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有兴趣,将各省市图书馆的藏书印收集起來,细细揣摩,那各种流派,各形各体,也是千姿百态。我是很喜欢看藏书印的,这大约也是职业之故。上海图书馆的藏书印有好几方,正方大小、长方不一,其中有二方,记得是请上海博物馆的吳朴先生所篆,还有二方是陈巨来先生刻的,其它的则想不起来了。吳朴自幼嗜书法篆刻,并拜王福厂为师,1938年悬例刻印,以补家给,时年仅十八。夫人王智珠女士,乃福庵先生侄孙女。福老晚年操刀治印事,多委吳朴为之,人莫能辨。嘗为毛泽东刻「毛氏藏书」,又「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藏记」、「北京图书馆藏」印也出自吳朴之手。十年动乱,不能自解,竟自戕而殁,年方四十有五。在各种藏书印中,我最喜欢陈巨来一路,他刻印醇厚,元朱文为近代第一。 私人藏书家之印,也多请名家操刀,如周叔弢先生是现代藏书大家,他的藏书印约有三十馀方,多为童大年、王禔、周锦、刘希淹、唐源邺等人所篆,也有数方为吳昌硕、陈衡恪、许保之、齐白石所治。童大年,字心庵,篆刻家,早年为周刻「周暹」、「曾在周叔弢处」、「建德周氏藏书」及「自庄严堪」等印。王禔,号福厂,有《福厂藏印》等印集,为周刻有「周暹」、「」弢翁珍秘」等。周锦,号恧厂,为周之堂弟,喜治印,曾为周刻印数十枚,周辑有《恧厂印存》。刘希淹,字叔文,为周之至交,善治印,曾为周镌「弢翁珍玩」、「双南华馆」、「东稼草堂」等。唐源邺,号醉石,精篆刻,工汉录,曾为周氏刻「寒在堂」及「孝经一卷人家」。 又傅增湘收藏印,也多有求王福厂篆刻。傅增湘致陈汉第札云:「弟藏书印章无当意者,拟由荣宝(斋)寄请王福庵兄为治数印,印章及文字由荣宝(斋)送去,乞公晤时代为致意,并述钦仰之忱。如來石不合用,即请其代觅佳石亦可。弟藏宋本千馀卷,专待福公之章已十馀年矣。今年垂七十,不可再缓,故特以相烦耳。」「王福庵近来尚能自刻章否,想亦增价,拟再求数方,以为加钤宋元本书之用。历年所刻不下数十方,合意者殊少,将來选定佳石,备得款项,祈公便中代致,得公一言,或此老较为加意耳。」「各印均请公:转恳福庵先生篆刻。各印分包,皆详注明所刻文字,有专要朱文者亦标记,其未标朱、白则请其随意刻之。闻润格昨年曾经改定,每字大约八元,今以字数稍多,须用钜款,不知可以稍予折扣,乞公便为探询,如涉勉強,即可不必也。茲先奉寄支票伍百元,烦公取出先行致送,不足之数,更先赐示,以便补呈。北方刻印绝少名手,且福庵年龄渐高,趁其精力尚強,故多求数方,如此人才,此后亦正未易得也。」仔细读读,真可以读出点意思来。 最近这十多年來,国内的收藏热不断升温,不仅是让一些拍卖公司赚得盆溢钵滿,而且还造就了不少私人藏家。其中私人藏书家的收藏,也有不同,有的专收红色文献,有的是旧书旧报刊,有的是古籍等等。即使是古籍图书,也有专收套印本、活字本的,或以某个专题来收的,如小说、医书、术数之类的。不管怎么说,私人收藏对我來说都很有吸引力,那是因为他们的藏书中有不少是图书馆所未收藏的。 我的朋友中,也有几位搞收藏的,韦力兄当然是现今收藏古籍善本的大家,他也不知说过多少次,希望我到京要去看他的芷兰斋。田涛兄的的内府本、清代的則例很多,我仅浏览了一下。励双杰兄的思绥草堂家谱专藏有1500部,我虽去他府上二次,但因时间关系,仅看了近十种的抄本稿本。至于宋平生及姜寻的收藏,我也一定要找时间去看的。 而香港方面的藏书朋友很少,而且十分低调,其中有一位专藏术数类古籍图书,竟有1500种之多。另一位朋友更妙,专藏印谱,也在1500种左右,且从不願接受港地的报刊采访,我非常尊重他,所以也不想披露他的名姓,还是用「某先生」为好。 我知道某先生的大名,是在今年三月时,是韦力兄电话中告知的,他说在香港去看了一位印谱收藏家的专藏,说得我心中痒痒。我虽在香港待过二年,对港島的古籍收藏略知一二,但还是属于井底之蛙,对于偌大的一位藏家,竟然是孤陋寡闻,没有一丝的訊息。