宮女望柳自傷。
  首句寫宮女所在的環境,金黃柳絲與碧瓦溝交相輝映,點出柳條,為後面張本。次句寫環境中的人物,用“六宮”,可見非一二人;用”眉黛”,可見此輩年輕、娟秀。一“愁”字,份量甚重,是一篇之主。一“惹”字,將自然柳色與宮女愁思聯結起來,“惹香愁”三字,含情深邃,句意翻騰,愁思無限,三、四兩句又著墨子柳,形象地交待了“愁”的原由。傍晚,柳絲在微風細雨的沐浴之下,仿佛帶著皇帝的恩澤,故意嬌寵多情,拂欄入樓。而長期被幽禁在深宮裏的少女們。見此景豈不自傷?

  其五
  館娃宮外鄴城西,遠映征帆近拂堤。系得王孫歸意切,不關芳草綠萎萎。
  『注』
  館娃——春秋時吳國宮名。據《越絕書》載,吳王于研石山置館娃宮。傳說西施至吳,吳王夫差築此宮以住西施。左思《吳都賦》:“幸乎館娃之宮。”此宮舊址在今江蘇省吳具西南靈岩山上。《吳郡志》:研石山一曰靈岩山,上有吳館娃宮、琴台等。
  鄴城——三國時魏都,今河北省臨漳縣,曹操曾築銅雀台在此。
  遠映句——寫遠方柳影與征帆相映,近處柳絲輕拂長堤。
  系得句——寫柳絲牽系著公子們迫切的歸心。意思是見柳而引起鄉愁。系:連結,拴著。王孫:貴族的後裔,泛指富貴人家的子弟。劉安《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又:杜甫《哀王孫》:“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古時也表示對青年人的敬稱,《史記·淮陰侯列傳》:“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不關芳草句——意思是見芳草也會引起思歸之情,今見柳枝,同樣也產生思歸之情,不必與芳草有關。
  『析』
  這首詞寫柳條給思婦的感受。
  “館娃”句寫柳所在之地,“遠映”句是思婦所見,“館娃”和“鄴城”,都是舌時與美女有關的地方。西施曾居於館娃宮中;鄴城有銅雀台,杜牧《赤壁》詩有“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之句,曹操姬妾歌女,都住在此地。這裏用這兩個地名,也含有思婦以美人自況之意。越覺己美,春思愈切,於是舉目眺望,所見只是遠近垂柳,拂堤映帆。由征帆而想起遠去的征人。“系得王孫歸意切,不關芳草綠萋萋”二句,是思婦由柳條而產生的奇異想像:芳草可以使遊子懷鄉,柳條雖不是芳草,然而它也像芳草一樣碧綠,而且還有嫋嫋長絲,它足以牽住遠遊的人兒,使他思歸更切。《栩莊漫記》評曰:“聲情綿邈,系字甚佳。”

  其六
  兩兩黃鸝色似金,嫋枝啼露動芳音。春來幸自長如線,可惜牽纏蕩子心。
  『注』
  黃鸝——黃鶯,色黃而豔,嘴淡紅,鳴聲悅耳。《詩經·周南·葛覃》:“維葉萋萋,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陸璣疏雲:“黃鳥,幽州人謂之黃鶯,一名倉庚,一名■黃,齊人謂之搏黍。”王維《積雨輞川莊作》詩:“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嫋枝句——寫黃鸝在柳蔭晨露中婉轉啼鳴。嫋枝:柳枝柔細搖曳。芳音:形容啼聲優美清脆。
  春來二句——春日,楊柳本身就條條如長線,可喜的是它還能牽纏住遊子的歸心。幸自:本自。韓愈《楸樹》詩:“幸自枝條能樹立,可煩蘿蔓作交加。”可惜:可愛、可喜,讚歎之辭。意思是蕩子之心難牽纏,可喜那條條柳絲,還能將此心系住,使之思歸。蕩子:久遊在外而忘返之人。《古詩十九首》:“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析』
  這首詞是寫少婦對丈夫的思念之情。
  開頭兩句寫雙雙黃鸝鳴叫於帶露的柳枝之間,這既是少婦所見所聞的實況,又有起興的作用,因景生情,產生了對久游在外的丈夫的懷念。後兩句的寫法與上首一樣,少婦的思緒由柳絲擴展開去,想像柳絲一條條如長線,也許能將遊蕩忘返的人心牽住,使他回到自己的身邊來。設想奇妙,堪可玩索。

