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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些伪藏书印的事
一般的明清刻本、清抄本钤有偽印並不奇怪，但是有些很重要的版本也有偽印，這很特殊，也要引起注意。即書好跋真，但藏印卻偽。我曾見有一部《兩漢詔令》，封面題「宋板兩漢詔令」，有清姚畹真、方若蘅跋，並劉世珩跋。《兩漢詔令》是沒有宋本傳世的，元代僅有元至正九年蘇天爵刻本。此本鈐有「停雲」、「毛晉秘篋」、「汲古閣」印，此外又有張蓉鏡鈐印。按「停雲」為明文徵明印，後二方為毛晉印，三印均偽。潘師景鄭先生告我，偽印乃張蓉鏡所為，當時聽過也就過去了，沒有細問究竟。張蓉鏡為藏書家，道光間人。此本應為元至正九年蘇天爵刻本，較他館所藏為好，蓋因他館卷二第一頁皆缺。潘師景鄭先生還曾告訴我，明萬曆間姚宗儀纂修的《常熟私志》二十八卷，稿本，存卷一至五，書上鈐有項元汴、毛晉的偽印。又如明初刻本《壽親養老新書》四卷，有黃丕烈跋，但書中的黃氏印卻是偽印。再如「哈佛燕京」藏舊抄本《廣成集》十二卷，書中有佚名錄清黃丕烈跋，黃跋後鈐有「蕘夫」小印，又有「汲古閣收藏」，皆偽印也。此書另有張氏「曾藏張蓉鏡家」、「小琅環福地秘笈」等印。三種書上的偽印，皆為張蓉鏡所鈐。究其原因，是由於書估或個別藏家處有前代著名藏書家的各種偽印，卻又生怕別人不知道某書之珍貴，於是在所得的珍本上遍鈐名家偽印。記得十多年前，我在臺北的某大學圖書館善本書庫參觀時，看見一張玻璃櫃，裏面有幾種善本書，陪同者告訴我說，這是前幾天展覽後撤下來的。我看到其中一部抄本，藏書印是張蓉鏡的，而且是假的，看來張氏的假印亦不少。
在圖書上鈐上偽造的名人印章，是書估慣用技倆，尤其是鈐在善本書上，不啻有佛頭着糞之感。因為一部很好的版本，卻惡刻偽印，鈐滿通卷，又有如美人黥面。所以，葉德輝曾恨恨地斥之云：此豈白璧之微瑕，實為秦火之餘厄。你看，都比之於焚書了，也可見葉氏之恨之入骨了。但從另一方面說，書估的無知作偽雖會帶給善良的人們一點困惑，但也會提醒專業人員細加比對，多查多問，才會減少鑒定上的失誤。
我對於藏書印真偽鑒定的看法是：既想知真，必須知假；不能知假，焉能辨真。任何文物，真有真的規律，假有假的規律，偽印往往是畫蛇添足，露出破綻。總之，有一條，就是必須有大量的實踐，實踐再實踐，您就會得到真知。也即真的假的都要看，有的假印要多看多比對，因為你一比啊，就大相徑庭，你就會得出一個結論，這方印為什麼是假的，那方印為什麼是真的？就能找出規律來。當然，偽印也有仿刻得逼真的，像明末清初常熟毛晉汲古閣的印章，有一方為「汲古主人」，真印和偽印相比，僅「人」字的末筆稍有區別，如果不多看真印，不多加比對，是極易上當的。一般來說，假印是據真印所翻刻，因此較粗，要肥一些，如勞格的印，真印「格」字細朱文，假的「格」字就肥。勞格的偽印是木刻的，印質不同，這也使印文筆劃的效果發生了變化。
還有印章鈐在書上的顏色，都是紅色的，至今多煥耀鮮明，是啊，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紅色的，那是用紅色印泥鈐之，所以也叫朱記，朱的意思是紅。但這紅要紅得自然，不能紅得暗黑。附帶多說一句，即有時您還會看見鈐印是黑色的，那不奇怪，這表示藏家遇有喪事，或表示父母去世，後輩在一定的時期之內用黑色，以履行封建時代的喪服制度。我見到《新刊增入諸儒議論杜氏通典詳節》，明刻本，鈐有「秦綸均字鵬書號伊山」，就是黑色的。《漢雋》十卷，宋淳熙五年（1178）滁陽郡齋刻本。有「振宜之印」、「揚州季氏」、「滄葦」三印，俱黑色。又如《元豐類稿》五十卷，元大德八年（1304）丁思敬刻本，有「季振宜字詵兮號滄葦」印，亦黑色。還有不用印泥而用鋼印者，此絕不多見 嘗見上圖藏《東觀餘論》二卷，明萬曆十二年(1582 ) 嘉禾項氏篤壽萬卷堂複宋刻本。此本有鋼印，為「沈能毅收藏印」，那當然是現代人所為。
我們可以看到，自古以來流傳於世的善本古書，印章必求精雅，泥色務求鮮潔，能如是者，則書亦可借此增重，不然的話，則印章欠精，適足為白璧之瑕，不足傳世。記得周叔弢對善本書有－個五好標準，其中第四條即是「收藏圖記好」，他認為收藏印「宛如美人薄施脂粉」。印章如無印泥彰現，則無法凸現其「英雄」本色。泥色就是印泥，清陳克恕《篆刻針度》中說：「宣和內府印色，純用珊瑚屑，鮮如朝日，歷久不變。」足見遠在八百多年前印泥已廣泛使用。其後在製作過程中積累前人的經驗，不斷改進，至清中葉而後，印泥的製作技巧更臻精善。
由於假印都是書估請人仿刻的，他用的印泥也不是最好的。這個印泥有講究，過去上海圖書館藏善本書打的館藏章，用的是最好的印泥，我為什麼會知道呢？那時我還很年青。顧廷龍先生對我說：沈津啊，你到河南中路靠近上海博物館的一家筆墨莊〔是「胡開文」還是「楊振華」，我不記得了〕去買印泥，你要買最貴的一種。那是1961年的時候，24元一兩，很貴的，那種顏色是朱紅，不是鮮紅，鮮紅不好看的，你一定要是那種朱紅色的，打上去很舒服的感覺。但書估用的印泥，可能是一個印盒倒點印油，還不是印泥，啪的一蓋，凡是不好的印泥它必定滲油，他也要節約成本。表面上看，打上去是紅的，時間一久它就變成暗紅了，所以你在看印章的時侯，凡是暗紅的顏色啊你注點意，很可能打的是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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