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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浅予论艺

 率我真 2013-05-21

叶浅予论艺

叶浅予论艺



关于线描

     线的变化是根据表现对象自身的客观规律加以提炼概括而产生的。

      线的变化与形象的关系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与形体的关系;二、与质感的关系;三、与运动的关系。

      形体关系就是所表达的对象组织结构的关系。我们是在平面上表现立体的物,首先就要了解对象的结构关系,把他变成画面上的体面关系,画面上的线就是根据形体上体面的变化而变化的。

      运用线表达物象,首先要对对象进行充分的研究,这离不开解剖,也就是对象的结构,透视是视角与对象的关系,亦即作者离对象角度和距离所产生的前后大小高低起伏的变化。

      与形体结合,还要注意整体与局部的关系,线条很多,要分出主次来,例如衣服上的许多衣裙就不能全画进去,主要部分要加以强调,可以画得粗一点。

      还要表现内部外部的关系,例如骨髓与肌肉的关系就需要注意表现出来,像颧骨、眉弓、肘尖、膝盖等处,肌肉很薄,骨相很清楚地显露出来,要在画肉的时候让人能感觉得出里面是骨头。夏天衣服穿得很薄,要使人感觉得出里面有肌体。

      与质感的关系:线要表现物体性质的区别。比如人体有骨髓和肌肉的区别,衣服有布、绸、呢、绒和单、夹、棉等区别。

      线的变化很多,有长短、粗细、轻重、刚柔、固直、浓淡、干湿之分,可以表现物体的软硬、轻重、远近、虚实种种变化。

      线描有时也可以表现明暗,例如为了表现阳光,也可画影子。

      物体一般是高处比较明亮,但在画树的时候,却往往把树梢画重,这主要是明暗对比构成的,树梢黑是和天空的特别明亮对比的结果。

      为了照顾视觉习惯,线描有时也处理色彩,例如头发是黑的,习惯上我们都以密排的线来表现它的形和色。但生硬地画上一块白色的反光,看起来就不习惯。头发形态上变化可以用深浅浓谈来表现。

      再就是线的运用与运动的关系。运动时,衣褶的变化最多,这些变化都是由身体的运动状态和趋向所决定的。在表现运动的时候,主要的线和次要的线要明确加以区分。表现运动同时也要顾到质感。

      动态还有偶然性与必然性的区别。例如两肩的衣纹,一般是圆而平滑的,不会皱起来,但在某种情况下,肩上出现了纵向的皱纹,照那样子画,就会使肩部变形,所以要服从必然性。但如果偶然性的变化恰恰代表了对象的特征时,也可以照实际所见的情形画。

      运动还有一种倾向性,亦即运动的趋势,例如敦煌壁画的飞天,观众能够从她的衣带飘动感觉出她的运动速度。唐代大画家吴道子画线的速度很快,画论上称他画的人物有“吴带当风”之势,可以想见他画的线一定非常熟练流畅。飞天的能飞的效果,和“吴带当风”的表现方法有密切关系。

                                                                         ——《关于线描》,1956年

 

关于临摹

     临摹与写生效果不一样,为什么要临画呢?就是因为有些方法,譬如掌握中国画工具的方法通过临摹比较容易解决,而在写生中掌握方法则是比较困难的。所以,学中国画一方面要临摹,一方面要写生,这两者要结合起来。我们过去学画临的多,写的少;现在反了过来,偏于写生而轻视临摹。那种搞创作起稿时间很久,到宣纸上就砸锅的情况,就是因为方法没掌握,中国画的工具没掌握,或者说掌握得不熟练,我们现在人物画的教学(山水、花鸟也是如此),造型跟笔墨,练形跟练笔,要结合得很好才行。在练形的时候,要练笔;在练笔的时候要练形。就是说在临摹的时候不只学方法,也要学原来那个画家在造型上的一些特征,学人家如何造型。有些人脱离形象来练笔,这样做往往发展成什么毛病呢?硬是要形象服从他的笔墨。他练了一套人物画十八描的方泣,但画出来的人呢,像个古代人穿了现代人的衣服,那个人的精神面貌不是现代人,而是古代人。所以,在训练造型的时候,形跟笔一定要紧密结合起来,发展平衡。

 

“四通”法则

     第一,要贯通画跟画法的关系。理论跟方法要结合起来,理跟法要贯通起来,不是把它们孤立起来。过去我们强调了法,不怎么讲理,现在要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要穷通人情世态。就是要懂得生活,懂得人与社会的关系。对人情世态不仅要通,而且要穷通,懂得非常透彻,要非常理解人情跟世态,也就是人与社会。要研究人、研究社会,要研究得很透彻。光看表面不行,光在课堂里画模特更不行,要到生活中去研究,研究生活,研究社会,做到穷通。