  其七
  禦柳如絲映九重,鳳凰窗映繡芙蓉。景陽樓畔千條路,一面新妝待曉風。
  『注』
  禦柳——皇宮中的柳樹。
  九重——指皇宮,極言其深遠。《楚辭·九辯》:“豈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
  鳳凰句——雕有鳳凰的花窗與繡有荷花的窗簾相映生輝。芙蓉:荷花。《古詩十九首》:“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景陽二句——寫宮內樓邊的條條道路上,柳枝幹絲萬縷,一抹青色,好像美麗的宮女們新妝一樣清麗,迎接著晨風的吹拂。景陽樓:宮內鐘樓。據《南齊書》載,齊武帝以宮內深隱,不聞端門鼓漏聲,置鐘于景陽樓上,宮人聞鐘聲早起妝飾。
  『析』
  這首詞寫皇宮柳色如著新妝。
  “禦柳如絲”句,寫了一幅廣闊的春柳畫面:“鳳凰窗映”句,繪出了富麗堂皇的宮室。“景陽樓畔”句,又將場面拉開:“一面新妝”句,將柳枝比擬成如美麗的宮女們著上新妝一樣,一派春色,迎風飄舞。短短四句,開闔有致。

  其八
  織錦機邊鶯語頻,停梭垂淚憶征人。塞門三月猶蕭索,縱有垂楊未覺春。
  『注』
  織錦句——寫一邊織錦,一邊聽到黃鶯連連啼叫的聲音。
  梭——織機上的梭子。
  征人——遠征的人。塞門二句寫塞外苦寒,三月還如冬天一般,景物蕭瑟,即使有垂楊樹,也感覺不到春天的氣息。塞門:見溫詞《定西番》“其三”注。
  『析』
  這是一首勞動婦女的懷遠之詞,在溫詞中是極少見的。
  第一句點出人物:織婦;時間:春天;地點:室內織機邊。第二句直接寫織婦“垂淚憶征人”。三、四句進一步刻畫思婦憶征人的細膩而曲折的心理狀態:她見到關內已是春意盎然,自然也想到丈夫所在之處,也一定是春光大好,丈夫也會想到她;但是她又懷疑了,丈夫是在塞外苦寒之地,陽春三月,那裏還是萬象蕭索,只怕楊柳都生長不了;轉而又想,即使有了楊柳,也不會像內地這樣,變得綠葉青枝,丈夫又哪里能察覺到春天來了呢?這正是“春風不度玉門關”之意,翻而用之,情意真摯,讀來感人甚深。
  湯顯祖評曰:“《楊柳枝》唐自劉禹錫、白樂天而下,凡數十首。然惟詠史詠物,比諷隱含,方能各極其妙。..此中三五卒章,直堪方駕劉白。”

  南歌子七首
  其一
  手裏金鸚鵡,胸前繡鳳凰。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作鴛鴦。
  『注』
  手裏二句——手裏玩弄著金鸚鵡,胸前繡著鳳凰花紋,這是寫富貴公子的形象。又解:這二句,一指小針線,一指大針線,小件拿在手裏,所以說“手裏金鸚鵡”;大件繃在架子上,俗稱“繃子”,占言“繡床”,人坐在前,約齊胸,所以說“胸前繡鳳凰”,和下面“作鴛鴦”對照,結出本意。這是寫女子的形象。
  偷眼句——偷偷地用眼去打量。形相(xiàng象):察看、打量,唐代俗語。曹唐《小遊仙詩》:“萬樹琪花千圃藥,心知不敢一形相”。
  不如二句——意思是不如就這樣嫁與他,做一對鴛鴦。從:任從,隨意。與:給,後省賓語“他”。
  『析』
  胡國瑞先生在《論溫庭筠詞的藝術風格》一文中說:“《南歌子》七首,前後一貫,寫一對青年男女從追慕而相思而歡合而又相思..辭藻仍極豔麗,但仍使讀者感到新鮮活潑,乃是其中表現的男女感情非常坦率鮮明。”
  這第一首是寫女子的心願。首二句用“鸚鵝”和“鳳凰”對舉,刻畫女主人公所見到的少年的風流形象,同時引起下文“作鴛鴦”的願望。“偷眼暗形相”是寫女子的行為,一“偷”一“暗”又一“相”,使她的大膽而又略帶羞澀的表情躍然紙上。“不如從嫁與,作鴛鴦”,是她偷打量了少年後的思想活動,直率、深情,韻味雋永。溫詞富麗婉轉,然亦有以直快見長者。正如清譚獻《評詞辨》中雲:“盡頭語,單調中重筆,五代後絕響。”

