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岁,我第一次看见了李煜。他比我想象得更心软,我立刻从一个乞儿成了违命侯府的婢女。 李煜给我起了个名字——姜楠。看着他消瘦的脸,惆怅的眼,我不禁摇头叹息:姜楠。姜楠,他想说的应该是江南吧。 李煜总爱凭栏远眺,我安静的站在他身后,我该庆幸的吧,我看不到他那时的眼神。如眉的月挂在角楼的顶上,昏暗的月色照在庭院里,寒风袭来,撩起了李煜的发丝,衣袂猎猎舞动。我拢了拢衣袖,太冷了,但,或许,李煜更冷吧。墨色的夜中,只听见了他的低吟: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声音清冷。 那夜,残月一如李煜,廋减了许多清辉。 春天毕竟是要落泪的,淅淅沥沥,浓浓密密,从房檐上滴落下来,满是破碎声,雨底里那一片片残红,无助的旋转,唯美的弧度,最后,还是被灼伤了翅膀似的,零落在泥泞里。李煜卷起湘妃帘,看着惨败的景象,良久无语。我想,江南的烟雨应该没有这般愁煞人的模样吧。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自顾自的吟道。转身对我浅笑,很好看的笑,如水漾涟漪般,沧桑而悲凉。然后,他便对我讲起了江南。 他说“江南是堆金积玉之地,温柔富贵之乡”;他说“江南烟柳繁华”;他说“江南水汽氤氲”。 我笑。我不知道李煜是否透过万水千山看到了江南,他眼里,水汽氤氲。 太平兴国三年的那一天,天气明媚而忧伤。李煜冷冷地看着宋太宗派人送来的御酒,眉头紧蹙,仿佛有三千年忧愁堆积在眉宇似的。其实那里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痕。纤细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李煜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浅唱: 春花秋月何时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弦断。李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空杯坠地。李煜回头看着我,依旧笑,宛如弱柳扶风:“姜楠,替我去一趟江南,可好?”我哽咽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狠命点头。眼睁睁地看着李煜喷出殷红的鲜血,倒在古筝上,血染红了长袍,仿若一朵开的妖娆的怒放的花。 我带着李煜的遗愿来到了江南,江南一如他所说的“堆金积玉之地,温柔富贵之乡;烟柳繁华”,而且……“水汽氤氲”。忽然,我仿佛听到了李煜附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我猛一转头,一缕清风卷着几瓣江南的粉嫩的桃花掠过我的肩,我的发丝翻飞。 而那不远处,是——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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