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住苏州娄门附近的葛百户巷,经常会路过东北街的忠王府。 最初,吸引我的是门口那对圆脑袋、大眼睛的石狮子,威严中透着可爱。这里从六十年代就变成了博物馆,可在我的印象中,那两扇大门总是紧闭着,显得相当神秘。曾听大人们说,凡博物馆里展出的东西,不是墓里随葬的、就是死人用过的,所以我从不敢有走进去的念想和勇气,心理阴影直到上了中学,才逐渐散去。当了解到这里曾经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府第,是当年太平天国留存下来的最完整的建筑物,我就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王府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个银杏叶翻飞铺满行道的下午,我第一次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了这两扇路过了无数次的大门。 绕过仪门,进入眼帘的,没有印象中的那样金碧辉煌,就像苏州大户人家常见的那样,只是开间显得大些,也是灰瓦白墙,一样的显得陈旧,墙面斑驳,墙灰在回廊的砖地上留下粉白的印迹。穿过开阔的庭院往里走,年代久远的砖木,夹杂着潮湿的霉味,尽管已是气爽的深秋,那如丝如缕典型的老宅味道还是清晰地从鼻腔直入大脑,给人留下深深印记,看得出,这里很少有人来。 已记不全当时的大部分展品了,大至是在两边厢房里按年代从旧石器时代开始一直排到民国初年。因为这里是太平天国的忠王府,因此,在最进深的那个厅堂里,布置了一个独立的太平天国起义展览。中间,除了洪秀全、李秀成的铜像外,还有一门太平天国铜炮。那炮两米不到,炮体完整无损,厚重威武,可以想见它当年在战场上的雄姿,这也勾起了我对展厅内文字、图片的好奇,细细读来,不经意间,被那些苏州城遭遇战火揉虐的场景描绘,深深地震撼了。 当年我的生活虽然清苦,却享受着江南人久已享受的和平,战火、杀戮仿佛离我们太过遥远了,沉浸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丽梦境里的人,如何能想象,就在一百多年前,素有江南鱼米之乡之称的天堂苏州,曾经沦为太平军与清军、洋枪队交火的战场。娄门、胥门、盘门,那些布满我们住宅、学校、商店、菜场的熟知的地方,数万将士曾在那里浴血奋战,从生到死。。。。。 苏州城四面环水,1863年,清军兵临城下,准备拿下太平天国苏福省的中心城市苏州。太平军凭河修筑长墙,墙内又筑石垒、土营数十座,南自盘门,北至娄门,联络一气。城内穴地为屋,上面覆板堆土,以御炮击。由于太平军设防相当坚固严密,李鸿章组建的淮军和戈登率领的洋枪队组成中外联军,围攻苏州城两月,进展甚微。11月27日,联军在护城河上偷架浮桥,调集炸炮,水陆配合,越河进攻。经过激战,城外东、南、西三面的防御工事全被毁坏,联军直薄城下。李秀成见苏州城危难守,而天京也告急,催他回援,他只得于11月30日撤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到这忠王府。 李秀成走后,苏州的城防由慕王谭绍光负责,太平军依附厚实的城墙,进行顽强抵抗,双方死伤数千,此时,太平天国纳王郜永宽等发生动摇,私下与联军议降。淮军以生擒李秀成或斩杀谭绍光为条件。12月4日,郜永宽等八人将谭绍光杀害,开城降敌,苏州城遂被清军攻占,忠王府也被改换了门庭尺寸、样式,成了江苏巡抚李鸿章的府衙。 城防战几番拉锯中,两万多鲜活的生命抛尸荒野。最令我无法忘怀的,展品中还有一些定慧寺巷罗汉堂的图片,北宋始建的双塔巍然耸立,但在一百多年前,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上演了一场血雨腥风,苏州城破之后,郜永宽等八人均被李鸿章处死,被诱降的三万多群龙无首的太平军将士,在一个只有足球场大小的院落内,被无情地杀戮,据记载,由于尸体实在太多,掩埋都成问题,当时苏州护城河里漂满了尸首,甚至堵塞了河道,惨象令人目不忍睹。 只看到这些图片、文字,我就心悸不已,无法想象当年苏州城的百姓是如何熬过那么恐怖的日日夜夜。。。。。。 跨出厅堂,我深吸一口气,刚刚还嫌霉湿的空气竟顿时感觉清新起来。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金黄的树叶挂满枝头,微风过处,黄叶象翩翩蝴蝶飘落,树叶落尽,明年春天又会绿满枝头。 可平日里那些蝴蝶,谁又会想到其翩翩起舞正是最后的绝唱,在展现了生命中最绚烂的一刻后,终将香消玉殒。 在1863年的那个秋天,忠王李秀成是否也站在这里,望着飘落满地的黄叶,思绪万千,天国的命运是如老树,虽枝叶枯落,来年仍将再续辉煌,还是如翩翩蝴蝶,在由远而近的炮火中,将灿烂地走向灭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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