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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香湖

 一林冷月图书馆 2013-04-14

一个人的香湖
    ——序唐毅诗集《香湖杂咏》

唐毅又有新著即将出版,这是他一年间的第三本书,一本随笔、一本小说,这一本是诗集。我不是说他出书太多,迄今为止,他一共也只出了五六本书。进入不惑之年以后,井喷似的,厚积而薄发,似乎要把他前几十年来没有出的书,一口气给“逼”出来。

我不写诗,也从来没有写过诗歌方面的评论和序言,唐毅却执意要我献丑。已经成长为“新闻官员”的他,下达了死命令:“这序就非你莫属了!”或许我也常常以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所以默然。下面的文字,就权当是献丑好了。

自古有云,文如其人,人如其诗。对诗我没有多少研究,但对于唐毅,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

“湖光映照着楼群在天空和大厦的倒影中野鸭与白鹭翩飞明亮而又光洁的翅膀下是游艇,仿古画舫水击三千或笛音缭绕成为这座城市另一生动的组成部分山色清洁氤氲岸上的市民同鸟群一样生活和工作 自由自在在生态与时尚之间共同感受一座城市的幸福指数香湖是香林德水的香水纹未平 涟漪又起如一朵醒来的睡莲盛开在遂宁城市的中央”。

唐毅的这册诗集名之《香湖杂咏》,他这首《香湖》写于2010年2月。我想,即便你没有到过遂宁,没有看过香湖,在读了像诗一样的文字之后,也一定心向往之。

我曾经问过自己,“香湖”在哪里?为什么是香湖?直到我又一次拜访遂宁,要亲自到唐毅的香湖去看看。可问了不少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又找到唐毅求证,这才知道,原来香湖是唐毅一个人的香湖,别的人都称之为观音湖,就是位于遂宁城市中央那片清澈的水域。香湖是唐毅给取的别名。读过他的那首《香湖》之后,我释然这个“别名”。遂宁之为观音故里,有香是无疑的,香火旺盛、香气袭人。因此,唐毅就说,香湖的香是香林德水的香,更有蓊郁遂宁的花香,或者还包括了所有植物的清芬。

可以想象,有了这个“香”字,这片城市流水湖泊会有怎样的妙不可言。

的确,遂宁的一切,在唐毅笔下都是那么完美,那么崇高,那么无可挑剔。唐毅曾跟我说,他除了有故乡,那就是眉山市仁寿县,还有两个家乡,一个是他曾经生活过十余年的成都,一个是是他现在工作和的遂宁。他对遂宁的热爱,可以从《香湖杂咏》中一目了然。整个诗集共三个部分,其中最重要的,便交给了他现在的家乡——遂宁。

“难怪清朝一位诗人回家匆匆一游便把故乡刻进了记忆竟至以船山为号让一座山从此归入 性灵一派而我的城市也因此有了自由之诗”。

这是唐毅2003年11月初调遂宁工作3个月后,留下的一首《船山晚望》,辑入组诗《地理遂宁》,这之后,他又登上了陈子昂的“读书台”——

“叩响九十九级台阶披一身朝霞走进书台南风吹动古树隐约可闻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唐朝的谏官犹在拷问今人的灵魂读书台庭院深深古迹斑斑我却看见 一位少年在庭中用功就像日子被定格而院里的花圃像极我对母校的记忆”。

在这首诗中,我也隐约看到了唐毅的身影。觉得那是两位弱冠书生相隔千年的浅吟和对话,更是他们对同一方故土别样而执着的爱。

正是这样的语境,在诗集中我们还可看到“从唐风宋雨中迤逦而来几多传说和故事在袅袅的香烟中蔓延”的广德寺;还有“曾经是那样的波光浩淼一亿五千万年前巨变在一瞬间发生山崩地裂 江河失色被埋葬的海成就了北纬30度上奇迹”的“中国死海”,唐毅心中所期望的,是“在某一个早晨醒来一份属于世界的遗存被打上了中国烙印”,不必追问,那个“遗存”当然非遂宁的卓筒井莫属。


在读到唐毅的这本诗稿之前,我还读过他写的游记《遂州八记》,仔细研读,从《遂州八记》中,我读出了遂宁的深邃和厚重,八篇隽文引经据典,藏古纳今。随着文字的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我感受到了唐毅对家乡的一往情深和无限热爱。真可谓跃然纸上,令人感佩。

“诗而别才,非关书也。”仿佛让人感到唐毅的心灵和故乡在同一个地方,当然,这里的故乡,更大意义上是心灵的故乡。也正是在这样的故乡里,有传统,有经典,有涵养我们的一切。

