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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五成 2013-05-13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2013-05-12 19:15:30)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意气风发、刚过而立之年的赵无极。这是1952
年即他到巴黎后的第四年,在自己的工作室拍的一组照片。由法国肖像摄影大师丹尼斯?科侬(Denise Colomb)拍摄。因这至今是独一的资料,打上了水印。

 

空谷足音念无极()

凡子/

(《收藏投资导刊》20135月人物专栏文章)

 

 

世间是否真有令人黯然神伤的巧合之事?

春光四月,忽忽小半月,正在花了沉静的心思,写我情有独钟、却为太多人所不熟知的女艺术家谢景兰,突然地,赵无极离世的消息惊魂传来,写谢景兰的笔尖,就这样定格在半空,无法再落到纸上去。

为什么写一个艺术家,却为听闻另一个艺术家的逝世而停笔?

皆因这正在写着的、与这刚刚逝去的,在大半个世纪以前,是一对真爱、原创的情侣。

他们曾经你侬我侬,写其中一个,就要说到另一个。说另一个,就要提到这一个。情不自禁中,写她说他,如弹奏二弦琴,二弦轻拔,才出好曲子。如今一弦忽断,文思也嘎然而止了。

但其实,谢景兰不在世,亦近二十年了;她曾爱赵无极那样深,却也在遭遇更刻骨的爱情之后,选择离开赵无极,不枉己心,灿然活在更相宜的情爱里。只是这一个幸福,是单单属于谢景兰的,而对赵无极,是永远失爱的伤痛。

已是伤痛,为何却仍要“轻拢慢捻抹复挑”地弹这首二弦琴,说这永失的我爱?

只因,谢景兰不是寻常女子,不仅仅是隐身在赵无极背后的妻。她是一个独立的艺术家,其次才是他的缪斯、他的魂,是他艺术上的知己与精神上的莫逆,失一人如失天下,痛才那么难以忍受。

然而,正是这样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侧面看见了赵无极的品质,他原是个深情意长的好男儿。

在艺术上,赵无极亦是世界闻名的好男儿。在人们黯然为他送行之时,我且轻轻放下写到一半的谢景兰,先去向先生,作一个沉默而郑重的告别。

 

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倡导艺术革新精神的林风眠从法国留学回来,创建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后,收了许多活泼可爱、睁大眼睛想接受新生事物的好学生。众多的聪明弟子里,就有14岁的懵懂少年赵无极(Zao Wou-Ki1921-2013)。

年少稚气的赵无极,那时不似我们现今的可怜孩子,每天只能埋头赶作业。画画之余,他有许多的时间顽劣调皮,翻窗逃课、考试乱交水墨作业这样的事都发生过,令老师头疼到想开除他。

这么听起来,好似赵无极功课不好似的,那自然不是。须知他的老师林风眠做学生时也是一匹活蹦乱跳的千里马,是给伯乐蔡元培发现后鼎力赏识,才“纵容”出来一个另开门风的艺术先驱。

如今学生里出现了赵无极,天生对西画更感兴趣而对传统水墨懒洋洋,一布置画水墨他就想乱画。林风眠眼熟这样的种子,心中不免多出一分呵护,出面替他小心作了求情与辩解,才将他继续留在学校里了。

赵无极在学校里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固然是因坐不住的少年性致,却更是因为他的家庭有着极其活泛的家风,对他很放养之故。

赵无极身后的家庭,他的天命,比起老师林风眠,真是非常的优越而富贵。他是出生在北京一个皇室后裔家族的麒麟儿,又是书香世家的子弟,从小就听父亲与家里人给他讲一幅画如何好或如何不好,这使他觉得,他是可以将一幅画画得很好的。

他要做一个伟大画家的抱负,是他的家庭最初给予他的观念,而不是读了美术学校、受到启发后才立下的宏志。

 

