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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脚步

 昵称12146969 2013-05-01
那是一九九七年初,当时我是一名新入伍的战士。

那天,连队组织到附近小镇上去洗澡,来回的路上我都见到一位佝偻身子满身污垢的老人手持抓钩在堆的像小山一样的煤渣中扒抓,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知情的 战友告诉我那是在捡煤块。我的心不禁悲凉起来,且不说阴霾的天空随时都有下雪的可能,单单就老人头的上方那辆不停倾倒煤渣的车子,也足以给他带来意想不到 的危险,而老人却不顾及这些,他需要的是如何才能掏取更多的煤块,回家取暖用,抑或换取更多的钱养家糊口。

回去的路上,乃至以后的几天,我的心一直很沉重,就像负压了千斤的担子,其痛难以言表,默默中我不止流了一次泪。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那悲凉的一幕却时常浮现在眼前,我怎能忘却这位老人生活的窘迫,其实就像我家几代人一样,在苦难中与命运抗争。

我的爷辈们及其更远的爷辈之爷辈们没能走出社会的最底层,日子何其困苦,到了父辈略微有一丝转机却不幸错过了。我的父母过着回天无力的生活,艰难的在 底层生活了五六十年。也好到了我辈,基本上算是脱离贫困,但生活的前三十年仍然是苦不堪言的一路走来,泣血时有、苦泪涟涟。

对我们来说,也许苦难是激励我们奋勇拼搏的催化剂,是一笔不可小视的财富。我们怀念,时时卧薪尝胆,以此为宝,然而富足的生活会不会使我辈及至后辈淡化这些苦难呢?我不想有谁走进这种无聊的怪圈,为醒脑明志,我用心写下这些经历。

我和哥哥姐姐三人出生在十年浩劫的文革后期,七十年代的中国是不平静的中国,我们一家五口在宁静中平安度过。玩泥巴、捉迷藏这种古老的游戏是我们和其 他农村的孩子乐此不疲的娱乐,也许玩是孩子的天性,因为玩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也就少却了太多的欲求,更多更重要的是把烦恼和不幸忘的远远的,远远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兄妹三人次第进入了学校,继之而来的生活开销逐渐加大,如果说不上学、不交学杂费,年轻的家庭还是过的还是比较平淡的的话,而那微不足道的上学开销却促使我家渐入困境。

我开始产生自卑的心理,因为我是穷人的孩子,我的父母不像吃商品粮的人,哪怕是村干部或民办教师之类的。我家世代是农民,我是一个穷的连学费都交不起 的农民。尽管我的身边也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孩子,但我不同,我要的是躲避、是畏缩、是寒心的自闭自封。幼小的心灵产生了这种可怕的恶魔,致使我以后的生活愈 加窘迫多难,我也未能把小学课本学好。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是我家生活最困难的年代。

农民以种地为生。在没有经济环境的农村,没有经济头脑的农民更要以种地为生。养牛养马、喂猪喂羊是农民维持生计的最传统的生存之道。养牛养马一说是为耕田播种用,另一说下个崽喂养大了好换个钱花;喂猪喂羊也是这个道理,都是为了生活有个收入。

八十年代最初的几年我的家境几乎潦倒到极点,先是养马马死,接着喂猪猪亡,我们的生活一下子跌入低谷。那几年我们一家过着非人的生活。

为了挽救这种困境,先是我的父亲做成本只有几块或几十块苹果买卖小的不能再小的生意,到了秋冬季,用架子车带着不足十岁的姐姐沿着乡间土路到三十多里 的安徽邻县换取土豆,做起玉米土豆互换的生意,有时父亲也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沿街叫买动物的皮毛,而后换取微薄的利润。父亲还做过危险的砖窑活,我们家 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就是父亲四十余岁做砖窑活一家人齐上阵自力更生建成的。就算做了这些,父亲也尽了最大的力,但艰难的生活依旧。接着我的父亲做出一个 大胆的举动——远走他乡,以向人张贴财神的名誉讨取一点施舍,实际上是乞讨。这一举动激怒了我的那些“体面”的亲人,他们坚决不从、历数不是、指责有加。

我的父亲只乞讨了一次,但就这一次却给我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那时正直春节,父亲买回几张大红纸,与村里另一个人合用一个财神模子。把红纸剪成书本样 大小,用财神模子蘸些墨汁印上财神相。尔后,父亲把这些东西仔细包好,认真的放在一个破旧蛇皮袋里,简单打点行装而后远行。接下来的几天便要风餐露宿,每 到一个乞讨地点,父亲总是先敲敲门,而后笑迎满面向人家说送财神来。善良的人们总会拿取一个或半个馒头表示感谢,给窝头的也有。但也有充满敌意和鄙视眼光 的将父亲无情的驱逐出门,父亲总是无怨无悔满脸苦笑。