唐毅内心一直纠缠着一种“命运情结”。最为重要的,这一情结已被内化为观照世事人情、探究人生困境的思维方式,唐毅诗歌就是这一思维方式的集中表达。

他的《草堂之春》堪称其中的典范:

“一片草堂 数株楠树和永载史册的名字如一局残棋剩下半局是新诗遥祭昔日小小的江村”。

当然,还有他那首有名的《读词》:

“李煜的袖口沾满了中国词牌的清香幽禁的庭院也能生长 词的花朵东坡聊发少年狂便得铿锵有力的句子说理 怀古和咏史皆如大江东去开一代豪放词风李清照一如浅浅的月光在线装书里云鬓斜簪 成婉约之词”。

从这个意义上说,唐毅的诗贯穿着咀嚼命运悲苦、反思命运悖论和抗争命运压速的沉重的命运主题,这一主题正是唐毅诗歌在每个不同历史时期都能引起一部分坎坷之士强烈共鸣的思想底蕴所在。

国学功底颇深的唐毅写的虽然是现代诗,但他无时不刻不在传承先人的文脉,汲取其精华之后,让读者从中既能咀嚼出现代诗歌的唯美,又能感受古典诗词之神韵。

琴棋书画自古为国学基本功课。《篆刻》一诗中,唐毅是这样渲染他的基本功的:“在石头上精心耕作舒缓而流畅的线条一如规则有致的庄稼呈现勃勃生机几近斑驳的印面只见匠心独运还有 可供想象的空间”。而他更想表达的,是“纸上鲜红的印像一则刚刚发生的新闻正反的变化或许暗含生活的哲理”。

这样的表达,在另一首《蜀笺》也有着较深的诠释:“蜀笺是浣花浣出来的许多华美的唐诗和温润如玉的宋词在笺纸上 独立成风景不必将珠帘轻卷也无需伊人掌砚绿肥也罢 红瘦也罢蜀笺任我浮想自然生成的诗篇可以是春花秋月也可以是 冬虫夏草但季节变幻常常出乎于意料之外铺一纸蜀笺我想到了湖畔的芦苇和一些 带草头的字”。

诗歌自产生起,就与劳动人民鱼水不分(本来就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嘛)。我们知道,最早有记载的诗是《诗经》,到以后的楚辞、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再到现代诗,只有那些反映劳动人民生产生活和心声的诗篇,才具有永久的生命力,才会世世代代流传下来;也只有那些通俗易懂,琅琅上口的诗歌,才会被社会大众广泛颂传。

如果深度阅读唐毅的诗歌文本,会强烈地感受到诗人在语言形式和精神探索上不断朝高端境界冲击的艺术抱负。他在诗歌写作上的巨大“艺术野心”,很大程度上也提升了他的叙事能力。


我同意一些诗评家的观点,现代诗中也有一些古典的神韵。国学的“根”在唐毅的诗中时隐时现,有时令人拍案叫绝。

《牵手》是唐毅的一首现代诗:“这句话我已经对你讲过好多好多年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那时的霜气很重不知道是谁将其写进了诗经”。从这首诗中,可以读出“四书”与“五经”,也可以读出《诗经》与《离骚》……推陈出新,既古老又时尚,唐毅可谓信手拈来、挥洒自如,让我们看到诗的历史厚重感和应有的灵性和诗性。他吟咏的多是有传承的东西,如《节气的行板》,《简单的禅》,《古老的谣曲》,《消闲四品》等。

唐毅是一个追求传统的人,他还时不时摆弄书画。我早年也习书法,对孙过庭《书谱》“取法乎上得其中,取法乎中得其下”奉为“圣经”,有着铭心之慨。也正如唐毅所言,书法是一笔一画构成的,可一笔一画之间,可以有“间架结构”,可以有“起承转合”,可以有“真草隶篆”……写出来,便能成“体”,真、草、隶、篆都是书法。古人云:“大巧无术,用术者所以为拙。”这让人想到了书法与诗歌创作某些相似的地方。诗歌有语言的探索和思想的凝聚。语言是“壳”,思想才是“核”。

唐毅所说的,那是真正的国学功底。只可惜,我们现在所说的国学,显得有些浮华,更多的打上了花里胡哨的烙印。

在历史中穿行,唐毅所生发出的,是对生命的理解,对生命设身处地的追念与赞美,没有感伤,没有传统文人容易有的那种没落而俗套的情绪。这样的诗,在历练而成之后,便可以称作是一种“心灵史书”。

“只有热爱上帝者,才有如此旷远的想象”,只有解放生命者,才会让语词生发出如此鲜活的质地。

一个好的短句,可以让你品味一生,常品常新,就像遂宁才子陈子昂的千古绝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一样,有一种豪气与霸气。