      第三,要旁通山水花鸟。我们学人物画的也要能画山水,画花鸟。要学山水、花鸟那种造型方法,笔墨方法。为什么这么提呢?因为人物画本身在历史上讲方法并不太多,要从山水、花鸟画来补充。当然,山水、花鸟也是人物画里经常接触到的形象。专学花鸟的人也要会画人物画、山水画。专学山水的人也要会画人物画和花鸟画,提倡山水、花鸟、人物都要学。

      第四,要变通古今中外。中国的东西要学,外国的东西也要学,但是要变,要变通。不是说吞下去就完了,要消化。要变通古代的东西、外国的东西成为今天的中国的东西。中外古今都要通。

贯通画理画毯,穷通人情世态,旁通山水、花鸟,变通古今中外。这些内容是很丰富的,要想把中国画画好,还需要这个“四通”。

                                                                一一《中国人物画的基本功》,1962年

 

以形写神

     形神统一是中国画美学传统的精华,历代画论都把这个问题摆在首要地位加以阐述。品评画家的成就也以此为准绳。由于对神韵的解释,各家互有出入,甚至出现互相矛盾的现象,这和各个历史时期社会文化思潮的变迁有关。要解决上述形神关系的问题,必须和当时的社会风尚和其他文艺思潮联系起来加以探讨。比如今天,我们正处在一个变革时期,我们在长期闭关之后,一旦敞开大门,世界上各种思潮蜂拥而来,国家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受到冲击,敏感的文艺领域,震动更大,所谓“自我表现”正是这种思潮的具体反映。中国画在过去十余年中受到“四人帮”的诬陷和迫害,一旦挣开枷锁,必然要求舒展手脚,解放思想。形神统一的状态,难免要受到冲击而发生摇摆,“取神遗形”和“聊以自娱”之说与“自我表现”一碰头,自然合拍。我们对此,不应该少见多怪,更不应惊惶失措而大加讨伐。最好还是让它和群众接触,让群众有个比较,到底谁正谁歪,由群众自己做出判断而定取舍。

 

不似之似

     对艺术造型的要求,齐白石主张“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他认为“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他还告诉我们怎样做到“似与不似之间”,他的原话说:“善写意者专言其神,工写生者只重其形,要写生而复写意,写意而后复写生,自能形神俱见。”这是实践家的经验总结,最有说服力。由此可知齐白石的主张和“形神兼备”或“形神统一”的历史传统是一脉相承的。在这个基础上,齐老又提出“不似之似”的理论,可以理解为“具有神似特征的形似”,也可以理解为“形似之极,妙在神似”,这是从形神关系这个角度来理解“似与不似”。重要的是应该从“生活现象”和“艺术现象”之间的关系来理解:这“不似”是指艺术形象,“似”是指生活现象,着重说明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的关系。艺术真实来源于生活真实,而高于生洁真实。要求艺术家在表现生活时强调“不似之似”,也就是高于生活的“似”。

 

迁想妙得

     画家作画,总是触景生情,有所感,有所思,而后形之于笔墨。这一过程,顾恺之称之曰“迁想妙得”他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所谓“迁想”,可以理解为现在的“形象思维”,所谓“妙得”,就是经过思维,凝成所要表现的艺术形象。顾恺之认为台榭楼阁是人造的器物,只凭双眼判断,就能画好,而人物、山水、狗马等活着的有生命的东西,必须反复观察、思考、凝神、结想,才能塑造出生动而完美的艺术形象。我们作画,一般都是选择自己熟悉的题材,便于得心应手,发挥尽致。如果违反这个规律,勉强承当“主题先行”的创作任务,总是吃力不讨好。

 

以大观小

     所谓“以大观小”,就是把大的东西看成小的东西,画真山真水,如同画假山盆景。所谓“折高折远,自有妙理”,就是说画家除肉眼外,还有一对心眼,拉高拉低、拉近拉远,可以随心所欲,不受肉眼视点的限制。如果我们把自己限制在固定的视点之内,那么,山后之山,屋后之屋,无从得见,还成什么画?李成掀屋角,自谓忠实于肉眼所见,正说明他缺少一对任意飞翔的心眼。所谓“心眼”是指中国画家在观察和表现事物时,视点是假定的、想像的、运动的,非如此不足以概括事物的全貌。

     画家身处山水之中,不可局限于一瞥之见,必须用“以大观小”之法,心注全局,目想神游,自由驰骋。若拘泥于常人的肉眼所见,则一叶障目,远近都看不见,还画什么?我们有些画家,只会用焦点透视法,斤斤计较地平线、消灭点,不如一个聪敏的电影摄影师,会用推、拉、转、摇镜头,延伸肉眼的视界,满足观众的视欲。

                                  一一《师古人之心》,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院刊,《中国画研究》第一辑

 

     中国的线描和西方素描之关系问题:

