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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未完的歌

 春在枝头126 2013-05-11

一曲未完的歌

(一)身世如谜团

母亲的身世至今对于我来说仍是一个谜。打我从小记事起,我就只知道我姥家没有母亲的亲人了,但是,每年的春节母亲还总是领着我们去姥姥家走亲戚,总是母亲的一个远房堂侄接待我们。在亲戚家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去两里外的村庄看母亲唯一的亲人——母亲的姐姐。

那时就觉得有父母疼爱着,还是挺幸福的,但还觉得少了些什么。人家小伙伴都有姥姥、姥爷、舅舅、妗子,表姐妹什么的,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很是羡慕他们,但我从来也没有敢问母亲。

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季,姨母在我母亲家小住时,我和姐姐去母亲家看我姨。我帮着母亲在厨房做饭,姐和姨坐在槐树下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聊着天。我去堂屋拿东西的时候,看见姐姐和姨眼圈都是红红的,好像刚哭过,看见我过来,都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做着手里的活。我隐约听见姨小声地对姐说着你妈怎么怎么着,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睛。我隐隐地感到,母亲和姨母的命很苦,她们相依为命,互相牵挂,然而,她们谁也没有在我的面前说起过姥姥家的情况。姥姥家是地富反坏右?还是贫下中农?为何姥姥家只有我姨母和母亲?这些问题好像一个谜团至今仍萦绕在我的心头。

姨母和母亲是一对苦命人,至于怎么个苦法,到现在我未有敢进行过想象,虽然我的想象力特丰富。有时从影视中,只要一看到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那些苦难家庭的悲剧,我就会立马想起姥姥家的不幸境遇,脑海里就会掠过母亲在黑暗的年代经受的苦难日子,而这些腥风血雨的镜头只是在瞬间出现时就被我的意识阻断了——我不希望母亲有那么坎坷的经历,但是,事实却是姥姥家的血脉仅剩下了姨母和母亲。

写到此,我的内心非常凄凉。我知道我祖母是饿昏后栽倒火堆里烧死的,我也知道我婆母的父母是在逃亡的途中被日寇的飞机炸死的,婆母从此做了童养媳的缘由,然而,我却不知道我的母亲从小遭受了哪些风霜雨雪的蹂躏,但我知道,母亲是从那个黑暗社会中挺过来的人!

母亲也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人,她给我讲得最多的事就是五八年大跃进时的酸涩岁月,至今,还有很多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经过母亲生动地叙说和我丰富的想象,那些故事仍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时代的事情。

我了解母亲的太少了,我只记得母亲说过,母亲来我家时,家里只有我爷爷和我父亲两人,家中穷得叮当响。这也是在我的记忆深处有关母亲最早的故事了。至此以前,母亲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个盲区,至今仍是。

  母亲的身世好像一个谜团,可能就是怕触及母亲还有自己内心深处那根最柔弱的神经吧,我从未敢问过。

(二)弱肩挑日月

我听父亲说过,我祖母在他两岁的时候就饿昏后栽倒火堆里烧死了,是曾祖母稀一口稠一口地把他拉扯大的。在老将炸毁花园口后,一家老少背井离乡去陕西逃荒的路上曾祖母也饿死了,卖了两个姑姑,换来了几个烧饼才保住了父亲的一条小命。从此,他和我爷相依为命,艰难度日,直到解放后才回到家乡。

母亲挽着个小包袱进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门,从此,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才有些生机。一个个小生命在希望的曙色中诞生了,然而,这些小生命短暂的命运又给刚刚着了暖色调的生活泼了一层厚厚的霜花,母亲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殇子之痛。

我现在的姐姐前面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一岁多病死了,大姐五岁多也病死了。因为没有奶奶帮着照看,父亲那时在郑州大炼钢铁,爷爷在大队也忙着接连不断的运动,家中的担子全撂在母亲柔弱的肩上了。母亲还得照看孩子,还得料理家务,还得去生产队干活,整日忙得她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孩子什么时候得病了都没有发觉,待病情严重发觉了也已经晚了。母亲那时像是傻了一样,整天蹲在大姐的坟前发呆,不说不笑。直到姐姐和我出生后,母亲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这些我是听前院的老奶奶说的,“看看,你姐妹俩加一块也比不上你大姐,你大姐长得多齐整啊,还很懂事。可惜,可惜啦……”老奶奶揉了揉眼睛。

我至今无法想象,那时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大伙上领来的一罐饭,给姐姐挑了一小黑碗不成条的面条后,饭罐里剩下的只有菜叶、浠水了。“跃进”了一天后,吃些这饭,咋受得了?母亲有办法啊,收工后,她在地里面捡些烂在地里的坏红薯,反复用清水把苦味泡走后,就把藏起来的小铁锅拿出来,把泡后的红薯里面掺进一些捣碎的棉花籽,烙成饼子吃。啥味啊,如果现在扔给狗吃,狗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那时的这些“狗不理”却是母亲的“营养品”。