  其二
  似帶如絲柳,團酥握雪花。簾卷玉鉤斜,九衢塵欲暮,逐香車。
  『注』
  似帶句——意思是女子的腰,好像柳一樣苗條。據《南歌子》首句一般的語法結構,“似帶”、“如絲”都是形容柳的,即像帶子像絲線一般的垂柳。這裏以柳代女子之腰。
  團酥句——寫女子的手臉白嫩,如雪如酥。酥:凝固的油脂,形容豐潤柔嫩。握雪花:形容手上也著脂粉,如握雪花之潔白。
  簾卷句——玉鉤斜掛捲簾。
  九衢二句——意思是繁華的道路口來來往往的車馬,灰塵彌漫。時臨暮色,男子的心,還留連著那輛華麗的車子。衢(qú渠):四通八達的道路口。《爾雅》:“四達謂之衢。”香車:華貴的車馬。盧照鄰《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七香車就是多種香料塗飾的華貴車子。
  『析』
  這首詞是寫男子對女子的追慕。
  “似帶如絲”,“團酥雪花”,是男子所見到的女子的美麗形象,即形如柳絲輕盈婀娜,色如雪花豐潤光潔。“簾卷玉鉤斜”等三句,寫男子對女子的傾慕之情:他見到女子乘坐著華麗的車子,車簾卷起,玉鉤斜懸,在繁華的道路上駛過,他留連忘歸,時近暮色,他的心,還追逐著遠去的香車。短短五句,寫盡了纏綿縫縷之情。

  其三
  鬢墮低梳髻,連娟細掃眉。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
  『注』
  鬢墮句——意思是低梳鬢墮髻。鬢墮:髮髻所梳的形狀。古樂府《陌上桑》:“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倭墮,即“鬢墮”,又寫作“髩■”。顧況《宜城放琴客歌》:“頭髻■■手爪長。”
  連娟句——畫著纖細的連娟眉。連娟:又寫作“聯娟”,彎曲細長的樣子。宋玉《神女賦》:“眉聯娟以娥揚兮,朱唇的其若丹。”李善注:“聯娟,微曲貌。”
  『析』
  這首詞寫女子對男子的思念。
  頭兩句以“低髻”、“細眉”勾畫出女主人公姣好的形象。“終日兩相思”,直寫她倆的相思之情,用了“兩”字,暗示男方亦有情。後兩句寫百花時,因思君而憔悴不堪,以花貌與容貌對舉,造語功深。《白雨齋詞話》評:“低徊欲絕。”

  其四
  臉上金霞細,眉間翠鈿深。倚枕覆鴛衾,隔簾鶯百囀,感君心。
  『注』
  臉上句——臉上被金霞照映,光輝燦爛。金霞:指帳中的妝飾物所放射出的光彩。《趙飛燕外傳》:“真臘夷獻萬年蛤,帝以賜後,後以蛤裝玉成金霞,帳中常苦滿月。”細:指閃光點點。
  眉間句——垂至眉間的翌鈿因光照而顯得更碧。或解:頭上翠鈿深插垂至眉間。倚枕句靠著枕頭蓋上了鴛鴦繡被。
  『析』
  這首詞續寫女子對男子的相思。開頭兩句寫女子臥于金帳中的神情,平淡閒適,通過對面部的刻畫表現出來。“倚枕覆鴛衾”,寫女主人公倚枕獨眠。“隔簾”二句,說明時已暮春,黃鶯百囀,這就引起了女主人公的惜春懷春之情,更感念情人的深情厚意。從“覆鴛衾”到“鶯百囀”,是一個較長的時間過程,恐此期間,相思正苦。

