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师善诱法》清·唐彪 仇兆鳌序 毛奇龄序 凡例 天下之理有归一者,亦有两端者。归一者易见,两端者难明,大舜、孔子每加意焉。是书于古人之议论有不同者,必两存之,更为之分析其理,而斟酌取中,知偏见不可以为法也。 凡一人立言,不无遗漏,惟集众美补其欠缺,汇集成编,庶几详备。故二书不欲尽出于已,而多引他人之言也。 凡书分类成卷,则事理会于一处,可以比拟而识其理之深浅,言之纯疵,存精去粗,所集之书始能简约。二书初所集古人成语与自己所著共二十五万馀言,类聚一处,比其高下而删汰之,仅存九万馀言。故欲书详备而仍简约,必不可不分类也。 凡书虽极明极浅,然初学必不能解,须父师为之讲明,乃能领略。不然,虽列在案头,亦如无有二书。虽不敢云佳,然颇有可采。父师能破 除俗见,虚心细阅,择紧要者另作标记,另加圈点,与子弟讲究,则读过经书,一经解说,便能触类推广,悟所未言,可省却数数讲求也。至于文章,则不但易解,而且易做矣。信如此,则讲解似属不可已也。 凡古人片言只字,必有所为而发。殚思竭虑,始笔于书,引用其言,安可没其姓氏?近见辑书者,一书之中,无非他人议论,而卷首但列己名,使未见原书者,竟以为是其所著。噫!窃人之长以为己有,盗名诚巧矣,亦思作者精灵不灭之神,岂肯甘心。而冥冥之报密且严乎! 管登之曰:“名根未尽,慎毋著书,人间之墨迹未干,天上之罪案已定。”盖谓其以穿窬之心,行穿窬之事。盗人学问才名,为上帝所深恶,玄律所不宥也。愚于二书,凡引古人之言,或词晦、或语 俚者,每为之润色,间有润色过半者,必仍列其姓名,不敢奄为己有也。 世风不古,坊间但见一书既行,即请人将书改头换面,挪东入西,或全偷,或半窃,或剿袭三四,称纂称辑,或称辑补,称纂著,没人之名,冒为己有,刻成庸陋之书,以欺世觅利。不数年间,效尤叠出,原书面目杳然无存。兴言及此,深可痛心。二书不禁人之翻刻,但禁人之盗窃。倘有蹈此者,无论目前后日与年代深远,必以盗窃鸣究,更将其盗名丑态著之于书,遍告四方也。 唐彪曰:父子之间,不过不责善而已,然致功之法与所读之书,不可不自我授也,故孔子与伯鱼,亦有读《诗》读《礼》之训。今怠忽之父兄,不能设立善法教其子弟,又不购觅好书与之诵读,事事皆委之于师,不知我既无谆切教子弟之心,师窥我意淡漠,恐亦不尽心训诲矣。 唐彪曰:父兄于子弟课程,必宜详加检点。书文间时当令其面背,文艺间时当面课之。如己不谙于文,当转质之于人,始知所学之虚实也。 (二)尊师择师之法 唐彪曰:人仅知尊敬经师,而不知尊敬蒙师。经师束修犹有加厚者,蒙师则甚薄,更有薄之又薄者;经师犹乐供膳,而蒙师多令自餐,纵膳亦亵慢而已矣。抑知蒙师教授幼学,其督责之劳,耳无停听,目无停视,唇焦舌敝,其苦甚于经师数倍。且人生平学问,得力全在十年内外。《四书》与本经宜熟也,馀经与后场宜带读也,书法与执笔宜讲明也,切音与平仄宜调习也,经书之注,删读宜有法也。工夫得失全赖蒙师,非学优而又勤且严者,不克胜任。夫蒙师劳苦如此,关系又如此,岂可以子弟幼小,因而轻视先生也哉! 唐彪曰: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是师必以学问优为胜也。今人第谓蒙师贵勤与严,不必学优,皆属偏见矣。惟于三者兼备,乃明师也。人无择师之识,欲为子弟择师,不宜止询一人,恐其人以所亲所友荐,或过揄扬,未必得实,必再加体问,果学优而又严且勤者,方令子弟从游,庶几其可乎。又毛稚黄曰:大抵举子业求正于先达最善,先达举业过来人也。若为子弟择师,自己不能别其贤否,以其人之文质诸先达,先达赞其文,则知其造诣正矣。此亦择师一法也。 (三)学问成就全赖师传 (四)明师指点之益 (五)经蒙宜分馆 (六)师不宜轻换 (七)学生少则训诲周详 (八)教法要务 唐彪曰:凡书随读随解,则能明晰其理,久久胸中自能有所开悟。若读而不讲,不明其理,虽所读者盈笥,亦与不读者无异矣。故先生教学工夫,必以勤讲解为第一义也。 唐彪曰:凡同馆所读之书文,一半相合,则诸人可以同解同听,先生自然工夫有馀。若所读之书文人人各异,每人需一番讲解,则不特先生工夫无暇,却力量亦有所不及。然此必先生虚心细察,与有学识者商量,确知何书何文当读当解,宜先宜后,确有成见,然后使学生课程不甚参差,庶几讲解简省,而学生受益多也。 唐彪曰:先生教童子之法,其根基全在正二月间,此时宜屏绝外务,专心致志开导督责,令学生读书字句分明,课程悉循法度,此后训诲工夫俱易为力矣。又曰:学生前师手中所读之经书全不成诵者,后师多不令其温习,此甚非教诲之善法,亦非忠厚长者之道也。必也于初入学时,悉令其开明前此读过之书于每册中,或令学生背半或令背三分之一,以验其生熟。《四书》本经半日皆可背毕,甚不费工夫,不当以难视之也。生则先宜令其温习,不必授生书。一则能知学生之底蕴,则教诲易于成功;二则可免不肖子弟避难就易,止温其熟者,竟置其生者,以致长大经书不能成诵;三则经书既熟,可免学生终身之怨;四则我乐补前师之所不足,后日之师亦必乐补吾之所不足,此又感应必然之理也.唐彪曰:教法严厉,乃至烦苦之事,实先生所不乐为。然先生欲求称职,则必以严为先务,不然,学问虽优,而教法过于宽恕,使弟子课程有缺,终非师道之至也。 