但赵无极决定要当画家之时,父亲与母亲之间颇不能达成共识。父亲是银行家,母亲特别希望这七个孩子中的长子可以继承父业,也成为一个银行家。

望族家庭的后代,女孩儿一般生来只为娇养疼爱,好似方君璧、关紫兰那样;而龙子,尤其是长子,一般都继承家业、做实业,散落在商业或其它领域。

不过艺术家是天生的,赵无极在日常生活里的种种迹象都充分表明,他的色彩感觉明显优于他的算术才能,这样一个热衷看颜色而不喜欢数数字的孩子,支持他去学美术应该是更可靠更愉悦的事情。

方向既定,赵无极便早早入读杭州艺专,师从林风眠以及另一个同样留学归国的好老师吴大羽,学油画去了。此时的赵无极虽年龄尚幼,可却是奔着他的理想主义去的。

理想主义很可爱,而天性却又难管束。初初读书,赵无极收敛不了顽劣的少年心性,时不时要惹老师生生气。直到林风眠为他的小小叛逆担保,把他从国画系老师潘天寿那里解救下来,他才觉得学画也需要认真,不然理想主义完不成,这才乖乖坐下来,安心习画六年,素描、油画、水墨样样照学,同时全面阅读绘画理论,思考理论里的学说与修养。

赵无极1935年读书,1937年中日战争即告爆发。所以读书后的第三个学年,他跟着学校一起撤离至内陆,在诸省之间辗转迁徙,与老师同学们一边避难一边修美术课。直至1941年学校在重庆稳定下来,师生们才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而此时赵无极已届毕业,马上被林风眠聘为了学校的助教。

同年,他在重庆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次年则与自己的老师林风眠、吴大羽、丁衍庸及关良等,一起举办了一个联展。

在这些展览上展出的作品,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的风格,与中国上千年来的传统绘画几无关系,大家热烈地讨论着西方的塞尚、马蒂斯以及毕加索的抽象语言风格与色彩构成,小小的现代派群体,俨然已经形成,与当时上海与西南群体的现代派画家们,遥相呼应。

 

在这最初展出的作品里,赵无极的绘画虽然迈出的是稚嫩与试探的脚步,不过却已看到,他的笔法,是他想象出来的色彩与线条,一点老祖宗的影子都没有。

他排斥自己的水墨传统么?未必是那样激烈的态度。不过上千年的东西看得太习惯了,探求一种全新的语言,或尝试加些新东西进来,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最迫切与也是最深切的渴望。

1948年,赵无极在做了六年的教师工作后,赴巴黎准备继续深造,更直观地去见识真正西方现代艺术。

能玉成此次行程的是他的父亲,不仅在学费上给予充分支持,提供了三千美金的巨额保障,且在出行方面疏通了十分关键的关系。须知那时的出国考试,是非常严格的。

此次出国,赵无极并非单独前往,伴在他身边的,是他已结婚数年并一直深爱着的大家闺秀谢景兰,他如花似玉的妻子。他叫她“兰兰”。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短期的出国留学,不仅老师林风眠在等着他回来,连赵无极的父亲也认为,他们不过就出去两年的时间,便将有些事情只作了临时性的安排,比如将赵无极与兰兰五岁的独子,留在了身边,好全力支持家里的这两个有为青年,去西方的艺术世界畅游。

但是谁曾想,紧随而来的1949年成了一个难于跨越的沟壑。此后的中国,始终行进在一条不可理喻、残酷荒诞的道路上,有才智与有财富的人家,几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从前的珍贵生活与尊严。见多识广的赵父赵母,深知一切难保,便不停地告诫赵无极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夫妻二人再想家,隔岸也懂得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也就只好按捺住思乡的心,暂不作回来的打算。

这一打算,就是二十四年,以及,一生。

 

祸兮?福兮?