  其五
  撲蕊添黃子,呵花滿翠鬟。鴛枕映屏山,月明三五夜,對芳顏。
  『注』
  撲蕊句——取花蕊之色而飾容貌。蕊(ruì):花蕊。黃子:指面妝飾,古婦女額間點黃。見溫詞《菩薩蠻》“其三”注。又,古婦女面也用上的花靨飾之。
  呵花句——吹花後把花滿戴於髮髻之上。呵花:用口吹吹花朵,寫戴花的動作,翠鬟:頭髮所梳的形狀。翠,形容發色光潤青黑。
  鴛枕句——鴛鴦繡枕與枕前屏風上的山色相輝映。
  月明句——正是十五月圓之夜,月色格外明朗。
  對芳顏——意思是男子欣賞著姑娘美麗的容顏。
  『析』
  這首詞寫男女雙方幽會的情景。開頭兩句寫女子著意妝飾,表現了她準備歡會時喜悅的心情。後三句是對相會時的具體描寫,文筆簡潔,含而不露。

  其六
  轉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裏暗相招,憶君腸欲斷,恨春宵。
  『注』
  轉盼句——寫眼光流盼如秋波般清澈、閃耀。轉盼:目光左右地掃視。娉婷(píngtíng 乒亭):形容姿態秀美。辛延年《羽林郎》:“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後來多甲於婦女。
  暗相招——偷偷地相互打招呼,這裏指幽會。
  『析』
  這首詞寫歡會分別後,男子對女子的思念。
  開頭三句是寫男子對幸福歡會的追憶。“轉盼”二句,是他追憶中的女子的美麗形象;“花裏”一句是追憶中歡會的地點。這三句純是以女方的倩影襯托男子的情思。後二句直抒相思情深,春宵難遣。

  其七
  懶拂鴛鴦枕,休縫翡翠裙。羅帳罷爐熏,近來心更切,為思君。
  『注』
  懶拂三句懶得走抹拭鴛鴦忱上的灰塵,也不去綴縫裂開了的翡翠裙,羅帳裏也不再燃香爐熏杏。翡翠裙:繡有翡翠鳥的裙子,與第一句“鴛鴦忱”對文。罷:停止。熏:古時圍爐燃香料,熏烤衣服和被帳等物,取其香暖。
  『析』
  這首詞寫女子對男子的相思。
  開頭三句用“懶拂”、休縫”、罷熏”說明女主人西元無心料理枕帳裙飾等瑣事,從而充分表現她那相思時的無聊情緒。後二句是對前三句的補充,人明原因;也是更進一層地直抒思念之情。
  這一組壤《南歌子》詞正如陸遊所秤:“語重工妙,可追配劉夢得《竹枝》,信一時傑作也。李冰若在《棚莊漫記》中也說這七首詞“有《菩薩蠻》之締豔,而無其堆砌。天機雲錦,同其工麗”。