唐彪曰:凡书随读随解,则能明晰其理,久久胸中自能所开悟。若读而不讲,不明其理,虽所读者盈笥,亦与不读者无异矣。故先生教学工夫,必以勤讲解为第一义也。 唐彪曰:凡同馆所读之书文,一半相合,则诸葛亮人可以佩解、同听,先生自然工夫有馀;若所读之书文,人人各异,每人需一番讲解,则不特先生工夫无暇,却力量亦有所不及。然此必先生虚心细察,与有学识者商量,确知何书何文当读、当解,宜先宜后,确有成见,然后使学生课程不其参差,庶几讲解简省,而学多益也。 唐彪曰:先生教童子之法,其根基全在正二月间。此时宜屏绝外务,专心致志,开导督责,令学生读书字句分明,课程悉循法度。此后悉循法度。此后训诲工夫俱易为力矣。又曰:学生前师手中所读之经书,全不成诵者,后师多不令其温习,此甚非教诲之善法,亦非忠厚长者之道也。必也于初入学时,悉令其开明前此读过之书,于每册中,或令学生背半,或令背三分之一,以验其生熟(四书本经半日皆可背毕,甚不费工夫,不当以难视之也),生则先宜令其温习,不必授生书,一则能知学生之底蕴,则教诲易于成功;二则可免不肖子弟避难就易,只温其熟者,竟置其生者,以致长大经书不能成诵;三则经书既熟,可免学生终身之怨;四则我乐补前师之所不足,后日之师亦必乐补吾之所不足,此又感应必然之理也。此项系为师者至要工夫,不可忽视也。 唐彪曰:夫子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父兄苟不购觅好书与子弟诵读,先生必宜再三开导鼓舞之,令之购觅,无刻本者必宜令其借抄。不然,当读者既无其书,将以何者为资益学问之具?此实先生必不当漠视者也。 (九)读书分少长又当分月日多寡法 徐聚五曰:近见习举业者,本经之外,馀经皆用删读法:《尚书》删十之二,《诗》、《易》删十之三,《礼记》、《春秋》删十之五。虽不应如此,然举予以取功名为急,力不能多读,势不得不从乎简乎简约也。 唐彪曰:子弟七八岁时,正课之馀,宜令读判。其读之法,一判日读十遍,期以十日之后始背,必能成诵,数年诸判可读毕矣。继此又当读表,一表日读三遍,期以一月后始背,必能成诵,数年诸表可苟完矣。至于温法,则三日一判,十日一表,循环温习,未有不记者。凡事刻期求熟则难,纡缓渐习则易。且幼时记性优,能永记,乘时早读,至为良法。况读此则平仄明,音调熟,诗赋之理半在其中矣。策论读法,亦当推此行之。 (十)父师当为子弟择友 (十一)损友宜远 (十二)劝学 郭开符曰:维昔之人笃志好学,囊萤映雪,何惜阴若此;悬梁刺股,何牢苦若此。今有明窗净几之乐,而无负薪挂角之劳;有朝饔夕飧之供,而无三旬九食之苦。昼则宴游,夜则鼾卧,嗟嗟!白驹过隙,老大徒悲,追悔壮龄,恨无及矣。 《警枕书》曰:“有志之士,纵不能日新,犹当月进,不能月进,犹当岁益。” 柳屯田《劝学文》云:“父母爱其子而不教,是不爱其子也;虽教而不严,是亦不爱其子也。父母教而不学,是子不爱其身也;学而不勤,是亦不爱其身也。是故养子必教,教则必严,严则必勤,勤则必成。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 徐白谷曰:骐骥天下之疾走也,一日而千里,若伏枥而不驰,则蝼蚁过之矣。鹍鹏天下之捷飞也,瞬息而千里,若戢翼而不奋,则鹪鹩过之矣。士之当学,何以异是。 诸匡鼎曰:匡衡好学,邑有富民,家多书,衡为之慵作而不取其值,日愿借主人书读耳,遂得博览群书。袁峻家贫无书,每从人假借抄写,每日自课必五十纸,纸数不足则不止。予谓古人贫而好学,或慵作借读,或假借抄写。每见今之世家子弟,家藏书籍汗牛充栋,而狗马声妓饮博交游之好,往往从而闻之,四子之书经年不及一披览,真可叹哉! 丁菡生曰:徐广好读书,年八十犹岁读《五经》一遍。若夫少年,经书一岁尚不能周,可愧极矣! 丁菡生曰:记性日拙,家事日多,三复斯言,仰天浩叹。 (十三)字画毫厘之辨 (二)童子最重认字并认字法 唐彪曰:先生教读书不过五六遍,至多不过十馀遍止矣,而童蒙心散,不会用心,先生教彼时,彼心已不在书,不过随先生之口述而念之。资性钝者,既到案头,一句且不记,任先生催促,彼终不读,非不欲读也,不识字也。在童蒙幼稚无知,但畏书之难读,疾书如仇,而不知由于不识字之故,在先生更不深思,但咎学生之顽拙,骂詈仆责交加。而不知由于己不教令识字之故。噫!所谓方枘音锐,榫也圆凿孔也,两不相入也。若先教令认字,字既能认,虽教三遍四遍,彼到案头,亦能按字口诵,读至百遍外,虽甚拙者,亦能记能背矣。 唐彪曰:余子正心,自六岁入学,因书不成诵,三岁历三师,至四年无可如何,不复易矣。其岁则甲寅也,因兵乱避居山中,适有朱雨生设帐其地,因令就学从游。至五月,所读新书不减于前三载,且于前三载不成诵之书,无不极熟。彪敬问其故,答曰:“吾无他术,惟令认字清切而已。令郎非钝资,止因一二句中字认不清,故不敢放心读去,则此一二句便不熟。因一二句不熟,通体皆不成诵矣。”又尝试验之,童蒙苟非先生强令之认字,必不肯认。认过而仍忘者,苟非强令之来问,必不肯问。止皆先生所当知者也。彪思读书在认字,甚为浅近,何以前三师皆见不及此,乃知甚明之理,未经人指出,未易知也。 唐彪曰:教童蒙泛然令之认字,不能记也。凡相似而难辨者,宜拆开分别教之。......如戍戍臣臣微微之类。