每到春季,地里面就会葱葱茏茏地蔓延出一种草,我们这里叫它“沟沟秧”,这种草的生命力极强,只因它有粗壮的根茎,就是这些肥嫩的根茎,让母亲给家人的饭桌添上了一道“美味”的“佳肴”。母亲在深翻土地的时候,把这些翻出来的根茎偷偷地带回家里,晚上,用清水洗净后(白天自家灶间不能冒烟,一冒烟,马上就会站在大会台上,或者“老头看瓜”,或者“驾着飞机”接受批斗)放在锅里蒸。有一次,母亲不知怎地就提起了这种“福根儿”(那时是人们对这种根茎的尊称,听听,“福根儿”,多么“圣经”的称谓啊),还砸吧着嘴,好像在品忆着留在唇齿间的香味。我被这种“福根儿”“诱惑”了,就悄悄地到返青的麦苗地里挖“福根儿”。在无限的憧憬中,炉灶上的饭锅里蒸腾起了袅袅的白烟。掀开锅,我抓起一把“福根儿”就往嘴里送。刚嚼了一下,满嘴的苦味吐都吐不出来。我狠狠地把锅里的“福根儿”倒进了粪堆里。可那时候,这就是母亲的为家人烹制的“佳肴”。

白天,母亲在生产队劳动,晚上,母亲的纺车就吱吱扭扭地转开了。纺车一转,就转来了我们全家的衣服和鞋袜,转走了西坠的星月,又转来了东升的朝霞。厨房里,在我出生的一天后,母亲羸弱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里,一家人在等她做饭吃呢。在母亲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坐月子”这个词语,更不知“享受”“歇着”是什么滋味。忙碌充盈着她手中的日月,劳累追赶着她眼中的时光。在“吱吱扭扭”的纺车声里,在锅碗瓢勺的叮当声中,在织布机穿梭的咣当声里,我家的三间“砖门草缮”变成了六间带门楼的大瓦房。我们姐弟三人在母亲如歌的岁月里长大了。

(三)清曲笼晓辉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只觉得母亲很忙,一点也忆不起母亲什么时陪着我玩过。一到天黑,我躺在爷爷的怀里睡着了,爷爷就抱着我坐在门口等妈妈下工回家做饭。

妈妈蒸馍向来蒸两样:黑面馍和白面馍。现在的黑面馍可是稀罕物,红薯面、高粱面都比小麦面精贵,可是那时候,用莫言的话来说,遍地种的都是优良高产的红高粱,顿顿离不开高粱面,直让人吃得肚发胀、胃发酸,憋红了半天脸,也憋不出来肠子里的废渣子,只好服用镇长的研究发明——饭后嚼三粒蓖麻籽——那时我们路边也种了好多的蓖麻。

   我们两省毗邻,因此也种莫言家乡的那种高产的红高粱,还大量种植高产的红薯。丰收的红高粱和高产的红薯让我们这里的人们从此脱离了饥饿。但是,也让“胃舒平”走进了千家万户的抽屉里,走进了妈妈饭后的口中。红薯面与红高粱面掺在一起做成的窝窝头黑明黑明的。热的时候吃黏牙,凉的时候吃硌牙。这种特殊的滋味永远是母亲的“专利”。

   天黑了,夜凉了,我和弟弟扯着爷爷的衣袖站在大门外等晚归的母亲。朦朦胧胧的暮色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肩扛锄头、臂挎满篮青草的人影飘逸了过来。我们满心欢喜,今晚要吃妈妈做的葱花油馍了。

   我们长大了,爷爷老了,病了。父亲总是忙来忙去的,整日不着家里的土,照顾爷爷的事情自然是母亲承包了。从我记事起,我家的盛出的第一碗饭就是爷爷的,这是母亲的习惯。饭好了,母亲先盛一碗端到爷爷的面前。爷爷爱吃烧饼夹牛肉,母亲只要去集市里办事,总要给爷爷捎回来两个夹着牛肉的烧饼。爷爷病了,母亲总是变着法给爷爷做好吃的。我虽然有两个姑姑,但是,一个在商丘,一个在陕西,她们很少回来照顾爷爷的。在爷爷病重的日子里,母亲瘦了很多。

   爷爷终于离开了我们。在送爷爷的灵柩出门时,母亲“扑通”跪在了爷爷的灵柩面前,一声撕心裂肺的“我的亲爹啊……,我亲娘啊……”哭声,让在场的很多人掉下了眼泪。母亲不停地喊着,哭着,悲痛欲绝。我抱着母亲,哭喊着“爷爷——爷爷——”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经历的与亲人生死离别的场面。这时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悲恸的哭喊。在我印象里,母亲是坚强的,我从来没有见母亲掉过眼泪。就是在母亲生病时,她能一天不吃饭仍然不停地忙碌着,从来没有听见她抱怨过一句、呻吟过一声。在送别爷爷时,母亲的哭声是那么地凄厉,那么地悲伤。也许,她在哭爷爷,也许,她在哭姥爷、姥姥,也许……

在母亲节到来之际,母亲的命运就如一部厚重的历史摆在了我的面前,读之,让我泪涟,思之,让我感慨万千.....爷爷的去世,让母亲伤心,几年之后姨母的去世,让母亲拽心,可三年前父亲的去世一下子让母亲苍老了许多。本来还想接着写,但是,一握起笔,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奔涌。亲人的离世,是母亲心中最大的打击和伤痛。我能做到的,就是每逢双休日,带上一缕春晖,去看望母亲,陪她聊天散步,为她洗头洗脚,为她剪指甲洗衣服,为她做些她爱吃的饭菜。

明日,我不会让母亲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等我太久……

母亲,就如一曲悠扬的歌,从《诗经》中盈盈飘来,你听,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这首和着檀板伴着素琴的清曲,仍在晓辉下浅唱着……

               2013-5-11-3-24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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