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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成都的家，因周遭绿化的很好，招来不少野禽。从早到晚，斑鸠、画眉、白头翁、麻雀等等在窗前鸣唱往来，十分的怡人。还有我并不待见的鸽群不时呼哨而过，听起来并不动听。我喜欢野鸟，爱它们的天真烂漫，爱它们的自由自在。细想起来，我的大半生都与鸟有着难解之缘。
一、梦里啁啾是故园
对鸟的认识，是从北京老家屋檐下的燕窝开始。记得五、六岁之前，老家的屋檐下有个燕窝，春天，一如陶渊明的诗句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归来的燕子在窝里进进出出，辛苦地哺育着窝里的四只雏燕；秋风乍起，燕子就飞走了，留下一个空空的巢。我问：燕子为什么飞走？奶奶说：天冷了，它买不起棉袄棉裤，就去南方过冬了。奶奶的话，使我至今对小鸟有一种怜惜的心情。
我家的邻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常有不知名的鸟儿暂住。夏天午睡时，配合着蝉的鸣叫，总有啄木鸟在橐橐橐地啄虫吃。现在回想起来，那童年时的鸟声依然萦绕心间，让人感伤和留恋。后来听父亲闲来摆古，知道老北京当年栖息有更多的鸟，如北海公园的鹭鸶与鸳鸯，太庙的白鹤与灰鹭。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在经过一场对古树空前的砍伐后，皇城的中心地区再没有它们的踪迹了。老北京们为此痛彻肺腑，坊间有言：四九城的气数尽了其实，与以后的灾难相比，这件事仅仅是个开端而已。
我八岁那年，经历了一场有关鸟类的最荒唐的大事。麻雀居然被列入了四害以至全国共诛之，全党共讨之，全军共愤之，造成千百年来与中国人民和谐相处的中国鸟类大祸临头。记得有几天，全北京所有机关、企业、学校放假，人人动员打麻雀。我家院子里来了很多人，上房的上房，爬树的爬树，有拿气枪的，有拿弹弓的。老人家负责不停地敲盆敲锣，小孩子负责放鞭炮。一时间全北京变成了人类的精神病院和鸟类的生存禁区。响彻天地的喧闹和无所不在的捕杀，使包括麻雀在内的所有鸟类无处藏身无法立足。很多小鸟飞着飞着就累得掉落而死。几天过后，满卡车的鸟尸招摇过市，去政府报功请赏
后来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那时全国如此，造成了许多珍稀鸟类的近乎灭绝。如我居成都已有十余年，邻近草堂，却从未听到过诗圣描述过的黄鹂鸣唱，也没见过它们的倩影，这是我在成都的一大憾事。
二、鸟语怡神春复秋
其实，中国的老百姓自古以来是十分善待鸟类的。古人护鸟、爱鸟，表现在行动上，也表现在诗词中，许多诗词都说明这一点。唐代著名大诗人白居易就写过许多爱鸟诗。他在一首诗中深情地写道：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清代著名书画家郑板桥，则反对人们在笼中养鸟，主张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给鸟建一个广阔而快乐的家园，使人从鸟的快乐中感受到更大的快乐。
老母亲去年来成都，说起她老人家童年的故事。她说小时候过腊八节时有个规矩，就是在熬好腊八粥后，一定要让小孩子们盛上一碗粥，端到院子里，用小毛刷把粥糊在树干树杈上，让在冬天饥寒交迫的小鸟们也有个温饱。这故事很让我感动了一番。
今春认识了一个塞北后的作家，她的书里也有一段与鸟有关的童年回忆。她小时很淘气，见到院子里的果树结果了，就爬树摘吃，家里大人一般也不管。有一次却挨了一顿暴打，原因是她摘了树顶的果子。大人们教训说：树顶的果子是留给小鸟的口粮，你吃了，小鸟吃啥？
我在十六岁时养过一只小麻雀，它是从烟筒孔里掉到屋里的。那时它羽毛还没长齐，小黄嘴嫩嫩的。我有养小鸡的经验，对它呵护备至，长大后的它居然坚决不走了，聪明伶俐的它每天围着人玩个不停，在那个无所事事的年代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几年后，我下了乡，接触的鸟就更多了。村里村外高大的树上，多是结结实实的喜鹊窝；附近的田野在春秋季节常有候鸟栖息。成群的大雁最为警觉，人很难靠近它们；有时能听到失群的孤雁在空中的悲鸣，那种凄凉实在难以形容，完全能引起我等游子感情的共鸣；春播时，有农户为防虫害，把拌了农药的种子种在地里，结果药死的乌鸦不知有多少。一番诅咒后，翌年就没有这种惨象发生了。