凡见易混淆之字,即当引其相似者证之,曰此宜分别熟记者也,如此始能记忆,无讹误遗忘之患矣,此教认字之法也。更有令彼复认之法:将认过之字难记者,以厚纸钻小隙,露其字,令认之;或写于他处令认之。倘十不能认六者,薄惩以示儆,庶可令其用心记忆云。 注: 詈音lì (三)教授童子书法 唐彪曰:每见童蒙读书,一句之中,或增一字,或减一字,二段书或上截连下,或下截连上,此皆先生未曾与之讲明句读与界限道理,以致学生颠倒混乱读之。若先生将句读道理讲明,则自然无增字减字之病;将界限处用硃笔画断,教令作一截读住,则自无上截连下、下截连上之病。又有极长之句,原不可加读点,但学生幼小,念不来,亦须权作读句加读点,则易念也。一册书中,定有数处至难念者,然能知其中有界限,有差别,则亦易读。苟不能知,纵读多遍,亦不成诵。如“子路问闻斯行诸”一章,每见童蒙读此章,多混乱不清,因不能记。为先生者,遇此等书教读时,宜细细开示学生:前是夫子教由求之言,次是公西华问夫子之言,后是夫子教公西华之言。第一界限是“闻斯行之”止,宜划断作一截读住;第二界限是“敢问”止,宜划断作一截读住;第三界限是“故退之”止,宜划断作一截读住。又如“知虞公之不可谏”一节,原分六段,有六界限,可指划断作六段读之,自然易记。苟不分清,求其不错乱也难矣。差别者如两孟书中,“五亩之宅”凡三见,而三处字句不同;“尧以天下与舜有诸”一章,万章述问与孟子所说,字多不同;“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一章,舜荐禹之辞与禹荐益之辞,文义大段同而字多不同。此等不同处,有学识者方能分别,在童蒙则不能,愈读愈乱,不开示之,无由明白,开示之,自然易读易记矣。 (四)童子读书温书法 唐彪曰:古人读书,必细记遍数,虽已成诵,必须满遍数方已。故朱子云:“读一百遍时,自然胜五十遍时;读五十遍时,自然胜三十遍时也。” 唐彪曰:欲学生书熟,必当设筹以记遍数,每读十遍令缴一筹。一者书之遍数得实,不致虚冒;二者按期令缴筹,迟则便可催促督责之;三者筹不容不缴,则学生不得不勤读,以早完课程。殆一举而三善备矣。 唐彪曰:凡幼学,本日所读书但随其资之高下,令读之若干遍,必满其数,能背固佳,即不背,亦可次日加读若干遍,亦必满其数始背,背毕,将二日前书加读若干遍,三日前书加读若干遍,均令满数,然后总背。生则示儆,讹别字以角圈标记之,然后授生书。此读书带理书之法也。凡书倩朋友先背,后送先生背,则纯熟而无讹误生涩矣。资有高下,授书有多寡,故遍数之繁简,宜因人而定,不能尽拘一例。斟酌变通,必使与资相合,方善也。 王中虚曰:凡书中有难读之句,摘出多读数十遍,则通体皆易熟。读书知断续顿挫之法,则书之神情透露,不但易熟,而且易解。 唐彪曰:学生读过之书,资钝者以三十行为一首,资颖者以四十行为一首,俱于其行下划断,以为每日温习之定额。三十四十行之下画一小画,三百四百行之下画一曲尺画。书头之上,以“理 、温、习、熟”四字为纲,加圈以记其温过之次数。如第一次书头上记“理”字,二次“理”字上加一圈,三次又加一圈,四次加尖角圈,第五次记“温”字,六次七次八次加圈如前 。九次记“习”字,十次与十一、十二次加圈如前。十三次记“熟”字,十四、十五、十六次加圈如前 。此温书标记之法也。以上温书,虽也三十、四十行为率,若资性悬绝,犹当因资增减,不宜执定其数也 。 唐彪曰:凡学生背书,必使其声高而缓,先生用心细听,则脱落 讹误之处了然于耳,然后可以记其脱误,而令其改正。若声轻而且速,则不及察矣。又有书不能背,倩同堂之人哄然读书,以乱师之听闻者;又有书不能背,将所读之书或书之掌中,或书于片纸 ,偷视而背者。凡此诸弊,为师者亦当时时觉察也。 唐彪曰:温过之书宜作标记。不作标记,或多温或少温,淆乱无稽,书之不熟,皆由于此。且有不肖弟子 避难就易,反温其熟者,置其生者,故标记不可少也。更宜置课程簿,五日一记,如初一至初五日读某书起至某书止,温某书起至某书止。童蒙不能记者,先生代为记之,庶免混乱无稽之弊。 (五)读书讹别改正有法 唐彪曰:童子读《易经》,九三多读六三,六四多读九四,上九多读上六。若先生讲明阳九阴六之故,由于每卦卦画而来,则学生胸中了然,自不至于误读矣。 (六)童子读注法 或问于金正希曰:“读书必须读注,此自然之理也。然大文与注字形既大小不伦,兼有删抹,故错综难看,资钝者不能读,奈何?”答曰:“此当先读大文,读毕再取注另读,自易记矣。”又问曰:“读注不连文本,不几莫辩为何章何节之注欤?”答曰:“习举业之人,亦有不读注者,彼于先生讲解之后,将注多番玩索,久久 亦能记忆,临作文时,‘吾日三省’注,必不混入‘导千乘章’,彼独非大文读毕之后加工看熟者欤?彼于读毕,彼第加功多看,尚能熟记,不至混乱。岂读毕之后加功另读,反不能记,必至讹误欤?举此一思,无可疑矣。” 唐彪曰:余每闲游诸乡塾,塾师每言资钝者苦于读注,余意于经书读毕之后,将注另自读之。有一友极非余言,谓本文与注 必宜连读,始能贯合,不然恐彼此不能无误。余不能决,及观欧阳永叔读经法 、程端礼先生分年课程,九经皆先读正文,后读传注;又观金正希本文与注分读法,乃信余非偏见,盖有先我行之者 矣。可惜者浅人不知此理,于学生本文既熟之后再读注者,不将注 另读,又将大文连注读之,承接之间,处处皆非熟境,乌能使成诵也。