祸福为什么总是这样紧紧相依?因为不能回来,赵无极错过了再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待他二十四年之后的1972年能回国探亲时,当年这位亲陪儿子去杭州考美术学校、又将他送离出国码头的开明父亲,已逝去近四年了,他只见到了母亲。

而当初在他出国留学后还为他的回来预留了一个教授职位的林风眠,竟然被关押在监狱里,无缘得见一面。还是在数年之后的再次回国探亲,他才见到从监狱里出来的白发苍苍的老师。而林风眠最终得以释放,全因赵无极这个已入法籍的“外宾”数次努力的结果。

这真是一次令人心碎的会面,赵无极对恩师长跪不起,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他的满腔悲伤,只有流下的泪水诉说他的牵挂、心痛与感恩。

他难过的还有,作为父亲,在唯一的儿子整个的人生成长时期,他都无福参与与看到。等到他能把孩子接到巴黎一起生活时,当初这个眼巴巴望着父母离家的可爱小男孩,已经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了。

但回过头来看,赵无极又恰好是在最关键的一个时间点上,与国内的政治高压环境作了彻底的告别。这个告别,原非他的本意,但这对成全他的艺术,成就他的事业,确实起到了最根本的作用。

如果当初他真如林风眠期待的那样按时回国,他的命运,想来绝不会比林风眠,或其他任何一位不讴歌、不赞颂的非御用画家好到哪里去。

1948年的料峭初春,当荷包满满、意气风发的赵无极手携爱妻兰兰,坐着轮船奔向心中的艺术圣地巴黎时,断不曾想到命运会如此辜负他,又成全他。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赵无极1948年的油画《山间小路》(46×38cm)。这是他出国那一年的作品。早期的绘画风格比较像人类社会初期稚儿的那个模样,这样一个起步形态尚显混沌稚拙,却极宝贵,不然不会有后期的大器浑成。画面色彩雅致、含蓄,空间感很舒展,吻合他刚到巴黎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情感与心态。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1951年的石版版画《动植物》(总印数200张,此为第58张),画中的动植物清晰可见。赵无极对绘画技术的尝试一直是多方面的,早期蚀刻版画与石版版画也创作得比较多,到了后期,在悟透中国水墨的至妙处后,画了相当数量的抽象水墨画。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1951年的《蓝色夜航》(布上油画 81×100cm)从画名到画面,都易于理解,画面能看到一些隐约的航船的线条。当他的创作渐渐走入完全的抽象绘画时,便再不为画命名了。因为任何画名,对一个无限的画面都会有所限制。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赵无极《失去的大海》(布上油画 80.5×116 cm 1952年作)是他五十年代的重要作品之一。2012年以433万美元拍卖价格,创了他那个时期画作的世界拍卖纪录。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赵无极的油画《3.01.61》(54×65.1cm 1961年作)。六十年代的作品已按日期命名了,亦是他成熟时期的绘画风格。这色彩的交响乐,这物我两忘的境界,如鱼翔浅底,如飞鸟翱翔,从情感到技术都到达自由奔放的巅峰状态,这种状态他至少保持了三四十年,他真是太幸福了。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赵无极的《7.10.70》(布上油画 54×65cm 1970年作)与上一件作品,同理、同情、同感。从画面看出,他正在尽情挥洒着他黄金时代的饱满才情,享受着他自己创造的那个独有的宇宙与世界。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赵无极的《13.02.92》(布上油画 200×162cm 1992年作)。曾有不懂抽象绘画的人说,这样的画,随便可以画出来。可是对懂的人,会知道这样的画在技术上有着更严谨的秩序,更高的挑战。情感上有着更难以表达的层面。这是人类思维能够到达的一种很高级的状态。看这样的作品,是无尚的享受与福气(2012嘉德春拍1,207.5万人民币拍出)

 

空谷足音念无极(上) 

赵无极的《24.09.99》(布面油画 162×130cm 1999年),纯净响亮的色彩,优雅而斑斓。比之年轻时的含蓄与小心试探,此时的他,已完全把自己燃烧与释放了。如他谦虚的、幸福的所言:我一生画画,从未厌过。

在这样一种“成空”的状态里,怎么会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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