也是缘份,没多久,上海某博士告诉我,他和某先生很熟,願意为之绍介。而五月,我在沃门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即想专程去港一探究竟,港沃虽仅一箭之遥,但因事还是未能成行。八月十四日,我由上海飞港办事,碰巧的是,某博士全家也有港行,于是相约去某先生处一偿宿願。 某先生藏书处,在葵涌的一座工业大厦里。电梯上去,某层即为他的领地,铁柵开启,入厅即见几排十数个宽大的玻琍柜,每柜六格,里面皆是佛像、瓷器、铜皿、三彩、砖瓦、印章、钱币、石湾精品等等,放得满满当当,几无隙处。还有不少字画,都在书架顶上。我开始,真以为进了一家私人博物馆呢,这些藏品,每一件某先生都说得出所以然,何时买进,价值若何,某些重器它处有无,清清楚楚。即便是膺品,都说得你将信將疑,无法相信居然是估人所为。某先生知识面之广,专业之精,真让我佩服之至。 某先生收藏的印谱,都放在书房靠墙一排的书拒里,每格又是内一排外一层,数量太大,大的还需七八个书柜方可应付。可别小看这1500种,它已是形成蔚然大国之景像,其中编目的佔一半,这全是他一个人慢慢做出來的。每种印谱都有书籤,上面印有书名、版本、冊数,他和他的学生花了不少时间才填写完成。某先生的记性很好,每部书不论书之大小或冊数多少,放在何处,他都了如指掌。他告诉我,如是朋友要看什么印谱,他凭印像可以迅速取给你。我提出要看《秋闲戏铁》、《超然楼印赏》,某先生马上手一指,说:噢,就在你座位后。 旧时的收藏家专收印谱的不多,几本印谱目录,包括知见书目,都很有限,这我是知道的,因为「哈佛燕京」善本书库里的中文善本印谱数十种的书志,就是我写的,每一种我都要查一查。而普通书库里的印谱百多部,我也都翻过,大凡难得者,也会查诸目录。至于旧日的朋友中,也仅知韩天衡兄收得不少,但我不知道有多少、有无目录。 旧时的收藏家专收印谱的不多,几本印谱目录,包括知见书目,都很有限,这我是知道的,因为「哈佛燕京」善本书库里的中文善本印谱数十种的书志,就是我写的,每一种我都要查一查。而普通书库里的印谱百多部,我也都翻过,大凡难得者,也会查诸目录。至于旧日的朋友中,也仅知韩天衡兄收得不少,但我不知道有多少、有无目录。 对于某先生怎么收得如此之多的印谱,这是我最想知道的。询之,方知某先生是受他的老师影响,並在他老师旧藏的基础上继续蒐集的。老师是曾荣光先生,一位不显山露水、淡薄名利的博学者,精鑒別,富收藏,擅篆刻。曾為香江藝文社、庚子畫會、香港蘭亭學會會員,香港《書譜》雜誌執行編輯、香港藝術館顧問。曾老师蒐集的印谱十分丰富,为了造就某先生,他將畢生所集印譜全部轉贈於某先生,并希望将来成立印譜資料室,以供有志於此道者共用。 从1982年初开始,某先生利用在东南亚工作之机,时去日本,也至广州,有暇即光顾旧书店,那里的各种印谱,差不多都被他一网打尽。而大规模的蒐集,则在90年代至2000年,这十年收得最多,当然,也有参与拍卖所得。 我相信,不少篆刻家喜欢印谱,在很大程度上,或许是对各家流派以及印文布局有所借鉴,但不大会对印谱的各种版本之先后、优劣去作全面的比较。但某先生却不同,他对已整理好的800部印谱的版本非常熟悉,有的印谱有不同版本,他都道得出其中之区别及关键之处,更不要说有些难得之本,他也是源源本本,清楚至极。 我曾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他平时录入的每种印谱的各种信息,包括书名、卷数、作者、版本、序文、跋文、装潢、扉页、牌记、版权页以及各种书目著录的情况,同一书名的不同版本模样以及特征都有反映,这说明某先生不仅仅是收藏印谱,为国家为民族保存文化遗产,而且是把印谱作为文献来作系统整理,以嘉惠于艺林。所以某先生虽善奏刀,但他并不想做篆刻家,以他对印谱的钟情,必定可以做出其它篆刻家一时半会做不到的贡献。 