又有弟子,大文与注原分读,而师又令之合温者,尤失计矣。 (七)附古人大文与注分读法 欧阳修曰: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今取《孝经》、《论语》、《孟子》、《六经》,以字计之,《孝经》一千九百三字,《论语》一万一千七百五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周易》二万四千一百七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诗》三万九千二百三十四字,《礼记》九万九千一十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春秋》《左传》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止以中才为准,若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或资钝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可毕。其馀触类而长之,虽书卷浩繁,第能加日积之功,何患不至。谚曰:“积丝成缕,积寸成尺,寸尺不已,遂为丈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尔辈勉之。 (八)附《四书》正文大注小注字总数 (九)觅书宜请教高明 (十)背书宜用心细听 (十一)读书总要 (十二)童子学字法 唐彪曰:写字重在执笔,执笔之法全在掌虚指活。今童蒙初学书,势必藉先生运笔,若不将物撑于童子手中,必将五指捏拢,后欲放开,令掌虚指活,难之至矣。为之计者,莫若将小轻圆木,或缝就小布团如鸡子样者,令童蒙握手中,然后先生运笔,庶指与掌俱活动,而年长字易工矣。 唐彪曰:余在越中,见童蒙字式正格中书大字,旁缝书小字,此法极佳。盖单学大字,则后日能大书而不能小书;单学小字,则后日能小书而不能大书,均各有病,惟此法则两得之也。又年稍长者,其字式每行大小皆四字,止书一字以为式,其余三字皆令自书。盖写一字为式,则有成法可遵,馀令自书,则不得不用心临摹求肖矣。 唐彪曰:书法最难,可为程式者能有几人?若先生字不佳,字式何妨倩人代书。若畏人笑,不请人书,是为自欺。若东家因其请人书字式而轻先生,则大非矣。盖先生优劣不在乎字也,其优劣在教法之善与不善,学生之受益与不受益耳。 唐彪曰:书字下笔有次序,不可紊乱,紊乱则字难工。然其法须幼时讲究,方能记忆。童子入学一二年之后,先生将此写成字式,令其取法,习而熟之,则功省而效倍矣。诸法具在,采列于后:(略,参见P174) 此运笔先后法,字虽无几,法可类推,习而熟之,则心有圆机,手无滞笔,举一可概百矣。 (十三)童子宜歌诗习礼 (十四)童子讲书复书法 唐彪曰:子弟年虽幼,读过书宜及时与之讲解,以开其智慧。然须专讲其浅近者,若兼及深微之书,则茫乎不知其意旨,并其易者皆变为难,不能解矣。更有说焉:书虽浅近,若徒空解,犹未能即明其理。惟将所解之书义尽证之以日用常行之事,彼庶几能领会、能记忆。王虚中曰:“宜取《孟子》书中易解者先言之。” 屠宛陵曰:先生讲书,至有关德行伦理者,便说与学生知道,要这等行才是好人;有关修己治人、忠君爱国者,便说道,你他日作官亦要如此。 唐彪曰:先生与初学讲书,如讲上论既毕,且不必急讲下论,宜复将上论重讲。盖年幼资钝者,初讲一周,多未领略,惟经再讲,始知梗概,然后可以令彼复讲。不然,虽解犹不解矣。凡教初学,全在使之胸中开明,真实有得。若泛然仅从眼角耳轮边过,终属茫然,甚无益也。 唐彪曰:先生止与学生讲书,而不令其复书,最为无益。然每日既讲书,而又令复书,则工夫过烦,先生之精力亦不能副。惟将前十日所讲书于后五日令复完,复书之日不必讲书。人或嫌其工夫稀少,而不知其得益良多。其间错解者可以改正,不解者可以再解,不用心听全不能复者,可以惩儆之,开导之,功莫善于此。 唐彪曰:凡经书文章既解者,必宜令学生复解,始肯用心参究,不然,模糊错误居大半矣。盖子弟少时自欺者多,口云能解,实则不能,不令之复,乌知其实哉。余尝与十五岁童子解文数十首,解且再问之,辄应曰能解,余信之,偶令复数篇,则半是半非,全不得文中神气,毋惑乎拙于作文也。因尽取解过者俱令之复,就其误解者改正之,过月馀更令之复,则领略无误矣。自此,作文渐见条理,甚矣复解之不可已也。文章尚不可不如此,而况经书乎。 (十五)童子读古文法 (十六)童子读文课文法 唐彪曰:子弟人人皆有可造之资,苟教得其法,一二年文理必能条达。乃有五六年犹未条达者,皆其父师害之也。夫父师岂欲害子弟哉?缘其无有远大之识,欲子弟速成,谓先辈之文与时不合,虽读之终当弃去,又当更读时文,多费工夫耳,不知此最陋之见也。盖学问工夫,必非一截可到,若不分层次致功,欲其速成,必反至于迟成,资下者甚且至于终不成。且先辈之文,气体谨严深厚,非浅近不可扩充者,加读时艺以参之,便沛然不可遏抑,如酒母之串水,厚使之薄,少使之多,甚易易也。虽诵读在幼时,而获益在中晚也。此其故原非无识之人所能知也。 唐彪曰:今人最恶者,成、弘先辈之起讲,谓寥寥数句,与时式大不相符。