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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叶少蕴《石林诗话》卷下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欧阳修儿子欧阳棐，求一个叫张子厚的人书写其父《明妃曲》前后篇和《庐山高》三首诗时，说过如下一番话：他父亲生前，从未表示过所作诗文有多了不起。但是有一天酒后，对儿子说，他的《庐山高》诗，当代诗人都写不出来，只有唐代李白能写出来；《明妃曲》后篇，李白也写不出来，只有杜甫能写出来；但是，《明妃曲》前篇，杜甫也写不出来，只有他能写出来。 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好奇：欧阳修的这几首诗，真的是李白杜甫都写不出来的旷世杰作吗？ 先请看这三首诗： 庐山高哉几万仞兮，根盘几百里，峨然屹立乎长江。长江西来走其下，是为扬澜左里兮，洪涛巨浪日夕相舂撞。云消风止水镜净，泊舟登岸而远望兮，上摩青苍以暗霭，下压后土之鸿庞。试往造乎其间兮，攀缘石凳窥空訇。千岩万壑响松桧，悬崖巨石飞流淙。水声聒聒乱人耳，六月飞霜洒石矼。仙翁释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尝恶其学幻而言哤。但见丹霞翠壁远近映楼阁，晨钟暮鼓杳霭罗幡幢。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风吹雾湿香涧谷，时有白鹤飞来双。幽寻远去不可极，便欲绝世遗纷痝。羡君买田筑室老其下，插秧盈畴兮酿酒盈缸。欲令浮岚暖翠千万状，坐卧常对乎轩窗。君怀磊落有至宝，世俗不辨珉与玒。策名为吏二十载，青衫白首困一邦。宠荣声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清云白石有深趣，其气兀硉何由降？丈夫壮节似君少，嗟我欲说安得巨笔如长杠！（《庐山高》） 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和（王安石）明妃曲》）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 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漂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再和（王安石）明妃曲》） 毋庸置疑，这三首诗放在宋代诗堆中，是相当醒目的。辞藻的丰富多彩，音节的铿锵有力，都非一般宋代诗人的作品所能同日而语。《王直方诗话》记载，欧阳修好友兼同僚梅圣俞听人朗诵此诗后，击节赏叹，说自己即使再做三十年诗，也写不出一句这样的诗。我相信，这话不是夸张和恭维。但是，比起唐代李白、杜甫的作品来，还是有明显差距的。 《庐山高》除了有欧阳修自己一贯的平易流畅之外，还有一点儿李白的雄奇瑰丽，以及一点儿韩愈的用语险怪。三样东西掺和一起，多少有些不伦不类。打个比方，欧阳修像运动场上的多项全能选手，具体到任何一项，他都不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这种明显带有模仿痕迹的作品，有着与生俱来的缺陷：缺少艺术上的创新与真情实感。毫无疑问，欧阳修的这首《庐山高》，论艺术价值，跟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蜀道难》相去甚远。有人称赞欧阳修这诗中的数字运用，我却认为，他未得李白诗歌夸张艺术的精髓，想飞但飞不起来，有东施效颦之嫌。 两首《明妃曲》，揣摩、刻画古人的内心情感，可谓细腻，可圈可点。但是，已于不经意间，落入了言情小词的窠臼，缠绵有余，慷慨不足。杜甫有关王昭君的诗歌，《咏怀古迹五首》第三首，写昭君村的那一首，“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语言极富张力，磅礴苍凉之气，扑面而来，震撼人心。论艺术感染力，欧阳修的作品，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不过，我们也没有必要因此嘲笑欧阳修。酒后说两句自负的话，不能证明他不自量力，自视过高。不想超过李白杜甫的诗人，不是好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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