有学者陈辞,当下中国诗人群体显得浮躁。一方面,那些对汉语诗歌传统持极端否定立场的人,事实上,其中的多数人或许不懂得什么是汉语诗歌的本质。网络时代的即生即灭的快餐性写作样式,庇护了他们快速新生的状态。他们有时候高举着反对的旗号,却不知要反对的是什么。这种过度性的诗歌革命的初级阶段,在中国文学史上好象已经出现过多次。另一方面,一些诗人用的即便不是东方人自己的旧东西,也不是西方诗人的旧东西,他们倾向是对东、西方传统的非常浅薄的表层复制。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对汉语诗持有自觉性、严谨态度、自省态度是诗人的义务,以语言拓展的汉语诗歌写作,理所应当地就成了我们的一个重要使命。

词语是什么,词语就像永不停留的河流。当然,汉语诗歌本身就是一条古老的河流,也是一条文化的河流。如果像哲学家黑格尔说的那样把“外在的事物还原到具有心灵性的事”,正是对诗人敏识力、语言拒绝力和灵魂判断力的现场考量。

唐毅的诗歌也无不在吟咏生活、歌颂生活,但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无病呻吟之作。诗人意义上的唐毅在他的诗行里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更加深远的哲学命题,词语的河流把我们带进了另一条河流,而这条河流就是我们的精神河流。我们知道,河流本身也具有轮回的寓意,也许这是人类命运的深度探询,也许是一种命运的悖论罢了,也许更是一种生命的呼应。所以,我更愿意从文明与文化的视角,从生命与精神的角度,去品读唐毅的诗。

让我们看看他从《诗经》句子抽取出的一首诗歌《彼黍离离》,当他发出“为什么陶潜种豆”的追问之后,继而不断“问”下去:“总是杂草丰茂 豆苗稀疏想必翻土不深加之除草不力也许 他荷锄待月只想写几首田园之诗……圆实的谷物一如汗滴石碾缓缓转动像精心装订的一本诗集香香的米饭每天 都伴我走向餐桌”。

这首诗与他1999年9月写的《香榭》隐隐相映照:“陶潜种下的菊依然在东篱蓬勃因为我有香榭便在菊畔 做蝴蝶的梦”。


古人如是教诲我们:“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肩负传承的十字架,行走在汉语朝圣路上的唐毅,知道肩负着沉重的责任。

自然中,潜藏着属于人类的最高诗格。人类对精神文化的创造,自然总是默默地在那里回应。诗歌来源于自然对诗人的启示。诗人的创造力来源于自然本身的创造力。诗人的文化创造生命力也来源于自然本身的活力。

可在转型时期,中国最大的沙尘暴不是自然的,而是人文的。现在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更不要说读诗写诗了。在一般人眼里,有的所谓诗人可能就是一些不可思议的疯子。有一位诗人朋友后来不写诗了,究其原因,他说诗歌就是不好好写文字,把一句话断句开来说,排成几行。其实,诗歌远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按有的人这样理解,困难也没有什么错。“梨花体”一度流行,“挺梨派”和“倒梨派”吵得不可开交,诗歌很是热闹了一阵,这也很能说明问题。

2007年,我在主编《青年作家》杂志时,曾用一年的时间,每期开一个诗歌栏目,重点评价一位诗人,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歌作了一个大体回顾与梳理,系统地推出那个时候一些有实力有影响的12位诗人。没想到在诗歌如此低靡的今天,杂志推出来后,反响效果竟超出我的想象。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唐毅就是这样一位既能“入乎其内”又善“出乎其外”的高手,在常人不屑涉及的题材里,找到自然诗性写作的突破口。

唐毅是一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性情中人,他认为:“做人可以很江湖,做事也可以很江湖,可一旦接触到文字,就会想起‘敬惜字纸’四个字,就知道不能对文字有半点亵渎。”

也的确如此,从我认识他的十余年时间里,可以深切感受到,平时可以喜笑怒骂,但只要面对文字,他心里便会涌起一种神圣和庄严,那是与生活中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版本的唐毅。

在《香湖杂咏?后记》中,唐毅曾发出如此感慨:“很难想象,如果不写诗歌,我的文字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早期的诗歌写作,就没有其后的散文、小说和其他文学作品,是若即若离的诗歌赋我的文字以灵韵、以生命。”

弄文的人都知道,诗歌就好象体育项目中的“田径运动”,既基础又尖端……写诗的人都有一双“想象的翅膀”,成天在诗歌、散文、小说中不断咀嚼文字的唐毅,时刻在打理着和丰满着那双翅膀。他是想飞得更高,去更高的天空,看更多的风景。
 庚寅暮春草于古少城正南得一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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