不知虽与时不符,然简短朴直。短则不须曲折,朴则不须词采,易学也。近文讲体长曲折,多须词采,难学也。幼童一者不能学其曲折,二者未多读时文、古文,胸中空乏,无所取资,不能自撰词华,此幼童所以与之不相宜也。凡童子读文,但取其易学,易学则易条达,不合时式无害也。由条达而再学时式,岂有终不能之理,乌可因一起讲简短之故而弃去之,闭塞其真捷之门路也。今人文厌先辈之承题过长,不知先辈非不知体裁而漫为者也。盖题有宜承领上文者,大半当在承题内,先辈认得体裁真确,多在承题内领上文,所以长也,非无谓也。余已发明其理于制艺体裁卷中,参考而细思之,始知其章法之美善矣。 唐彪曰:先辈之起讲起比,多一气贯串,不可截断。童子学文贵于二者并作,不宜分开。计其词句之多寡,不过如今人一长起讲也,易为也。童子学破承,必待其稍知法则,然后要学讲比。学讲比亦必待明通后,然后可学。全篇苟不如此,欲速成功,不循次序,文理必不易成就矣。 唐彪曰:幼童读文,贵分层次,故必读成、弘、正、嘉之文六七十篇,以为入门之路。此四朝文者,制艺之鼻祖,读此方知体格之源流也。此第一层也。过此宜读近时平易之文百篇,多方选择,不可谓平易中无精佳不朽之文也。此第二层也。上二层必宜选有用之文,如学问、政事、伦纪、品行等题为妙。过此须读精细深厚之文六七十篇,亦须雅俗共赏者,高深过于正则者不相宜也。此第三层也。以上三层,皆宜读一二句。短题题长,题未能领略,骤读无益也。或疑小题读之太多,不知单句题中,如“为政以德”、“约之以礼”、“修己以敬”之类已是极大之题。多读于此时,即可少读于后日也,可相通也。过此可以读搭题矣,约略其数还过三十馀篇,此第四层也。过此则可以读长题矣。童子读文必宜分其层次,先易后难,方有进益,混乱致功,不分先后,是深害之矣。 唐彪曰:小题最难得佳,虽大名公之作亦不能无弊病,必改去使归尽善,读之方益。制艺非圣经贤传,改何嫌于 僣乎! 唐彪曰:童子开手,宜先读有用之文,如学问、政事、伦纪、品行之类,则有文料可以取资,不然,腹空之至,将以何物撰成。文艺读百篇之后,稍有文料。又当知作文巧妙,不尽在于书理,每题各有作法一类,不读数篇,则不能周知题窍,故又贵以作法分类致功,使诸题作法尽为我知,无有遗漏,则胸中有主.重叠无益之文可以不多读矣。法已详于《读书作文谱》第八卷中。 唐彪曰:童子某时读某类文,即宜以其类命题课文,最佳法也。 唐彪曰:为人师者于弟子之文,或有未是,无志怠学者必当督责之,其勤学好胜者但当指示所以不佳之故,不宜深咎之,恐反阻其进机,惟令之如法致功,自有日新月异之益矣。 唐彪曰,童子学识疏庸,作文时题中所有实义,先生宜与之讲明,如“学而时习之”,题内有致知力行诸义。又凡题有轻重虚实,我虽明教之,而文终属彼自作,故言之无害也。不然,题义不明,将一日工夫、心力俱付之无用,岂不甚可惜乎? 注:僣音jiàn (十七)改文有法 唐彪曰:先生于弟子之文,改亦不佳者,宁置之。如中比不可改,则置中比,他比亦然。盖不可改而强改,徒费精神,终不能亲切条畅,学生阅之,反增隔膜之见。惟可改之处,宜细心笔削,令有点铁成金之妙,斯善矣。善学者于改就之文或涂抹难阅者,宜将自己原本照旧誊清,先生改者亦誊于侧,细心推究我之非处何在,先生改之妙处何在。逾数月,又玩索之。玩索再四,则通塞是非之故明,而学识进矣。 唐彪曰:为人师者,门人既众,评改课艺甚耗精神,疏率则学者不受其益。今设简捷之法,令弟子将文自加细点提掇过渡,出比对比皆自划断,则阅者可省思索之劳。推之衡文较士者,阅文多卷,神志易昏,遇幽深淡远,或章法奇变、或句调错综之文,恐多误阅。观风季试依此行之,可以减幕士,速工程,且无误阅也。 (十八)童子宜学切音 唐彪曰:武林胡克生高弟杨可进,莆十龄,三十六母下韵字无不能背,随举二字即能切一字,而丝毫无误。彪屡赞之。克生曰:“无难也。君事烦无暇教幼子若孙,苟令来就学,余代教之 ,十日之间,当令如杨子。”切音之学,易至此也。 唐彪曰:《毛诗》者,商、周之乐章也,所重在音韵,习诗者惟叶韵读之,始能得其神理,而益我之性情。孔子曰:“《诗》可以兴”,盖谓此也。今人平日即不习切音之学,于 《诗》中当叶何韵之字,皆不能知,故教弟子诵读,不得不舍韵而从字。澺!圣人以声音能移人之性情而有乐,故以《诗》之有音韵者 宜节之。今读《诗》不从韵而从字,韵且未叶,安能令人兴起乎?全昧读《诗》之理矣。然欲知韵,又不可不知切音。 (十九)教学杂条 唐彪曰:子弟聪明有志者,可以责扑骂詈愧耻之,使之激励精进;愚玩无志者,督责之则彼益自弃,而安于下流,无上进之机矣,惟故加奖誉,并立赏格鼓舞之,或踊跃向往之心生,未可知也。观古人为政,必赏罚并行,乃能致治。则知父兄教子弟,神机妙用,亦在奖励鼓舞与督责兼行也。 唐彪曰:凡幼时所读不朽之文,慎勿谓已入胶庠,所需皆大题,竟可委而去之也。佳文极难,当其选时,不知去几许心力而后获此。贻之子孙,得见至精之文,不为无益之文所误,甚有裨也。 唐彪曰:读书作文,全藉精力。少年伉俪之后,父师宜多令之馆宿,则房帏之事简,精力足而神气精明,所学必成。不然,精力既衰,神明先已昏暗,兼之读书作文,不能刻苦用工,乌能深造自得,所学有成。《易》云:“七日来复。”古人少时以此为限,宜仿此意行之,庶几可也。 唐彪曰:题之大小,不可以字句之多寡分也,有句多而题反小者,有句少而题反大者。且长题易做,短题难做。如“夫子温良恭俭让”一句,较“夫子至于是邦”一章;“君子无终日之间违仁”一句,较“富与贵”一章,孰难孰易,当必有能辩之者。惟少时未及读长题之文,故长题到手,殊属艰难。若曾诵习,熟悉其体裁法度,虽初学者亦能为也。初学读小题二百篇后,竟取大题读之,则学充、识广、笔健,文必愈工,后日工夫,又可简省无数矣。 附:不习举业子弟工夫 附:村落教童蒙法