     ……所以,“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基础”的这句话,并不怎么科学。至于说画好素描,再画国画就轻而易举了,就更缺少实践的依据。恰恰相反,有人素描画得不错,拿起中国的毛笔却有千斤之重。而且素描造型的先入之见,处处在阻碍他走向线描造型的道路。……

     中国古代人物画的重要遗产十八描,是线描造型的技战总结,用来作为线描的练习是有用的。不过,艺术发展规律是和时代、生活紧密相联,并受其制约,所以线描造型必须有所发展,这就要在造型训练和创作实践中有所遵循、有所创造。但不能同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中国人物画衰落了,必须全盘地接受西方素描所谓科学的造型方怯来改造它。

     上面已经说过,线描造型是中国画历史发展所形成的独有手段,训练中国人物画的造型能力,必须以这个特有手段为基础,吸取素描中合乎这个基础的某些造型因素,丰富和发展中国人物画……

     此外,由于历史的原因,过去二十多年来办系的中间,过分强调以人物为主的万向,排斥了花鸟、山水,出现了花鸟、山水的断线,从而也枯竭了人物画在技法上的营养。我主张,今后几年内,国画系入学的新生,先学花鸟、山水,后画人物。我们知道,花鸟、山水是近代中国画在技怯上发展得最丰富、最完美的科目,而且有他们自己的造型规律,从花鸟、山水入手,有助于掌握中国画的造型法则和笔墨技法。既保证了花鸟山水的发展,同时又为人物画提供丰富的营养。

                                                                  ——在中央美院素描教学会上的讲话

 

     中国画发展迟缓,多少年来吃亏就吃在公式化、程式化的东西太多。打破这种沉闷局面的有效验方是努力到生活中去,到大自然中去。不仅要对景写生,而且要全身心投入到创造新生活的实践中去,掌握时代的脉搏,体验时代的气息,这样才能培养出有创造性的画家来。

                              一一摘自《焚膏油以继晷  育桃李期成荫》,1991年2月28日《中国书画报》

 

     在中国画中,以山水画的手上功夫最复杂。除了书学的永字八法,画学中的皴擦、点染、泼积等等手法都得用上。所以老一辈人学画步骤,先临摹,后写生,就是为了先学好手上功夫,以便往后能得心应手,为创作准备条件。

     那么,为什么又有笔先笔后之分呢?笔先者,即“意在笔先”,未动笔之前,先要有一个意中的形象,这意中的形象,只是一个粗略的轮廓,等到下笔,灵感所至,变化莫测,必须要有应变的能力,作临时调度。在笔传的全过程中,还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神来之笔,推翻原稿,重起炉灶,这就叫意在笔后。总之为了使“笔传”过程尽善尽美,作为一个中国画家,必须具备笔先笔后两重功夫。

     明清之际,文人画的成就达到了高峰,往往出现“意在笔后”的杰作,使某些画家专以神来之笔炫耀当世,造成创作上的神秘性。

     我们并不反对“意在笔后”的创作效果,我们反对的是由此而诱发画家只在笔墨上做功夫,从而放松“意在笔先”的创作思维过程。

                                                      ——《意境看山水》,1992年3月21日《文艺报》

 

     ……我们经常遇到所谓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区别问题,两者常常分不清界限。在艺术表现上有所谓写实的手怯或写意的手法。我认为,写实就是对生活照实描写,不太提炼,不太夸张;写意手法或者叫做装饰的手法、夸大的手法。这些手法之间,表面看来,颇有差别,其实是相通的,而我们却常常把它们对立起来。似乎你要写意、装饰,你就不是写实的了;你要写实就不能夸张了。

     ……画人物的应向画山水花鸟的学习。这始终是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从来有成就的中国画画家都是全能的,人物、山水、花鸟都画,而且画得都好,如任伯年、陈老莲等等,所以我们画人物画不能局限于人物。明清以来杰出的山水花鸟画家很多,而画人物的少,并不是因为不愿意画人物,而是社会爱美的发展,欣赏自然美,不欣赏社会美。欣赏自然的结果就发展了山水花鸟画,山水花鸟画的表现方怯发展得非常丰富。我们要学习传统,要想在人物画上、在笔墨技法上有所发挥的话,必须向山水花鸟学习。人物画本身技怯不多,除了十八描以外没有更多的东西,所以要吸收山水花鸟之长,来丰富人物画表现技法。文徵明曾说:“盖画至人物辄欲穷似,则笔法不暇计也”(莆田集),他叹息人物画只求形似不求笔墨觉得遗憾。文徵明是明代人,他那个时候人物画家、肖像画家并不少,他认为人物画的笔墨差,不如山水花鸟。今天我们要想提高人物画笔墨技巧的水平,就应向山水花鸟画学习。

                                                 ——《谈人物画创作的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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