  河瀆神三首
  其一
  河上望叢飼.廟前春雨來時。楚山無限烏飛遲,蘭撐空傷剔離。何處杜鵑啼不歇?豔紅開盡如血。蟬鬢美人愁絕,百花芳草佳節。
  『注』
  叢伺——樹叢中的古詞,《史記·陳涉世家八“令吳廣之次近所旁叢祠中,夜簧火狐鳴。”
  楚山二句——楚地山嶺連綿無盡、飛鳥徘徊;在船上見景生情,空有離別之痛。棹:同耀,船槳。這裏以“槳”代船,蘭掉指用蘭香木所造的船,泛指精美的船。
  蟬鬢二句——美人蟬鬢更薄,愁苦到了極點,而自然界卻正是百花爭豔、芳草如茵的最佳時節。
  『析』
  這首詞寫女子傷別。
  上片立足於“望”,著眼於“別”。“河上”點明女主人公所在船上。“叢祠”以下,皆為望中所見,也滲透望中所感:春雨濛濛,正好巧妙帶出離別時的迷茫心境;江天寥闊,楚山有情,鳥似戀春而遲飛,這實在也是離人情懷的曲折表達、感情的外射;“蘭棹”句更為婉轉深透,見船而聯想到郎君的遠離。而棹從水中舉起,水珠滴下,也有如惜別的眼淚,更修飾以“空”字,無情有理,進入一層,看似癡想,實則深厚,不言人情而人情自見。
  下片緊接上片的一個“傷”字,縱筆馳騁,遠揚開去。開始二句借物寄怨。杜鵑的啼叫聲是“不如歸去”,杜鵑花開,夫君應該返回。而現實是他偏偏離去了,這正好反襯出離情的痛楚。思路囬環,筆情跳脫,並用“不歇”狀聲,“如血”烘色,更使哀情激越,如泣如訴。末二句用人美、時美,反襯傷時、傷懷。

  其二
  孤廟對寒潮,西陵風雨蕭蕭。謝娘惆悵倚蘭橈,淚流玉箸千條。暮天愁聽思歸樂,早梅香滿山郭。囬首兩情蕭索,離魂何處飄泊?
  『注』
  孤廟句——孤廟迎著陣陣寒冷的江濤。
  西陵——峽名,今湖北宜昌縣西北,又名夷陵,為長江三峽之一。《水經注》:“江水又東,徑西陵峽,山水紆曲,絕壁或千丈許,林木高茂,猿鳴至清,山谷傳響,冷冷不絕。”這裏是指孤廟所在地。
  蘭橈(ráo 饒)——划船的槳。《淮南子·主術》:“夫七尺之橈而制船之左右者,以水為資。”《楚辭·九歌·湘君》:“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這裏是指船邊。“蘭橈”形容船精美芳香。
  玉箸(zhù助)——或寫成“玉筯”。箸是筷子,這裏是指眼淚,形容淚珠下流,一條條如“玉箸”。馮贄《記事珠》:“鮫人之淚,圓者成明珠,長者成玉箸。”李白《閨情詩》:“玉箸日夜流,雙雙落朱顏。”
  暮天句——黃昏時,懷著愁緒,聽《思歸樂》。思歸樂:這裏指杜鵑啼聲。杜鵑鳥叫聲,近似“不如歸去”,所以有“思歸樂”之名。元稹《思歸樂》詩:“山中思歸樂,盡作思歸鳴。”白居易《和思歸樂》詩:“山中獨棲鳥,夜半聲嚶嚶,似道思歸樂,行人掩泣聽。”又解:《思歸樂》為曲調名,又稱《思歸引》,《文選·石季倫思歸引序》:“困於人間煩黷,常思歸而永歎,尋覽樂篇有《思歸引》,倘古人之情,有同於今,故制此曲。”
  山郭——“郭”本為外城,即城外加築的一道城牆。《管子·度地》:“內為之城,城外為之郭。”這裏是指山的邊緣。《漢書·食貨志下》:“卒鑄大錢,文曰‘寶貨’,肉好皆有周郭。”其中“郭”即邊緣的意思。
  囬首句——囬想被思者和思者,由於離別,音息難通,好像情意疏淡了。蕭索:缺乏生氣,這裏有冷淡的意思。
  離魂句——指所念之人離別後,不知飄泊到何處?離魂:指離別之人的魂魄,與“別魂”意相同。江淹《別賦》:“知離夢之躑躅,意別魂之飛揚。”
  『析』
  這首詞也是寫女子傷別的。
  上片開頭二句,刻畫了她傷別時的特殊環境:西陵孤廟、風雨瀟瀟、寒流無盡,中間著一“對”字,言其地別無他物,顯示出環境空曠、寂寥、冷落,渲染出一種愁苦的氣氛。“謝娘”二句具體刻畫女主人公倚舟懷人的傷痛之情。淚流千條,極言其悽愴。
  過片二句寫女子所聞、所見、所感:所聞為杜鵑思歸之鳴,愈增離人日暮愁思:所見早梅已放,香滿山郭,好景已不為己所留,以樂景寫離愁,倍覺傷懷,且“早梅”又暗與前面“寒”字合;所感則為離恨而已。未二句雙起單承,用“蕭索”突出思者與被思者的情狀,十分痛惜。這是她的推想:是不是因為離別後,音信難通,而使情感冷淡了呢?心上的人如今又飄泊到何處了呢?末尾以問語出現,推進一層,表現了思念之切,也突出了女主人公此刻茫然無依的心緒。