学生是人,不是猪狗。读书而不讲,是念藏经也,嚼木札也,钝者或俯首受驱使,敏者必不甘心;人皆寻乐,谁肯寻苦?读书虽不如嬉戏乐,然书中得有乐趣,亦相从矣。读书一两年,即教以属对。初两字,三四月后三字,渐而加至四字,再至五字,便成一句诗矣。每日必使作诗,然要与从前所用之功事事相反。前既教以四声,此则不论平仄;前既教以双声叠韵,此则不论声病;前既教以属对,此则不论对偶,三字句亦可,四字句亦可,五句也算一首,十句也算一首,但教以韵部而已。故初读诗,亦只读汉魏诗。齐梁以下,近律者不使读。吾乡非无高才,然作诗必律,律又多七言,七言又多咏物,通人见之,一开卷便是春草秋花等题目,知其外道也,掩卷不观矣。以放为主,以圈为主。等他数十句一首,而后读五七言律,束之以属对声病不难也。 诗题颇难,必古人集中所有之题,乃可使学子作。忆袁子才《诗话》,言某人集中有《书中干胡蝶》诗,大以为笑。我尝见此集,工夫极好。只是耳目蔽塞,咏物诗本不宜多作,然杜工部《花鸭》、《苦竹》等诗,寓意深远,又何尝不好!吴梅村《莲篷人》、《桃核船》等诗,则不如不作矣。我见何子贞太史教其侄作诗,题目皆自撰,以目前所遇之事为题,是可法也。时下题难得,则教以《文选》咏史诸篇,而所读之书,无往非题矣。咏物题太小,与画折枝草虫一般,枉费气力,如有孝子慈孙,以示操选政者,其入选也仅矣。此亦由师不知是魔道,未尝告之而然。 凡每日属对,必相其本日所读,有可对者,而后出之,可验其敏钝;即或忘之,亦教责之而无词也。 小儿无长精神,必须使有空闲。空闲,即告以典故,但典故有死有活。“死典故”,日日告之。如:《十三经》何名?某经作注者谁?作疏者谁?《二十四史》何名?作之者姓名?日告一事,一年即有三百六十事。师虽枵腹,能使弟子作博学矣。如闻一典,即逢人宣扬,此即有才者,然间三四日,必须告以“活典故”。如问之曰:“两邻争一鸡,尔能知确是某家物否?”能知者即大才矣。不能知而后告以《南史》(忘出何人传中):先问两家饲鸡,各用何物,而后剖嗉验之。弟子大喜者,亦有用人也,自心思长进矣。 今之教者,弟子入学,视为废才,到十三四岁则又视为天才:何也?书,不取其多、不取其熟、不取其解,但念藏经而已,是废才也;忽然十余岁,便使之作文,岂有生而知作文者乎?是天才也。然其教以文也,仍以废才教之,曰:“‘读二十艺,三十艺。”然以一字不讲之胸,即读俗不可耐之文,庸能解乎?费尽师傅蛮力,使之能解,钝者终身于此,芹不可掇;敏者,别读佳文。夫费数年之功以粪浸灌其心,又费数年之功以洗濯其粪,何如不浸而无庸洗之为愈乎!且此乃俗语“鬼扯腿”之说也:当应读书之时,不多读、不勤讲,而以时文龠乱之,是文扯书之腿也;当应学文之时,又念经书不熟不解,无作料光彩,则又欲温习,此经扯文之腿也。意不两锐,事不并隆,何如分致其功之为愈乎! 识字必裁方寸纸,依正体书之,背面写篆独体字,非篆不可识,合体则可略。既背一授,则识此一授之字,三授皆然。合读三授,又总识之。三日温书,亦仿此法。勿惮烦,积至五十字作一包。头一遍温,仍仿此法。可以无不识者矣,即逐字解之。解至三遍,可以无不解者矣,而后令其自解。每日一包。此无上下文,必须逐字解到茁实,异日作文,必能逐字嚼出汁浆,不至滑过。既能解,则为之横解:同此一字,在某句作何解,在某句又作何解,或引伸,或假借,使之分别划然,即使之展转流通也。 佳弟子多有说不出口底苦,为父兄者亦曾念及乎?督责以时文、排律,白折红行,捷南宫,入翰苑,父兄泰然以为善教矣!敷奏一事,则时文之法,不能达其所见也,自恨读史之不早也;公燕分体赋诗,则排律嗫嚅之词,不足道其情也,自恨《文选》之未见也。且有不知自恨者,侥幸主持文衡,不知《四书》有《汪氏大全》、《陆氏大全》、《王氏汇参》也,而调取至愚极陋之体注,遇典故则使房官检查,不知典籍浩如烟海,绝无主名,何处检也?又不知诗、经文,或作赋,或作四六,皆才人之笔,而以为文体不正。遇有知者,一屋为笑矣。不知早教以读书,则古文正有益于时文,至于出丑败坏,屈抑多士,岂非父兄之教不先乎? 截得断,才合得拢。教子者,总要作今年读书,明年废学之见,则步步着实矣。识字时,专心致志于识字,不要打算读经;读经时,专心致志于读经,不要打算作文。然所识之字,经不过积字成句,积句成章也。所读之经,用其义于文,为有本之文;用其词于文,亦炳蔚之文也。如其牵肠挂肚,瞻前顾后,欲其双美,反致两伤矣。 《蒿庵闲话》曰:“历城叶奕绳,尝言强记之法,云:‘某性甚钝,每读一书,遇意所喜好,即札录之,录讫,乃朗诵十余遍,粘之壁间,每日必十余段,少亦六七段;掩卷闲步,即就壁间观所粘录,日三五次以为常,务期精熟,一字不遗;粘壁既满,乃取第一日所粘者收笥中,俟再读有录,补粘其处,随收随补,岁无旷日,一年之内,约得三千段,数年之后,腹笥渐富。每见务为泛览者,略得影响而止,稍经时日,便成枵腹,不如予之约取而实得也。’” 