那天陪我一起看印谱的还有上海某博士、深圳某君夫妇。我翻了十数种,除了《秋闲戏铁》五冊等,还有《飞鴻堂印谱》的日人摹本,摹写的功夫真是叹为观止。另几种为: 《稽古印鑑》,十冊,题「新安海阳程齐圣卿父辑著」,书口上方刻「稽古印鑑」,卷一第一页第一行作「今古粹金」。 《印宗》,残存一卷,一冊。黄裳藏本,康熙癸未李兼山序。题「吳江李兼山西崑著」。 《退斋印类》十卷,十册,乾隆钤印本。题「新安汪启淑珍赏」。有乾隆三十二年汪启淑序。乾隆二十七年戴廷禧序。末有邵祖节跋。 《静乐居印误》,四册,乾隆钤印本。题「訒庵汪启淑鉴藏」。有乾隆四十三年吳钧序。 《清承堂印赏》,六册,嘉庆钤印本,有残破。並有「上海徐家汇天主堂藏书楼」之印章。 《对山印稿》,稿本四冊,又钤印本八冊。 《黄牧甫印存》十三集,钤印本。 某先生家藏印谱,和公家图书馆所藏不同,公家的书,你想阅览都有一套规矩,除了证件之外,有的馆规定每次看书,还要收阅书费,至于想拍二张照片,资料费等都是堂而皇之有明文规定的。可某先生则不同,您要用他的书,一个字:「请」。您想拍几张照片,二个字:「请便」。总之:在某先生处,一切都容易,这倒不是因为是我,而是对所有「有缘」的朋友。我以为某先生将他的印谱看作是「公器」,并认为这些藏品只是暂时为自已先保存,这种心态是昇华到「美」的境界,也不是某些人所能想像并做得到的,这和某些奇货可居的什么「家」们大不相同的。 我不会刻印,但是喜欢翻翻印谱,有时还觉得经眼的印谱也不算少,看到自已中意的印章包括印文,还真会细细观摩,甚至拍照存证。那天看了某先生藏印谱,虽没看多少,但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江湖上的达人多得去了,而自己懂的则太可憐了。 那天,在某先生处还看了不少汉印,放在一个较大且精緻的箱子里,要二个人抬方行。箱子内又分若干屉,每屉再隔数十乃至百小格,每格置一印。您猜多少?1000馀方。我没有请教某先生这些汉印的來历,我猜想很可能是花了一笔重金得自某收藏家之珍藏。我相信,某先生将來可能会将这批汉印全部拓出,以供研究者研究的。 某先生告诉我,他藏的佛像最多时曾有3500尊,但现在仅剩1000尊不到,那2500尊是送给了一位台北朋友,以供筹办博物館之需。将那么多的佛像送人?这太匪夷所思了,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或许这也是将来化私为公,造福后人的前奏曲?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某先生还说,他还收了不少古钱币,各个时期的,其中有不少极难得之品。某天,美国某大学艺术史某教授曾到港向某先生討教钱币学之事,走时,某先生让他从存放古币的箱子里抓一把,抓得的钱币就算纪念品了。客人访后告辞,主人居然以「钱」相奉,以作「盘纏」,这和我过去所知道的「宝剑赠英雄」,又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那天,某先生也送了一本台湾学者的关于篆学的书以及一件礼物给我作纪念,书留在上海了,但那礼物却是一方砖,放在手上重重的,砖的一头有雕像。某先生说,当年,港地之摩囉街出现十数方,他认为是宋金时之物,以全都买下了。可惜,对于古籍,我还懂点皮毛,其它的,则是隔行隔山,一通不通了。 和某先生聊大家都感兴趣的人和事,乃至器物,確实是快事,他多闻博识,酷嗜缥緗,佚闻旧事,亦开我心智,广我见闻。先生以「天舒」为名,在新浪博客上有自己的小天地,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去转转,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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