  其三
  銅鼓賽神來,滿庭幡蓋徘徊。水村江浦過風雷,楚山如畫煙開。離別櫓聲空蕭索,玉容惆悵妝薄。青麥燕飛落落,捲簾愁對珠閣。
  『注』
  銅鼓二句——銅鼓敲響,賽會迎神來了;滿庭院的旌旗羽蓋來囬飄揚。銅鼓:古代南邊少數民族的樂器,如坐墩,中空,滿鼓皆有細花紋,四角有小蟾蜍,兩人抬著走,擊之聲如奢鼓。《後漢書·馬援傳》:馬援在交趾(今越南一帶)得駱越銅鼓。賽神:賽神會,又稱“賽會”。唐代風俗,在神誕生之日,具備儀仗、金鼓、雜戲等,迎神出廟,周遊街巷。幡(fan番):一種窄長的旗子,垂直懸掛。蓋:荷蓋,像傘一樣的儀仗器物。這兩句寫賽會的熱鬧場面。
  水村二句——水村裏、江邊上,好像風行雷過,楚山煙霧消散,清麗如畫。浦:水濱。風雷:形容迎神之車馬聲如鳳雷震盪。
  櫓聲——離別時船槳擊水的聲音。櫓(lu魯):大船槳,用人搖動而撥水,使船前進。
  青麥兩句——麥色青綠,燕子自由地飛來飛去,女主人公在珠閣之上,卷起簾幕,愁對春景。青麥:麥青時節,約夏曆三月。落落:形容燕子飛行悠然自在的樣子。珠閣:華麗的樓閣。“捲簾愁對珠閣”應理解為在珠樓中捲簾愁對簾外春色。
  『析』
  這首詞是寫別易會難的怨艾。
  上片初看是寫賽神會的盛況:山村江浦,銅鼓聲聲,幡蓋陣陣,車馳風雪,何等熱鬧。賽會一過,煙開雲散,楚山歷歷,何等空寂。這雖只是就題寫來,而卻別有深意:以賽會的兩個場面,喻神之來去自由,反襯出人別易會難,去而不歸。可以說這幾句是從旁以橫筆鋪寫的。
  下片則是中鋒縱筆,抒寫人情。“離別”句是追憶蘭舟送別的苦況:櫓聲似也因惜別而蕭索,襯托別情難耐;“玉容”句寫女主人公因離別而惆悵消瘦。末二句寫她深感聚首不易,後會難期,懷遠之時,捲簾只有空閣相對!而暮春三月,麥草青青,紫燕雙飛,更使她觸景傷懷,倍增其怨。《栩莊漫記》評道:“上半闋頗有《楚辭·九歌》風味,‘楚山’一語最妙。”

  女冠子二首
  其一
  含嬌含笑,宿翠殘紅窈窕,鬢如蟬。寒玉簪秋水,輕紗卷碧煙。雪胸鸞鏡裏,琪樹鳳樓前。寄語青娥伴,早求仙。
  『注』
  含嬌二句——帶著嬌態,含著微笑,隔夜的翠眉已薄,臉上的胭脂已淡,而仍然顯得美麗。宿翠殘紅:指臉面上的殘妝,未重新打扮。窈窕(yǎotiǎo咬挑):形容女子文靜而美麗。《詩經·周南·關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有形容少年美貌的,《古詩為焦仲卿妻作》:“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寒玉二句——晶瑩的玉簪寒如秋水,帷幕的輕紗如卷碧煙。“簪”、“卷”,都是動詞。
  雪胸句——在鸞鏡中,微露如雪的胸脯。鸞鏡:見溫詞《菩薩蠻》“其十”注。
  琪樹句——女主人如亭亭玉立的琪樹,在鳳樓之前。琪樹:仙家的玉樹。李紳《詩序》:“琪樹垂條如弱柳,一年綠,二年碧,三年紅。”《竹林詩評》:“邱遲之作,如琪樹玲瓏,金枝布護。”鳳樓:泛指華麗的樓閣。鮑照《代陳思王京洛篇》:“鳳樓十二重,四戶八綺窗。”這裏是指仙家所居之樓。
  寄語句——指女方寄言給自己的伴侶,勸之早日求道成仙。寄語:傳信。青娥:揚雄《方言》:“秦謂好曰娥。”“青娥”指美麗的少女。江淹《水上神女賦》:“青娥羞豔。”
  『析』
  這首詞完全只著意于女道士的容貌刻畫,結尾二句寫其心願,都無深意。