大年三十的那天下午,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凛冽的寒风入骨刺痛。年幼的我和姐姐冒雪站在村口兴奋的等父亲回来,因为母亲说父亲今天会回来,也因为感觉到父亲回来时会带些我们不会有的稀罕的或者好吃的东西。在那时我们不懂生活,要的只是好吃与好玩。

那天,天渐晚时,父亲回来了,我和姐姐没能认出他,只是在不远处父亲喊了我俩一声后才认出来,他的头发上眉毛上胡须上都是冰渣,俨然一个风雪老人。回到家里,我和姐姐只顾翻扯蛇皮袋,在半袋馒头与窝头中寻找一些似乎有用的东西,此时的父亲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随着妹妹的出生,日子愈是艰难。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除了在年关能添件缝制的之外,其余几乎全是亲戚接济的,而补丁帖补丁的现象更是常见,以至于我十五周岁前没穿过内裤。

记得那是一九九零的夏天,因我在家乡上了两年初中没有起色,望子成龙的父母深谙唯有上学才能会出人头地之道理。于是父亲携带行装同我去县城找大伯父。 父亲想让我在大伯父所从教的县完中上学,因为我的哥哥是从这个学校考上中师的。但那次求伯父的事并没有成功,当天便返回了家乡。但结果我是庆幸的,因为我 总是担心自己会被伯父家的人嘲笑,晚上睡觉总不至于穿着裤子睡吧,那时我没穿内裤。

妹妹出生时是八六年,当时我的外婆还健在。外婆住在我们家里照顾母亲和妹妹,事实上我们一家也在照顾她,外婆一生生活的也不如意,又加上她年岁已高, 身体也有些不便。母亲便特意在蒸馒头时做些小麦面与玉米面混杂的馒头供外婆专用,我们是不许乱吃的,当母亲看到我们嘴馋时,也会掰下小小的一块给我们。玉 米饼或窝头是我们的主食。

八六年的夏天我的哥哥考上了中师,我们全家人以及村里知情的人都为之欢欣,因为哥哥以后将是吃商品粮的人了,不再是贫苦的农民。然而到了去上学时,父 母及哥哥犯了难,入学通知书上要求交八十元的学费。我们家没有十元钱,更不用说八十元了,东挪西借仍无着落,我的哥哥趴在当时家中一摞破砖上哭了,他悲怆 的说:“大、娘别借了,我不上了。”我的父母岂肯愿意,强硬的表示砸锅卖铁也得让上学。还好在三个姑姑家借得六十元,余下的二十元是卖了家中正在下蛋的鸡 鸭和一些木材凑得的。后来哥哥在师范上学时常自诩是丐帮帮主,这缘起于他的穷困。一次半夜中,哥哥在睡梦中从上铺跌了下来,摔昏过去,被其室友扶在床上硬 是挺了过来,没去医院救治,耳部出血连简单的包扎也没有。

两年后,我在家乡一所中学就读,学校距家很近,吃住在家。就在这平淡的上学中,确有一事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寒冬的一天下着雪,乡村小路泥泞不堪, 我穿着双一大一小不知是那位亲人送的水鞋走在放学的路上。半途中,一位同学惊异的叫道:“你的鞋呢?”我低头一看,那只大鞋子不见了,左脚正赤裸的站在冰 渣中,双脚已经冻得完全失去了知觉,返回去好远才把那只大鞋子找到。而对当时城市的家庭来说,或者对于富裕的人来说,我及我的家人是在倍受煎熬、倍受磨 难。



在我的心目中,种地是件可怕的事,不仅缘起它的苦,更缘起它的惨。每每看到周围收种庄稼情景,我的思绪便会在焦灼中回到从前。

父母总是不停的在田间做活,而收种时更是起早贪黑,甚至废寝忘食。父亲常说:“人勤地不懒。”这句话似乎是我父母的座右铭,他们每天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田间度过的。

一到春天,也就是春节刚过,年味未消时,父母便会忙着给小麦施肥。通常要施化肥,就是农村常说的“碳酸氢铵”,尿素也有,但较贵,我家一般不舍得用。八十年代我家田地几乎不施化肥,主要施些家粪。

除了给庄稼施肥,用锄松松土壤也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务,这样不仅能有效的铲除野草,也能使庄稼更有利的生长。这种活虽轻于施粪,但也需要一锹一锄的去完成。

