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抵达性与不可抵达性(张凡修扯淡帖)
张凡修
1、大师汤养宗在2006年(或07年)的某一期《诗歌月刊》上有一篇评论,那年我刚刚试着写诗,依稀记得这篇评论是对福建全省诗歌的总评,内容早忘记了,但其中有四个字我牢牢地“融化在血液中”了,这四个字是:悬空制造。初始,我理解的“悬空制造”,不就是像我们村儿杨三儿他爸那样的“瞎掰绉谎”吗?随着对诗歌这玩意儿的更深了解,哦?悬空制造,其实就是“诗的不可抵达性”。
2、我经常对初学者说,诗不是日记,不是流水账,不能写实,要如何琢磨“虚”,虚,但不是虚无,而是掺杂细节的空灵;要学会“编”故事,哎对咧,还真就是如何“瞎掰绉谎”,即便“瞎掰绉谎”,也不能脱离“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准则、规律。小说、戏剧的灵魂,都离不开“编”,只有“编”,才能制造“冲突”;诗的抵达性,无需你多费笔墨,你必须把“不可抵达性”写出来,这才叫诗。当然啦,有个前提,还要看你的作品归类,如你写的是“写着玩儿类、报纸副刊类、大歌大颂类、华丽词藻堆砌类”诗歌,你就不用写出“不可抵达性”了,只需“抵达性”就足以。
3、不可抵达性,需要技术支撑。又当然啦,高手已炉火纯青,已达到无技术境界,人家写出的不可抵达性,让我们暗暗称绝;不可抵达性,还需要“超强的语言关”辅佐。语言关,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如果我在这儿说一句:“别看你天天在写,也偶尔有纸刊发表,其实你的‘语言关’还没过呢”。你肯定会背后骂我,骂,就骂呗:)。
只有超强的语言关作你的后盾,你才可以在你的写作中游刃有余地支配着你的语言,以及,各种诗歌技术的运用。
4、聊两句与本标题无关的,“语言关”,“语言关”是我们写好诗必备的“家什”。“语言关”最核心最关键的就是:摩擦力!!!穿透力!!!破坏力!!!要大胆创造性地使用汉语。越“不合理”的句子入诗,越具备“沙性”,而只有沙性的句子才能产生语言的摩擦、破坏力。沙性,举个例子说,就像“和泥”,细腻的黄土和泥,粘稠度太重,容易粘住瓦刀,砌砖时,泥打不开,涂抹不均匀。而适当掺入沙子和成的泥,不粘瓦刀,一挥而就,爽朗、利落,大大提高砌砖效率。
《雨 后》
琳 子(河南焦作)
晒在绳子上的床单、乳罩、和小孩子的花褂子
随风飘动
那么多葵花形状的花朵就画在
窗口下边的石灰墙上
洗过的床单比新买的床单温暖
洗过的衣服比新买的衣服温暖
而那些熟透的老浆果正躲在各自的树叶下
摁住奔腾的出口
如果再旧一些
旧到针脚和棉花大田那里
就可以把一树白嫩的水蜜桃赶回
丈夫的家
像一头公羊嗅着它
众多的情妇
《赠 别》
唐 果(云南)
我要打烊了 你才进门
伙计 你让我给你一杯水
水 我是有的 可你是最后的客人
所以我想把乳房 塞进你嘴里
乳汁能养活人 水却不能
乳汁比水软 比水白
伙计 只要出了这门
我们就不再是君子之交了
上面两首,都可堪称语言关超强的作品。
5、摆弄“诗的不可抵达性”的高手,放眼全国诗人,忒多忒多,但我最佩服吉林四平的于耀江。有网络博客新发明一词儿,叫“低调诗人”并列举了众多,依我的眼光,“低调诗人”的桂冠,于耀江也可算当之无愧。要不这样吧,我换句话说,摆弄“诗的不可抵达性”高手者,于耀江,之一也。(于耀江: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吉林省作协签约作家、四平市作协主席。每年写诗都在100首开外,据我猜测,不大往外投稿。)
《劳动以后》(2012-07-05 07:09:15)
于耀江(吉林四平)
夜晚 看不见的地方看着看不见的地方
一根针醒在明亮里 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光芒
肩膀歇下来了 右肩比左肩的灯光开得高
养成了扛的习惯 血液不扛的寂寞反倒流淌得低
青草数也数不过来 在路闲下一大截的两边
闲不下来的路到处都是脚印 和时代挤在一起
针挑明了走进生活的线索 缝补破碎和破碎的关系
骨头坐在身体的路边 支起了皮与肉的火苗
白天加上水 上游的一分一秒把下游计算黑了
劳动以后 星星拖着尾巴也变成天空的蝌蚪
一根针作为尖锐的一小部分 扎进汽车的灯光里
夜晚的目的地错过了 早晨根本就找不到
《下午比上午还大》(2012-07-03 07:25:20)
于耀江(吉林四平)
下午 坐在风吹薄的一块玻璃里
不敢擦掉雨水的痕迹 怕擦掉的心事比纸还轻
怕玻璃擦到了没有 木头的窗框回到树里
鸟叫着比现在还远的窗户 把完整的玻璃叫得支离破碎
与震动无关 与火车开过无关 接下的寂静
椅子好像搬到了现实的外面 理论上我坐在上面
实际上是枝叶坐在上面 阳光照得累了
坐在自己温暖过的空隙里 也想要休息一会
指针掉到草里 那么多草都在找 也找不到一分一秒
风吹丢了云的帽子 蓝到处找 找到的还是蓝
下午比上午还大 包括现实跑出去的想法
直到下午走进几毫米的玻璃 背着黄昏缝补的口袋
有几块石头 有天边拾来的柴火 有一口大锅
我就知道胃里的花开出来了 每片花瓣都喊着饿
再举两例,创造性运用“诗的不可抵达性”的佳品。
《朋 友》
□东荡子
朋友离去草地已经很久
他带着他的瓢 去了大海
他要在大海里盗取海水
远方的火焰正把守海水
他带着他的伤
他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
天暗下来 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
《会玩魔术的椅子》
□唐以洪
先是祖父坐在上面
一眨眼就不见了
后来,父亲坐在了上面
我能看见他的背,肩膀,扭动
与张望的头。再后来
我只能看见他的头
再后来,我只能看见一团白发
在阳光下无力地漂浮
多么残酷的过程
仿佛一次小小的魔术
这把椅子变成了一堆沙土
时光扶着他倔强的头
在用手指把他一截一截
使劲地往下按
我只能端上一盆洗脚水
一次又一次喊着:父亲,父亲
诱发他把肿胀的脚
从时光中艰难地,一点一点
拔出来
6、把我今儿个中午一帖的一句话,照抄如下:
深究写诗的奥妙,无非、其实,不过就是,把“纸包不住火”愣写成“纸包住火”;把“竹篮打水”愣写成“竹篮盛水”。但高手写出来,就令人信服;反之,低手写出来,往往漏洞百出。嘿嘿:)嚯嚯:)嘎嘎:)
“纸包住火”、“竹篮盛水”,这就是“诗的不可抵达性”,也是我此小文开头,大师汤养宗所提到的:悬空制造。
备注:
1、文中观点只是本老头儿一人瞎扯;
2、引用诗人作品,未经原作者同意。有异议,俺删咧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