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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仰止(上)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2-15
高山仰止(上)
——读壶记之三十七
徐风
  徐风

  顾景舟代表着一个紫砂时代。

  在紫砂茶壶上,他的名字是庄严的经典,是不可估价的财富;在紫砂典籍里,他的作品承接着远古、传递给未来,关于他的故事,就像蠡河的水那样源远流长。

  有一篇文章这样写道:他一生是个手不释卷、有着古典风范的文人,更准确地说,他是个有着浓重文人气息的紫砂艺人,或者是紫砂艺人中的文化人。

  在旁人看来,这位名扬海外的壶艺大师,平时寡言少语,脾气有些古怪。

  了解他的人却认为,他的内心世界丰富博大,精神常在书山墨海、古人圣贤间遨游。所谓寂寞花开,情同此理。

  顾景舟一生,性格有些忧郁,心境很高,从来排斥庸俗的东西。他看不起壶匠,任何时候不肯放弃自己的艺术主张。

  早年顾景舟在上海为古玩店做仿古壶,见过大世面;他和江寒汀、吴湖帆、唐云、王仁辅、来楚生等海上文人墨客交往甚密,经常切磋书画陶艺,有时谈得酣畅,或吟诗作画,或顾景舟作壶,江寒汀壶上作画,吴湖帆装饰书刻,如《石瓢壶》,乃顾景舟信手之作,壶与字画融为一体,简洁明快,流畅舒展,谐调秀丽,给人以整体形象大方、朴素、便利、实用之感。

  顾景舟喜欢跟文人在一起玩,但一般的文人是不入他法眼的。他曾经用江南的一道鲜美的农家菜“萝卜煨肉”来形容文人跟紫砂的关系。萝卜须在肉锅里煮烂,才能释放出它的无比鲜美;如果用清水煮萝卜,必然寡淡无味。那么,文人与紫砂,到底谁是萝卜,谁是肉?那就要看文人的分量与品位如何,不排除一些“无厘头”的艺界混客,在紫砂壶上附庸风雅,顾景舟认为,他们是在揩紫砂的油。

  顾景舟还私下里和朋友说过,70岁前,若是书画界的高手在他的壶上题书作画,他还能接受;但70岁后,他就不希望自己的壶上再有别人的任何东西了。

  书画篆刻也好,紫砂壶也罢,都有一个境界的问题。70岁后顾景舟的境界还在往上走,那些过去合作过的老友们的艺术境界,是否也在上扬呢?不是一个等次的艺术,“合作”岂非成了累赘?

  顾景舟一生和多少文人有过合作?那应该不是一个小的数字。最大的风头,是他与刘海粟合作的一把《夙慧壶》,高身筒,俊朗挺拔,刘海粟在壶的一面写下一枝铁骨老梅;壶的另一面,是海老的书法,“夙慧”二字,苍骨润肌,遒劲沉雄;此壶拍出了紫砂史上的“天价”:1236万元。可惜,其时两位大师均已作古,只是作为一段佳话载入历史。

  在顾景舟的同辈中,没有哪一个的文化底蕴可以和他比肩。所谓“曲高和寡”,是因为周围可以对话的同道,实在寥寥。那些窑场上的粗坯汉子、循规蹈矩的壶匠艺人,固然淳朴可爱,但终究不通文墨,顾景舟与他们在某些志趣方面如隔星汉;彼此之间何以交谈,更何以交心?

  历史上,没有哪个艺人像他那样重视紫砂以外的学问。所谓“功在壶外”,实际是一种难得的境界。他的作品风格,静穆沉稳,如千年老佛;是入定之美,那些平淡的细节,汇合起来便是惊叹与神奇,你坐在一口古井边,看平静的水面,了无波澜,但你听到了井底下,有激流奔涌。

  早年,徒弟们知道,顾景舟非常讲究壶外功夫。他一生好学,精通古文、书法、陶瓷工艺学和考古鉴赏等学问,直到晚年,他仍坚持每天写小楷数页。他喜欢看《新民晚报》,喜欢它的海派风味,尤其喜欢看《夜光杯》副刊,那上面,经常可以看到老朋友的文字;他怀念在上海的岁月,老上海常常在他的梦中变幻着永不褪色的华采。

  他睡觉喜欢朝右睡,床边终年点着煤油灯,旁边是一摞经常变换的书本,从《山海经》《闲情偶寄》到《菜根谭》《随园诗话》,无所不读。一个紫砂艺人的阅读量之大,真让许多文化人汗颜。他常常在半夜醒来,一灯茕茕,万籁俱寂,正好读书。后来有了电灯也是这样。人们发现,他的蚊帐,靠灯的一面,总是被熏得黄里发黑。

  狷介而正直,是顾景舟的性格基调。某年,县里某领导调离,顾景舟念其平易近人,关心紫砂发展,故赠壶一枚,以兹纪念。后来那领导仕途遇到麻烦,调查人员来问那壶值多少钱?(当时顾壶一枚已价值10余万元以上)又套他的话,希望他说成那枚壶是领导索要,他大怒,说顾某之壶,泥巴捏成;只赠朋友,不送贪官。我壶赠友,有何不可?遂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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