年，我住在成都近郊。春日上午，一只五彩斑斓的戴胜忽然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我家。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它。听到我兴奋的叫声，赶到客厅的老伴看到我手中的鸟儿，激动中脱口而出：给我看看，这么漂亮的鸟儿，拿到鸟市一定卖个好价钱。听到这话，我立刻向窗外把手一松，放飞了这美丽的生灵。老伴愣了一下，大怒之后好一阵河东狮吼。一向不受气的我，那天居然极其愉快地面对她的指责，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在这个问题上，我会与你慢慢沟通。
三、关关睢鸠总关情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夫子记录的这首中华诗词的天字第一首名诗，居然是以欢鸣的鸟儿兴起的。此例足以说明古代圣贤们对鸟类的喜爱与重视，对鸟与人类生活及情感关系的重视。
在华夏的文学艺术长河里，借对鸟儿的歌咏而抒发不同情感的诗文浩如烟海，不少名诗名句深入人心。如，：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诗经小雅伐木》）；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屈原《九章哀郢》）；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古诗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杜甫：《望岳；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盂浩然：《春晓》；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陶渊明：《饮酒》；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刘禹锡《金陵五题之二》）；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柳宗元）；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贾岛《题李凝幽居》）等等。《江雪》《鸟鸣涧》
在反映真挚爱情的诗文里，鸟儿更有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如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居易《长恨歌》）；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卢照邻《长安古意》）；我国第一首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更是以孔雀起兴，叙述了感天动地的一个爱情悲剧。至于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混账话，却是把人的不端品行栽赃到了鸟儿的身上，遑论庙堂选秀、喜新厌旧、三妻四妾、始乱终弃等等丑类行径了。至于鹦鹉学舌之类的诬陷，不消说更是鸟类的冤假错案了。
我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不经意地写过一些涉及到鸟儿的文字，细算起来在全部诗词里有二十多处。专题写鸟的也有八首，其中之一有《咏北京前门燕群》：燕绕门楼自在飞，年年作客向春晖。语催庭院胡琴好，尾剪江山细雨微。曾窥旧宫成永忆，又愁新厦更相违。晴空万转京城韵，脉脉斜阳别梦稀。这首诗表达了我前五十年对故土的思念；其中之二是《题罗巨白画作之芙蓉小鸟》：系马停舟即是家。吟诗卅载遍天涯，八千里路迁西蜀，为看芙蓉九月花。此诗表达了我迁居成都后的欣喜心态。而在今年用心创作的《咏白鹭》：锦江多白鹭，不近俗人家。碌碌渔翁事，翩翩浣女纱。风姿倾雅客，神韵异昏鸦。疑是千秋雪，化为仙羽华。却是我敝帚自珍的得意之作了。
人世间确实常有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如果我不是突然被一只窗前鸣叫的小鸟打动，恐难有这篇文章的创作冲动。写作之中，细细想起鸟儿这种司空见惯的小生灵，竟然与我的生活产生过如此不可或缺的联系。我对鸟的喜爱不分高低贵贱，从麻雀到孔雀，从野鸭到天鹅，造化创造了它们，就一定有它们生存发展的道理。愿人类与鸟类共存，愿鸟儿永远在晨曦中为美好的世界欢鸣，这种任何权势封锁不住的自由天籁之音，给我以终生的享受和启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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