到了后来,大家有了科学种田的意识,农民对庄稼的呵护有了更多更细的要求。春季也需要给小麦喷药,一祛锈病除害虫;二促健壮,防夏天庄稼不倒。

春季还没忙完,很快夏季就来了,这时的主要任务是除草。我的父母总是一天到晚在地里薅草,戴个草帽以防暴晒。

夏天的雨水充裕,小麦长得快,到了农历的五月就会成熟。这时是农民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候,抢收抢种体现的最为明显。我的父母为迎接这时的到来,总是早 早的买好镰刀,备好农具,全力打个收种战。父母每天四五点钟起床,用镰刀一把一把的把小麦割掉,而后再困扎起来。天上的太阳毒辣无比,又累又渴,炎炎烈日 暴晒下人觉得头脑昏花,晒烫难忍的皮肤起满了水泡,不久,水泡便会炸开皮肤脱落。而坚强的农民在此苦苦忙碌,是想尽快收割庄稼把麦粒早早入仓。这时农民们 最害怕阴天或下雨,因为这样结果会造成小麦烂在地里颗粒无收,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收完了的小麦一捆一捆堆在场里,接下来便是在烈日下脱粒,阴雨天的小麦是脱不掉粒的,愈干的小麦愈好脱。父亲用牛拖着石滚一圈一圈碾压麦秸,人牛完全暴露在骄阳下,他多渴望太阳越热越好,因为脱掉的麦粒较干,好入仓,减少再晒的麻烦。

大约需要二十多天才能完成夏收夏种。接下来,一项提心吊胆的事情来了——缴公粮。其可怕源于验粮员的个人素质和小麦的饱满程度。记得我家缴公粮时,父 母总是用架子车拖着千斤左右的小麦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行走十余里。赶上验粮员体贴民情时或年收成好时只需去一次,否则仅此一项父母就会拉着千斤的车子来回 数次,其结果往往也会很惨,比如麦粒不饱满时二斤算一近,而产生这种结果的原因就是收成不好,雪上加霜随之而来的是一年到头以窝头度日无以饱腹。印象中九 零年之前我家几乎没有吃过“好面”(小麦面)。

穷人的节日过的很简单,或者说干脆不过。我对节日的印象除春节外都不深,我及我的家人在零五年之前是没有人过生日的,吃饱穿暖尚不能解决,谈何其它。 在传统的中秋节疲惫的父母又要忙碌了,秋天的经济作物该收了。大豆高粱玉米红薯棉花等收成的活足以让忙完夏收种的父母再一次累弯了腰。

九四年秋初的一天下午,骄阳似火。我的母亲在烈日下给棉花喷洒农药,一忙便是一下午。原本忙碌了一天的她回家后为一天的充实而较为满意时,不幸却悄悄 降临了,她农药中毒了。半夜中,父亲和哥哥用架子车拉着昏迷的母亲辗转好几个乡村诊所,治疗效果都不佳,后转到几十里之外的乡镇医院方才得以治好。其间, 幸亏姑母在乡镇医院的门口做买卖,借些治疗费用,否则母亲的后果不堪设想,以后我家的状况将不得而知。

人民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的确,但一份辛劳一分收获、付出与收获成正比也是至理。可以知晓穷苦的农民对田地肥料的投入是有限的,虽然辛劳很多,但收 效甚微。静下心掐指算了一下:当时一年到头去掉购买种子、化肥、农药等费用以及上缴公粮,再留些自用,一亩田的收入不足二三百元,而每个农民均地不过一 亩。

我总以为穷人是害怕过冬天的。自然冬天需要穿多衣服,有取暖的设备,少却了这些,那寒风刺骨、霜刀雪剑一点也不为过。每年的冬天我们的手脚无论怎样保护终究是要冻伤的,如若在田间做活回来定是皮肤皲裂。

在冬天我的父母较之于其它季节要清闲些,母亲往往做些针线活,为全家做好一年用的衣服,而父亲却要忙着外出做活挣钱。勤劳的父亲几乎做的都是苦工,挣的是血汗钱,甚至是卖命钱。

春节应该是举国欢腾、万人兴奋的节日,那时的我们却很少体会到幸福。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春节,我家用一元人民币度过。父母为了让我们兄妹三人能过上春 节,把一根杨树拉到集市卖掉,然而就在准备为我们裁一块布做身衣服时,却欲哭无泪的发现刚才卖树的二十三元钱不翼而飞了。

……

不幸的生活继之而来的只能是生活的不幸,寒酸寒心为人不齿一顾的生存我们深深的体味过,但我们不想延续,不想再跌入这种非人的怪圈。我们不怪乎命运、 不怪乎苍天,却相信唯有艰难的探索无畏的求索勤奋的创新才能改变命运改变生活。叹息之余我们渴望天下的人都幸福、都快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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