又曰:“邢懋循尝言:其师教之读书,用‘连号法’:初日诵一纸,次日又诵一纸,并初日次日所诵,诵之三日,又并初日次日所诵诵之,如是渐增引至十一日,乃除去初日所诵,每日皆连诵十号,诵至一周,遂成十周,人即中下,亦无不烂熟矣。又拟题目若干道书签上,贮之筒,每日食后,拈十签,讲说思维,令有条贯,逮作文时,遂可不劳余力。” 沂州张先生筠之父执李荆原(名轸映),先生师也。尝言从学时,每日早饭后,辄曰:“各自理会去!”弟子皆出,各就陇畔畦间;比反,各道其所理者何经何文,有何疑义,张先生即解说之。吾安丘刘川南先生(名其旋),十余岁时,师为之讲书数行,辄请曰:如此,则举某章反背,师令退思之而复讲,如是者,每日必有之,半年后,师遂不穷于答问,是谓教学相长。然此等高足,那可多得!故为弟子讲授,必时时诘问之,令其善疑,诱以审问,则其作文时,必能标新领异,剥去肤词。 泰安赵仁甫相国(名国麟),作一讲时文书(忘其名,亦未见其书),凡十二卷:泰安刻九卷,济宁知州徐树人(名宗干)补刻三卷。闻泰安人初宗法之,以致数十年无捷南宫者,遂弃之。我以意揣之,必因仁甫先生于每种题,皆录成宏正嘉文以为式,从而学成宏,以至不中也。可谓痴绝。规矩者,巧之从所出也。得规矩而失其巧,于义何居焉?试问仁甫领乡荐、捷南宫之文,岂皆成宏体乎?然必选成宏者,其文无支蔓,规矩易见,故以为式。欲其穷思毕精、驰骋于规矩之中,非欲其憔悴枯槁、窘束于规矩之中也。时文行已五百年,穷极才思。尚怵他人之我先,而乃袭先正之貌,落孙山之外,反咎仁甫之作法于凉,岂不谬乎!今日者,如得其书甚善;不然者,亦必胪列数十种题目,上书其名,下书其题以实之(如顺纲题,吾日三省章;倒纲题,贤贤易色章;横担题,雍也可使南面章;过脉题,上老老三句),使弟子知题有种族,即各有作法,不致临时惶惑。安邱有名解元某,其入学覆题“视思明九句”,遂作九股,几被斥革,再覆试一次而后已,岂非师之过乎?夫门扇题,题之最易知者也,然两扇作两股,三扇之第三股,已有前半股,对上二股,后半股即不必对者,况四扇仍有板作四股者,五扇以下,必不行矣。此之不教,何以为师? 考试不必早。凡功名无论大小,得之必学业长进。若已有二等本领,而后入学,一经长进,则可中矣。若绝无根柢,幸而入学,即长进,亦三等也,三等既久,使甘心以冗自居,岂不误一生乎!学字亦不可早,小儿手小骨弱,难教以“拨镫法”,八九岁不晚。学,则学《玄秘塔》、《臧公碑》之类,不可学小字。大有三分好,缩小,便五分好也。不可学赵,他字有媚骨,所以受元聘。犹之近人作七言转韵古诗,对偶工整,平仄谐和,不以为病,一韵到底者乃忌之,所藉口者王右丞也。然此人亦有媚骨,进身则以《郁轮袍》,国破即降安禄山。虽唐人不讲节义,然李、杜、高、韦,何家不可学?必学降人乎?我所最爱者,《铁像颂》。苏灵芝字品不高,(其结体似即松雪所从出,惟少媚骨耳!)故其换笔处,易于寻求。既如“无”字,他底三横四直,其换笔之痕迹俱在,于我有益,故喜之也。最不喜者,虞永兴《夫子庙堂碑》,尚出颜柳诸贤之上,其换笔皆在空际,落纸则只是平铺,我若学之必极板作算盘珠矣。近人学之成家者,惟见李春湖先生(名宗瀚)耳。寿陵余子,不可学步邯郸也。初学文者,大题当读小名家,亦是此意。小题则必读大家,省了诸般丑态,又不可用此法也。 又有急救良方:吾乡有秀才,家贫,须躬亲田事,暇即好樗蒲,然其作文则似乎不释卷者。或问其故。则曰:“我有二十篇熟文,每日必从心里过一两遍。”(不可出声,若只是从唇边过,则不济事。) 入学后,每科必买直省乡墨,篇篇皆使学子圈之抹之,乃是切实工夫。工夫有进步,不防圈其所抹,抹其所圈。不是圈他抹他,乃是圈我抹我也。即读经书,一有所见,即写之书眉,以便他日涂改;若所读书,都是干干净净,绝无一字,可知是不用心也。 桐城人传其先辈语曰:“学生二十岁不狂,没出息;三十岁犹狂,没出息。” 孔子善诱。孟子曰,教亦多术。故遇笨拙执拗之弟子,必多方以诱之。既得其机之所在,即从此鼓舞之,蔑不欢欣,而惟命是从矣。若日以夏楚为事,则其弟固苦,其师庸乐乎?故观其弟子欢欣鼓舞,侈谈学问者,即知是良师也。若疾道<戚页>,奄奄如死人者,则笨牛也,其师将无同? 人之才不一,有小才而锋颖者,可以取快一时,终无大成就;有大才而汗漫者,须二十年功,学问既博,收拢起来,方能成就,此时则非常人所及矣,须耐烦。 功名、学问、德行,本三事也,今人以功名为学问,几几并以为德行。教子者当别出手眼,应对进退,事事教之;孝弟忠信,时时教之;讲书时,常为之提唱正史中此等事,使之印证,且兼资博洽矣。学问既深,坐待功名,进固可战,退有可守。不可痴想功名,时文排律之外,一切不学。设命中无功名,则所学者无可以自娱,无可以教子,不能使乡里称善人,士友称博学。当此时,回想数十年之功,何学不就?何德不成?今虽悔恨而无及矣!不已晚乎? 律赋以徐、庚为正宗。《醴陵集》不知有注本否?《子山集》注本二,其一佳,我忘其名,检《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即知之。章岂续(名藻功,康熙中翰林,著《思绮堂文集》论四六文曰:惟唐工丽,得无尚少机神;若宋流通,或且疑于浅率。又曰:“吴园次班香宋艳,接但短兵;(吴所著《林蕙堂集》,我甚爱之,与时下风气亦合。)陈其年陆海潘江,穿如末弩。”