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志宏 柳是江南水边的精灵,袅娜的枝叶粗拙的皮,深藏一颗不灭的灵魂。 水美江南,池塘边、清河岸、小溪旁、大湖畔,一株株柳,长成妖娆的诗篇。水滋养柳,柳妆点水,水柳一家亲。柳叶青青,浓绿处,那里有一片绿海。皲裂的树杆,是一副粗鄙的皮囊,在清水的倒影中,映衬出生命的不易与壮丽。柳皮粗裂处,静静地记录一段段无关风月的旅程,厚厚的,累成生命的沉积层。 翠柳报春来。柳枝绽开第一片嫩绿的芽,江南春就如来神之画师,在大地上泼绿作画。水丰盈了,山朗润起来,远远近近一派青碧。柳之绿,如火种,引来绿染山河,绿得灿烂,绿得香浓,激越如歌。 依依,是江南春柳的媚之态。《诗经》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语道尽绵绵情思。缠绕,是江南春柳衍生出的思恋。“桃红柳絮白,照日复随风。”柳絮飞,飞入原野精妙处,飞入寻常百姓家。“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一城春色一城絮。狂颠的柳絮,轻柔白嫩的小点点,在春风里狂舞,让人无处逃避。白绒的絮是柳的种子,离树飞散去,将生命洒落在远近各处。转生,正是如此浪漫而快乐的旅行。 树无言,风有语。柳枝之繁,灿若满天星辰,密如佳丽青丝,春日清风徐来,沙沙如恋人喁语;夏天朗风飘过,呼呼似累牛喘息;设若暴风袭来,哗哗然像孩童喧闹。清人李渔说:“柳贵于垂,不垂则可无柳。柳条贵长,不长则无袅娜之致,徒垂无益也。此树为纳蝉之所,诸鸟亦集。长夏不寂寞,得时闻鼓吹者,是树皆有功,而高柳为最。”年年柳荫浓,岁岁蝉声俏。儿时,爱唱罗大佑的《童年》——“池塘边的‘柳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没见过榕树,唱词都被我改成了柳树。村前村后,柳树成荫,枝头鸣蝉此起彼伏,嚷嚷着,一刻也消停。 柳音,是江南水边最美妙的旋律,牧童爱闻,浣纱女爱听,游走在柳下的人们皆乐赏。 柳树天生一个百变之身,枝丫插地即生,无心无意,却成林成荫。农人折枝,是实用主义美学,编个枝帽,扎只柳筐,抑或插枝以期长出更多柳来,随手取用。文人折柳,折的不是枝,是情思。“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古时送别,凄清水边,舟岸两处,不胜挽留的酸楚,离别的悲伤,一任柳枝恣意无声地抒发。 蚯蚓那百变金刚之身,断一截,不是生命终结,反而新生一命。柳是植物界的蚯蚓,是江南的树精,灵魂里潜藏着新生因子,便常插常新,生命在断裂与入土的疼痛中一次次复苏。 抒发再生的奇迹,吟咏不灭的魂灵,这不正是江南柳吗?由此就不难理解历代文人雅士,如谢道韫、陶渊明、柳宗元、苏轼、欧阳修、左宗棠、蒲松龄、李渔和丰子恺等,为何会那般钟情于它了。柳之于他们,有不可企及的人生寄托,无以语传的深层意蕴,更潜藏一处升华灵魂的秘密通道。 灵魂不灭,生生不息,江南柳啊,迎风亲水间,你在吟咏生命的华章。 ——阅读于《思维与智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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