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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荆轲:莫言为何自己揭批自己?

 香菇城 2013-01-10
       《我们的荆轲》是莫言第一部剧作集,当然也是莫言获诺奖后出版的第一部新作。当我第一时间拿到这本书,看到30多页的时候,我大笑不已,莫言的著作一直缺少直白的幽默,《我们的荆轲》除外,太欢乐了。看到50多页的时候,我脊梁骨开始冒凉风,天,莫言哪里是写侠义之道啊,分明是炮轰文坛的名利场,揭批文坛老将新少们,为了追名逐利,尽情表演。还没看完,我就给此书的编辑红雪说,这是影射文学圈啊。红雪一脸坏笑,不明确回答。当我看完《我们的荆轲》,原先有过度诠释的忐忑感没有了,《我们的荆轲》就是对自我的批判,然后延伸到文坛,在扒文学圈那层华丽丽的外衣。
        准确地说,莫言的《我们的荆轲》不是一部历史剧,而是莫言版的“大话西游”。故事取材于荆轲刺秦王,这个故事,只要是识文断字的人,大致都知道。剧中大部分人物也是来自司马迁《史记》的典故,如果老老实实忠实原著,莫言不会占什么便宜。但《我们的荆轲》脱离了历史事件,用穿越时空的后现代舞台,全面解构荆轲和一帮侠客的精神世界。《我们的荆轲》几乎具备了后现代所有的元素:离散、游戏、夸张、嘲讽以及无厘头。和莫言其他著作相比,《我们的荆轲》没有《红高粱》的狂狼和炙热,但多了一层冷静和审视,没有《檀香刑》华丽和残忍,多了一层含蓄和幽默,也没有《透明的红萝卜》迷离和压抑,多了一层明晰和精准。
         剧作对话基本上是当代语言,甚至出现了网络流行语,一开始就出现高渐离用现代腔唱:“没有亲戚当大官,没有兄弟做大款,没有哥们是大腕,要想出名难上难……”此剧一开始,就不局限在历史事件中,让人悟出,这是说当下的事情。如果让我用二个字来总结莫言的《我们的荆轲》,我会选“表演”这二个字,什么意思呢,其实莫言就是揭批文坛实景,把一些追名逐利的人虚伪表演,一览无余呈现出来。剧情很简单,患有失眠症的荆轲等一帮侠客,并没有什么政治信仰,他们为了名动天下,被燕太子收买,计划刺杀秦王,他们不是为了革命抛头颅洒热血,而是为了能出名,这帮剑客尽情表演,前后矛盾,表演手段拙劣而怪异,整篇笑点很多,漫画式的夸张有很多,后现代式吊诡有很多。看完后,总觉得没有尽兴,总觉得作者要说什么。
        先来说秦舞阳,秦舞阳是名动历史的刺客,但在莫言剧中,他就是一个追名逐利、前后矛盾、见风使舵的小人。秦舞阳背后讥讽荆轲,“提着小磨麻油和绿豆粉丝去拜访名人,哪里有名人,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我看他这失眠症,多半是想出名想出来的。巴结名人是一件可笑事情,可憎的,可耻的。”像充满正义的侠客一样,揭批侠坛的潜规则,指责田光,“凡是想在燕京侠坛立腕扬名的,必须去拜他的码头。”当田光出现的时候,秦舞阳开始结巴了,一个劲的巴结田光,吹捧田光是剑术已达炉火纯青,万马千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对田光一番言论,秦舞阳立即表态,“小子回去就刻到墙上,时时诵读。”为了能和荆轲一起去刺秦王,使劲拍荆轲的马屁,“荆轲,荆大哥,一切听您调遣,您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决不调皮捣蛋,”最终,秦舞阳哆哆嗦嗦来到秦王殿,在刺秦现场被吓死了。他是命丧于成名的谵妄中。
        剧中男一号荆轲,并不是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英雄,相反,他是一个身陷名利场中,不能自拔,从自欺,自省,最后杀身成仁。虚伪、纠结是荆轲的性格特点。和秦舞阳一样,口是心非,背后讥讽田光,说侠士一道,也用不着真才实学,只要出自名门,再加上老不死,到时候就成了大侠了。当面对田光时,换了一副面孔:“我不知燕国有国王和太子,只知燕国有先生。”看到这,我心存悲凉。人活一世,有几个人能做到表里如一?面对权威和权贵,有几个人不是像演员那样更换不同情绪的面孔?