(陈检讨《四六文集》有注本,所用典故,重复拉杂,我亦不喜。)是章氏于当时名家,皆不许可,然《思绮堂集》亦近日翰林诸老所谓不在行者,以其似有韵之文也。近刻《八家四六文集》,似吴谷人、袁子才两家为最,而吴尤当行出色,赋固以细腻见长也。朱虹肪先生(名方增)大考第一,《八月其获赋》足与律赋偶。笺中储麟趾《九日登高赋》,媲美老笔也。大约细腻波峭,是今日当行,不宜作长篇也。不要长枪大剑。六朝体,小场不废,翰苑不宜。 我幼年所受之苦,附书于此。读《四书》时,见《大学》、《中庸》注,皆题朱某“章句”,《论语》则多用朱某“集注”,不知古人注书,多名“章句”;又不知《学》《庸》是古注粗疏,朱子创为此注,则名“章句”,《论语》则多用前贤说,故名“集注”也;又不知“注”、“讠主”是古今字,转以“讠主”字为正,不敢问之师也。读《诗经》时,见《国风》一,不知下有《小雅》二、《大雅》三、《颂》四;又曰《周南》一之一,不知上“一”字承《国风》一,下“一”字对下《召南》一之二至《豳》一之十五言也,直以为呓语而已,亦不敢问之师也。读《周易》时,见二程子序,当时虽不知朱子乃程子再传弟子,无由为朱子作序,然疑《四书》《诗经》皆朱子自作序,此何以他人作序也?朱注《周易》一段末云:“今乃定为经二卷,传十卷。”核其卷数,固不符。不知朱子《本义》,本连书于程子《易传》之后,述而不作,故谦而不再作序。朱子定本,是文王《彖辞》,周公《爻辞》(二者,皆所谓《系辞》也。上画“ⅰⅰ”,下系以“乾,元亨利贞。”乾者,谓此六阳画,名曰乾也。元亨利贞者,占也。初九潜龙勿用者,周公系爻下之辞也。初者,此爻最初也。九者,阳爻名九也。潜龙者,象也。勿用者,占也。父统子业,故文王、周公所系之词,合而序之。而别以上经、下经者,乾、坤、坎、离,皆纯卦对待之象,水火者,天地之大用也;咸、恒、既济、未济,皆合卦流行之象,水火者,人身之大用也,故分两篇。既云初九,不云终九,而云上九者,此云上,则初在下矣,欲人知爻自下而上也。)分两篇居首,孔子自作者,退处于后,不敢搀杂先圣之文,圣人之谦也。(然实不敢搀杂。爻词多有韵,以《小象》搀之,则失其韵,此犹是小事。如“自天之,吉,无不利。”此承“厥孚,交如,威如,吉。”而终言之,乃合两爻为一交。《小象》无一无韵者,其文义亦有衔接者,何可搀杂?)曰《彖上》《彖下》、《象上》《象下》、《系辞上》《系辞下》、《文言》、《说卦》、《序卦》、《杂卦》、谓之《十翼》。(《汉书艺文志》:“《易经》十二篇。”颜师古曰:“上下经及《十翼》,故十二篇,而《史记》则谓之《易大传》”。案:《大传》《十翼》两名,与上下经同,皆后人所指名。孔子时,谓之《易》,不谓之《易经》;谓之《彖》《象》,不谓之《彖传》《象传》。吕东莱于《十翼》,皆加一“传”字,非古也。彖者,释伏羲之卦画及文王所系之词也,亦多不释卦画者,故曰《彖上》《彖下》,谓此所释者“彖”,非自名所作为彖也。象者,释卦之上下两象及周公所系之爻辞也。通谓之象者,卦有象,六爻亦各有其象也。《系辞》上下,则通释文王周公所系之辞,然释其义,而不释其词,故无所附丽,而自分上下。古人所作本有名,而后人别为之名者,如《潜夫论》曰:“尹吉甫作‘封颂’二篇,其诗曰:‘于邑于谢,南国是式。’”此出《崧高篇》,然云二篇,则兼《民》言之,是合此二篇,谓之‘封颂’也。《说文》引杨雄赋:“响若氏ㄨ”,此《解嘲》文也,而谓之赋。故《易经》但当云“彖上”云云,不可加“翼”字“传”字) 《御纂周易折中》,即用朱子旧本也。明永乐时,苏州府教授(忘此妄人之名矣),删程《传》,专用《本义》。朱子曰:“程《传》备矣者。”始录《传》于后,而《序卦传》之程《传》,本分冠于各卦之首,他不知合录于本篇,遂致《序卦》无一字注解。我虽疑之,亦不敢问也。惟十一岁从王惺斋师(名朝辂),事事皆讲,遂知用心,以有今日。夫此等可疑之事,皆属皮毛,不关大体,尚无训诲者,令我独感惺斋师。愿天下之为师者,各为其“心丧三年”计也。 我曾看俞氏选《百二名家》,是时胸中尚无泾渭,不能知其根柢所从出,派别所由分,看亦无益,是呆工夫也。王罕皆选《程墨所见集》则当看古人实功。今人不肯用,但看其文,知其路径,得其皮毛,足以标异矣。其中一题数篇者,先看其题,无不解也,看三四遗,始解其制局命意之所在,恍然曰:我今乃解此矣。又看一篇,则又不知所云,看三四遍,而后恍然曰:此题又有此制度也。每看一遍皆然,虽不能学,然亦必无肤泛语矣。 藏法于理者,上也;以法运理者,次也。上不如次,有目共见。法莫巧于隆万,但去其扭捏可厌一种,学其钩心斗角,花攒锦簇,骗得功名到手,何书不可读?必欲以时文名家,则矣。时文已被前人做尽,是以顾耕石《会墨》(君子喻于义节),并非题之正解,然今人一看知其于从前此题名作,都已见过,他又别发一义也。盖古人所作,自道其得;今人所作,如随风败叶,不但身心性命国计民生全没交涉,即用为谈资,亦令人欲呕也。 或精团气聚,或鲜花嫩柳,或流利蓬勃,无不售者;古淡艰深,皆自取其祸;乔坐衙者(天地人三股,五经五股,尤王体之类),更无论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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