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当年高考中的一段趣事放歌渔者 杜甫咏月，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佳句自是流传千古，后人称之：“此殆古今绝唱也。”
我与此佳句结缘要追溯到四十七年前的1963年。当年我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因为考试过程中的一件偶趣，使杜老先生的这联“古今绝唱”留在了我永久的记忆中。 当年我就读的中学在苏中如皋县境内的一个小镇。是年高考如皋全县只设县城一个考点，考试前一天我们赶到六十里外的县城考点就宿。当天下午，家住如皋城内的班主任张老师为了让我们紧绷的弦松弛一下，带着我们漫步于城区，看往来人流，赏市容市貌，领略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风韵。 穿过悠长狭窄的胡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泓湖水，粼粼碧波托起一叠青砖黛瓦的明清古建筑。未到近前，张老师就说：“这就是我们如皋城里闻名遐迩的水明楼。说起它的这个雅称，可是大有来头呢。” 张老师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言语中无不倾注着对祖辈世居的古城的无限深情。原来，水明楼的雅称源自杜甫的一首诗。杜老先生晚年漂泊西南流寓夔州时，写过一首诗曰《月》，诗的首联就是本文开头提及的“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如皋水明楼之名即取自于此，是清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安徽盐使汪之珩捐资在如皋城内原水绘园故址洗钵池畔营建的，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原水绘园则是明万历年间(公元1573—一1619年)如皋名门望族冒一贯的置业，其后人、著名的文化巨子冒辟疆与秦淮名妓董小宛曾栖居于此，演绎了一段凄艳动人的爱情佳话，水绘园因此而颇有些名气。 受杜甫诗和水明楼、水绘园深厚文化底蕴的感染，我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接下来则发生了令人拍案叫绝的一幕。 在语文考试中，当我拿起试卷大体浏览时，高兴得差一点叫出声来。试卷中有一道题：“把下边一段文言文加上标点符号”，文中竟出现了杜老先生的这一联诗句：“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笔来，先把这一句加上了标点：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也许是老天出手相助，也许是水明楼前清澈的湖水给了我不尽的灵感源泉，这一年我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实现了我读书上大学的梦想。 由此，我对杜老先生的咏月诗，对如皋古城的水明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唐诗，是中华文明史上一个时代的精神象征。诗以唐为最,唐诗以李杜而尤；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虽然杜甫与李白同为唐代诗坛上的两个巨人，但是杜甫的一生只有五十九岁。晚年的他，“漂泊西南天地间”，终因贫病交加，孤零零地死在湘江上的一条小船上，令人扼腕长叹。 杜甫去世前，在夔州生活了近两年。期间他所创作的诗篇高达430多首，其中不泛以月这一意象入诗的诗作。这些诗作中，有题中指明写月的，如《江月》：“江月光于水，高楼思杀人。天边长作客，老去一沾巾。玉露漙清影，银河没半轮。谁家挑锦字？烛灭翠眉颦。”如《月圆》：“孤月当楼满，寒江动夜扉。委波金不定，照席绮逾依。未缺空山静，高悬列宿稀。故园松桂发，万里共清辉。”更有许多诗中涉月的佳句，如：“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漫成一首》），“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江汉》），“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宿江边阁》），“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书怀》）等。而最让世人称道的，当是径以《月》为标题的那首诗。该诗的首联即与如皋古城有关、当年我高考语文试题中涉及的“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这首诗的全文是这样的：“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尘匣元开镜，风帘自上钩。兔应疑鹤发，蟾亦恋貂裘。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 佳诗自是气更华，从未寂寞书中藏。深受杜老先生《月》诗意蕴所感染的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在被贬黄州时写下了《江月五首并引》。他在引言中说：“岭南气候不齐，吾尝云：'菊花开时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也。’今岁九月，残暑方退；既望之后，月出愈迟。然予尝夜起登合江楼，或与客游丰湖，入栖禅寺，扣罗浮道院，登逍遥堂，逮晓乃归。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殆古今绝唱也。”苏东坡的这一段《引》便是我当年高考语文试卷中让我们标点的那篇文言文。 苏东坡余兴未以，研墨捉笔，因其句，以“残夜水明楼”为韵，依五更的更点为序，作组诗：“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二更山吐月，幽人方独夜”，“三更山吐月，栖鸟亦惊起”，“四更山吐月，皎皎为谁明”，“五更山吐月，窗迥室幽幽”，共五首。 更有明末清初那个富有创见的思想家船山先生王夫子，干脆把杜老先生的整联佳句引入到自己的诗《读文中子》中：“天下皆忧得不忧？梧桐暗认一痕秋。历历四更山吐月，悠悠残夜水明楼。” 月乃多情之物，历代文人雅士多与月有着不解之缘。那个捐资修葺水明楼的汪之珩，其祖上世代经营盐业，累积雄资，富甲一方。他本人自幼聪颖好学，诗词书画无不精通，又乐善好施，热心公益事业，被清政府授予资政大夫。据说当年水明楼落成之后，他夜来登楼赏景，见月映洗钵池，水明楼生辉，不禁想起杜甫的“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灵感所至，遂将新楼定名为“水明楼”，借以寄托对冒辟疆和董小苑忠贞爱情的仰慕之情，隐含对水绘园的缅怀之意。 诗以咏月而名世，楼因杜诗而增辉。如今，水明楼已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江海平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一处游人如织的旅游胜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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