       在《我们的荆轲》中,荆轲是以抑郁症患者的身份走上了舞台。失眠、焦虑、头疼、谵妄一直伴随着荆轲到死,在成名之途中,不断异化,眼睛望着金钱和美女,嘴里说拒绝,心里在疯狂渴望金钱和美女,这种自我矛盾不断折磨荆轲,他在与燕姬爱情的博弈中,不断自我救赎,当他发现自己的真身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荆轲对燕姬说,我在侠士道理浸淫多年,听到的都是些壮烈的陈词滥调,看到的都是那些装模作样的虚伪嘴脸。习惯成自然,日久天长,我自己也变成这般模样。在赴秦之前,荆轲等待一个虚妄的所谓高人,用独白方式剖析自己,批评自己的虚伪,他说:“如果我将这场戏演完--我会将这场戏演完的,我必须将这场戏演完,为了你们这些可敬的看客。---我知道史官会让我名垂青史,后人会将我奉为英雄。但名垂青史又怎么样?奉为英雄又有什么用?可怕的是在这场戏尚未开演之前,我已经厌恶了我扮演的角色,可怕的是我半生为之奋斗的东西,突然之间变得比鸿毛还轻。”
      女一号燕姬是莫言杜撰出来的一个人物,她是侠坛的一面镜子。以前是秦王的女人,后来秦王把她送给了燕太子,燕太子又转送给了荆轲,就是燕姬毫无留情的趴下了那些侠客追名逐利的伪装,她是荆轲的一面镜子,通过诉说自己被伤害史,使荆轲逐渐摆脱了名利的诱惑,对自己进行自我救赎,发现了自己的真身。她对荆轲说,你们这些所谓的侠士,其实是一些没有是非,没有灵魂、逞匹夫之勇沽名钓誉的可怜虫。最终,荆轲用匕首刺杀了燕姬,理由燕姬是秦王的奸细。荆轲为什么要杀掉燕姬?剧中没有明确的答案,这是剧中留白比较明显的地方,莫言对此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只说写到此处,就出现了荆轲刺杀燕姬的剧情。实际上,这是典型的镜像作用,燕姬使荆轲的隐藏的虚伪面貌暴露出来,被他人看透的羞辱感折磨着荆轲,有几个人愿意被别人看透内心的龌龊呢?与其说荆轲刺杀燕姬,是断了自己的念想,还不如说荆轲杀掉燕姬灭口,免得她在背后散播自己的虚伪内心。
       任何一个文本都隐藏着一种需要唤醒的沉默声音,同样,任何妖魔鬼怪都会在现实中找到原形。读完《我们的荆轲》,大致能明白莫言在说什么,莫言的潜台词,不是给荆轲写野史,莫言当然是说他熟悉的人和事情。《我们的荆轲》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段话:这部戏里,其实没有一个坏人。这部戏里的人,其实都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或者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对他人的批判必须建立在对自我批判的基础上。我们呼唤高人,其实是希望我们自己内心的完美。“我们的荆轲”告诉读者的是,荆轲就是你自己。
       莫言剧中所谓侠坛,其实就是当下的文坛。莫言在《我们的荆轲》访谈里说:“文坛就是侠坛。这部剧里我的很多理解都是由我所处的文坛触发的。文坛是一个社会圈子,有为民请命的人,有埋头苦干的人,有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唱高调的人,也有倚老卖来的人……当年初入文坛,我也想出名,表现自己,后来我慢慢认识到有更高价值的东西等待我去追求。”
       既然文坛是侠坛,那么荆轲是谁?莫言并不避讳,说写戏写小说,写道最后,其实都是写自己,要嘛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要嘛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言在这部后现代剧作《我们的荆轲》中,解构了侠坛,就是解构文坛,他是通过对自我的解构,来完成剧情演绎的。莫言通过对自己的揭批,炮轰文坛追名逐利的世俗场。
       在序言中,莫言很直白地说,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写他人,写外部世界,这一次是写自己,写内心,是吸纳批评,排出毒素,是一次“将自己当罪人写”的实践。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容易,揭露自己的内心的阴暗困难。批判他人笔如刀锋,批判自己笔下留情。这是人之常情。……用放大镜盯着自己写……《我们的荆轲》写于莫言获奖之前,也算是莫言对名利场的一番感慨吧。
       我们的真身能脱离舞台化的秦舞阳吗?能脱离纠结和矛盾的荆轲镜像吗?为什么要揭批自己?原因很简单,莫言在自我救赎。文坛更需要自我救赎,尤其是山头林立的文学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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