  其二
  霞帔雲發,鈿鏡仙容似雪,畫愁眉。遮語囬輕扇,含羞下繡帷。玉樓相望久,花洞恨來遲。早晚乘鸞去,莫相遺。
  『注』
  霞帔三句——彩霞般的披肩,雲一般的鬢髮,鑲金的鏡子裏,出現了她如雪潔淨的容貌,她對鏡正畫著略帶愁意的蛾眉。霞披:彩色的披肩。鈿鏡:用金片妝飾的鏡子。
  遮語二句——寫女主人含羞的姿態,囬轉輕扇遮著面說話,含著羞澀放下錦繡帷幕。
  玉樓二句——寫女主人望女伴早日來到。花洞:百花遍開的仙洞。意思是站在玉樓上盼女伴已久,恨女伴來遲。
  早晚二句——寫女主人的願望:自己遲早總要乘鸞而去,希望女友不要遺棄。鸞:仙人所乘坐的鸞鳳之類。據《集仙錄》載,天使降時,鸞鶴千萬,眾仙畢集,高者乘鸞,次乘麒麟,次乘龍。
  『析』
  這一首與前一首一樣,也是寫女道士的,全是鋪陳外貌妝束,無可取之處。

  玉蝴蝶一首
  秋風淒切傷離,行客未歸時。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遲。
  芙蓉凋嫩臉,楊柳墮新眉。搖落使人悲,斷腸誰得知?
  『注』
  秋風二句——秋風颯颯,景物淒涼,使人感傷離別,想到遠去的親人還未囬返。
  塞外二句——邊塞的草木早已枯黃,而鴻雁南飛,為何到遲?雁到遲:語意雙關,有“雁書”到遲之意。
  芙蓉二句——如荷花一樣美麗的面容已顯凋謝之意,如柳葉一樣的黛眉已枯萎斜墜。芙蓉:荷花。墮:下落。這裏指眉色淡如枯柳。
  『析』
  這首詞寫閨人秋日懷遠。
  上片開頭二句,一寫往日離別,一寫今日望歸,雙起單承。而秋風則是共同的典型環境,由“傷離”而“未歸”,其間經過了多少不眠之夜!出語看似平淡,而詞情酸楚,韻調悲淒,後二句全由“未歸時”展開,寫女主人公的內心活動:“塞外”句一筆宕開,設想遠人所在的地域狀貌,“江南”句由遠及近,由“塞外”而“雁”,由“雁”而連及遠人的書信,線條明晰,思遠情致描摹深透,一種細膩之情洋溢字裏行間。“草先衰”,“雁到遲”,足見地遠天遙。上片在時間與空間上囬環跳躍,把殷切懷人的情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過片句寫女主人公的形象:嫩臉憔悴,如荷花凋落,愁眉懶畫,皆因行客未歸,結尾二句,總攬全章,縱筆寫情:草木凋落的秋天,本來就使人悲涼,在思婦看來則更增愁情,而這種傷心的境況又有誰知道呢?語語沉痛,字字淚珠,以歌當哭,哀思無限。《白雨齋詞話》評:“塞外十字,抵多少《秋聲賦》。”又評:“飛卿詞‘此情誰得知’、‘夢長君不知’、‘斷腸誰得知’,三押‘知’字,皆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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