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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纱线 费厄泼赖 晚年的姥姥已经成为虔诚的佛教徒，合着一帮老太太吃斋念佛，磕头烧香。舅舅劝过她，妈妈当然也劝过她，老太太哎，佛照念，香照烧，头照磕，斋就不吃了吧！一把年纪了，一天三顿尽吃素食，营养跟不上，身体吃不消啊。姥姥说，这哪成呢？要修行就真修，就像纱线，纯白的，不能带其他颜色。不然就修不到真经，。 在乡间，姥姥被左邻右舍众口一词称道为善人。有人对姥姥说，老嫂子，你这辈子做的善事还少吗？你不吃斋修行，菩萨也亏待不了你。姥姥呵呵一笑，说，你别埋汰我了，人生在世，哪个不曾犯过过，过有大有小，头顶三尺有菩萨，都记着呐！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姥姥，你这辈子也做过恶事？姥姥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地说，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一辈子想活得像纱线那样白，不容易。看姥姥伤感，我冲动地掉了一次书袋：无心作恶，虽恶不罚。姥姥显然没听懂意思，眼睛望向远处。说起来有五十年了吧，你舅舅还没抓过周。家里什么吃的都没了，你舅舅饿得一宿一宿的哭。你姥爷急得在地上转呀转呀，那么样一个大男人，一点法子都没有。我对你姥爷说，拼着清白不要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呀！你姥爷是大男人，不能叫他去做。下半夜的时候，我背着篮子去了队里的大田。正是麦子要黄的季节，一口气剐了一篮子麦穗。连夜用手抹，去皮，碾成麦粉，调成麦糊糊，喂给你舅舅，才保住他一条命。姥姥吁了一口气，眸子里兀自有了泪花。我现在修行，就是悔过，就是重塑清白之身。姥姥扯起衣襟揩去泪花。 我每次到乡间姥姥家，总有人会念叨姥姥的种种好处。什么替人煮饭，照看小孩，保管钥匙，送衣服送吃的，捐钱修桥铺路，调解邻里纠纷。听上去比村里干部忙，说话也比干部管用。姥姥说，别听他们吹，姥姥没有什么本事。有本事好事就做到底，心里没记挂了。 我知道姥姥又想到了那件事，那件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那位小姑娘要是平平安安活着，该嫁人生孩子了。那年冬天特别冷，三天两头就刮白毛风，姥姥回忆道。一个异乡的瘸子大爷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讨饭上门。一看小姑娘冻红的脸和手脚，瘸大爷腰眼里捆着的草绳，姥姥就知道是两个落难人。姥姥赶紧把他们让进屋里，热水、热饭、热菜，姥姥灶上灶下忙乎好一阵子，比亲戚上门还要贴心。爷儿俩住了三天，姥姥从交谈中知道他们打河南来，姑娘的爸爸妈妈卖血传染了艾滋病，留下爷儿俩在世上苦度日子。姥姥那时家里人口多，住房小。临上路，姥姥用蛇皮袋装了五十斤米，给小女孩塞了一百块钱，内心酸酸的。要是现在这事就好办了，姥姥说。瘸大爷到你爸爸厂里看个门，小姑娘在村里念个书，多大的事呀。那个时候，我们的日子也不宽裕，实在没法好人做到底。我现在烧香敬菩萨，也为求菩萨保佑姑娘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二十年过去了，瘸大爷也许不在世上了，唉，命苦的人，一辈子没享过福咯！姥姥说到常常这里叹气。 姥姥用善良的纱线织就的人生布匹，平整、光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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